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和复活
我在2012年成立了这支乐队,叫野外合作社,第一次当了主唱。2013年的时候把我那两年写的歌整理了一下,就出了第一张同名专辑《野外合作社》,《优越的嘈杂》就是这张唱片里的歌曲。
这张作品其实我自己还挺喜欢的,因为年轻。20多岁的时候写的歌,一般只有两个主题,一个是爱情,一个是理想,无非就是这些。所以这里面写了《148》,写了《明天》,写了《优越的嘈杂》这些歌曲,虽然现在看来清汤寡水,但我觉得很真诚。
南京那个时候的乐队氛围非常不好,大家不能靠乐队去挣钱,只能够业余时间做乐队。那个时候在南京的live house演出也没有收入,只能是当一个爱好,大部分乐队都是这样,并不只是我们。
▲ 南京本土乐队Vday,Misterlady早年演出
不过坚持到了2018年的时候,乐队的状态就好了很多,我们出了第二张专辑,也就是《台风》。这张概念专辑让更多的人知道了我们。
之所以叫《台风》,是因为当时我看到了加缪的一句话,是他的女儿卡特琳娜·加缪给他出的影像集里提到的,加缪说:“我总觉得身处大海之上,在巨大幸福的中心受到威胁。”
这句话击中了我,我觉得这不就是写给我的吗?自己身处在一个台风的中心,非常平静,但却感觉周围总是有风暴围绕着你,我觉得我好像就生活在这个风暴里面,看似平静的生活,但是压力无处不在。你摸不到它,也找不到出口,但它确实就在这边,你只能被动接受。
这一年我30岁,我开始有了一些反思,放在了这张唱片的作品里。比如说《诚实假日酒店》就写了对爱情的反思,《等待》和《暖层》依然还写的是理想,里面写了我比较喜欢的海神波塞冬,因为受到身边的一些事情的影响,例如拆迁之类的,我也开始写一些社会话题,比如《绝对安全》。
这张专辑里面有一首歌是《复活》,这首歌是这张专辑里播放量最高的,我也没有想到,因为它是一个念白,然后编曲又非常简单。
其实在西方音乐里有很多这样的念白,包括诗歌和音乐的结合,从最开始李斯特的交响诗,到后来德彪西的《月光》就是魏尔伦的诗,再到后来垮掉派出来和摇滚乐结合,鲍勃·迪伦、吉姆莫里森等等,诗歌和音乐是非常普遍的结合形式。我们当然也有一些,但还是比较稀少。
《复活》这首歌其实是我在成年后写给父亲的一段独白,也算是一段倾诉吧,里面有我的矛盾与反思,我的抗争到觉醒。
这是我和我爸,笑容明显就是有点勉强的(开个玩笑)。
但是我和我妈就非常松弛。
前两天我跟一席的人说,我想去分享别的话题,然后他们说不了,你还是讲讲你跟你爸爸吧。我跟我朋友说,我朋友说:你这也算是变相啃老了。
从小我爸管我非常严。但是我觉得他的管教跟卡夫卡和他爸不一样,卡夫卡他爸是一个成功人士,成功人士那就是你必须得像我一样,但我爸不是,我爸性格软弱,他对我是溺爱式的严格,摧残式的管束。
我爸很优秀,在我看来极少有像他这么优秀的爸。他很聪明,逻辑能力非常强,动手能力也强,又非常地勤快,村里的第一台广播是他自己做的,家里的房子是他自己建的,家具和门窗也是他自己打的,万事不求人。
他对我的要求就是你要学习好,要考清华。不过到了青春期我就开始叛逆了,那个时候情窦初开,我开始听歌,每天都很想听歌,听了很多情歌,齐秦、王杰、张信哲,但是又不敢不学习,因为惧怕我爸。
到了高中时我就更叛逆了,我开始听摇滚乐了,枪花、涅槃、Metallica,还有那个时候最火的林肯公园。所以如果你的孩子开始听摇滚乐,那可能就危险了。那个时候林肯公园刚刚出来,非常火,我们天天在听。我上高中住校,不怎么回家,也不想回家,偶尔回来也是跟我爸吵。
我记得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我爸在客厅里吵,我就关上房门,然后把屋里的林肯公园开到最大,让林肯公园跟他对着吵,那个时候他年轻,我也气盛。所以当时特别感谢林肯公园帮了我很多忙,不用我费力气。
印象中我和我爸矛盾最激烈的那几年,其实就是我大学毕业回到南京那几年,因为矛盾其实就变成了门面这件事,也就是进入社会后,我是否出人头地。我们之间变成了那种低气压的矛盾,谁也不理谁,更多的时候三四天也不说话。
于是我就一直在南京,也不怎么经常回去,这个矛盾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后来才有了一定的缓和。
这个缓和有两个转折点。第一个转折点就是我爸他生了一场病,他的胃被切掉了一半,我记得那个手术持续了12个小时。他出院以后,我就觉得这个老头他的气焰下去了。我觉得他老了,就不忍心再跟他对抗了。
他也没有更大的心力再跟我对抗,所以从那时开始,我们会打一些电话聊聊家常。如果父母开始跟你聊自己的生活或者聊家常,甚至回忆往事的时候,那恭喜大家,可能矛盾就已经缓和了。
最后一次转折是,最近我意识到了他的星座,我爸是处女座。和我爸相爱相杀那么多年,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他以前做的那些让我不理解的非常费解的事情,折磨自己,又折磨别人,近乎苛刻的那种状态,可能是他的性格就必须要让他这样,我觉得他也不容易。
现在我们基本上就很温和了,因为一方面我不再奢求他完全理解我,只要求他和我妈身体健康就行。另一方面他岁数也大了,我也能够靠乐队来挣一些钱,并且有一些流量,他也看到了。
我给他买了一个iPad,他就天天自己玩iPad,然后在网上搜我的名字:王海洋。搜到什么程度呢?很多时候的演出,主办方会先把消息发到网上,但公司还没有跟我们说,因此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我爸就先知道了。有的时候我的演出都是我爸告诉我的,他会问我,海洋,你下个月是不是在那里有演出?
他就觉得原来我儿子做的这个事儿还算正常,还算正规。我能理解他的虚荣感,他开心,我也为他开心。其实写这首《复活》,也是梳理了我跟我爸的这段关系。就不多说了,我们来演一下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