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听说不能姐弟恋了，赶紧把丁玲陈明的故事讲完

源济

听说不能姐弟恋了，赶紧把丁玲陈明的故事讲完 原创 2016-02-29 李舒 山河小岁月

听说广电总局最近批判了电视剧中的姐弟恋题材，第一反应是丁玲大概做不了女一号了，她在延安的姐弟恋故事该怎么体现呢？

丁玲与陈明的结合，在1942年的延安，是一个大新闻。

那一年，丁玲38岁，陈明25岁，两人相差13岁。

此前，丁玲经历过两次婚姻，与胡也频（前情回顾男女之间究竟有没有纯洁的友谊？），与冯达。她还有一次惊心动魄的柏拉图之恋，与冯雪峰。

△1930年，胡也频、丁玲夫妇与儿子蒋祖林在上海

丁玲和陈明的相恋，是在1939年。目前最普遍的说法是：丁玲看上了陈明。这来自于当事人陈明自己的说法：

那是在一个小饭馆里，我们坐在炕上，我说，主任，你也应该有个终身伴侣了。丁玲反问我：我们两个行不行呢？我听了吓了一跳。事后，我在日记中写道：让这种关系从此结束吧！她看到后，说：“我们才刚刚开始，干吗要结束呢？”我的考虑不是因为她是名人，地位比我高，也不是因为她的年龄比我大。她1936年11月到陕北，我1937年5月到延安；她是主任，我是股长，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地位”这个概念。我思想上压根儿也没这个准备，只是觉得她的经历比我复杂，过去的生活道路不一样，将来能不能搞到一起，我没有把握。

不过，丁玲在延安时的小姐妹罗兰认为，是陈明先爱上的丁玲：“三八年在西战团，陈明告诉我，说爱上丁玲了。我说那不行，第一丁玲是作家，第二她比你大。”

△陈明

有一点是有目共睹的，丁玲和陈明的爱情，受到了来自全延安的压力。

据说，丁玲在陈明之前，曾经传过和彭德怀的绯闻。对此，丁玲的回答非常有趣：“我钦佩彭德怀，不一定就是同他结婚，正好似我也非常钦佩毛泽东，不能就说我同毛主席要结婚了。但是我也不必否认我同彭德怀是没有结婚的可能的。”

全延安都认为，丁玲如果要结婚，至少也是彭德怀这样的人物。

反正绝对不是陈明。

陈明引起丁玲的注意，是在1937年。6月20日，纪念高尔基逝世一周年的晚会上，抗大学生排演了话剧《母亲》。长得超级像大S的吴光伟扮演母亲尼洛芙娜，陈明扮演儿子伯夏。丁玲对这个角色和演这个角色的20岁的陈明印象深刻，他们结婚之后，她一直把“伯夏”作为对陈明的爱称。

△右一为吴光伟，左一位毛泽东

群众们的议论主要是：

“丁玲爱上一个小丈夫啦！”

“陈明巴结上大作家啦！”

“陈明吃软饭啦！”

（大半个世纪过去，群众们的觉悟似乎还是没变）

丁玲可不管这些，她显示出了非凡的勇气。在马列学院的每个角落都在碎碎念上述八卦时，她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找陈明。当年和丁玲陈明同在马列学院学习，并担任陈明小组的组长的江帆曾经说，丁玲动不动就来他们小组门口要和：“陈明，我要墨水！”“陈明，给我笔！”晚饭后，丁玲会主动叫陈明去河边散步。有的同志提意见：“小干部，你怎么不管管啊！”江帆只好说：“这种事，叫我怎么管呀！”

△丁玲和陈明

丁玲对陈明非常照顾。陈明有胃下垂，不能吃小米饭。丁玲当时享受干部待遇，可以吃小灶，她就省下津贴买鸡蛋，又到合作社买烧饼送给陈明。好不容易弄到一点牛奶，丁玲在自己的窑洞煮好，从山上走去送到山下陈明住的平房里。

丁玲不在乎，陈明却扛不住了。

△1939年，陈明在延安

他先想办法调去留守兵团政治部调做宣传大队大队长兼烽火剧社社长。没多久，陈明对剧社里一个搞音乐的姑娘产生好感，她叫席平，是鲁艺音乐系的毕业生。陈明想要摆脱丁玲，摆脱那些闲言碎语，他说：“那时我与丁玲建立恋爱关系还有些顾虑，而与她则没有，于是我们俩开始好起来……1940年秋，剧团在陇东庆阳，我和席平结了婚。”

席平1918年出生于江苏吴县（现为苏州市吴江区）东山镇，席姓在当地是名门望族，清朝乾隆下江南时曾住在席家花园，现改名为启园。席平自幼父母双亡，成为孤儿。7岁到上海龙华孤儿院，11岁又被送往北京香山慈幼院女生部念初中。当时彭真的姑姑武守玉在慈幼院工作，十分喜欢这个聪明乖巧的小姑娘，就认她做了干女儿。席平的学习成绩很好，15岁进了北平幼稚师范学校，毕业后做了幼稚园老师。1937年初，她的共青团员身份被暴露，一路步行，只身前往延安，当时还不满18岁。

