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南方日报记者被指诱奸实习生的一事,这段记忆忽然被激活了。
长大之后,我几乎很少告诉别人,小的时候,我曾学习过电子琴。
那时,电子琴和书法,是风靡我们城市工薪阶层的两种兴趣爱好,家长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学会其中的一样。
妈妈每个月都从工资里拨出一笔经费,让我学习这两样东西。
电子琴,我学得并不系统。幼儿园的时候,和音乐老师学习,和小伙伴一起登台演奏。读了小学,我要参加考级,妈妈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一个老师,让我去他家“开小灶”。
这个老师很出名,是我们城市音乐家协会的会员。他的课很贵,一小时几十元,对于那时一个月工资只有几百块的工薪家庭,已经是高额学费了。
一年级结束后的那个夏天,我几乎隔天就会去他家学琴,准备考级。
他在书房装了空调,我和另一个小姐姐常常被锁在这个小空间里练琴。
老师 30 岁左右,头发微长,似乎带着自然卷,懒懒搭在肩头。他弹琴很好,行云流水,十级的曲子也不在话下,整个人都是艺术家的感觉。
他因此也很严格,我们弹不好的时候,他会用尺子打手。我敬畏他。
有一天下午,窗外的阳光似乎不那么烈了。我和小姐姐各自弹练习曲,他来考核。
小姐姐弹得磕磕碰碰的,他没有拿尺子,说,今天要这样惩罚你。
他把手伸进了小姐姐的衣服里,贴在了她的身上,久久没有拿出来。小姐姐脸涨得通红,轻轻叫了一声,像是在央求。他笑,说,我只是用手冰你一下。
他把手拿了出来,看着我,示意我可以弹琴了。
那时,我还没有发育,不懂男女之别,但就是朦朦胧胧地觉得害怕。
我惶恐地不知道怎么办,稀里糊涂地弹了起来。我没有磕绊,发挥超常,老师没有惩罚我。检查第二首曲子时,他又一次把手伸进了小姐姐的衣服里。
这时,几乎不来书房的师母走了进来。师母捧着一碗西瓜,让我们歇一歇。
一切如常,大家吃着西瓜,随后就回家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妈妈。我直觉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我也直觉,他们都是大人,大人总有这么做的理由,妈妈并不会认为老师做错了,只会认为是我们弹琴弹得不好。
下一次去老师家,还是妈妈送我。到了小区口,她转头就走了,我如临大敌般一步步挪到老师的楼前。
我摁响他的门铃,等了半分钟,没有人开门。如同获得大赦,我飞奔下楼,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呼了爸爸的 BP 机,让他们来接我回家。
后来,妈妈打电话给老师,得知老师只是下楼去了一趟地下室,转眼的功夫我就走了。
她责怪我心急,隔了一天,又送我到了老师家。
我蹑手蹑脚上楼,生怕惊动了他,摁门铃的时候只觉得头皮发麻。我轻轻摁一下,门铃似乎没有响,但我说服自己,我摁了呀,是门铃坏了。我屏住呼吸,站在门前,心里数了十下,觉得完成了某个等待开门的仪式,然后再次飞奔下楼,让爸妈接我回家。
后来,我好像再也没有到这个老师家学习,也忘记了小姐姐叫什么名字,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
看到南方日报记者被指诱奸实习生的一事,这段记忆忽然被激活了。
不知是哪里来的动力,我非常想知道这个老师的近况。他也该是到了将近 50 岁的年纪了,他有没有如同每一个践踏过他人生命的人一样,面容猥琐生活潦倒呢?
我像是从来没有忘记他的名字,输入到了搜索框里。
第一条新闻就是他。
他有了儿子,儿子考了钢琴十级,读书也很好,高考分数很高。儿子出现在了某篇新闻稿里,他作为“成功的父亲”接受了采访。
他仍在那个圈子里,做了科级官员,偶尔会出现在冠冕堂皇的场合发言。
我忽然有一种无法遏制的愤怒。
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活得那样心安理得,没有长出猥琐的相貌,反而活成了别人羡慕的样子。他也许压根就不记得这件事了,也不记得少女内心的惶恐和害怕。
直到现在,妈妈偶尔还会提起,小的时候,我原本可以转学钢琴,但是我半途而废了。
去年,我决定把这个故事告诉她,她愣了很久,轻声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那个暑假,考完级,妈妈问我,你好像并不喜欢电子琴,所以,你从电子琴和书法里选一样,想学哪个?我毫不犹豫选择了书法。
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并不讨厌电子琴,我只是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