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中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人尽皆知，而沉香的舅舅也曾有过劈山救母的事迹。人们不禁要问，沉香一家怎么就和山扯上了关系，山招惹谁了？
和山有关的故事，最出名的是愚公移山。而劈山救母的故事，流传下来的就两则，一是二郎劈桃山救母。注意是“二郎”，而不是“二郎神杨戬”。但是二郎的母亲被十个太阳晒死，二郎旋即逐日，将九个太阳压在山下，自己则力竭倒在西海，被西海公主所救。
另一则故事就是刘沉香劈山。故事大致是说，一位刘姓士子进京赶考，路过华山神庙，在庙中题了诗，戏弄华山山神三圣母，三圣母本欲杀之，但太白金星告诉她，她和刘书生有三宿姻缘之份。三圣母就与刘书生结为夫妻，三宿之后，刘生留一块沉香诀别，叮嘱三圣母日后若生子，即以此为名。三圣母怀有身孕，其兄二郎神得知后，怒提华山压之。在华山之下的三圣母于山穴中产下一子，取名沉香，然后遣夜叉将孩子送给刘书生。沉香长大后，寻母至华山，他得何仙姑传授秘法，又窃取了宣花斧，与舅舅二郎神大战于华山。
以上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两则与劈山有关的故事。
上述两则故事中出现了二郎和二郎神。二者是不是同一个人？
二郎神的传说最早出现在四川灌江（今都江堰市）。此二郎神，并非杨戬，而是战国时期的李冰的二儿子。战国时期，秦国蜀郡太守李冰在管理蜀地期间，苦于川地贫瘠、洪涝灾害严重，于是立志修筑河渠工程治理蜀地水患。在李冰父子的带领下，修成了举世闻名的都江堰，成都自此称为天府之国。
李冰的二儿子就是李二郎。关于李二郎的名字，是他原本就叫李二郎，还是因为排行老二所以称二郎，已经不得而知。先秦时期很少叫家中老二为郎，大郎、二郎的名字流行于唐宋时期。
宋代是李二郎成神的关键期。《宋会要》记载，五代十国时期，李二郎的名声开始在蜀地鹊起，因李二郎协助父亲治水有功，被尊为应圣灵感大王。至宋代中后期，李二郎的名声反超其父李冰，民间称其为二郎神。《李公治水记》记载：“二郎固有道者，承公家学，而年正英韶，犹喜驰猎之事。奉父命而斩蛟。其友七人实助之，世传梅山七圣，谓其有功于民，故称圣人。”很明显，这就是后代杨二郎和梅山七圣的故事。
李二郎如何变成杨二郎的？胡适认为，这和北宋后期大宦官杨戬有关。简而言之，杨戬为宋末权阉，以刮地皮为能事，而神话中的二郎神曾要求百姓在他过生日的时候送一块土到自己的神庙，人们遂将二郎神要土的行为附会在宦官杨戬身上，宦官杨戬因此得诨名为二郎神。慢慢地，二郎神李二郎就变成了二郎神杨戬，再演化下去，李二郎的“二郎”也被杨戬拿走了，最终成了杨二郎。李二郎的诸多故事也成了杨二郎的故事。
至于二郎神和玉帝，只有《西游记》提到过二人是舅甥关系，算是孤证了。《西游记》中第一次借孙悟空之口提出二郎神的来历，“记得当年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吴承恩改编了1555年嘉靖出版的《清源妙道显圣真君一丁真人护国佑民忠孝二郎宝卷》的内容。在《宝卷》中二郎神的父亲是杨天佑，为上天金童下凡，母亲是天庭云华仙女，因爱慕杨天佑私自下凡，与其结婚生下杨二郎。因违反天条，云华仙女被花果山的孙行者所困，压在泰山之下。后来杨二郎得到了西王母指点，“担山赶日”，劈山救母，反而将孙行者压在泰山之下。我们由此得知至晚明时期已经存在杨二郎（二郎神）劈山的故事了。
