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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全民故事计划》第126期:欠飞毛腿的两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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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8 05: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欠飞毛腿的两次生命 

 2017-01-18 三水原 全民故事计划

2013年,我考回了北方的大学,托几个儿时的玩伴打听大飞和阿美的下落,然而现在的城市和老城区相比终究太多变化。



全民故事计划126个故事



年初整理邮箱时发现收件箱里躺着一封两个月前发来的邮件,邮箱已经有一阵子不用了,几乎不会有人给我发邮件来沟通事宜。打开邮件,我盯着屏幕出了神,“清明节一起去看大飞吗?”简明扼要的几个大字,署名阿美。

 

2007年的时候,我家住在老城区盘桓交错的窄巷子里。老式居民楼一进门的格局就是昏暗的走道和堆叠得歪歪扭扭的备品杂物,尤其到了东北的秋天,挨家挨户都要在本就逼仄的空间里腾出一个角落,摆上深褐色大小不等的缸用来腌制酸菜,扑面而来一股陈年旧物和酸菜混杂的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

 

那时我上小学六年级,每天除了上学和放学,必不可少的就是在礼拜六的下午被一众拿着美工刀咧嘴大笑的小孩拖到巷口对面的庭院里玩耍。庭院挨着一家店面不大的粥铺,灰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块掉了漆的手写牌匾。粥铺之所以建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吸引一大批络绎不绝的人进进出出,都要归功于楼上的钢琴房。

 

十月,我被几个大孩子怂恿在庭院里烧捡回来的塑料瓶,刚准备划燃一支火柴时,大飞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大喝一声。出于怕被抓包的本能,我拔腿就跑,钻进了粥铺的居民楼走道里,一路向上逃窜,撞翻了不少人家门前刷缸的脏水桶,裙角被浸出一大片的水渍。伴着刺鼻的酸味,在三楼的钢琴房门口被大飞逮了个正着。


大飞比我高几头,叼着一根快被他咬烂了的牙签,单手抵在下巴上,鼻梁上赫然一道尖锐的刀疤,看得人心里立马打了个寒颤。


“跑什么跑?”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只管抓坏人,你心虚个什么劲?”大飞皱了皱鼻子,本想抛来一个不屑的表情,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脱下自己的外套系在我淋透了脏水的腰上,吹着口哨大步流星地向远处走去,时不时地回头向钢琴房里面张望。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飞。



据说大飞是后来搬过来的,原来混迹于城乡结合部的几家电玩室和台球厅,跟街上叼着烟头拿着板砖的地痞流氓称兄道弟,是出了名的“飞毛腿”。


有一天傍晚,对街食杂店的老板娘正准备关门闭店,走到最里侧的货物架开始打扫卫生。忽然听到铁罐撞击在地的声音,她猛一抬头,那个黑影揣着从柜台上翻出来的皱皱巴巴的纸币撒腿就跑。老板娘顺手抄起一把扫帚直奔店门外,黑衣人却早已消失在寂静的夜色中。


那天大飞穿着黑色的外套深夜才到家,老板娘便报警一口咬定是大飞偷了她的血汗钱,被发现作案后跑得比兔子都快。大飞没有人证,加上他多年来的坏名声,就这样被送进公安局画了押,警察审问时他也不为自己辩解,于是理所当然地蹲了号子。


出来后他和年过半百的奶奶搬到了我们这边的老城区,时间不长就交下了一帮兄弟。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飞很快就被发现有过前科,街坊邻里都念叨自己家的小孩少跟这种人来往,见了面也是绕道走。


礼拜六的早上,我背着书包去巷口对面的琴房报道。向来注重陶冶情操的母亲给我报了钢琴班,说女孩子就要懂一点艺术才不会被人看不起,我猜想可能是她年轻的时候喜欢钢琴但是没学成吧。


上一次由于“酸菜缸”事件没来得及好好打量这里。整栋楼的基础设施都比较老旧,到处充斥着年代感的气息。到了三楼,昏暗的走道一下子灯火通明起来,桃木色的牌匾上写着“旧屋钢琴”四个大字。我在教室和琴房之间徘徊驻足,抑扬顿挫的琴音敲击在耳膜上,逗留一会儿之后被老师领了进去。

 

下课后我在楼下的粥铺点了两个包子,等着上菜的闲暇之际,大飞从门口飘进来,坐在对面桌的座位。我想起流传于街头巷尾的关于大飞的故事,顿时对他特别抵触。大飞似乎看出我的反应,却没有理会。 


“你是不是在上钢琴课?”


