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这本书卖了四万册,我心想有四万个人都有我这种感觉,那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我觉得我的画面里展现出来的80年代,可能是我们整个80后都经历过的一段美好时期。
这跟我曾经看过的一本书《艺术哲学》里丹纳提到的一个观点很吻合——精神环境决定艺术作品风格。80年代是我们这一代人所处的精神环境,它是一个物质匮乏但精神富足的纯真年代。
▲ 秋山亮二作品集《你好小朋友》
我觉得这个年代特别真实和可爱,所以就继续着这个题材的绘画。我的时间非常碎,白天是没有时间画画的,只有晚上晚上10点到12点和周末的时间可以用来画画。所以前面大家看到的那些画,都是我一个局部、一个局部拼凑起来的。
但画到这个阶段我就不满足于小幅了,尺幅就慢慢变大。一来是可以画更多细节,二来是我觉得可以装更多故事,比如大家看到的这张石花窗,就是我在湖北经常看到的一种民居会用到的图案。
上面有“水鸟衔鱼”的图案,一直让我觉得很疑惑,为什么老百姓会用这个图案作为自己家里装饰。我就回家查了资料,原来这种鸟跟鱼的图腾早在7000年前的仰韶文化新石器时代就有了。左边这个鱼鸟纹彩陶壶上面就有鸟跟鱼,那个时候是两个部落打仗,哪个赢了就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寓意着只有不断斗争才能换来美好的生活。
汉代的时候有这样的雁鱼灯(右),它是西汉贵族用的,是新婚时候的情趣用品,因为“鱼”和“余”是同音,所以它也是那个时代老百姓对美好生活向往的一个象征。
所以以此来推测的话,这种石花窗代表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我画这张二楼的时候,就顺带作了一个推测,这个石花窗的意思大概是——“十个铜板,日进斗金”,大家想赚更多的钱。
楼道也承载了很多小时候的记忆,比如入秋了楼道里面会有隔壁邻居用完的竹床。
楼道的墙面隔段时间会被印有电话号码的“牛皮癣”贴满,大爷们会定期铲掉,而过几天又被贴上。过年了,我在楼下放放鞭炮,母亲会在楼道那里大声喊我赶紧回家吃饭,小伙伴也会在楼下叫我踢球。
过去的楼道是烟火气,是空间和余地。这些故事都会印在楼道里,但现在没有楼道,只有电梯,所以这样的故事我觉得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了。我就把这个楼道的情景给画了下来。
这张画的是小时候外公带我去买绿豆冰块的一条小路,我觉得这面墙长得特别像一个大号的绿豆冰块,就把它画下来了。
在这条路的左边有一排铝制的旧窗户,是需要很大力气才能拉开的那种老窗户,除了玻璃破了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变。
这些破的玻璃有时候会出现一些比较有意思的图案,这扇窗户上就好像有三张人脸。
有时候看到一些老房子也会有一些幻想会出现在我脑海里,比如这张,两幢房子放在一起,就特别像一个变形金刚,也像一条鱼,所以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Transfishers。
还有这种青灰色的墙在我的童年里也有很大的印记,我把上面的“牛皮癣”全部换成了跟小时候有关的一些符号,比如这个上上下下、左右左右、ABAB就是调魂斗罗三十条命的秘诀,还有那些我记不下来的数学公式,我都画在了上面。
这面墙上的葡萄藤让我回想起了小时候的六一儿童节。脖子上挂着用彩色麻线编织的网兜咸鸭蛋。坐旋转木马永远抢不到狮子,只能抱住一只熊猫。
这一张取名为《星期二下午》,小时候星期二二下午电视台休息,电视屏幕上会显示出一个圆形的黑白图案。所以这个符号每次一出现就给我很大的希望,因为我觉得这个符号结束了,《西游记》就开始了。
其实在画《角落》之前,有一段跟杨洁老师的故事。因为我喜欢看《西游记》,我原本是准备把《西游记》里的人物全部画下来做成一本书。杨洁老师给了我授权,也没有要我版权费,只是让我帮她画了一只她的小狗。
但是画着画着我就觉得,我觉得这些造型是王希钟老师设计的,我就是在描摹他的作品,没有太大意义。后来我就开始思考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我对《西游记》产生了如此偏爱的一个兴趣。
▲82版《西游记》导演杨洁
我觉得也是跟80年代有关系,80年代老的艺术家们,他们没有太多的科技手段去辅助他们完成那些想要达到的效果,所以他们就很吃力地去完成这件事情。