认识席平的人说她个头不高，纯真活泼，喜欢唱歌跳舞，在鲁艺学习时，参加过冼星海组织指挥的《黄河大合唱》。

陈明与席平的婚事，对丁玲打击很大。丁玲的闺密罗兰说：“1940年我得了肺病，有一次丁玲请我在合作社吃饭，陈明他们烽火剧团在另一张桌子上会餐，席平也在。我喊：陈明——，把他叫过来了。丁玲回来就哭了，说陈明变心了。我说不会。她说：你不懂，我看得出来。我一听就生气了，一口气跑到桥儿沟烽火剧团，跟陈明吵了，跟侣朋也吵了，把席平也骂了。陈明说，他是跟席平结婚了，席平可怜，是孤儿。我说不行，你跟我回去。我又去找席平，跟她说：延安有好几万人，你干吗非要找陈明呢！第二天，我就把陈明带回延安。”

陈明没有想到丁玲这么在意自己，没有想到会给丁玲造成这么深的伤害。这时他才明白，躲是躲不开的，同时他也发现，丁玲在他心中的分量重于席平。他深深自责，反复考虑，决心再做一次了断。

这时席平已经怀孕了，陈明在自述里说：

“这段时间我听到的议论都是说丁玲非常痛苦，我感到这种局面非解决不可。我想：席平还年轻，各方面条件都好，还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得忍痛做出决断，不能让三个人都痛苦的局面再持续下去。”

他说：“我找不出别的理由来跟席平离婚，就说她不自立，依赖性太强，总想依靠男同志。另外结婚前我提出条件，要她必须对丁玲好，可是后来她对丁玲态度不好。席平当然不同意离婚，但是我的态度很坚决。”

最后，席平同意了。陈明提出孩子给她带，“我想着这样方便她再成家”，席平不同意，她坚持自己带孩子。

丁玲和陈明同居了。但无论丁玲的朋友还是陈明的朋友，几乎一面倒地反对他们的婚事。陈明的朋友直言不讳地问他：“你就不怕人家笑话你是‘小丈夫’？”柯仲平还曾经很认真地劝他们说：“我看你们两个在一块不合适，我怀疑你们能不能白头偕老？”

但他们还是很勇敢地走到了一起。从1942年结合到1986年丁玲去世，他们44年的婚姻，始终不渝。在后来，丁玲数次受难，因为一篇宣扬女权的《三八节有感》，丁玲成为延安整风中被批评的对象；在接踵而至的“审干”中，丁玲在南京被捕的历史又梦魇般地纠缠着她。然而，梦魇并未结束。1955年，丁玲成为“反党小集团”的头目，1957年成为闻名全国的大“右派”。经历了风霜雨雪的北大荒岁月，又进秦城监狱；出狱后又被流放山西，直到1979年才重返北京，恢复党籍；而她被捕那段历史的结论，几经周折，直到1984年才尘埃落定。在这期间，陈明一直扮演着丁玲守护者的角色，在丁玲命途多舛的岁月中，不离不弃，成为其坚强的后盾，并一直致力于维护丁玲的名誉。

△1952年丁玲和陈明、蒋祖慧（丁玲和冯达的女儿）在多福巷家中。

与陈明分手后的席平转入了卫生领域，先调到中央医院做化验员。她和陈明的儿子叫席毛毛，毛泽东去幼儿园看望孩子们，毛毛说：“我的名字和你差不多，你叫毛主席，我叫席毛毛。”

席平在陈明与丁玲的婚姻问题上保持了豁达大度，她不写文章，拒绝采访，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甚至连席毛毛，都是在1984年，才由陈明的妹妹告知，自己的生身父亲是陈明，那一年，席毛毛已经42岁了。

解放后，席平在北京中央卫生部生物制品研究所工作，1953年调往广州。文革中，造反派外调找到席平，要求她揭发陈明和丁玲。席平坚持说，离婚是出于自愿，坚决不说他们的坏话。文革之后，丁玲的研究者们也曾经多次采访她，希望能了解一些当年的内幕，席平一直守口如瓶。

陈明在回忆录里，曾经责备自己说，自己当年的行为，让席平非常痛苦，“对她是不公平的”。2006年初夏，席平得了脑溢血，陈明发了电报，让儿子在席平清醒时念给他听，大意是对不起，谢谢你这么多年照顾孩子，我有很多问题对不起你，请你原谅。

不过，席平最终都没有醒过来。陈明最后的忏悔，席平没有接受。也许，她不要怜悯，也不要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