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前,李文琦的父亲拿到50万工程款后销声匿迹,警方判定他携款潜逃。李文琦和母亲也这样认为,父亲抛妻弃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自此好学生李文琦沦为“通缉犯的儿子”,整天被人欺负。直到他在家里发现了一封情书,是父亲的好友王大力写给母亲的。王大力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母亲现在跟王大力生活在一起。李文琦来到当初父亲承包的手机城,成了一名保安,计划在手机城的地下挖出能够证明前刑警王大力杀害父亲的证据——父亲的尸体。这是全民故事计划·长篇悬疑计划系列002《小镇追凶》,今天更新第01章。
中秋节早晨,冯小贵穿着从一个蔫掉的老头那里继承而来的保安服,蹲坐在墙根,双腿岔开来,头身前倾,手垂至地。嘴里衔着一根香烟,点着了,却不怎么抽,熏得他睁不亮眼睛。这副样子,与无所事事的大猩猩一样。不会错的,五年前,父亲失踪之前,曾经带他去动物园看过大猩猩。
脚下这座城市,广西北部的山城,不少后生仔是这样的体态,无所事事的时候,就蹲在墙根儿,抽烟,或者什么也不干,看看来往的车辆行人。冯小贵唯一的朋友张杰,也这样。中国得有二十几万个张杰,光他认识的就好些个,唱歌的张杰,打架的张杰,辍学的张杰。甚至眼前这个卖肉夹馍的摊主,可能也叫张杰。与张杰交往,冯小贵时常感到诧异。人虽然是两个,脑子却只有一个,就装在冯小贵脑壳里,倘若用指头敲一敲张杰的脑壳,应该能听见敲击空罐头那般“铿铿铿”的响声。张杰的父亲,是冯小贵父亲的跟班;张杰,是冯小贵的跟班。张杰与其父亲一样没有主见,不过他父亲因为没有主见而胆小,张杰则因为没有主见而胆大,只要有人出主意,他就敢放开了干。冯小贵的脑子认真想着张家父子的脑子,忽然有人朝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这人说:“请你来是当保安,不是请你来做白日梦。”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总有人打他后脑勺。上学时开小差,老师悄悄绕到身后,打他后脑勺。前段日子和张杰去打架,对方也打他后脑勺。他与张杰大不一样,他脑壳里是有东西的,而且算得上好东西,高中时老师曾经十分真诚地讲过,他能考上大学。可再好的鸡蛋也经不住晃啊。冯小贵不需抬头就知道是常经理。常经理身材精瘦,下嘴唇比上嘴唇长,初看像个能说上话的和善人,细看才觉出眉宇透着一股狠劲儿。也难怪了,据传他以前混过街头,玩过刀子。“肉夹馍摆到门口了,也不知道赶一赶。”常经理给冯小贵踹上一脚,“去去去。”常经理支使冯小贵做事,必定先给一巴掌,或者踹上一脚。有时候常经理朝他后脑勺扇一巴掌,说:“拖地。”他就摸摸后脑勺,去找拖把。有时候常经理踹他屁股一脚,说:“刷厕所。”他就摸摸屁股,去找刷子。常经理活像电影中管教犯人的牢头,也不知这是如何养成的习惯。冯小贵立即起身扔掉烟头,摸摸屁股,摸摸后脑勺,扶正头上歪掉的保安帽,向小摊车走去。皮肤黝黑的摊主,看起来三十几岁,戴着一顶黑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旁边站着一个女孩。男人穿一件灰绿色长袖,女孩穿一身看起来很廉价的黄色套装。兴许是男人手艺真好,生意还不错的,几个老少排队等着。冯小贵在女孩身边蹲下,指着身后上方的招牌,说:“小妹妹,识字吗?”女孩认真了,盯着招牌,说:“百汇手机城。”