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写给十五岁的你

源济

写给十五岁的你 

原创 2017-03-24 李舒 山河小岁月

又到了读者来信时间。

今天这位读者，应该是最早一批关注“山河小岁月”的。在后台私信里，她这样说：

我的十五岁，在想些什么呢？

想要剪《四月物语》里松隆子的发型

想要用巴乔的海报纸来包书皮

想在吃炸臭豆腐的时候抹更多的辣酱

想要可爱多蛋筒底的巧克力比别人大一点

想一上课就下课

想起床闹铃晚一点响起

……

好像就是没有想要“长大”。

但在古人那里，十五岁，真的已经长大了。

《红楼梦》中，贾母要给薛宝钗组织生日派对，执行总监王熙凤问贾琏，应该怎么办？贾琏很不以为然，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就怎么给宝姐姐过啊！

王熙凤说：

我原也这么想定了。但昨儿听见老太太说，问起大家的年纪生日来，听见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虽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将笄之年。

十五岁，女子及笄，男子束发，从今往后，结姻立业，是真正的大人。

古人的十五岁，在做些什么？

一

玉蟾离海上，白露湿花时。

云畔风生爪，沙头水浸眉。

乐哉弦管客，愁杀战征儿。

因绝西园赏，临风一咏诗。

这首叫《初月》的诗，是李白的第一首诗。那一年，他十五岁。

十五岁的李白望着月亮，满眼霁月澄明，心中所想，却是少年人的快意恩仇。要不然，明明正在吹拉弹唱，为什么忽然来了“愁杀战征儿”一句？

写这首诗时，正是开元三年，年轻的唐玄宗想要成就一番作为，整个大唐帝国应积薄发。并无战事，这一句，大约是正在蜀中的少年遐想。那时候，李白身上背着人命官司，放到今天看，大概算是个十足的问题少年。

但他胸中毫无愁绪。

他的理想，是当侠客。他很认真，于是在十五岁这一年开始学习剑法（“年十五而修剑术”），学成之后，他便想要去道上混混，单枪匹马杀入闹市，砍瓜切菜一般杀人，杀完拂衣而去，哦，实在太酷。

那时的他，哪里会想到，自己最后，没有能够长成大侠；更加不会想到，他将会因为给皇帝的宠妃写了几首流行曲，成为长安的诗歌明星。

提前预知这一切的，大约只有月亮。

这首《初月》之后，李白写了许多和月亮有关的诗句，无论是“床前明月光”，还是“玲珑望秋月”，无论是“举杯邀明月”，还是“月明白鹭飞”，月亮和影子是他一生的挚友。沉香亭畔的待诏拟词、春风得意，蜀江孤灯的形单影只、落魄飘零，月亮都陪着他，只陪着他。

因为他在十五岁那一年，望了月亮一眼。

二

十五岁的李白肯定不会想到，十年之后，另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开始向两位进士崔尚和魏启心学习写诗。老师看了他写的诗，止不住的夸他，觉得前途不可限量——

“以我似班扬”，翻译过来就是“啊，孩子，你一定会成为班固和扬雄那样的人物。”

可这少年心中最惦记的，是院子里的枣树。

他抬头望着那棵枣树。从五月开始，他几乎每天都要来看一看。看枣树开花，先是小小的绿色，某一日忽然绽成白色。少年仰着头，来回数着，不知道是谁告诉他，有多少朵花，就有多少颗枣子。枣子渐渐成型了，由青转为红，少年执着竹竿，够那些树顶的小红果。终究还是嫌弃速度慢，于是纵身而上。

很久之后，他回忆起这时的自己，笑着写了一首诗：

忆昔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坐在家里，吃着甜枣，生活无比幸福。

这位十五岁的少年大约不会意识到，他的心里，其实不仅仅装着甜枣。

未来，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心中装着整个天下，装着他遇见的每一个百姓，当然，也装着那位仗剑行走的比他大十岁的李白——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一天上树千回的打枣少年，叫杜甫。

三

十五岁的少年们用各种可能猜测着自己的未来，十五岁的少女们则情窦初开，梦想着自己的白马王子。

1915年，一个十五岁的上海宝山姑娘辍学回家，在懵懵懂懂中就进了洞房。她有很多话想对她的新郎说，可是见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看见他皱了皱眉，便低下了头。他们的婚姻生活，从沉默开始。

她说不上自己是不是爱他，她甚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嫁给他，是源于她的四哥，在报纸上看到了那男子写的文章，觉得此人大有才华，便给那男子的父亲写信，希望把二妹，许给他的儿子。

在洞房的那一刻，她下定决心，要爱他，爱他一辈子，照顾他，为他生儿育女。但可惜的是，他并不这么想。

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照片，就嘴角向下一撇，充满鄙夷地说了一句：

乡下土包子。

五年之后，他前往国外留学，她满怀思念坐船去找他，到达法国马赛港时，她远远的看见他，黑色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白丝巾：

我晓得那是他，他的态度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不会搞错。因为他是那堆接船人当中唯一露出不想到那儿的表情的人。

她知道他没那么爱他，却想不到，他已经爱上了另一个十五岁的姑娘。

他爱得那么如痴如醉，像疯了一样，每天为那姑娘写诗，给那姑娘写信，日记里满是对那姑娘的爱恋。他完全忘了，他的发妻，嫁给他时，亦是十五岁。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宝山姑娘是张幼仪，那负心的男子是徐志摩，而另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当然是林徽因。

很久很久之后，张幼仪想起自己的十五岁，在所有人都为她感到惋惜和痛心时，她却充满感慨：“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很久很久之后，林徽因想起自己的十五岁，大约也会感慨万分。她在最后一刻让理智占了上风，听从了父亲的劝告，离开了意乱情迷的诗人。她当时痛苦吗？没人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徐志摩去世之后，林徽因最想得到的，便是徐志摩二十三岁时的康桥日记，那里面的女主角，便是十五岁的自己。

十五岁真好啊，一切才刚刚开始。

可以试试这个，也可以试试那个，不要害怕出错，也不要害怕迷茫。因为那些迷茫，不仅你有，李白也有，杜甫亦有，张幼仪更加有。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去看，你一定会发现，那时候，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那个看起来迷茫糊涂的自己，那个不知道要干什么的自己，其实是那么可爱！

年轻，是多么了不起的优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