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现在的寺庙已经被年轻人挤爆了。涌动着最多靓丽男女的地方,早已不是酒吧夜店游乐场;礼佛上香吃斋饭,才是2023年的春季先锋时尚。
礼佛上香的年轻人。
摄影/颖子水水
不过,至少在北京,这可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儿。如果你曾在周末去过这座城市最受欢迎的寺庙——曾经雍正皇帝的潜邸、北京规格最高的藏传佛教寺庙雍和宫,你会看到,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像在鼓楼排队买呛面大馒头一样排着文明而乏味的队伍,等待着拜佛的跪垫(虽然我不明白他们为何不直接跪在地上拜),在炎热日头底下虔诚等待喇嘛为自己的新手串开光……总之,这些人“占领”雍和宫,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排队进入雍和宫的年轻人。
图/视觉中国
不过,借着这股席卷全国的“逛庙”热潮,以及眼下这明媚的春光,我很想小声嘟囔一句:除了雍和宫,北京其实还拥有成百上千座“小众”寺庙。
请注意,这里所说的“小众”,绝非指其地位低、不重要。恰恰相反,能在北京扎下根节的寺庙,往往是极具价值的文物古迹;
真觉寺金刚宝座佛塔。
摄影/李若渔
驻锡高僧大德的庄严道场;
西黄寺清净化城塔。
摄影/张旭鸿
城市能量隐秘流动的玄妙节点,一方市井生活的地标与中心;
从隆福寺看中国尊。
摄影/刘树逸
至少,也是个古木参天、花团锦簇的风水宝地……
觉生寺。
摄影/李若渔
总之,它们无不藏聚着巨大的韵味和能量,光彩熠熠,古老而迷人。
无论你要踏春游赏,访古寻遗,还是进香礼佛、问道解惑,总有一处寺庙适应于你的需求。只可惜,太多已经在北京住了很多年的人,只知雍和宫,却从未见识过散落在京城巷陌与郊野中的那一座座宏伟、精妙的佛国洞天。
此图还不包括故宫、北海及颐和园中的寺庙。
制图/刘耘硕
在古代,出于对神秘事物的敬畏,或者某种约定俗成的战争规范,军人很少会主动毁灭寺庙。因此,尽管一座中国古城往往经历过许多的兵乱,但几乎每一朝代都会有寺庙保存下来,这也使得,寺庙往往成了一座城市生长的年轮,标定着城市肌体伸张的古老斑痕。
而作为一座历尽沧桑的古都,北京城已经在这块山脉脚下的平原上,蓬勃生长了上千年。从古远的幽州时代,到契丹辽国的南京时代,再到金元明清的首都时代,每个时代断层,都会给北京留下一些寺庙。它们或隐藏在熙熙攘攘的现代都市景观之下,或千年如是地盘踞在山麓、谷地中的风水宝地,让你在城市的空间游走时,有一种穿梭千年沧桑的梦幻感。
僧人礼拜天宁寺塔。
摄影/顾嘉伟
北京地区最早的佛寺,一般被认为是位于西郊山中的潭柘寺,此寺之发端甚至可以被追溯到魏晋时期,要知道,彼时的北京尚是边陲幽州,默默无闻。而潭柘寺,就这样冷眼看着北京城从一座苦寒之地的小城,一路成长为如今这样的超级大都市。最难得的是,这座深山古刹,至今仍誉满京畿,香客如织。
潭柘寺之春。
图/视觉中国
而北京城内历史最悠久的寺庙,是位于西城区的法源寺。其前身,是李世民为了纪念征伐高句丽战死的将士而修建的悯忠寺。法源寺历来受到各朝重视,在金代,它曾是女真人选拔进士的考场;民国时,法源寺是北京城内最大的停灵场所;如今,法源寺为中国佛学图书文物馆,陈列了大量的佛经善本……总之,千百年来,这座地处繁华地段的寺庙都深度参与了北京的城市历史。
法源寺中的抄经者。
摄影/张旭鸿
然而,站在中国佛教史本身的视角看,在北京地区的众多早期寺庙之中,最值得一提的,却是坐落在房山的云居寺。
中国历史上曾发生过三次大规模的排佛灭法事件,但它们都未波及到当时地处边陲的幽州地区。因此,法难之际,许多僧人逃入北京一带,出于对佛教前景极大的担忧,僧人们决定把佛经刻在很难被消灭的石头上。刻经运动从隋代开始,竟一直持续到了明末,千年来,一代代的僧人前赴后继,在一块块石板上留下他们的毕生的心血与志愿,其工程之巨大,成果之宏伟,以至于云居寺被称作“北京的敦煌”。而单就其刻经发心之悲切、诚恳,凡是佛子,未免动容而泪下。
图1: 云居寺的春花。图/视觉中国
图2: 云居寺牌楼。摄影/逄誉
而北京真正作为一座重要城市开始被建设,始于契丹辽国的“南京”时代。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以前建设的北京寺庙如潭拓寺,往往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毁灭与重修,所以虽然地址未变,但最原始的建筑物往往不存。而如今整个北京城中现存历史最早的建筑物,即是如今位于西城区广安门外、修建于辽代的天宁寺塔。
