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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田方萌: 刘少奇曾被西方学者疑为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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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2 10: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田方萌: 刘少奇曾被西方学者疑为犹太人 

 2016-04-02 田方萌 大家


摘要ID:ipress  

无论刘少奇的祖先是亚伯拉罕还是刘邦,真相并非那么重要。在中国进入现代世界的惊涛拍岸中,刘少奇的血统传说是一朵被溅起的奇异浪花。她将继续闪现在中华民族与犹太民族的关系史上。


我在美国读博士的时候,第二任导师哈特(David Hart)是位俄裔犹太人。有一次他同我聊起犹太人的历史,提到生活在中国的犹太族群。我忽然想起在网上看到的一则八卦帖子,冒出一句:“文革前,中国的第二号人物刘少奇就是犹太裔啊。”哈特问道:“真的吗?”我心里一嘀咕,这事我可不敢打保票。


犹太血统之说流传西方


说刘少奇是犹太人,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脸上那个大鼻子——跟哈特教授的鼻子非常像。文革开始后,刘少奇被“批倒斗臭”,中国报纸经常刊登丑化他的漫画。他的大鼻子被拉得老长老长,好像童话中的匹诺曹。此外,刘少奇的逝世地点似乎也暗示着他的族群身份。北宋年间,一批犹太人来到当时的国都开封经商,他们的后裔中有很多人定居于此城,绵延至今。1969年10月,已经卧床不起的刘少奇被军方从北京运至开封,一月后在那里含冤离世。这不禁让人联想起“叶落归根”的中国传统。


有关刘少奇犹太血统的传说,主要流传在西方社会,华人世界很少提及。即使在文革高潮时期,刘被诬蔑为“里通外国”,造反派也没有指控他“非我族类”。与此同时,不少西方人却开始关注刘的族群身份。美国历史学家高斯坦(Jonathan Goldstein)回忆说:“1969年后,当我提到自己在研究中国-犹太关系方面的兴趣,我偶尔会被问到‘中国的前国家主席刘少奇是犹太裔吗?”几位西方学者也在他们关于中国的著作中提到刘少奇的“疑似”犹太血统。甚至有传言说,一位法国记者曾经在刘少奇家中看到过希伯来文的犹太经书。


据高斯坦考证,西方有关刘少奇犹太人身份的文献记载出现于六十年代早期。1961年,一本刘少奇的传记在法国出版,名为《刘少奇:红色僧侣》。作者威泽尔(Hans-Heinrich Wetzel)自称曾是德国共产党的党员,在苏联和亚洲呆过二十年。该书绘声绘色地记叙了十二岁的刘少奇与其伯父的一段对话。伯父告诉刘少奇,他们家的祖上是经商的犹太人,生活在河南,属于“以色列人”的一支。如果这一说法属实,中国就比美国更早地拥有了一位犹太裔的国家元首。


威泽尔的传记生动有趣,却采取了《史记》式的写法。司马迁在《史记》中记叙了多段历史人物的对话,仿佛他本人曾带着录音笔亲临现场。我们不好讲太史公杜撰史实,不过他显然进行了文学化的处理。威泽尔在书中没有提供刘少奇伯父谈话纪录的出处,很可能根据传闻想象了那段场景。高斯坦在评判过可查的文字材料后,以严谨而又怀疑的口吻写道:“我们应当小心看待关于刘的犹太血脉的传言,除非找到有关其宗教起源的有力证据。”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第二编研部/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9年


有关刘少奇的中文传记从未提及他的犹太血统。九十年代末,中央文献研究室曾编撰过一部长达一千多页的《刘少奇传》,称刘家祖上由江西吉水迁入湖南,曾有人在益阳做官,后辗转迁至宁乡县内的炭子冲。湖南刘少奇纪念馆的馆员黄祖琳于2009年出版了《刘少奇家世》一书,对刘氏家族起源进行了目前最为详实的考察。作者查阅了宁乡和吉水两地的刘氏家谱,找到其中迁入湖湘的关键人物,竟联结起从刘邦到刘少奇的一系血脉。如此说来,刘少奇不仅不是犹太人,而且还是正宗的汉室帝胄!