吐一个字,颔一下脑袋,犹如回答老师的问题。冯小贵转而指着小摊车上几个字,说:“那这几个呢?”“正宗陕西肉夹馍。”仍然是很认真的回答。冯小贵心里就笑,他已经能想象到,数年之后也会有老师对女孩说:“你能考上大学。”摊主连连欠身致意:“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整完这几个就走。”听口音是北方人。不久,肉夹馍摊车挪到了隔壁的烂尾楼底下。冯小贵随即蹲回墙根儿,琢磨着,头上的招牌有个“城”字,却是徒有其名,背后不过是一栋三层小楼,每层百十平米,每层设着十多个手机档口。名号这种东西,只要自己脸皮厚,只要自己敢喊,迟早有人会跟着喊的。午间,一个档主去吃饭,出门逮住冯小贵:“听到了吧?二楼的王喇叭拿二手货当新货卖,给人家发现了。”讲完摇头走了。又有一个档主走到跟前,不过这人讲了些什么,有没有摇头,冯小贵完全不在意。起初,冯小贵难以理解档主们的行为,总是要来传播一些他毫不关心的事情,比如谁谁谁又遭了殃。经过三个月的观察,他算是理解了,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他不爱开口,连笑也不会咧嘴,平日里多是蹲在墙根儿抽闷烟,或呆坐在门口椅子上。不管是谁,都会看不惯置身事外的人。可他并非置身事外,而是因为门牙被人砸掉了半颗,总觉得开口讲话难为情。发了一会儿呆,冯小贵往肉夹馍走去,他也该吃两口了。“爸爸,你看天上。”老板的女儿突然指着天空,“有一只兔子。”老板抬头一看,轻言细语地回应着女儿:“哟,还真是呐,一只大白兔。”冯小贵也抬了头,横着看一阵子,竖着看一阵子,到底不过一团无法名状的白云,如何也描不出兔子的样子来,“我怎么没看出来。”“一个人要是不知道咋往前走了,肯定就没有想象力了呗。”老板手没停,“以前我也这样。”倘若老板讲的确有道理,不知如何往前走的人可多了。冯小贵认识的混混们,守着冷清手机档口的档主们,甚至好些考上了大学的高中同学。“看你各种动作看出来的。”老板微微一笑,“以前我也那样。”冯小贵心想,假如用指头敲敲老板的后脑勺,肯定没有敲击空罐头那般的响声,因为里头有东西。此时,马路对面出现几个人,黄发文身,体态和冯小贵相似,也是混混的样子。冯小贵曾经很认真地看书学习,十几岁时就近视了,这几年常在街头混,摒弃了戴眼镜的习惯,会影响打架。即便不戴眼镜,他也认得出领头的是林广。冯小贵想不明白,全市几百万人,为何总能遭上这些渣滓。他只好走过去。照着以往见面的程序,林广问了一句:“你爸回来了吗?”随即进入正题。林广前两天得知冯小贵在手机城当起了保安,就过来叫他夜里留着后门,好让他们进去偷些手机。冯小贵拒绝了,他如何也算不得好人,但还不至于卑劣到监守自盗的程度。“想偷就自己撬门吧。”他说。林广嘿嘿笑着,一点儿也不客气,把他摁倒在地,招呼了一顿拳脚,苦口婆心地劝他再想想。挨了一顿揍,人也都走了,肉夹馍老板过去扶起冯小贵:“馍好了,还吃吗?”“吃。”冯小贵笑了笑,淡然得仿佛只是轻轻摔过一跤,拍干净灰尘就没事了。冯小贵付过钱,坐在烂尾楼底下吃馍,忽然问老板:“你以前为什么不混社会了?”“因为有个兄弟死了,”老板回了回头,慢慢地说,“一群人里头,只要有一两个死了,再有一两个进去的,剩下的就知道回头了。”“你觉得刚才那伙人里头,哪个死了或者进去了,剩下的才能跟你一样。”
冯小贵真名叫李文琦。三个月前来手机城应聘,他化了冯小贵这个名字,顺带编了一段故事。
