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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姜鸣:战死的军官与逆袭的草寇,谁是英雄,谁是人生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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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8 12: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姜鸣:战死的军官与逆袭的草寇,谁是英雄,谁是人生赢家 

 2016-09-18 姜明 大家


福建船政学堂第一届学生,前排左四为叶富


| 姜鸣


邓世昌的亲家叶富之死


邓世昌和叶富都是近代中国最早培养的海军军官。邓世昌是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叶富则于1881年,在“超武”管带任上死于战事,是福建船政学堂首届毕业生中第一个牺牲者。 他们两人,不仅是同窗好友,还是儿女亲家,邓世昌的二女儿邓秀婵嫁给了叶富的儿子叶锦瑛。


十年前,叶富的玄孙(第五代),亦即邓世昌的外玄孙叶伟力先生告诉我两家的这段姻缘,吸引我对叶富身世的关注。


叶富,字梦梅,1849年1月19日生于广东新安县九龙司第五都黄泥涌村,这个村子的位置,恰好在今天的香港岛上。1867年,船政大臣沈葆桢创建求是堂艺局(即船政学堂),在福州招募青年学子入学。两年后,洋监督日意格委派员前往香港、南洋地区寻购合适的西洋帆船,预备改作练习舰。


同时,鉴于在校学生基础学科学习进度较慢,又从香港招收张成、吕瀚、叶富、邓世昌、李田、李和、林国祥等十名学过英语、有一定西学功底的粤籍青年,预备直接登上练习舰学习航海,称为外堂生,这些插班同学,后来均被归入船政学堂第一届的名单。


1873年春,洋教习德勒塞率船政内外堂学生乘“建威”练习舰扬帆启航,历厦门、香港、新加坡、槟榔屿,于六月返回福建船政局,进行了一次75天的远航训练。舟行大海,天水一色,有时数日不见远山;有时岛屿萦回,沙线交错。


沈葆桢在给朝廷的奏折中写道:“去时,教习躬督驾驶,各练童逐段誊注日记,量习日度、星度,按图体认,期于精熟;归时,则各童自行轮班驾驶,教习将其日记仔细勘对。至于台飓大作,巨浪如山,颠簸震撼之交,默察其手足之便利如何,神色之镇定如何,以分其优劣。”


通过这次实习,校方对于学员身上的潜质禀赋,分辨得更为清晰。沈葆桢评价说,驾驶心细胆大者,粤童张成、吕翰为之冠;精于算法、量天尺之学者,闽童刘步蟾、林泰曾、蒋超英为之冠。后来,粤生均较早地都被任命为军舰管带,比如张成1873年管驾“海东云”、次年调任“靖远”。吕翰1873年管驾“长胜”。叶富、林国祥紧挨其后,1874年管驾“海东云”、“琛航”。邓世昌1877年任“扬武”大副,1879年任“飞霆”管带。值得关注的是,外堂粤生中没人出国留学。


闽籍学生独立带舰普遍较晚,但从1875年起,刘步蟾、林泰曾就被日意格携带出洋游历,进入英国高士堡学堂,次年上军舰实习。1877年起,刘步蟾、林泰曾、蒋超英等十二人又被送往英国海军学院和军舰学习。


从叶富传世的照片看,他长着一张广东人的脸。消瘦的身体穿着官服,看上去不像海军军官。然而他却是船政学堂培养的第三位独立带舰的舰长,更是作战骁勇者。


叶富1878年改任“超武”管驾,次年初调赴浙江,由巡抚梅启照委派,驶往温州驻扎。“超武”是当时最新式国产军舰,排水量1268吨。


1881年,在参与抓捕浙江台州“悍匪”金满时,叶富亲自带军上岸作战。据《申报》报道,“超武”巡缉至玉环黄坎门,闻悉金满在乐清大荆山一带活动,即将军舰驶入玉环内港。9月17日(闰七月二十四日),“船主叶梦梅率兵前进,次日开仗,鏖战至三点半钟,叶君竟连中两枪阵亡。”时年三十二岁。


叶富


温州海关代理税务司贺璧理在写给赫德的年度报告中,将叶富之死记录得更为详尽:


“超武”号炮舰叶管带奉命进剿。到达坎门时管带获悉,海盗刚才还在此地,但是炮舰到来时他们已经全速推进一处小港湾。管带带领他的兄弟、两名军官、十九名水兵和一群温州乡勇乘坐小艇继续追赶,曹都司带领一百名乐清守军在岸上接应他们。走投无路的海盗弃船逃入山区,叶管带也率众登陆紧追不舍。跟踪了相当一段距离,进入一片长满树木的险恶僻野。他们似乎碰巧地遇见一个他们以为是农民,其实是土匪同伙的人,向他打听海盗行踪。他声称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并且自愿引路。他带领叶管带一众人往山里走了一段路,来到一间小茅屋前,随后就消失了。原来,这里是土匪头目项蒙梅经常出没的地方。后来推测那人是跑去向偷袭台州近郊不成刚刚败逃回来的头目报信。叶管带没有细察那人的奸诈,下令停止前进,开灶做午饭。他吃饭后刚一跨出屋门,藏匿在旁边树林里的土匪就朝他开枪。叶管带胸部中了两枪,但没有倒下,他叫喊着要求官军进击,但这些官军尽可能地与土匪拉开距离。炮舰官兵似乎勇敢地重新集结在管带身边,他的兄弟背着他走了一程;但是土匪看到官军逃跑了,便仗着人多势众追击过来。炮舰水兵弹药用尽,部分人员受伤,被迫丢下叶管带各自逃命。第二天早上,炮舰派出一支队伍寻找管带,发现他已被斩去首级扔在草地上。一位前程远大的年轻军官就这样折戟沙场。他的头颅后来出钱从当地人那里找回,据说花了五十元。


叶富作战勇敢,英年早逝是非常可惜的,尤其是死得那么惨烈,让人心疼和震惊。10月1日,上海《申报》头版头条发表评论《书叶梦梅都戎死事略后》,称“叶君以壮年干才,克副船主之职,曾有西人尝及叶君所驾之船,最为洁净,与西船无异。其演习枪炮靶子,悉按西法,诚为中国船主中数一数二之人”。后来清政府从优议恤,追赠其游击,并给予骑都尉世职。他是当年极为稀缺的海军舰长,却在“官兵捉强盗”的任务中,奋不顾身地执行了武装警察的角色。叶富清剿的对手,是浙江官场谈虎色变的绿林豪杰金满。


叶富儿子叶锦瑛抄存的叶氏家谱,所载叶富去世日期,与《申报》报道有不同

《申报》评论《书叶梦梅都戎死事略后》


“绿壳”大王金满的故事


从前台州人称强盗为“绿壳”。光绪《定海厅志》 解释其词义来源谓:“吾郡先有广东艇之扰。艇形为蚱蜢,故滨海号蚱蜢艇; 其轮面涂绿油,亦呼‘绿壳’。自咸丰初年,则游弈巨洋,行劫商旅,官兵莫能治。”也有学者认为,“绿壳”一称系由“绿林豪客”简称而来,“客”“壳”近音,在流传中音误约成。


台州地处东南沿海,历史上灾害频发。从光绪元年到光绪十年(1875—1884),台州每年5—7月都发生涝灾。如果政府不采取救济措施,就会导致饥荒。加上各种苛捐杂税,更使百姓活不下去,被迫铤而走险。这里山栾绵延交通不便,为“绿壳”滋生提供了有利的自然环境。金满就是当年最著名的“绿壳”。


在台州地区,金满有着响当当的名头。他是浙江台州临海县(今临海市)杜桥穿山人。生于1839年4月10日,家中有兄弟四人,金满为老二。据记载,金满身高不满五尺,耳大而聪,目光如电。有研究者认为,他在三十四岁时已作“绿壳”。


清廷记载,1876年蒋世炳等人“勾结思逞”,浙江巡抚杨昌濬派兵镇压,“著名盗犯金满漏网未获”。1879年,蒋世炳仇杀同族一家三口,府县派兵抓捕,金满召集村民拒捕,伤兵勇十余人。此时金满已有自己队伍,与蒋建立了同盟关系。在网络视频上,我看到民间艺人表演道情说唱《黄金满打台州》,赞誉他是天上白虎星下凡,是劫富济贫的好汉,宛如吟游诗人怀抱乐器,在颂扬远古英雄不朽的传说。


在一些历史文献里,金满亦被称作黄金满或王金满。有人解释,是地方官员向朝廷报告已将金满剿灭而金满却继续出现,便编造出一个新人叫王金满。其实这种说法并不可靠。我在浙江巡抚谭钟麟的奏折里,倒是看见他说金满因母亲改嫁王姓,故有王金满之称。而黄金满,或是王金满的谐音。


