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斌：刘恒，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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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斌：刘恒，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原创 2016-06-01 徐小斌 大家

文 | 徐小斌

同作为北京作家，与刘恒认识三十余年了。

刘恒是真正的聪明人，智商与情商都极高。最早打交道，是他问我《弧光》编剧费的事，当时他正改编电影《菊豆》。他与老谋的合作从那时开始。

实事求是地说，刘恒的任何一篇早期小说拿到现在，都是当代同题材一线作家们难以超越的。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小说与影视间游移，但最后还是彻底走向了影视。

他不但极能写，还极能说。原来我并不知道这个，因为当时的北京市委宣传部长李志坚率一众北京作家去韩村河的时候，数他的话最少。陈建功说了很多，郑晓龙也说了不少，冯小刚那时还是晓龙手下的一个美工，还不怎么轮得上他说话。问到刘恒，他只说了一句：“上一回也是同样的时间地点，讨论的也是同样的问题，有用吗？”

这句话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后来我才知道他惊人的口才。原来“贫嘴张大民”写的就是他自己！每年他在北京作家年终总结会上的发言，就是一道听觉飨宴，听者无不觉得悦耳洗心，最妙的是每一个层面的人都觉得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而且就连最挑剔的人也不会觉得他的话会犯忌。会说话，也许在世界范围内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优点，可是在中国，会说人人都爱听并且不犯忌的话，实在是大智慧啊！

但刘恒绝非无原则的人。《集结号》，获了那么多大奖，其实中途差点夭折——说是刘恒力挽狂澜一点不夸张：冯小刚率众弟兄杀红了眼，集体要求最后谷子地也壮烈牺牲，刘恒一听这话，立即从封闭写作的地方赶到拍摄现场，花了很大功夫说服了冯小刚，这才保住了谷子地一条命，也保住了这部片子。

与很多伪剧作家为赚钱组织团队不同，刘恒做电影非常认真，从《菊豆》开始，一部部的电影都是他认真写出来的，他绝不像我这样挑肥捡瘦，投资方找他都会接，《张思德》应当是他的一个转机，当时是张和平找的他，政府投钱，剧本费在当时也算是顶级的了，这样高难度的电影也被刘恒写得风生水起，实在不易，紧接着是《云水谣》，也是政府项目，票房也不错，然后是写王进喜的《铁人》，这三部政府项目给刘恒之后的电影带来巨大的有形与无形资产，他接下来写的《集结号》和《金陵十三钗》给他带来的巨大声望令他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第一编剧”，这时他感觉到自由的降临，他开始写歌剧、话剧……《窝头会馆》和《乡村女教师》就是他这一时期的代表作。

《乡村女教师》首演他请我去看，并且很想知道我对此歌剧的看法。我是西洋歌剧的死忠粉，若干年前捷杰耶夫率团来华首演歌剧《蝴蝶夫人》，我竟然花了两千多元买了顶级的票去看，那也是西方音乐原班人马首次到中国演出。之后所有的西洋歌剧我从来没拉过空。说实在的，《乡村女教师》这名字就让我兴味索然，如果不是刘恒作品，我是绝不会去的。万没想到，此歌剧真的不错，郝维亚的曲，刘恒的歌词真的很讲究，完全是按照西洋歌剧的范式写的。大幕拉开，序曲响起：舞台深处风光如画。欢乐的小学生，劳作的村民们，孩子们的歌声快乐唱响：

天空！慢吞吞慢吞吞慢吞吞慢吞吞，亮起来啦……

云雾！静悄悄静悄悄静悄悄静悄悄，藏起来啦……

这部歌剧真心感人，为此我写了个评在北青报上发了《当中国歌剧与刘恒相遇》。

最有趣的是与刘恒曾经合作做了一把电视剧，刘恒是“总顾问”，庆邦是“文学顾问”，我是“艺术顾问”。河南的一家影视公司请的。题材是写潘安。他们花了大本钱，请我们一行去河南，去了龙门石窟又去黄帝陵，折腾一通，编剧是个很好的人，也是很棒的研究者，但是从来没有写过剧本。我也没客气，第一次开研讨会就提出了极大的质疑，其实就是否掉了这个题材，因为我觉得如果真正为投资方负责的话，应当实事求是地告诉他们，这个题材根本没法做。投资方之所以坚持做这个题材，是因为潘安的故乡中牟县的需要。而按照史实潘安除了貌美孝顺，似乎没什么可取之处。且史实上潘安晚年参与策划的阴谋，已经把他定位在历史的反角上，要为他翻案很难，唯一的可能就是干脆变成“戏说”：“掷果盈车”，有点像现在狂热的女粉丝对偶像的崇拜。

但是投资方坚持要做。不但要做还要做大。初稿被我毙了，二稿来了刘恒让我先看，又觉得不行。把审读意见发他，他很赞成我的意见。他之前一直客气，但是这一次研讨会他亮出了真正的身份证！他几乎完全同意我的意见，但是他谈意见的方式真的不能不让人折服。他那种绵里藏针却又一针见血，真的是我学不来的，套用周星驰一句搞笑的话：“I 服了 YOU！”

▲ 刘恒

但是最让我服的还不是这些。有次我无意中跟他抱怨我儿子性格过于内向甚至有自闭倾向，他非常关心，竟然给儿子写了满满三页纸的蝇头小楷，夸赞儿子写的文章好，也指出了不足。后来，儿子这三篇系列散文发表在《北京文学》上，名为《少年之遇》。刘恒的原信，感人至深。现在仍被我好好保留着，将来是应当成为现代文学馆的馆藏的。

(原标题：《刘恒：智者千虑，未见一失》)

【作者简介】

徐小斌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作家，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