一个瘦瘦高高的后生仔,十几岁开始混迹街头,挨了一两顿毒打,做下两三件不足为道的坏事也没挣下名声,睡过三四个尚未成熟的女孩却不打算担责。如此过了四五年,他终于决定干点实在事儿了,至少靠着自身努力,填饱只能容下两碗米饭的肚子。这浪子回头的故事多得很,常经理并不深究,过来人了。于是,刚过完23岁生日的冯小贵,接替一个老头,成了手机城的保安。他至今未能摸透常经理是怎样的人物,摸不透,意味着难对付。常经理代替手机城的老板刘耀权打理一切,招租,收租,退租。他只要现钱,每月收一趟,慢悠悠从一楼走到三楼,哪个档主想要拖欠,他就说:“大家都给了就你不给,对其他人不公平吧。”只消一两句话,不用更多,其他档主自会用眼神逼着那人掏出钱来。收完了租金,常经理算出一千六百块钱,有零的有整的,随后拍一下李文琦的后脑勺,说:“工资。”李文琦就摸摸后脑勺,接了钱。
手机城一楼角落里的隔间,摆着一铺小木床,躺到床上,能闻见隔壁厕所的味儿。其实每个人都愿意把屎尿屙进蹲便盆,再冲冲水,李文琦就不用受这等屈辱的。可他们通常连洗手的程序都会省下,遑论跨过自己的屎尿,伸手去摁冲水阀。李文琦时常因此怀疑,城市,乃至人类社会,能像某些人鼓吹的那样,越来越文明。且先不管好坏吧,曾经属于一个老头的逼仄的隔间,现在归了李文琦。楼上也有这样的隔间,二楼那间是监控室,兼着常经理的休息室,三楼那间用于堆放杂物。中秋这天,吃了林广的一顿打,以及一只正宗陕西肉夹馍,李文琦回到隔间,打算睡一场午觉。幽暗的隔间里很凉,躺下一会儿,他掉进了梦里。李文琦蹲在学校围墙拐角处,眼前站着一个人,看不清脸面,身材像他父亲李福跃。“爸,你回来了?”他问。骤然间,不知从何处围过来一群人。近了,是李文琦的高中同学,他们小声议论着。“爸,你讲句话啊,你解释解释啊。”李文琦对看不清脸面的人说。“哈哈,谁他妈是你爸,你爸早死了。”原来这人不是父亲,而是父亲的发小王大力。板砖快到脸上,李文琦下意识往后一挣,后脑勺砸了床板,惊醒了。“他妈的,着魔了。”李文琦骂了一句。他吓得满身大汗,深吸一口气,尝试平复情绪,却被尿骚屎臭呛得喉头发紧。他冲到厕所,所有冲水阀门都摁了一遍,有个女人刚刚抽好裤子,吓得夺路而逃。刑满以后,父亲混了好几年工地,在五年前与几个伙计组了工程队。父亲的发小王大力,以及林广、张杰的父亲们,都投了钱。他们如同所有喜欢谈论时事的小人物,自以为能抓住一些时代的趋势,至少能发笔财。百汇手机城是李福跃承建的第一个项目,完工能挣些苦力钱。手机城的老板刘耀权,阔绰大方,开工前提出预付一些材料款和工钱。李福跃与一众伙计乐坏了,按照民间承建惯例,工程队包工包料建成以后,老板验收过关了,才会结款。更精明的老板,会扣下部分款项,等过了一定年限,房子依旧坚挺,才答应清账。秋天一个雷雨夜,李福跃乐乐呵呵的,去刘耀权的乡间别墅领过钱,却没回家。据王大力后来讲,当晚曾接到李福跃的约见电话,到了地方却不见人影。刘耀权去公安局配合调查时讲,李福跃行色匆匆,除了领走材料款和工钱,还借走十五万元,讲是有急用。如同一滴雨水落进贯穿市区的隘河,无人知晓李福跃身在何处。若是绑架吧,该有绑匪来电,没有。抢劫谋杀?那该有尸首,也没有。李福跃曾与刘耀权会面,还联系过王大力。警方细查,发现刘耀权没有作案时间,排除了嫌疑。王大力虽有作案时间,可他与李福跃兄弟情深,且他是一名声誉极好的警察,没有任何合理的动机。警方毫无头绪,内部认定李福跃卷钱跑路了。工人们堵在李家要钱,林广则堵在学校门口拿李文琦出气。林广的父亲承诺了林广一辆摩托车,只等工钱和分红到手,是李福跃坏了好事。林广和几个混混,围着李文琦,对他拳脚相加。李文琦像一头困兽似的反击,拳头绵软,出手毫无章法,自然是打不过的。鼻青脸肿的样子,没法上学,却回不了家,那窄小的两居室人头攒动,无处下脚的。他脱掉校服,在街市游荡,找个冷清角落,蹲着,或躺着。李文琦缺了课,老师上李家家访。