1881年,金满亲戚项道志被捕,关在临海县监狱,金满组织营救,派人买通衙吏,暗中将锯条藏在冬瓜内送入狱中,让项用它锯断镣铐。7月24日夜,金满率十余人进城,捣坍监墙,救出项道志及狱中重犯三十余名。


清廷申斥地方官事前不能加意严防,事后又未将盗犯全数弋获,实属玩泄已极,对临海县地方官分别施予处分,并“勒限严缉劫狱匪徒”。


这一时期,金满异常活跃、主动出击,先后率众劫宁海县西垫厘局,将委员史秉诚穿鼻游街;劫临海县小雄粮厂;毁临海县花桥分衙,击杀临海县丞邱洪源。而后,他的行动还跃至玉环和乐清。


谭钟麟称其“陆攻急则掳船出洋,伏居荒岛;水巡严则弃舟登岸,窜入深山。聚辄成群结党,掳掠勒赎;散则齐民无别,兵勇一至,早已星散,无迹可寻。”命提督张其光会同海门、定海、温州三镇各派舟师在水上游击,并饬台、温文武不分畛域,协办穷搜,务获金满。


叶富率“超武”舰参加的,就是这次大规模的联合搜捕行动。金满在乐清白溪一带登陆后,得到当地造反首领项蒙梅接应转入雁荡山,而直接打死叶富的,可能是项蒙梅的部众。


金满的成功,引发浙江地区各股造反势力均以其名行事,民间称其“金满大王”,成为清廷大患。北京官场的“清流”在奏折和书信中也屡屡提及。


比如陈宝琛在1881年9月曾经上奏:“台地素多伏莽,号称难治。近年官吏不务除暴安良,反以抽厘税契日事苛扰。民不聊生,铤而走险,故王金满得以乘机鼓煽,肆意横行,以山穴为啸聚之乡,以海洋为逋逃之所,东突西窜,防不胜防。台属各县洋枪会匪,或数十人一党,或数百人一党,一旦蚁附而起,更恐滋蔓难图。”


1882年,张佩纶在给江苏学政黄体芳的信中说:“金满一癣,疥疾至于滋蔓若此。……治山盗无取多兵,督抚能择贤守令,守令能任良善绅民,缚金满如缚鸡耳。”


从这些文字看,他们都将金满造反与吏治腐败相联系,力图找出民变的理由和根源。新任浙江巡抚刘秉璋也承认:“金满本一土民,始由地方官办理不善,愈激愈变,遂至彼猖此拿,彼窜迁延数载。”刘秉璋还说:“台州素多土匪,自金满拒捕后,土匪之抢劫者,辄以金满为名,莫可究诘。”


在清政府看来,金满是土匪巨寇。按照后世史学界的观点,金满是农民起义领袖。无论哪种称呼,他都是统治秩序的挑战者和反抗者。

 

民间传唱的《金满上山落草》


刘秉璋招安金满


1883年年1月底,前江西巡抚刘秉璋调任浙江巡抚,也接过了处置“金满造反”的烫手山芋。他在奏折中提到,布政使德馨在护理巡抚之时,密饬管带越军中营的举人王右人“相机妥办、剿抚兼施”。他到任后,天台廪生谢梦兰建议请巡阅长江水师大臣彭玉麟向刘秉璋建言,招抚金满。刘秉璋当即传见谢梦兰,表示金满“如果真心悔罪,自当仰乞天恩,贷其一死。若犹首鼠两端,仍当缉拿严办。”


谢梦兰去后尚未回复,刘秉璋又接王右人禀报,“匪首金满、金守龙等呈称,自知罪大恶极,法不能宽,情愿悔过自新,投效越军,带罪立功,以赎前愆。并挽绅士项义贵、林荣等尊具保状,恳求转详”。刘秉璋同意安排金满酌留百人归越军中营充勇,其余人遣散归农。


7月5日,王右人对金满投降部众逐一点名验册,以金满为正哨弁,金守龙为副哨弁——所谓“哨”,是清末勇营的编制单位,类似后来军队的“连”。刘秉璋派记名提督杨岐珍亲往,并将该哨交王右人约束操练。20日,金满派人拿获“要匪”程老二,送官究办,这是金满投降后送给朝廷的见面礼。


此时北京对于浙东情势,既高度关注,又缺乏准确信息。故多次发布上谕,要求抓紧捉捕,并以风闻金满有投降乞抚之说,要刘秉璋说明情况。刘秉璋与闽浙总督何璟联名上奏,将接受金满招安,比作“不便使台绅失信于金满,更不便使彭玉麟失信于台绅,是以遽行照准”。接到刘秉璋奏折之后,朝廷表示:


金满著从宽免死,准其留营效力。金守龙及余众百人,均著照所议,一并留营,责令戴罪自效。该督抚务当随时严加约束,如再有不法情事,定当从重惩办,并惟彭玉麟、何璟、刘秉璋及该绅士等是问!