然而,刘氏家谱曾遭明末战火“徒博一烬”,“家牒荡如,传闻莫据”。现在地方档案馆收录的家谱乃是清代重修的版本,可靠性不能不打个折扣。何况像鲁迅批判的那样,中国人历来喜欢攀亲。江西刘氏家谱开头确实写了一笔“我刘姓出自彭城”,即刘邦的故里徐州地区。如果其远祖冒充为刘邦后裔,我们也难以证实。据历史学家谭其骧考证,湖南人的祖先大都由江西迁入,但亦有相当比例在北宋后自河南而来。何况,我们也不能排除开封犹太后裔由赣入湘的可能性,虽然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传说的真假与背景


从面相来看,刘少奇有几分像犹太人。不过,世界上很多犹太人都有大鼻子,可有大鼻子并不见得就是犹太人——俄裔中国人和西北少数民族也有大鼻子。即使真是犹太裔,也不见得就有大鼻子。最近有媒体报道,五名开封的犹太人后裔迁移到了以色列,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至少从照片上看,她们更像地道的河南人,而非类似中东地区人氏。因此,大鼻子作为面部特征,即非中国犹太后裔的充分条件,也非必要条件。


至于刘少奇死于开封,我查阅过的多部文革史传记均未提及他临终前迁移此地的具体原因,只说当时毛泽东估计国际形势趋于恶化,决定疏散一批被打倒的中共领导人。刘少奇被移至开封,恐怕仅仅是出于安全考虑,否则就很难解释为何老将徐向前和杨成武在刘的前后,也被转移至开封。从中国犹太人的姓氏分布来看,开封犹太社区有“李赵艾张高金石”七大姓,刘姓并非其中之一。他们在历史上主要迁居到洛阳、宁波和泉州等地,也并不包括湖南的城市。


刘少奇到底是亚伯拉罕的子孙,还是刘汉皇族的后代?解决这一问题的根本方法,我想还得借助DNA检测技术。早在1989年,河南省人民医院就对犹太后裔进行过基因测序,结果发现他们同中东犹太人的血脉相近。遗传学家只要对刘氏后人的Y染色体采样,再与开封犹太后裔和汉室后裔的DNA进行对比,就可以确定。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曾研究过爱新觉罗家族的染色体,并找到了具有高度区别性的“皇族基因”。该科研团队应有足够的技术力量得出板上钉钉的结论。


高斯坦为考证刘少奇的犹太血统,写过一篇长仅三页的短文。作者的兴趣只在于此事的真假,他在表示怀疑后就停笔了。在我看来,西方为何会流传此说,才是更有意思的问题。陈寅恪曾论证杨贵妃进宫时已非处女,如果不是旨在分析儒家学说对唐王朝的影响力,则流于历史人物的八卦谈资。同样,我们只有了解犹太人的历史和民族性,在宏大的历史观下观照刘少奇血统的传说,才能了解其文化意蕴。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犹太人是世界上很独特的一个民族——如果不是最独特的。他们的祖先亚伯拉罕和摩西等人创立了一神教,成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起源。他们自称“持经人”(People of the Book),重视信仰和教育。在漫长的历史时期,犹太人遭受了其他一神教徒的歧视和迫害,只被允许从事商业、手工业和金融业等职业。在这些职业取得成功,需要较高的才智,因此两千多年演化下来,犹太人在不利的环境中反倒具有了较高的平均智商。


文化和基因作用交互在一起,当现代社会的大幕拉起之时,犹太人必然会扮演重要角色。在科学和艺术的诸多领域,犹太人在最近两三百年为人类做出了杰出贡献。以现代三大意识形态而论,犹太族群也与它们紧密相关。犹太人首先是资本主义的重要推动者—— “罗斯柴尔德家族”在今天依然是大财团和大资本家的代名词,甚至其假冒的家族成员都能忽悠清华大学校长一把。共产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也是犹太人,而纳粹主义更是以消灭犹太族群为宗旨。


对应这三种意识形态,中国进入现代社会后,不可避免地要同犹太人打交道,无论他们的身份是商人、政治家还是难民。十九世纪中期上海开埠以后,沙逊家族就开始在上海经营,成为早期在华的犹太财阀。及至清末民初,房地产大亨哈同已经富到大笔捐助文化事业,当时顶尖的学者王国维就在他府上工作过。在政治领域,就拿中共党史来说,共产国际派往中国的第一位正式代表马林是荷兰犹太人,出任苏联访华特使的越飞和鲍罗廷是俄国犹太人,曾任莫斯科中山大学校长的米夫则是乌克兰犹太人。二战期间,为躲避纳粹迫害,有两三万欧洲犹太人还曾逃难到上海,留下了中犹关系史上一段佳话。



共产国际代表马林


刘少奇:文化意义上的犹太人


二战以后,犹太人在大国政治中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比如“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博士就是犹太人,“以色列游说集团”也不时成为美国外交界激烈争论的话题之一。然而,在整个近现代史上,没有哪一次政治运动像俄国革命那样,让犹太人将自己的潜能释放得淋漓尽致,震撼了整个世界。