李文琦的母亲吴桂美打开门,浓厚的烟雾立即溢了出来,让人以为是哪里起了火。老师朝里头瞥上一眼,屋子被一群粗糙大汉占满了,站着的,坐着的,都在抽烟讲话,像是一场黑帮聚会。大汉们齐齐朝门口看来,老师吓得哆嗦一下,匆匆将李文琦缺课的事告知吴桂美,就想走。吴桂美当下没有心思管儿子的,听过便要合上门。老师犹犹豫豫的,最后把住了门,悄声悄气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报警啊?”她摇了摇头,说:“里头就坐着一个警察呢。”李文琦给人围堵群殴的事儿飘进校园。知悉内情的同学,背地里对他指指戳戳。不久,有同学谣传他父亲携款潜逃被通缉了,而他是通缉犯的儿子。嫌六个字太长,高中班长带头将通缉犯三个字摁到李文琦头上。这三个字有千斤重,摁得他抬不起头,要把他摁到地缝里去。嘴巴可以是锋利的刀剑,言语可以戳得人鲜血直流,他头一次有了切肤体会,并因此对父亲产生了恨意。是父亲卷钱跑路,才让他如此遭罪。转机出现在王大力身上。吴桂美被工人围堵在家,他在场的。工人们赖着,扬言要等李福跃拿钱回来做了交代才走。吴桂美没法子,前前后后忙着侍弄吃喝,烟也得管够。向来干净整洁的房子,如同暴风雨过境一样,乱得不能更乱,如何小心下脚,都避不开未灭的烟蒂和带着汁水的骨头。王大力挨个给领头几人散过烟,讲了几天几夜的道理,没能讲通。于是抄了警棍,要动粗撵人,还叫来警队里的徒弟吕成帮忙,撵不走。有几个工人占着卫生间,讲什么也不肯出来,在里头待了一整夜,害得王大力也受了憋尿的苦。另外几人有样学样,钻进卧房,反锁着门。王大力气得脑门发汗,打算拆门,可又顾虑到,拆门岂不是打七伤拳吗?回头人是走了,房子也成了一片废墟,不值当。吴桂美蓬头垢面,心力交瘁,站着都能睡着。王大力疲惫不已,却不敢离开,担心这班人喝了酒,做出荒唐事来。手机城的老板刘耀权,得知王大力是工程队二股东,上门让他负责。王大力私下投资的事儿败露,被警队停了职。王大力左右犯难,最终辞了职,借来几十万,填上亏空,让工程队重新运转起来。这也算是把吴桂美解救了。吴桂美终于得了空,复原家里的环境,随即又遇上疑难。她得知儿子已经许久没在学校露面了。李文琦近来一句话也不讲,早早出门却很晚回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想知道儿子遭遇过什么,虽然能猜到一二,但总得获悉详情,才能有妥善的解决方法。任凭她如何询问,李文琦就是不开口,逼问得紧了,他像那些工人似的,躲进房中,反锁着门。母子二人性子不一样,吴桂美开朗,李文琦随父亲,内敛话少。二人关系一直淡淡的,极少交心。吴桂美无奈,心想儿子那张嘴要是个啤酒盖子就好了,拿个起子轻轻一挑即可打开,哪怕没有起子,用牙齿都能给它咬开。两三天后,母子俩隔着一道门,终于能讲上话了。吴桂美让儿子以后上学校寄宿,她得出门一段时间。她打算去找找李福跃,这些日子被工人赖着顾不上,现在终于脱了身,不能再拖。“我必须找你爸问个明白,他凭什么带着钱跑了,只把我们扔在这里。”她说。李文琦恨着父亲,当然也想知道父亲卷钱跑路的缘由,他挂着眼泪开了房门,答应去学校寄宿。李文琦开始寄宿生活之后,日子并不好过。待在学校里头,时常被同学排挤,讲什么,做什么,都会遭人白眼。另外,他确信班里有林广的耳目,否则如何解释,每次周五或假前回家路上,总也逃不出林广的围追堵截?从后门走,翻墙走,等到夜里再走,都能被逮到。哪种药能止血,哪种药化淤快,李文琦很快就摸准了,甚至称得上半个跌打医生。有一天,李文琦试图讲讲道理。钱是已经还上,林广的车子也有了,没必要再拿他撒气的。林广笑了笑,讲以前围殴他是为了撒气,如今仅仅是为了乐趣。