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对谈中,东野圭吾这样问伊坂幸太郎:
“伊坂君的作品算推理小说吗?”
或许有读者不太熟悉伊坂幸太郎,在日本权威杂志评选出的日本最受欢迎男作家中,伊坂长期稳居前三,2007年,更是打败了村上春树、东野圭吾成为第一。
他的作品五次入围直木奖,小说多次改编成电影,主演可是堺雅人和金城武。在中国,伊坂也有很多粉丝,比如五月天。
论实力,论人气,伊坂丝毫不输东野圭吾。
伊坂的小说,有种“少年气”,读的时候,热血会“燃”起来。
难以想象,写下这些的伊坂其实是个中年大叔,尤其,他还有张不老的娃娃脸。
少年时代,伊坂读到推理作家岛田庄司的作品。那时起,他就想成为一名推理小说作家。一开始,他想证明岛田庄司关于“本格推理”的理论,结果写出来的作品画风迥异。
尽管屡获各种推理文学奖项青睐,却也经常受到质疑:“伊坂君的作品算推理小说吗?”
“推理”并非伊坂作品的标签,不如说,伊坂的作品是独特的。
在代表作《金色梦乡》中,你会清楚地感受到伊坂作品最明显的特点:脑洞大开、温暖治愈。
《金色梦乡》取材于“肯尼迪遇刺”一案。
1963年11月22日,美国第35任总统约翰·肯尼迪在德克萨斯州达拉斯的迪利广场遭枪击身亡。
警方很快抓获嫌疑犯奥斯瓦尔德。两天后,从警局押往监狱的途中,奥斯瓦尔德被枪杀。
肯尼迪遇刺三年内,18名关键证人相继死亡,到1993年,超过100名相关证人自杀或被杀。
案件扑朔迷离,蒙上一层“阴谋论”的色彩。
以此案件为题材,如果是东野圭吾来写,一定是个惊天大阴谋,经过不断反转,直到最后一页,我们才知道真凶是谁。
伊坂幸太郎可不这样写。《金色梦乡》中,日本首相金田被刺杀,嫌疑人是一个普通的快递员青柳雅春。
一开始,伊坂就告诉了读者,青柳不是真凶,他只是一只“替罪羊”。
读完整部小说,你都不会知道真凶到底是何人,因为这本书的重点,根本不在“推理”上。
故事发生的背景其实很令人绝望。
青柳生活的仙台市遍布监控摄像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大哥在看着你”的城市。公权力要将青柳塑造成罪犯,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如果可以,追捕青柳的警察会选择直接击毙。
更不要说杀人于无形的舆论。
两年前,青柳送快递时救了一位女明星,被媒体大肆报道,一时成了红人。
接受采访时,青柳腼腆紧张,博得了观众的好感。
很多年轻人专门追随到他的送货地点,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因为怕打扰到自己工作,青柳只好朝他们挥手,希望能停止这样的行为。
正义、勇敢、低调、腼腆,还长得帅,不讨人喜欢都难。
成为嫌疑人后,电视台将当时的录像反复播放,这一次,却做出了不同的解读。
青柳嘴角的笑容不再是羞涩和善,而是变成了蔑视。
拒绝围观群众的挥手动作也像是“驱赶小狗”。
就连救下女明星一事,也有人质疑是自导自演。
带着有色眼镜看,看到的不是真相,而是更多的怀疑。
就像伊坂说的那样,“消息这种东西,反应出来的不是真实性或证据,而是接受者的需求”。
一夕之间,青柳从正义的化身变成了阴险狡诈的罪犯。
从神坛跌至淤泥,是吃瓜群众喜欢的戏码。
一开始,看到这样的设定,我怎么也无法将这部小说与“温暖治愈”联系起来。青柳的处境,是全世界与他为敌,既绝望,又悲伤。
这可是伊坂幸太郎的小说啊!
伊坂被书迷们戏称为“爱好和平好青年”,他曾说:“我只是个单纯的胆小鬼,很在意会不会伤害到别人。”
虽然他习惯从悲观的角度看待事情,对于美满的结局有点抵触,可是伊坂并不想写那些让读者心情灰暗的东西,《金色梦乡》就是一个“在悲观的舞台上努力活下去”的故事。
于是你会看到,在铺天盖地的舆论表明青柳是凶手时,还会有人认定青柳是清白的,对他说:
“赶紧逃吧。”
“反正也不是你干的,对吧?”
