*本文转自「三联生活周刊」
『也许，在正宗南京吃货们的心中，春天不是梅花山的梅花，不是莫愁湖的海棠，不是南理工的二月兰，不是雨花台的广玉兰，而是那些陆续再现江湖的“七头一脑”。它们是一条条打开春天的通关密语，是新一年写给六朝古都的美味开篇。』
春光浩浩荡荡涌入阳台，卸载了漫长的清冷。举目四望，心情一下子敞亮起来
春风又绿江南岸，一直绿到餐桌上。其中，就有来自八卦洲的野菜芦蒿。脆津津地嚼着，更直观地感受到了“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
“南京人，不识好，一口白饭一口草”。当年来南京读大学，感受一座古都的兼容并包，体会“大萝卜”们鲜活蓬勃的生活气息。这些感受与体会，始于口舌。 冬天，常去学校对面大市场买包黑嘴瓜子，夜间卧谈备用，够我们谈天说地。途经一家家小吃摊，情绪随之被大火爆炒：热面升腾的雾气里，敞怀的汉子叉腿坐在条凳上，埋头拿一次性筷子往嘴里呼啦啦塞面。妆容精致的女孩或坐或站，弯腰啃串，一支接一支根本停不下来。什么风度，什么矜持，什么伤风感怀的矫情，统统被食物裹挟进嘴里嚼得稀烂。
至今记得新闻调查中的一个镜头：记者问正站在街边啃串的女孩，你知道这家烧烤摊的肉从哪儿来的么？卫生不卫生……女孩抽出一只手直摆，唉吆，先吃完再说咧！
冬去春来，满城奔放不羁的野，从室外小吃摊，扑向室内餐桌。课余时间，做家教挣零钱。每次去学生家里，都得把脸贴在70路公交车的车窗上，一路挤个把小时。但心情是愉悦的，一是身边不乏相貌清秀的学姐学妹，赏心悦目。二是热情的学生家长总会留我饱餐一顿，齿颊留芳。
有一顿晚饭，学生家长安排了一碟炒鸡蛋，碎绿的配菜乍看像春韭，细究又不是。我这人就是有科研精神，知其好吃，还要知其所以好吃，于是忍不住打听，“这什么菜这么香？”高深的问题仿佛令两位家长猝不及防，他们面面相觑，随即笑着解释，“你老家那边可能不怎么吃，这是香椿头啊，南京人春天最爱这个。”我赞不绝口，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地多吃了一碗饭。学生家长投我所好，后来又有好几顿做了这道菜，一直吃到多巴胺高开低走。直到毕业多年后闲逛菜场才知道，号称“门前一树椿，春菜不担心”的香椿头，刚上市时贵过脸红脖子粗的车厘子。
还是在那名学生家里，初尝“一股子薄荷味”的菊花脑。待锅里的水煮沸，调好味，打入鸡蛋搅花，抓一把撒入锅中，漂开后起锅装碗淋上少许麻油——金玉交错，惊为天“汤”。见我一连喝下两三碗，学生家长后来也是好几顿都做了这道汤。现在回想起来，不只是齿颊留芳。那家人备餐的用心，饭点招呼我围桌而坐的热情，时不时夹菜盛汤的周到，笑眯眯看着我吃饱吃好的长辈般的神情……
点点滴滴，在我内心里汇成一个个南京特有的温润的春天。似乎，我不是作为一个外来客被招待，更像是作为一个家里人被融入。春风十里，不如家里。时至今日，对于“南京十大怪”之一的“不爱荤菜爱野菜”，我早已见怪不怪，也已深谙南京人的野菜情结极为深厚，不亚于“没有一只鸭可以活着游过长江”。曾在金陵生活了60多年的曹雪芹，将全家吃野菜的嗜好融入《红楼梦》，诸如晴雯特意交代厨房用面筋素炒芦蒿等情节，可见一斑。金陵资深吃货袁枚，也曾在《随园食单》里写下“马兰头摘取嫩者，醋合笋拌食”。
据传，清代已有文献记载，金陵地区能食用的野菜有20种之多。其中，最受欢迎的被打包并称为“七头一脑”：香椿头、荠菜头、芦蒿头、枸杞头、马兰头、苜蓿头、豌豆头、菊花脑。深居南京二十个春秋，“七头一脑”吃了一轮又一轮。如果非要排序，最爱当属芦蒿。第一次吃，有如当年初遇香菜，总感觉一股子怪味，肠胃不适。再吃几次，突然就峰回路转、不可自拔。芦蒿产地颇多，但总感觉没有南京地道，做法也没有南京人精细：一斤能掐掉八两，只留一段干干净净、青青翠翠的尖儿，掰成寸长，配上香干清炒，抖少许盐便装盘，不仅有舒目的颜值，更有令汪曾祺都难以忘怀的气味，那种“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纯水的气味”。一根一根，细嚼慢咽，分明是春天清爽的脉络。
南京的冬季格外阴冷漫长。春天一到，被长期压抑的情绪全面暴动，像最狠的打折季来临，商场大门一开，人们争先恐后地冲向……户外。云锦般荡漾的各色花丛中，踏青的攒动人头有如王羲之洗墨池水，一波波涌动。田间地头湖边，更有不少人挎着竹篮、握着小铲，时不时蹲下身，挖起一把鲜嫩娇俏的野菜。那份满足的表情，是节气最深处的解语。也许，在正宗南京吃货们的心中，春天不是梅花山的梅花，不是莫愁湖的海棠，不是南理工的二月兰，不是雨花台的广玉兰，而是那些陆续再现江湖的“七头一脑”。它们是一条条打开春天的通关密语，是新一年写给六朝古都的美味开篇。
狗仔卡
发表于 2025-4-4 12:2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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