又挨过一顿打,鼻子和眼角破了,回家途中,他去五金店挑了一柄刀子。他在自己身上比过,能捅穿肚子,或者胸膛,就算往屁股捅一下也会是大伤。往后一周,他整夜整夜用大拇指摩挲着刀尖,想象如何又快又狠地给林广肚子戳上一刀。他下了决心,被围困、戏弄、蹂躏的野兽,与猎手同归于尽的决心。周五下午,李文琦将刀子藏在袖中。他从未在人前出示过这柄刀子,班里的耳目应该不知情的。越是临近下课,他的心跳越是加速,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出校门前,他扫视一眼周围的同学,恨不能高声喊上一句:“你们快去告诉林广吧,今天我不走后门,也不翻墙,也不会等到夜里再走,而是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我要往他的肚子戳上一刀,讲不好还要横着拉一下。”李文琦往家的方向走着,机警地环视周围,等着林广出现。在一个拐角处,他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后脑勺被人闷了一棍子。他向前摔一跤,下意识用手撑地,刀子就此戳进手臂,鲜血渗了出来。林广见了血,扯起李文琦的袖子,发现自己险些被暗算,于是让随行的混混摁住他,朝他脸上砸了一板砖。鼻梁折了,半颗门牙掉了,他再也不会反击了。之后,李文琦没了上学的心思,终日将自己关在家。常常是在午夜,李文琦去到隘河大桥。隘河大桥是新城区与老城区的链接,一座不算雄壮的悬索桥。登上中央的塔架,能见着城外的山岭,能见着河水蜿蜒而来再蜿蜒而去,也能尽收两个城区的夜景。眼下数不尽的灯火,但都与他不相干。他屡次想要跳河自杀,只要往下一跳,什么烦恼就都消失了。不过,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出于担心没人知晓自己死了,没人给他捞尸,他每次都得叫上张杰。终于决定纵身一跃那天,是张杰救了他。张杰突然说:“琦哥,我们一起找找你爸吧?他害你那么惨,找到了就往死里打一顿。”张杰讲这话的时候,使劲挥了几下拳头。他心想也是,还不知道父亲跑路的原因,这么稀里糊涂地死掉,也太窝囊了。老师再次家访,发现只有李文琦一人在家,房子乱得不成样子,堆满了垃圾,恶臭难当,她就问李文琦:“你妈呢?”李文琦刚刚睡醒,搓着眼睛,说:“去找我爸了。”老师对李福跃的事儿也略有耳闻,轻轻拍了他肩膀:“你要好好上学,别管大人的事,你成绩还是不错的,肯定能考上大学。”李文琦一边摇着头,一边打了个哈欠:“我再也不上了。”老师劝不动李文琦,转而想让吴桂美做些工作,没能联系上。三四个月过去,快过年了。但凡李福跃混过工地、落过脚的地方,吴桂美都走了一遍,却毫无所获。漫漫寻夫之路,使她心神俱疲,瘦成了晾衣杆子,但还挺得住。回到家中,她突然见着房子一派乱糟糟的景象,是擅自辍学的儿子搅的,比先前工人来家里闹事时更要脏乱。仿佛眼下所有的事情,已经不受自己的掌控,全都向着再也无法转圜的方向发展……她再也抑制不住了,悲凉情绪像是洪水决堤一样涌上心头,嚎啕大哭起来。她趴在儿子的房门上,哭诉着:“你什么也不讲,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呢?”房里没有任何回应。五年后的中秋节,李文琦成了手机城的保安,躺在那个能闻到尿骚屎臭的隔间里,从一场噩梦中脱离出来之后,回忆起母亲的动情哭诉,连连作呕。因为他坚信,是母亲伙同她的情夫王大力,杀害了父亲。责编|蒲末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