刘秉璋之子刘声木后来谈起金满的招安细节,有过如下回忆:


先文庄公(即刘秉璋)到任后,即饬管带越军中营举人王右人相机剿抚。旋有天台县廪生谢梦兰,叩求衡阳彭刚直公玉麟,请为之转达先文庄公,许其投诚。彭刚直公并谓当宽其既往,看其将来。又深恐先文庄公于投诚后杀之,濒行函中,仍有“万不可杀之,以致失信大众”之语。其实金满蠢然一物,仅为海盗,并非巨寇,先文庄公亦不必杀之也。投诚后来见先文庄公,由江西候补知县徐杏林、明府春荣携之至二堂旁边立见。先文庄公语之曰:“你为海盗,今幸得收降,已蒙天恩,不致身首异处,是你之大幸事。以后须安分守己,方能保得住你之头颅。”金满即欠身禀谓:“大人恩施格外,以后大人叫金满如何,金满即如何。大人叫金满向前走两步,金满即向前走两步,大人叫金满向后退两步,金满即向后退两步。”言时并举其步以试之。先文庄公颔之,遂出。


金满为什么在清军围剿数年,无奈他何之时,忽然主动投降,接受招安?史料记载上缺乏交代。清廷作为胜利者,自然宣扬天威震怒和天恩浩荡,但在后人看来,却有不解,这轰轰烈烈之壮举,怎么就这样落幕了呢?


探访金满故居和“金满洞”


因为关注金满的缘故,前些日子听说在浙江台州临海,仍然保存着金满故居和他做“绿壳”时住过的山洞,我就利用周末,前去踏访。


金满故居在临海市杜桥镇后地村下属的假山村,从临海驱车过去,大约半小时的车程。到了后地,向老乡询问金满故居在哪里,不少人都是知道的。依循指引,我从某处岔路开车进去,很快就来到金满纪念馆。


金满纪念馆


这是本地部分单位和老百姓集资建造的一座独进院落。正厅里供着金满铜像,条桌上摆放着塑料荷花、贡品和一个化缘的“乐助箱”。院子里还有点放蜡烛香火的地方,显然有老百姓来上供。正厅两侧,张挂着金满事迹介绍,其中还援引《中国楹联书法经典百联》中左宗棠应“玉堂参戎属”书写的对联,镌刻在木板上,悬挂在金满像的两侧:


 仁义为怀小用小效

 钟镛程器大扣大鸣


左宗棠为“玉堂参蓉”提携的对联


金满本是乡间农民,归顺朝廷后,给自己起字为玉堂。此处“玉堂参戎”,“参戎”指参将,与金满降后职务并不相称。左宗棠所题赠者是否就是金满?他会用这样的辞句恭维刚刚归顺的“绿壳”?我不敢确定,尚作存疑。这幅对联,山西榆次常家大院内也有悬挂,署名也是左宗棠,愿知其来历者教我。


纪念馆内的香火

纪念馆内金满铜像


金满纪念馆对面的二层瓦房就是金满故居,为其父亲金学足道光年间所造,依规模看,家境还算不错的。一楼房间,是金满落草前的住所,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乡民听说我来踏访故居,就与我聊起金满当年做“绿壳”的故事,他们为这段传奇骄傲,而对金满招安后的情况语焉不详。


纪念馆外墙上的石碑,还镌刻着十余年前募捐修建故居和馆舍时乐助者的名单和奉献的金额。可见金满在家乡影响深远绵长和备受尊崇。


金满故居

为修建金满故居和纪念馆的捐赠者“乐助碑”


