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她也忙这些事,但会更多考虑自己。她喜欢用拼多多布置自己的家,厨房的小风扇,200块的无人机(我把它退了),还会买帐篷、买睡袋,冬天在睡袋里暖和,她还安利我一起睡。她也在重新寻找老家之外的第二种人生,而且是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就像打新的升级通关。借由菜市场,她认识了好多邻居。刚来第一天,她去菜市场买菜,楼下一堆大爷大妈聊天,她问哪里有菜市场,就有一个安徽奶奶自告奋勇说,我带你去,还告诉她怎么抄近路——实际上指的是小区围墙栏杆少了一角,后来她们每天从栏杆里钻出去,一块儿买菜。安徽奶奶之前在北京呆了十多年,后来又来上海,她住三楼,两个儿子都在上海打工。熟了以后,每天早上9点来我们家敲门,我一般在房间化妆,她们两个就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一个用安徽口音的普通话,一个用闽南口音的普通话,聊今天吃什么菜,聊家庭,聊过去。我是半懂不懂的,她们还能对上话,我妈经常展现出我意想不到的适应力。还有一个江西阿姨住楼上,50多岁做保洁,她和我妈去植物园玩,传授我妈去虹桥火车站的捷径。她在一个夏天搬走了,给我们留了家具。妈妈第一次经历大城市的离别,跟我说这个人可能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我们在一年以后搬家,从老破小搬到了二楼就不装防盗网的小区,上海人的浓度大大增加。她开始参加社区组织的活动,学视频剪辑课,看社区的电影,还开始学上海话,每天早读,从菜市场用语学起——玉米泉州话叫yomi,我妈学叫珍珠米;番茄用泉州话叫sei ang ki,现在就要叫fan ga。在这个小区,她交到了一个热心肠的阿姨,性格特别像她老家一位姐姐,那位姐姐得癌症去世了,我妈就在这个阿姨面前大哭。不过,有个70多岁的阿姨想开摩托车带我妈去跳广场舞,我妈就说不想跟她去,她怕跳着跳着,(对方年纪大)就出什么事情了。她社群融入做得比我好,对上海的路线也比我熟悉。我要看着百度地图走,她可以说出坐哪路公交比百度地图还快。今年五一,我爸也来上海,我妈就教他怎么坐地铁。做了一个月的食堂阿姨,她也懂得放黑椒酱了。
一说到考公、相亲这些话题我忍不住想质疑她。我妈到处帮我张罗对象,她怕我错过这个窗口期,老是跟我说这段时间很珍贵。在今日头条上,她看到一个浙江阿姨写一些替儿子找对象的内容,就跟人家成为笔友,收集人家儿子的资料。某个夏天周末,她笑眯眯跟我说这个笔友带她儿子过来相亲。我穿了绿衬衫,黑色工装裤,没有化妆,态度一整个消极。对方是一个1米7,戴眼镜的男生。我们4个人绕着公园外墙走,男生总说自己的学生时代,多么努力,在这个单位认识了多少人。我问他,喜欢看什么电影,他说喜欢看动画片。后面我俩都没互相加微信。我妈也不满意。她还去人民公园给我相亲。有一次我也跟她去,地上摆了一堆纸条,纸条上有条件,我妈一个一个去看。看到一个金融男,我说金融男不行的,刻薄,爱钱,特别算计,容易被坑;她说或者体制内的,家里有几套房,我就说这人肯定是个妈宝。后来她又去了三四次。她自己也会遇到搭讪的。有个男的说她长得很好看,问她老公还在不在,要给她介绍对象。这件事她会跟我爸说,讲起来还有点小得意。她讲上海没有她年轻时候时髦,但她退休之后,变得臭美了,会穿裙子,捯饬发型,还要控制体重——退休后不运动,她胖了10斤。从她身上我又似乎能找到当初自己适应大城市的影子。前两周,我带她去听 LiSA 的演唱会,她舞着应援棒,学着其他人一起应援。和我说晚上回去得喝点酒,不然会激动得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