你会看到,在警察的威胁之下,还有人为他出谋划策,甚至不顾自身安危,只希望他能逃出去。
青柳和晴子曾是恋人,分手之后,晴子有了自己的家庭,与青柳不再联络。
青柳出事后,晴子的电话被监听,出行受到监控。为了给一辆报废的汽车换个新的电瓶,晴子尽力摆脱警察的监视。
这辆车,是两人约会时,为了避雨躲进去的,因为电瓶坏了,无法发动。
青柳会想到这辆车吗?报废多年的汽车还能够开吗?
不知道这一刻,晴子有多少把握。她或许只想到,青柳的逃亡路上需要一个交通工具,所以才会不顾一切。
而这时,青柳刚刚离开这辆车,因为无法启动,青柳很绝望,在字条上留下遗言般的“我不是凶手。青柳雅春”几个字。
看到这张字条的晴子是怎么做的呢?
她写了“我知道”三个字。
简短却有力。
“人最大的武器,是习惯和信赖”。这句话是支撑青柳一路向前的信念。
因为这句话,昔日的朋友、公司的前辈、奇怪的杀手都选择相信青柳,施以援手。这些普通人的微小善意聚集在一起,成了一场烟花盛宴——帮助青柳从警方眼皮底下逃了出去。
故事的结尾,晴子和家人乘坐电梯时,遇到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这个男人先用拇指摁下电梯按钮,又立刻换成食指。
下了电梯后,晴子让女儿拦住了这个人,给他盖了一个小红花的印章,花里面写着“做得非常好”。
这个男人,就是青柳。
青柳习惯用拇指摁电梯按钮,晴子凭这一点认出了他。
青柳没有辜负那些帮助他的人,即使改变了面貌,他依然是那个善良、正直、乐观的青柳。
两人分手时,晴子曾说:“我俩这样下去,顶多只能得个‘做得好’而已。”
这一刻,青柳得到了“做得非常好”的评价。
即使身陷绝境,也有人站在背后支持你。
即使生活艰难,也可以好好生活下去。
有着如此纯真的美好心愿,《金色梦乡》看起来像是一个成人童话。
因为此,有人诟病伊坂的小说“幼稚”,似乎只有那些中二少年们才会被伊坂所感动。
虽然伊坂本人很喜欢看漫画和傻傻的故事,可这不代表他的作品是日式鸡汤。
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后,很多人好奇,灾难是否对伊坂的创作产生影响。
伊坂的回答是没有。
“因为事故而失去孩子的父母,不是正遭受着和大地震同样的灾难吗?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每天都发生着许许多多悲伤的事情,我更多的时候在考虑这样的事情。”
不过,伊坂倒是坚定了写“快乐的故事”的决心。
就像《重力小丑》中的那句话:“越是深刻的事物越要充满活力地传达”。
不是只有沉重的作品才能给人震撼,轻松温暖的作品同样可以拨动心弦。
2001年,为了有充足的时间写作,伊坂辞去工作,专职写作。从此,仙台的咖啡馆里,总能看到他的身影。
每天早上8点,伊坂和身为上班族的妻子一起出门,9点,坐在咖啡馆里开始写作,一直到下午5点。
因为担心长时间在一家咖啡馆会给老板带来困扰,每隔两三个小时,伊坂就会换一家店。一天下来,要换三四家。
这样一个友善贴心的人,作品中也充满着善意。
在给中国读者的序言里,伊坂写道:“如果您在阅读这部小说时可以稍稍忘记平日生活的艰辛,真正享受这个故事所带来的乐趣,我就满足了。”
相信当你看到青柳和昔日好友哼唱披头士的《Golden Slumbers》时,看到青柳父亲面对记者的质问依然坚定地说出“我知道他根本不是凶手”时,看到街头小混混对青柳说“加油啊,大叔”时,你会被这些小小的细节所感动,所治愈。
这也是伊坂幸太郎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