我接着又驱车前往东塍镇,从东塍中学对面的一条简易公路进山,沿着水库,穿过一段黑暗冗长的简易隧道,来到大山环抱中的桐坑村。再登桐峙山,寻找金满曾经居住过的山洞。


杂草丛生的陡峭山路曲折向上,常要手足并用地攀缘,抓住身边的灌木,有的地方还容易踏空摔倒。颇为艰险地行走近半小时,来到一座天然山洞面前。这里就是“金满洞”了,或许也是谭钟麟奏折中提到的“桐树山附近之铜坑山雨伞洞”。


“金满洞”其实是块天然巨石,从山体中凌空突出,下面用石块垒出墙体,洞内面积有数十平方米。传说周围还有他“十八弟兄”居住的洞窟。金满当年睡觉一夜转移数处,缚香于手腕,香灼手痛即移营,“金满洞”是他数处巢穴中的一个。


作者在金满洞

金满洞内景


特别吸引我视线的,是洞里摆放着供桌和神像。显然常有香客,沿着山路来到这个隐秘的朝拜地。他们拜什么呢?在金满故居,供奉的是乡贤英雄,金满劫富济贫,乡亲们记住他的好处,祭他一百年,尚可理解。而山洞这里,膜拜的恐怕不再是游击战士,金满已经成为另一种偶像,成为活着的民间信仰,给人们带来财富、健康和教育?


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来到历史现场,亲身体验使我更能感受到,造反不易,坚持更不容易。当年进出桐坑,没有公路和隧道,翻山越岭,交通不便,才造成清军难以剿灭,然而生活条件艰苦如此,不是官逼民反,谁又愿意做“绿壳”呢?


再说当年。金满被招安后,翰林院侍读盛昱奏其狼子野心,岂能安静。不出两年,必将为变。清廷责成地方大员严加约束,随时查察。如有不法情事,即行就地正法。中法战争前夕,彭玉麟奉命办理广东防务,刘秉璋请彭将金带走。同时要求,即便今后广东撤防,也不能让金满重回浙江,以免别生枝节。


1886年,彭玉麟广东之命完成,仍任巡阅长江水师事宜,遂将金满带赴长江水师营(驻安徽太平)差委,算是对他的管束,也是对他的保护。彭是湘军水营的创始人,数十年来,阅尽流血杀戮和恩仇背叛的世事沧桑,他能如此待金,亦见气度不凡。再后来,甲午战争爆发,传说有人向两江总督张之洞建议,调金满募兵去与日军作战。当年,金满打死初上战场的学生官叶富,此时,叶的同学对日作战又遭失利,但一个山大王和内河水师的闲官,能在与蒸汽舰队作战中获胜吗?官场人士识见如此之幼稚,亦可一叹。


金满在官场中小心翼翼地度日,六十八岁辞官。七十五岁携子还乡,住临海杜下桥,他为彭玉麟建造彭公祠以感旧恩。这个彭公祠的地皮后来归入临海市第二人民医院,金满纪念馆建造时,还收到医院支付的五万两千元拆迁补助款。金满卒于1917年8月20日,死前自戴冠服,端坐而殁,享年七十八岁。


在我们内心世界深处,珍藏有对江湖儿女的一片敬意。金满在偏远的山区反抗压迫,宛若梁山好汉。但自古以来,农民造反,要做一辈子山大王,其实无比困难。如果不能夺取政权,最后的结果,无非战死亡沙场,或者接受招安。即使局面宏大如张角、李密、黄巢和宋江,亦莫不如此。仅带着百人队伍的草莽,焉能有理想、有抱负,不抛弃、不放弃?


武侠小说家温瑞安问道:“说英雄,谁是英雄?”在他的笔底波澜里,既有快意恩仇的绿林豪杰,也有替天行道的衙署捕快。他把江湖空间,放大得更为壮阔。


只是在真实生活里,当奋不顾身的叶富倒在金满们的枪下并被割去首级时,不由令我泪眼婆娑。他们俩人,一个学西学、当海军,一个拉杆子、做“绿壳”,人生轨迹本不交集。


依叶富的资历,倘不早死,当可做“致远”级军舰的管带,和亲家邓世昌一样。然而在19世纪的下半叶,外患内忧,使得报国从戎的和反抗压迫的两个汉子,竟在一个小小的山坳里相互残杀,这真是命运之悲剧和民族之不幸。


在金满,他最后以投降为对价,回归了秩序,挣得自己后半生的平安;在叶富,恪尽职守,身先士卒,却没有牺牲在守卫海防的战位上,令人扼腕再叹。


(本文原标题:《说英雄,谁是英雄》)


【作者简介】

姜明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近代军事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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