沉香救母的故事最早出自元明之交的杂剧《沉香太子劈华山》。该杂剧已经失传，但借由其故事主线演变出来的就是清代成型的皮黄戏《宝莲灯》。故事和今天电视剧类似，但也稍有出入。皮黄戏《宝莲灯》的主角是沉香、三圣母、二郎神、刘彦昌。大概是说：华山三圣母与书生刘彦昌相爱成婚。二郎神因妹妹思凡触犯天条，把她镇压在华山之下。彦昌赴试考中状元，娶了宰相之女王贵英。三圣母闻彦昌夫妇赴任途经华山，遣婢女将儿子沉香和宝莲灯送交彦昌。数年后，贵英生子秋儿。沉香与秋儿同在学堂念书，沉香失手打死太师秦燥的儿子官宝，彦昌、贵英放走沉香，带秋儿到秦府抵罪。沉香在深山得大仙点化，脱去凡胎，又用大仙所赐神斧战胜二郎神，劈开华山，救出母亲。
清代的《八仙得道传》也有类似的故事，三圣母被镇压在泰山之下，男主角不是沉香而叫王泰，王泰在八仙帮助下救母。
通过两则劈山救母故事的对比，我们发现，两者故事的内容高度类似，父母辈都是神凡相恋，被无情拆散；母亲被压在山下；儿子劈山救母。那么两则故事是谁抄袭了谁？
从时间上看，我们不能断定沉香故事早于杨二郎救母。毕竟一个故事的定型不是突然的，而要经历漫长的历史积累。因此我们要举出另一个证据。《中国神话传说词典》说：沉香故事见于唱本鼓词，大同小异，而《宝莲灯华山救母》在沉香救母故事主线外，提到了二郎神劈山救母的故事。这就是《宝莲灯》中沉香变身为外公杨生、外婆张仙女斥责二郎忘本的原因。既然能被《宝莲灯华山救母》引用，证明二郎神劈山故事早于《宝莲灯华山救母》。
如果上述论证引发了更激烈的争论，我们还能通过逻辑推断。和沉香只有救母一件事相比，二郎神的事迹更丰富，二郎神广泛出现在各种神话中。在不同小说中，二郎神有不同的性格。时而是执法森严的包青天式的人物，比如《聊斋·席方平》中席方平就是靠二郎神的帮助才沉冤得雪。时而是帮助姜子牙灭纣的大英雄，比如《封神演义》。在黑龙江的连环湖传说中，二郎神还是帮八仙女和草原英雄相爱的红娘。
综上所述，单一的沉香故事应当是抽取自二郎神诸多故事里的一章。
古代神话故事存在着相互借鉴和学习的传统。二郎神和沉香有类似的失母遭遇，为何二郎神义无反顾地救母，却又坚决反对沉香救母呢？同样要救母，二郎神的角色为何前后冲突？这也是证明二郎神故事早于沉香的一大论点。
神话不是历史，但却反映了历史事实下的一种心理投射。弗洛伊德说显梦是表象，隐梦是隐藏于背后的心理情感。有学者认为，二郎神救母“显梦”是对母尽孝，“隐梦”则是石器时代遗留下来的恋母情节。二郎神救母，对抗的是舅舅玉帝，在封建时代娘舅地位高于亲爹，舅甥关系更加亲昵，所以反抗舅舅实际折射着“杀父娶母”的心理，因此断言二郎劈山是恋母情结。但随着时代的发展，道德也在发展，“杀父娶母”已经为礼法所不容，所以二郎神转变成了反对沉香救母的执法者，这正体现了弗洛伊德理论中“超我”的约束。从这个角度我们也能论证，二郎神故事确实早于沉香。
参考文献
高爽：《劈山救母神话中的恋母情节》，《重庆科技学院学报》2012年23期。
（作者：浩然文史·紫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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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8 11: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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