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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真实故事计划》第143期:给活着的人过了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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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3 10:3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给活着的人过了清明 

 2017-04-03 李健 真实故事计划


幺叔上山砍柴时,被马蜂群蜇伤。送去医院后,医生说,准备后事吧。

https://res.wx.qq.com/mmbizwap/z ... io_unread26f1f1.png); background-color: transparent; width: 18px; height: 25px; vertical-align: middle; display: inline-block; -webkit-background-size: 18px; background-size: 18px; max-width: 100% !important; box-sizing: border-box !important; background-position: 0px 0px; background-repeat: no-repeat no-repeat;">23:47给活着的人过了清明节来自真实故事计划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143 个故事

幺叔快要死了。去年腊月初三,爸爸在电话里说,幺叔死后涉及分遗产,让我赶紧回来。

在上海工作的我向领导请了假,收拾好行李,买了飞往陕西的机票,匆忙踏上归程。

老家在陕南一个小镇,到西安后还要坐几个小时的大巴。大巴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忽明忽暗,我的思绪起起伏伏,那个魁梧健壮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饱满。

幺叔年近六十,曾经身体很结实,是干活的好手。一米九五的个子,硬邦邦的肌肉,顶着剃锃亮的大头,像一座行走的高压线铁塔。

幺叔是方圆几十里公认的力气最大的人,诨名“铁肩膀”。在大集体砍柴烧窑的年代,他一担子能挑四百多斤,而一般壮劳力最多二百斤。和他相比,爸爸和去世好几年的伯伯都很弱小,更别提我了。

他的一双大手像个铁耙子,空手捏住篮球不成问题,一双大脚47码,以前县上根本买不到他能穿的鞋,只得把解放鞋的鞋后跟或者鞋头割开,钻一些小眼儿,用绳子绑成一个网兜,把脚兜住。夏天好办一些,可以定制草鞋。如今时代进步了,在幺叔看来,最主要的进步就是他能买到合脚的鞋。

力气大,饭量自然惊人。干活的时候,幺叔一顿饭能吃一斤半干的挂面,煮熟了正好装满满一洗脸盆。酒量亦是,别人在地里干活带着一壶水或者茶,他带着一壶60多度的头曲包谷酒,渴了咕咕咚咚地喝一气。路过口渴的人,以为是茶,想喝一口,揭开盖子发现是酒,两斤的量,已经所剩不多。

幺叔干的最多的活,是犁田耙田。他以前养了一头大水牛,块头和他很匹配,人加上牛,给人打短工,比单个人开价要高些。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幺叔给别人犁田耙田,石头一样紧实的田,被犁头翻起,被耙子揉捻,变成一张软绵绵的毯子。

现在村里人都用煤气灶,只有幺叔还烧土灶。他总说,烧土灶不花钱,蒸饭炒菜都香些。

镇上很少有人再上山砍柴,山上到处是柴,仿佛给幺叔一个人留着的。以前要走到沟里才有好柴,现在从幺叔屋子往后走,不到两百米,都是一棵棵齐整整、清一色的花柳树,不用放干,湿的也能燃,也经烧。

以前有人偷着砍柴,有人因为砍柴争嘴打架,现在就算请他们去砍,甚至砍好后让他们去扛回家,都没人愿意。毕竟,镇上的人去县里做一天工,赚到的钱都够买一大堆柴了。

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幺叔没有富裕过。别人进城住进了小区,或者修了二层小洋楼,他还在种地砍柴,别人都娶第三个老婆了,他打了大半辈子的光棍,快五十岁才讨到老婆。

幺叔的老婆其实是我死去伯娘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姨,当时伯伯伯娘撮合了他们的婚事,可过了六七年,小姨跑了,幺叔又是一个人过日子。

2013年9月的一天,幺叔上山砍柴的时候突然倒下了。

他砍的是一棵比手臂略粗一些的花柳树,粗看着和其它树没什么两样,定睛一看,树上筑着一个马蜂窝。

幺叔没有仔细看,挥着斧头一阵猛砍,蜂包掉在地上,密密麻麻的马蜂朝幺叔飞来。据当时看到的人说,幺叔在地上缩成一团,一边打滚,呼天抢地,一边用手疯狂去抹粘在头颈和四肢上的马蜂。

那段时间,我们小镇里马蜂成灾。据说县里被马蜂蛰死的多达二十多人,副市长正在牵头开展全市防蜂灭蜂大行动。

在地里掰包谷的犟哥最早听到了幺叔的呼救。蜂群散开,幺叔站了起来,扶着树,摇摇晃晃。犟哥给我爸打了电话,爸爸把幺叔送到县医院,县医院让送市医院,市医院治了几天,说得赶紧送到省医院。