杨洁导演在拍西游记的时候,只有一台摄像机,很多镜头都是她一个人拍的。是这样一种很“拙”的精神支撑起了这部电视剧里很精彩的部分,我们作为观众在现在也是可以感受到的。所以我觉得80年代的这种精神,是值得我去描摹的。
我其实没有学过水彩,我是学工业设计的,相比学院派的那些水彩大师来讲,我的绘画技法是很吃力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画,我就完全按照我脑子里想要把这个东西表现出来的欲望或者是冲动,按照我的思路去把它画下来,学的就是《西游记》的精神。
画下这些80年代的“遗址”时,我仿佛看到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推着自行车从厂大门里出来,左脚蹬踏板,右脚颠三步,后扫腿八十度,跨到座板上。按着车铃铛,前车篓子里放着他的铝制饭盒,后车胎没气,穿着布鞋的脚掌,被踏板顶得有点弯。他很开心,因为他下班了。
80年代是真实的,那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虚拟,大家都在为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而努力拼搏着,这些残留的八十年代精神遗址依然承载着那个时代的真实,一笔一划地画它们,让我觉得很踏实。
画外的自己有时候也想到画里面客串一下,我把自己画成了成了青蛙头。这张是路边的一个小卖部的状态,让我回想起了母亲在我中学时开了一间小书店。
那个书店是老仓库侧门改造的,没有空调。晚饭的时候我会跟父亲在书店外用两个啤酒箱摞在一起,然后盖上一块木板,一人一瓶啤酒,一起享受这种快乐时光。
这个系列我取名为《等夏天》,是我在2020年疫情的时候画的。那个时候武汉封城,我就靠画这个系列支撑自己再坚持一下。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童年的夏天就意味着暑假来临,西瓜、冰棍、《西游记》都在等着我。
而且在我印象中以前“非典”是因为夏天来了,就莫名其妙消失掉了。所以我画青蛙就是想要快点到夏天,青蛙一叫夏天就来了,想让病毒快点走开。这些戴着泡泡的青蛙头就是戴着口罩的人,比如这张画的是一个买菜的场景,对于那个时期被疫情封在家里的我来讲,它是非常的珍贵的。
这是我买菜的时候和老板经常会发生的聊天,我给大家念一遍,大家可以感受一下。
师傅,您呀这豆腐冇酸吧? 款鬼话,早上刚送来的新鲜豆腐! 好,割两块我,再把点葱。 冇得问题,您呀明天再来! 师傅,买几个青椒,有冇得葱送? 哟嚯,刚送完。 好,那我再到前面克看哈子。
这种生活对以前的我来讲是再平常不过的,但是在疫情当中它对我来讲是极度奢侈的。我很想快点回到那个正常又美好的时光里,很想再听到陌生人讲武汉话。
即时不愉快的工作状态在工作,在疫情期间也是让我怀念的。这一张里的狗就是我,旁边三只鸟就很吵。
还有这张《戊戌年的狗》,冬天梧桐树是没有叶子的,但是前面的梧桐树依然郁郁葱葱,它被一片绿叶包围着,让大家觉得这个叶子就是它长的,但这其实是个假象,这只狗就露出了一种鄙视的眼神。
不合群的“我鸟”,“我鸟”就是长胖的鹅,它不是不合群,它只是特别讨厌别人用臀部对着它。
我把一群鹅逼到树洞里面,这群鹅就露出了八大山人的眼神。
还有这一张叫《阳光时代》,蜻蜓在问青蛙要不要辣,青蛙说再给我来两勺辣椒吧。旁边的螳螂说,我想再加一勺芝麻酱。青蛙跟蜻蜓是天敌,但是在80年代,它们却可以一起吃早餐。
就这样又画了三年,集结成《角落》的下集《后八〇》。书依然是杨军给我设计的,封面的三个字就是用那个时代的喷枪字的效果。
我给这两本书做了两次展览,展览上有很多儿时的伙伴,很多年没见的朋友,他们的出现让我觉得非常开心——他们也在试探画画的人到底是不是我。
还有很多画里面的原住民慕名而来,说这个地方就是我家,我很害怕他们找我要版权费。
有时候我会带着这些作品回到这些老地方,看它们现在是什么样子,这一张就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
三合一树却被砍掉了,旁边长出了很多新的楼,有时候这些东西它说就没了,没了之后也就没了。
所以我在想现在可能还有一些人能够感受到80年代的这种精神和美好,年轻一代可能他们就完全没概念了。所以我的第二本书没有第一本销量那么好,只卖了几千册,我想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吧。
房子被拆了,砖头变成了夹心面包、阿尔卑斯奶糖,还有巧克力,说不定它以前是个小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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