在十九世纪末的沙俄社会,犹太人已经积极参与到各类知识分子团体和革命小组中,并在其中担任领导职务。1903年夏,俄国财政部长告诉来访的奥地利记者赫茨尔,在1.36亿俄国人中,犹太人只占七百万,然而革命党有一半是犹太人。以领袖们为例,斯大林的同事就有数位犹太人,包括马尔托夫、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斯维尔德洛夫和明仁斯基等人。其中最知名的人物正是国际共运史上的“托派”领导人托洛茨基。他们除了正式登记的俄文姓名,还有自己的犹太名,如托洛茨基的犹太名叫做“勃朗施坦”。这批犹太革命家资历显赫,曾位居布尔什维克的要职,如季诺维也夫曾任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主席。在首届苏维埃党政二十四名领导人中,犹太人就占了三分之二。后来他们大都遭到斯大林整肃,许多人含冤离世,不得善终。托洛茨基在二战前被迫流亡到墨西哥,可仍被斯大林派去的杀手用冰镐击毙。


整个二十世纪,犹太民族在西方世界遭遇了大起大落的戏剧性命运,那些高居塔尖的精英分子更是彰显了亚伯拉罕子孙们的沉浮与悲喜。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卓越领袖,刘少奇的革命家生涯酷似那些在苏联遭到清洗的犹太裔革命者。他像他们一样早年出生于农村知识分子家庭,热爱读书,追求平等,满怀热情地投入早期革命运动,继而在风起云涌的现代世界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他又像他们一样在革命成功之后被批倒斗臭,关押禁闭,最终客死他乡。刘少奇和那批俄国革命家经历了类似的现代性政治悲剧,这恐怕是西方人猜测他具有犹太血统的根本原因。


明朝以后,开封的犹太人逐渐断绝了与中国以外世界的联系。1605年,居住在北京的天主教传教士利玛窦碰到一个名叫“艾田”的中国人。艾田自称来自河南开封,是“赐乐业(以色列)”教的教徒,这时西方人才知道中国竟存在着一个犹太人聚居区。以后几个世纪,西方掀起一股研究在华犹太人的热潮。此类历史研究,加上犹太人在二十世纪遭受的大清洗,以及中国的革命运动,构成了刘少奇血统传说的文化土壤。这一说法出自一个熟悉东方历史的前德国共产党员,或许并非偶然。再加上刘的面貌特征和一些好事分子的加油添醋,“刘姓犹太人”的现代性神话就这样被制造出来了。


基于犹太民族与现代性异常紧密的联系,美国学者斯列肯尼(Yuri Slezkine)称工业革命后的人类历史为“犹太世纪”(Jewish century),因为我们在不同程度上都变成了的“犹太人”。


在欧洲传统社会,犹太人接受大量教育,识字率很高,工作方式具有职业化、城市化和国际化的特征。今天大多数人或多或少也都具有这些特征,因此犹太人堪称人类进入现代社会的先锋队。正如美国作家马拉默德所言:“人人都是犹太人,只不过他没有意识到而已。” 从这一文化意义上来看,刘少奇是一个引领现代性的典型“犹太人”。他和他的革命同志在中国最早接触到现代性,只不过他们不属于一个统一的族群罢了。


此外,就刘少奇的革命事业而言,他还推动了一种发源于犹太文化的时间观念。中国传统的历史观属于“循环史观”,即认为王朝代代因循,“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直到1945年,黄炎培还向毛泽东提出共产党能否跳出“周期率”的问题。犹太先民创立的一神教则基于完全不同的线性史观,他们相信历史具有终结点——弥赛亚降临人世,开启一个新的纪元。基督教则宣称上帝最终将进行“末日审判”,决定人的最后归属地。此后的一神教均继承了这一线性史观,可谓西方社会的重要文化基因。


黑格尔哲学及其各个分支更是发扬光大了线性史观,只是将“末日审判”转化为某种政治形态。共产党人虽然相信无神论,但在形式上、心理上甚至组织架构上也借鉴了这一犹太传统。在这一宗教文化意义上,刘少奇也可以被看作是一位“犹太人”。他在文革期间遭到迫害时说过一句激愤之语:“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他本人在两种时间观念的碰撞中,也为历史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无论刘少奇的祖先是亚伯拉罕还是刘邦,真相并非那么重要。在中国进入现代世界的惊涛拍岸中,刘少奇的血统传说是一朵被溅起的奇异浪花。她将继续闪现在中华民族与犹太民族的关系史上,我与导师哈特的对话只是其中一例。


资料图:1965年3月2日,刘少奇、周恩来等到机场迎接巴基斯坦阿尤布·汗总统



作者:田方萌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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