天宁寺始建于鲜卑北魏,此塔为辽人于后院另建,不知为何,它竟有幸保存至今。这座高塔本体气势恢宏,梁思成称其“富有音乐韵律”。塔座上的雕塑堪称精美绝伦,有些泥塑的金刚力士经过几百年的风吹雨蚀,露出内部的木骨架,但仍难掩盖其美感。且不说烧香拜佛,仅为观瞻一次它建筑之美,就足以促成一趟天宁寺之行。
天宁寺塔之细节。
摄影/逄誉
值得一提的是,始建于辽代的寺庙有个很有趣的特殊之处:因为契丹人崇拜太阳,所以他们的寺庙不同于传统汉族寺庙的坐北朝南,而是是坐西朝东的。这也使得,在那些坐落在京西山中的辽代寺庙,你可以坐在山门中看到太阳从地平线上跃起,黄昏时分再从大雄宝殿的脊梁沉没。
大觉寺的黄昏,天光沉入大殿身后。
摄影/老白羊
这种辽寺之中最为典型的,便是西山大觉寺。此寺构造精巧,环境幽静,不仅古迹众多,且春有玉兰,秋有银杏,是个绝佳的游赏之地。层层升高的寺院最末处,是与雍正皇帝关系密切的迦陵禅师的墓塔。那里古木参天,泉水潺潺,不少人会在那儿静静地坐一下午,直到天色昏沉。
大觉寺中的植物奇观:老藤寄柏。
摄影/谬克强
而辽国终究被女真金国所灭,到海陵王完颜亮迁都“中都”,北京成了一座真正的都城。而金代留下的寺庙遗迹之中,最为可看的,便是位于昌平山中的银山塔林。此塔林原属的法华禅寺早已无存,唯留下金元时代诸多祖师的墓塔,静静耸立在阳光明媚的山谷之中。千年前的木鱼钟鼓、袅袅梵音,早已被前来游玩孩童们的欢声取代。
银山塔林。
图/视觉中国
时间来到蒙元时代,马可波罗曾经目睹过的、那雄伟而震撼的元大都,已在元明之交的战火中被毁灭殆尽,但幸运的是,一座巨大的白塔竟得幸存,一直陪着北京城走到了今天。这座由尼泊尔工匠主持修建的白塔实在过于宏大,以至于,它甚至和如今北京的城市气度不很相称,但它无疑已经成了京城一隅一个极为重要的文化符号,大元帝国时的蒙古王公与红衣喇嘛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年轻人们挤在其周边无数网红咖啡馆露台上,伴着落日与结队绕圈的鸽子,聊着一些永远不会得出结论的话题。
白塔寺周边的市井生活。
摄影/张旭鸿
由于现代北京城的风貌主要在明代被奠定,所以北京现存的明代寺庙数量最多,其中的精品更是比比皆是,列举不尽。但许多北京的明代寺庙有个十分有趣的共同点,那就是它们往往是由朝中当权的宦官出资修建的,尽管这些人往往为史学家贬损,且其修庙也确出于一己私心,但客观上,他们却为这座城市留下了无数的文化珍品,也算是种无心栽柳的功德。
智化寺里的珍贵文物。
北京诸多知名的明代寺庙之中,位于石景山的法海寺也许是最值得一看的。此寺中白皮松、建筑物倒还在其次,只是其大雄宝殿中的壁画,被称为明代宫廷壁画之最精粹。那壁画不落于任何俗套,无论画工之精绝,还是细节之繁复,都能令人窒息。最绝的是一幅水月观音,竟把朦胧的烟水质感直接在墙上画了出来。如今,这些国宝级壁画被保护得十分严密,连殿内的光亮都被严格控制,解说员只会发给你一只光亮有限的电筒。由于讲解往往比较匆忙,我更建议观者脱离讲解的节奏,自行驻足观赏某一幅画,相信我,你一定会被画匠那精妙无比的心思击穿。
法海寺壁画(复制品)中的水月观音。
摄影/老白羊
同样在模式口地区,有一座离法海寺很近的明代寺庙承恩寺也十分值得一提。承恩寺中亦有非常漂亮的壁画,但那不是重点,此寺不同于其他寺庙气质的慈悲包容,它的四角建有四座碉楼,下有地道互相沟通,显得警惕而神秘。在明代,皇帝甚至专程下旨,禁止任何军民干涉此寺事务,史家怀疑,此寺即是明代东西厂设在城外的一处重要的特务机关。只是,如今这里早已没有了暗算和阴谋,只有一个私人博物馆设在其中,展示一些北京的老玩意儿。
慈寿寺亦是一座重要的明代佛教遗迹
它其实是城南天宁寺塔的“高仿版”。
图/视觉中国
到了清代,由于朝廷与藏传佛教间特殊的关系,皇帝们在北京修建了许多规格极高的藏传佛教寺庙。这其中当然不只有一座雍和宫,譬如故宫旁边的嵩祝寺与智珠寺,就是一系列常年作为高级活佛章嘉呼图克图驻地的高级庙宇。而在北京城的正北方的西黄寺,则是这其中最值得专程前去观瞻的一座。
智珠寺,如今已成了文旅园区。
图/视觉中国
作为清朝时期藏传佛教领袖们在北京的驻锡之地,西黄寺曾经十分恢弘,绝不亚于如今之雍和宫。只可惜经过英法联军以及日军的掳掠及破坏,至1958年,此寺已过于破败,不得不全部拆除,只剩下六世班禅大师的衣冠冢、清净化城塔仍存寺内。此塔融合汉、藏、印度之艺术风格,堪称清代金刚宝座式佛塔中的精品。而如今,由十世班禅大师亲手创建的中国藏语系高级佛学院就设在寺中,许多藏地的高僧还会定期来此学习、修行。
西黄寺。
最后,我们要讲讲一座位于西城区的古刹广济寺。此寺始建于金代,元末毁于战火,明末由宦官廖屏重建;到民国各殿堂又毁于火灾,但很快又被重建。因其地利极佳,此寺之香火人气一向十分兴旺,以至于,当代的中国佛教协会如今就设在此处。在某种意义上,广济寺也因此成了中国佛教的一个新的中心。
广济寺之春花。
图/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