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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公学是盛宣怀继1895年创办北洋西学堂(即后来的北洋大学)之后,在1896年在上海创办的第二所西学堂。资金的来源,是招商局和电报局的盈余。南洋公学不是一所大学,它设置了外院、师范院、中院和上院四个教学分部。师范无需解释,外院就是小学,中院是中学,上院才是大专。以当时中国的西学状况,办大学其实有点勉强,无论北洋还是南洋,都要靠外教撑着,没有来自本土懂行的人,就跟同文馆一样,办不明白的。后来,又办了铁路班,专门为铁路培养人才。1901年,朝廷有意变法,开经济特科,南洋公学又办了特班,专门为经济特科做准备。多出几个新科进士,盛督办脸上也有光。
南洋公学从开办起,就是盛宣怀亲自做督办。下设总办、会办、监院、总教习等一干具体管事的。这所学校,从一开始,就比着也是办在上海的圣约翰大学,安了心,要既要办得比圣约翰好,教出来的学生,还要听话。所以,跟那时的所有新学堂一样,经史部分的课程,比重相当大。尊孔与忠君,得到特别的强调,每逢朔望,总办都要率领全体师生到礼堂对孔子行三跪九叩之礼,皇帝和太后的生日,也一样要跪拜。这样的学堂,师道之尊,也是无以复加的。对朝廷的恭顺,更是讲究。1902年春天,第二代醇亲王载沣奉命去德国赔礼,从上海启程,一时兴起,顺便来公学视察,南洋公学命学生跪迎。载沣提出要进教室看老师上课,所到的那个班,一位姓郭的教习,受宠若惊,差点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当然,盛宣怀如此看重今天所谓的国学,强调忠君爱国,从某种意义上也是无奈。毕竟他以“国企老总”的身份办新学堂,做了出头椽子。平日受的攻击,就是数典忘祖,非圣非君。不做出个养儿来,朝中的流长飞短,就得把他整死。
▲ 盛宣怀
然而,新学堂毕竟是新学堂,开办这些年,又正好赶上戊戌维新,庚子之变,然后又是新政。更不巧的是,学堂开在上海,这个华洋杂处,得风气之先的所在。所以,经过戊戌和庚子的正反合的大变化之后,学生们有些不驯服了。加上学校又请来了一位思想很新的翰林公蔡元培做教习,让原本就人心浮动的学生,更加趋新。受过梁启超《时务报》启蒙的人,认为顺从和听话,就是奴隶根性。一旦意识到了这一点,传统的教学模式,就会有麻烦。
▲ 1902年,李叔同在南洋公学受业于蔡元培门下时作业手稿
但是,学校当局,包括一部分头脑冬烘的教习,并没有感觉到这种变化,还是按照过去的步调在办学。于是,就出事了。
1902年11月的一天,中院五班的国文教习郭镇瀛在晚自习期间,到课堂去巡查(此人就是载沣亲临班级的那位教习)。发现自己座椅上被放了一个空的墨水瓶。非常恼火,觉得是学生故意捣乱。在发了一通火,骂了半天学生之后,命令坐在前排的三名学生(一说是两名)检举到底是谁干的,三位不说。第二天,郭镇瀛报告了校方,三位被记大过处分。
其实,当年的课堂里,有很多用过的空墨水瓶,学生在课间嬉戏时,经常拿来乱丢,实在是没有人记得到底是哪个把墨水瓶放在老师的椅子上了。这事儿搁在今天,恐怕没有一个老师会在意,但是,那个时候不一样,老师脾气大得有点莫名其妙。一点小事,郭老师如此大动干戈,学生们都不服。于是,集体找到总办汪凤藻,要求学校收回成命。没想到,这个汪总办更霸道,拒而不见学生,反而挂出牌来,把这一个班的学生,全体开除。说他们聚众闹事,不守堂规,不尊师道,一个都不中留。
这一下子,学生们可都不干了。外院和师范的学生还好,中院和上院,尤其是上院特班的学生,简直就炸了窝。全体罢课,开大会,声讨郭镇瀛和汪凤藻,派代表向盛宣怀请愿。盛宣怀派人接见了学生代表,要他们先回学校,晚上听信。到了晚上,学生还在聚会,盛宣怀派来的人,是学生爱戴的蔡元培。蔡元培倒也干脆,上来就问,学生有什么要求?学生说,要校方收回记过开除的成命。蔡元培又问,有没有期限?学生说,明天上午十点之前,届时不答应,我们全体退学。
蔡元培回去复命,结果到第二天上午十点,还没有结果。这期间,蔡元培跟盛宣怀力争,但是,显然汪凤藻的影响力更大,李鸿章已死,暂时没有了靠山的盛宣怀,顾虑多多,最终没有答应学生的要求。所以,时间一到,中院和上院的学生,纷纷离校。蔡元培一气之下,也跟着走了。从南洋公学出来的师生,在上海的张园,办了一个爱国学社。没有坚持太长的时间,在苏报案之后,也就散伙了。但是这个学潮,影响巨大,后来各地新学堂纷纷闹学潮,有样学样,多数学潮的原因,都跟师生冲突有关。
▲ “墨水事件”后部分退学学生
后来,南洋公学经过多次演变,变成了交通大学。而退学的学生,一部分进了震旦公学,剩下的,大部分变成了革命党。
都说中国是个具有尊师重教传统的国家,但实际上,学生对于教他们的老师,一直有气。私塾先生和学生斗法,从来都是生生不息的课题。学生对老师恶作剧,向来都花样翻新。在老师抽屉里放条菜花蛇,锯掉一个椅子腿等等,最恶的,是偷偷把老师茅厕里的踏板锯掉大半,让老师如厕的时候掉进去。这样做,即使全体挨板子,学生也乐此不疲。真正尊师的,其实是科举考试得售的那些人,所尊的,其实不是教他们的老师,而是科举考试的座师和房师,即主考副主考以及阅卷的人。
所以,改了新学堂之后,堂上的老师,如果真有学问,而且讲的好,也许还能得到学生的尊敬,如果两样都不沾,还要摆架子,耍威风,那恐怕就会吃瘪。南洋公学的墨水瓶学潮,老师是赢了。其实也不算赢,因为此事经报纸报道之后,郭镇瀛和汪凤藻都臭了。此后的类似学潮,倒霉的往往是这一类的老师。
没办法,谁让时代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