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想象中的空间:《伟大建筑手稿》2019-08-06 叶扬 大家 叶扬:建筑评论人,建筑媒体从业者。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硕士,做过数年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现供职于清华大学主办的《世界建筑》杂志。在东方早报、南方都市报、南方人物周刊、财新网、全球商业经典、GQ等40多家刊物开设专栏或发表文章。
导读在一本书中呈现出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对于空间的视觉印象和创造想象,时常复杂,偶尔空灵,有复杂的宫殿、巨大的城市,有白纸上的几片墙。
众所周知,现在图书不好做。成本与销售之间难以平衡,很多画册成了小众的奢侈品,越是质量上乘,越在市面上难得一见。在这种情况下,《伟大建筑手稿》是极其难得的书,以画册的高质量印刷、高品质的装帧和用材,以相配的郑重造就了这本用手稿向大众讲述人类建筑历史的书。
《伟大建筑手稿》,[英]海伦·托马斯著,马尧、婷玉译, 中信出版集团·雅信,2019年5月 外在的形式是它值得被拥有甚至具有收藏价值的原因,而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它是野心勃勃、精心编辑的鸿篇巨制,内容囊括了5000年上下出自260多位建筑师、艺术家之手的270多张建筑图。 筛选这样的作品,绝非轻而易举,稍微想象一下数千年来建筑手稿,哪怕随意收集、整理都是相当费工夫的,而这本书不限于建筑史列出名姓的那些建筑师,不限于著名的艺术家与画作,所涉及类型之多样、内容之广阔超乎想象,书中的内容有迦太基古城的壁画,有《源氏物语》的插图,当然有非常工程、依靠复杂软件的计算绘制的建筑图纸,可同时也有极简抽象、寥寥几笔的艺术表现。前期供筛选的材料想必非常可观,数量庞大,卷帙浩繁。从中选择出几百件意义丰富的代表作,需要庞大的知识储备、强大坚定的甄选原则。完成这一工作的建筑师海伦·托马斯(Helen Thomas)有在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新建筑区工作的经验,用策展般的方式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这些手稿中,有的画于身临其境的时候,有的绘制的是想象的空间,在一本书中呈现出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对于空间的视觉印象和创造想象,时常复杂,偶尔空灵,有复杂的宫殿、巨大的城市,有白纸上的几片墙。这些图和它们背后的故事构成了人类认识与想象空间的历史,最巧妙的是它的编者,表达这历史的方式不是简单的编年体顺次排布,而是用心地采用了并置的方式。
《伟大建筑手稿》对页 设计往往与设计人有关,与他/她所属的年代、社会背景有关,书中的一个对页会看到两个具有空间或表达上逻辑相关或相反的作品,仔细看说明才知道它们不仅远隔几大洲,还远距几百甚至上千年。从中会发现,现代建筑师的手稿与跟他相差几百上千年的另一份手稿呈现的另一种都市面貌之间有共性。比如,1759年姑苏城的市井繁华图景与1981建筑师想象在现代建筑的典型结构框架上直接嫁接上一栋栋坡顶建筑的图纸有某种谜样的共鸣;巴西建筑师马尔克斯(Roberto Burle Marx)的公园设计与30年后印度建筑师多西(Balkrishna V. Doshi)的色彩运用带有来自不同文化热烈性格与历史的相合。 有时,历史又证明了人对空间和时间的理解在变化。最早的可辨认建筑平面图,来自1980年代出土于伊拉克的公元前2130年吉尔苏(Girsu)古城的古地亚(Gudea)无头雕像,雕像相扣的双手之下是一块平铺的石碑板,上面刻着的图形表现了神殿无窗的实墙。与之相对的左页,是丹尼尔·里伯斯金1979年绘制的版画《时间剖面》,其中用建筑轴测图式的方式表现了他对时间在空间中运动的想象,他真正探讨的核心问题是人作为建筑的主体如何纳入到这种空间运动中去,由他设计的2001年建成的柏林犹太人博物馆(Berlin's Jewish Museum)将类似的空间逻辑变成了现实。这样的两幅图放在一起,神殿空间L形的直白与里伯斯金画中的繁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又与时间的主题相映。 日本的历史学家与人类学者Hiroaki Kani带领一支团队记录了中国香港的九龙寨城,书中收录了而一张剖面示意图,77厘米×51厘米的纸面,记录着只有14层高却是世界历史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区域(核算为每平方公里190万人)中的极度密集的居住情况。住在其中的人,未必是以同样的方式理解这个巨型空间的。对页是密斯·凡·德·罗在1921年设计的柏林摩天楼“水晶塔”,是前者5倍多的173厘米×121厘米的纸上,一片幽暗的环境中一栋白色的空灵的20层大楼直冲天际,这张图如同一个对未来摩天楼的预言——我们可以在今天的无限多的城市找到同样的意象。与此同时,自下而上建成都超乎想象的规模的九龙寨城已经被拆除,成了一个传奇。它们两幅图的对比,一个是平民阶层自身能达到的某种极限,一个是建筑师当时对未来的想象。前者消失,后者拔地而起。
九龙寨城与柏林弗里德里希大街摩天大楼方案
九龙寨城实景 不仅是这些奇妙而美丽的图打动人,每张图下面的文字都是对图像与它作者的重新诠释。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在1490年绘制的教堂,在没有完整的透视观念的时代,他试图画出正确复杂的建筑透视,图中7个小教堂簇拥着主教堂,设计用更关注人的平等空间挑战的是中世纪教会等级森严的纵深型十字平面教堂。 在这幅图的对页,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1992年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复杂图示之下,写着他们当时艰难地使用飞机制造公司的建模软件CATIA来制图的过程,没有这样的工具,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更有可能不能让这些构思真的建成当时他的设计挑战的是人们对现代建筑的简洁几何形态的固有认知,他要的是十足的复杂。空间视角、设计规则、色彩呈现、建筑语汇、图绘载体、绘图工具在这本书里呈现出了最大程度的丰富,即使这是一本5厘米厚的大书,它也更像是一个入口,展现了冰山一角。
弗兰克·盖里设计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实景 对我来说,每一次翻开这本书都有新的想法和领悟,其背后的历史层次极多,可琢磨解读的东西异常复杂和丰富。图像是想象的表达,建筑师们或艺术家们执念于建筑在自己脑海中的形象,其中的不真实,与可能存在的真实之间有着奇妙的差异。以图为线索,回想他们的设计,回想这些建成、没建成的建筑,明白了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