省医院的医生直摇头,说这是一种经过基因突变了的蜂毒,全世界也治不了,还没有研制出可以抑制这种蜂毒的抗毒血清。

马蜂每蛰一下,就留下一个毒窟窿,幺叔全身上下有一百多个窟窿。每个窟窿都一模一样,像被同一把枪打出的枪眼,窟窿里又黑又烂,如芝麻糊。

长时间昏迷,苏醒,再昏迷,高烧烧到三十九度多,皮肤泛白。检查结果是血小板为零,白细胞为零,造血干细胞为零。

那间病房里的病人都是被这种毒蜂蛰过的,送来的大多数没几天就死了。医生给幺叔下了三次最后通牒,对爸爸说,人快死了,准备后事吧。

但幺叔并没有死,医生们视为奇迹。

爸爸把幺叔带回了县医院,在我们那里,人死了,都是土葬,生了无法医治的重病,都会提前回来,不愿意死在外面被火化。

那年十月,我回了趟家,在病房见到了幺叔,他鼻子里还插着输氧管。幺叔看见我来了,有些高兴,微微勾着头,眼神如两粒朦胧的星光。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陌生男人,我后来知道那是照顾幺叔的护工。

曾经的硬汉衰弱至此,我心酸极了,走出病房,在消防通道里哭了出来。我不忍心当着幺叔的面哭。

我以为是爸爸出钱请了护工,爸爸却告诉我,是幺叔自己请的,幺叔不穷,有钱。他卖了一块地,手里有十多万呢。

那次回去后,过年我就没再回家。第二年过年回家,幺叔拄着拐杖,在公路边上走,像一匹受伤的老马。第三年过年回家,幺叔从床上翻身起来,招呼我坐,并撩起裤腿给我看他的脚,说医院又给他打了一种药,说能让毒素下沉。

我一看幺叔的脚,黑紫黑紫的,像两杆粗壮的紫竹。那时的幺叔即使拄拐杖走路,也十分困难。

但幺叔还活着,一直没死。

去年夏天,我爸在电话里对我说,幺叔真是奇迹。别人被马蜂蛰了,基本都死了,只他还活着,一活又是三年。“那天我在城里看见他,请他吃饺子,他一口气吃了四碗。”

爸爸把幺叔的顽强生命力归因于他超乎常人的体质。我则在心里默默祈愿,希望幺叔多活些日子,甚至好起来。

腊月初四下午,在县医院病房,我见到了昏迷着的幺叔,还是那个护工在照顾他。回到家,爸爸告诉我,这次医生说真得准备幺叔的后事了,撑不过三天。

我感叹幺叔命苦,也纳闷幺叔走后,能有什么遗产。几间土房子?还是几件送人也没人要的家具?上次卖地的十万块,这几年看病应该早花完了。

爸爸说,那十万是用完了,但幺叔在今年年初又把最后一块地卖了。县上统一征收,说是建工业区,每亩十万,比之前高两万。幺叔卖了十八万,这个钱没怎么动。

我知道幺叔卖掉的那块地,是靠河边收成最好的那块。爸爸还告诉我,亲戚们已经商定,第二天下午在白灵哥家召开家庭会议,核心议题是幺叔死后该怎么分这笔钱,由祚安哥当中间人。

爸爸还说,那笔钱现在都在白灵手上。幺叔平日里信任他,听他的话,逢人总说“白灵最可靠,白灵养他老。”

“你幺叔总觉得其他人都惦记着他的钱,和我的关系也疏远了。我哪会去想他的钱啊,你妈走后,我一个人,只要有口饭吃,过到哪天算哪天。”

第二天下午2点,亲戚们都来到了白灵哥家。姐姐带着姐夫,二姑带着二姑爷、儿子国儿哥、女儿菊儿姐,还有幺姑爷。大姑没有出现,她是白灵哥的母亲,吃喝都是儿子管着,想必也不用出现。祚安哥一脸肃穆,坐在比较显眼的位置。

让我有些惊讶的是,姐姐姐夫也来了。爸爸说,姐姐当然会来,她得你伯伯的那份,还要帮你小姨要。

“小姨不是走了六七年了吗?