“恩。”


“帮我个忙,把这个塞到最里面的教室,这顿饭我请了。”大飞从裤子里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白色纸条,拍到我手上,结了账就头也不回地走出早点铺。按照大飞的交代,我把纸条塞进最里面教室的门缝里,从不大的玻璃门望进去,是一个背脊挺直的女孩的身影。



大飞让我传纸条的对象是阿美,住在和我家隔着两条街的巷子里,是妈妈同事家的孩子。阿美比我早一年学琴,指法自然熟练得多,我们每周六一起上下课,我也得知她就在我所在小学的初中部。


顺利升到初中,我和阿美的联系也多了起来。每次去食堂打饭,我们都排在相邻两个行进最快的队伍中,哪一个队伍先排到另一个就插队进去,所以常常遭到后面同学的白眼。阿美长得出众,不少男同学故意坐在阿美旁边空出来的位置上挤眉弄眼,赶也赶不走。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大飞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阿美的身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充当护花使者。


阿美对他是有感激的,但我一想起他蹲过拘留所,心底就生出了厌恶,见了面从来不打招呼,生怕惹出一身事端。


时值隆冬,铺天盖地的大雪淹没了老城区的每一条街道,在深浅不一的巷子里出行举步维艰,耳边呼啸的寒风穿透棉袄刺入骨髓,冷得人直打哆嗦。


放学与阿美分开后,我拐进另一条巷子,踩在软绵绵的雪地上嘎吱作响。身后传来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不敢回头,加快了步伐,无奈脚下的移动依然缓慢。不一会儿,感到一个尖锐硬物抵挡在腰间,陌生的男声从耳后传来,“别出声,把钱拿出来!”我控制不住颤抖的嗓音,眼泪夺眶而出。


“快点!”


我急忙脱下书包,拿出仅有的零花钱,心想着这下完了。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把陌生男子扑倒在地,我仔细辨认,是大飞。大飞夺过歹徒手里的刀,把书包扔给我,一路护送我到家。到了家门口,想着该怎么感谢他,他却摸摸我的头没说话转身走了。


每次失眠的时候,我总是能想起大飞和他的外号飞毛腿,尤其是他矫健的身影和暴打坏人的样子,大飞在我情窦初开的心中埋下了种子,随着四季交替不断地萌芽。



初中毕业的时候,大飞给我和阿美发短信,说奶奶托人把他安排进市里一所职高读书,即将告别混混时代。虽说自由惯了,大飞还是希望自己的未来能有着落,尘埃落定大概也就是这么个理吧。


我和阿美每周六来钢琴房练琴,大飞接我们去楼下的粥铺吃包子。偶尔逃课去附近的大学操场遛弯,大飞还自掏腰包请我们下馆子,作为三个人共同艰苦学习的慰劳。


日子过得越来越快,距离高考还有一年。 


我们一家三口随着父亲的升迁举家迁到了南方。父亲给我换了一台手机,原来的旧手机在搬家的过程中弄丢了,于是就断了阿美和大飞的联系,心中日积月累的悸动也无疾而终。


2013年,我考回了北方的大学,托几个儿时的玩伴打听大飞和阿美的下落,然而现在的城市和老城区相比终究太多变化。老城区被市政府征用,为新城市的规划兴建了商业区,治安也好了很多,再也没有在街上碰到游荡的青年,原来的老式居民楼也被拆除重建,平地而起的是无数高楼大厦和钢筋水泥。我渐渐就忘记了联系大飞与阿美的事。

 

直到今年年初,我收到阿美发来的邮件。


我们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阿美坐到我对面的时候,我还没有认出她来。同是二十岁出头,阿美的穿着打扮却宛如三十岁的女人,成熟妩媚。简单的寒暄了几句,阿美切入主题,“清明节一起去看大飞吗?”


“大飞现在怎么样?好久没和他联系了。” 


阿美抬眼看着我愣了半天,“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大飞他死了。”



阿美说,她是后来搬来老城区的。 


1999年的夏天,她在城乡结合部是优等生,被推荐到老城区的初中免费入学。临走前,大飞来她家里做客,为她践行。酒意正酣,到了后半夜大飞才回家,却被超市老板娘逮到,大飞不想影响阿美的前途,自知逃不过这一劫,也没为自己辩解。


在老城区再一次遇见大飞时,阿美刻意与大飞保持了距离。就在我刚搬走的那几年,大飞学习特别努力,打算毕了业就去考飞行员。一年夏天,大飞下了晚课,一边拿钥匙一边走在巷口,听见不远处有女生的哭声,大飞本不想插手,几个混混却不依不饶。大飞实在忍不了几个男人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就过去出手相助。可是寡不敌众,慌乱之中大飞被连捅好几刀,血不停地涌出,染透了路灯下金黄色的雪。见势不妙,几个混混落荒而逃。


大飞被送到医院时,已经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被宣告死亡。奶奶伤心过度突发脑溢血,最终不治离开了人世。那个被救的女生就是阿美。


我听完心里一阵唏嘘。


阿美说,如果大飞没遇见她,就不会变得这么不幸。我对此不置可否,同样都是青春,谁来为大飞的青春买单呢?


我们在咖啡馆呆了一下午,阿美给了我她的电话,出门的时候已经入夜。我坐在出租车的后座,看着车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和漫天闪烁的霓虹,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一块巨大的位置被剜了下去,沉入漫无边际的洋流中,却怎么都无法搁浅。


两天前,无意中逛到了阿美的微博:“我欠你两次生命,一次少年的牢笼,一次飞翔的梦。”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大飞时的样子,他那件脱下来的外套和他面带笑容看向阿美时的眼神,温柔又安静。

 

*图片源自网络



作者水原,未来的口腔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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