“如果是一般女人,也就算了,但小姨是你伯娘的亲妹妹,你伯伯伯娘在世的时候,把幺叔和小姨撮和到了一起,你姐姐肯定会帮着你小姨说话。”

这么多人来了,我预感到情况有些复杂。

白灵哥最先发话:“你们都以为我要独吞这笔钱,虽然没有明说,但好像矛头都指向我。小舅相信我,说我好,我就替他保管,存在信用社,免得他花没了。他一个人过的时候,这些都是他看病养老的钱。他快死了,我早上就全部取了出来,总共还有十三万五千块钱整。我一分没动。你们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白灵哥说完,大家都没有率先发言的意思。

幺姑爷开了口:“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们是不想要这些钱的,只求把他安葬妥当好。”

我接话说,棺木是现成的,从西安回来就准备好了,地也是那时看好的,就在他屋子背后,也就是那片马蜂蛰他的树林边上。八抬,厨师,阴阳先生,唱孝歌的,这些都说好了。

祚安哥看大家都不往正题上说,咳了咳喉咙里的痰,嗓子清了些,说:“得大家看得起,请我来做中间人,我之前也了解了些情况。你们看这样行不行,都是自家人,我说个方案:我们留一些钱办丧事,白灵保管这些钱,也有功劳,给他分五千,剩下的每家均分。你们看如何?”

姐姐首先表示反对:“我小姨呢?他们还没离婚,从法律上说还是他的妻子,也得有,不仅得有,还要占主要。”

白灵哥瞬间跳了起来:“我拿多少都无所谓,她凭啥,你懂不懂法律?婚姻法写得清清楚楚,分居两年以上,就可以自动解除婚姻关系。她都走了六七年了,杳无音信。还是个啥子夫妻?”

姐姐也跳了起来:“你懂个啥法,解除也要法院判决,谁也没去告,自然还是夫妻关系,就算六七年不回来也还是。”

现场陡然有了火药味,我安静地听着。

幺姑爷坐不住了,说:“你们都不要有火气,我拿个方案,你们听听看:在祚安说的基础上,加上她小姨一份。虽说六七年都没回来,但我们照不在世的大哥大嫂看,也得加一份。”

二姑轻声细语地说:“我觉得幺妹夫说的这个方案可以。”

姐姐还是不同意,白灵哥也不同意,一个说给小姨的少了,一个说根本不该给。

祚安哥看着这场面,摇头,觉得众口难调,一时拿不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主意。

幺姑爷的方案被否决,这让平时一向有些威信的他有点生气。他愤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说道:“你们慢慢商议,我先走了。”

幺姑爷走出屋子,大家也陆续跟着走了出去,似乎都觉得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亲人们并没有各回各家,有的站在屋檐下,有的站在院子边,沉默着。过了十分钟还是如此,大家像在等待着什么。

我走到祚安哥旁边,小声对他说:“安哥,我有个方案想说出来,你看怎们办?”祚安哥表情和蔼地笑着,笑里带着某种怀疑,好像在说,你才三十出头,虽说在大城市工作了好几年,但社会经验还不够,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你行么。

他想了想对我说,那好,大家再商量商量。

亲人们坐回了原来的座位,刚刚不睦的气氛还没有散去。现场很安静,大家都想听听我的方案。

我声音颤抖地说:“我在上海的时候,凡事都要讲理,可我觉得农村的事情,不仅要讲理也要讲情。从理上说,小姨走了这么多年,说是夫妻,确实有些不太像,幺叔住医院,她也没回来照顾过一天。”

我顿了顿继续说,但从情上说,他们毕竟曾是夫妻,小姨又是我伯娘的亲妹妹,给她分一份,多分一点,也不打紧。从理上说,伯伯伯娘都不在了,姐姐嫁出去了,但从情上说,姐姐完全可以得伯伯这一份,她得和伯伯得,是一样的。白灵哥也有功劳,给他分一点,也在情理之中。

“基于这些情理,我拿出个方案:一共十三万五千块钱,先把两万拿出来,留着办丧事用,白灵哥有功劳,给他奖励五千块,给小姨分两万,剩下还有九万,姐姐、大姑、二姑、幺姑,我爸,五个人平分。”

我说完,二姑家的国儿哥和菊儿姐响应道:“李健的这个方案可以。”

祚安哥好像也松了口气:“李健这个方案我也觉得可行。”

幺姑爷、二姑也接连说可以。一时间,屋里的阴云散去大半。

白灵哥表态说,只要大家同意,他没啥意见。“我马上把钱拿出来,大家各自清点,这事就算结束了。”

其实,这句话的潜台词是等姐姐发话。

姐姐想了下,可能觉得闹大了不好,有些丢人,虽然和她最初想的有出入,但也只能接受,于是说:“好吧,就按这个方案来,今天我听李健的。”

屋里的气氛缓和了很多。

白灵哥去柜子里取出一包钱,打开包着的报纸,都是一张张崭新的百元钞。

他一张张数着,刚数完为办丧事预留的两万块,准备交给祚安哥时,爸爸的手机响了。

“喂!哪位?哦,老张啊。你说啥,什么?人又醒了!啊······真的啊,又醒了?我马上就来医院,马上就来!”


作者李健,自由职业者

编辑 | 王大鹏

播音 |  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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