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军：崇祯杀袁崇焕，内中有大梗

源济

原创 2015-12-06 李天军 大家

摘要ID：ipress

袁崇焕冤不冤？当然冤。但要从崇祯来说，不冤。托付给了你最高机密，你给我泄露，不杀你杀谁？

袁崇焕杀毛文龙是个大梗，是让明代愤青（以言官和计六奇为代表）和现代袁黑们抓住不放的。说实在话，袁崇焕有没有错？有错，未经批准擅自判处大军区司令员死刑。毛文龙有罪，但最重要的是不听袁的调度指挥，屡次要分军饷。

袁督师在关外当总司令，军饷是第一缺的，有个比他资历还更深的毛司令，不停地跟他争军饷，当然是火大发了。袁的领导作风是强硬派，习惯做一哥的，别人要顺着他，现在不少单位也是这样。按现代通俗化说法，就是权大于法。

袁是怎么杀了毛文龙的呢？他是请出尚方宝剑，像演戏一样杀了毛，他这就是书生气十足，没有皇帝的圣旨以及司法部门（刑部）的审判，怎么可能擅自杀掉一个司令员？

现场宣布毛的罪状有十二条，吃空饷，杀良冒功，畏敌不战，与满清私自通好等等。

但绕来绕去，主旨还是饷银之争。此前，毛文龙驻扎在皮岛牵制清军。袁崇焕上奏请求在宁远设立东江饷司，令东江从觉华岛转饷，禁止登州、莱州的商船入海。从此之后，皮岛从京城来的军饷，都要经过关宁经略验过后才解付，朝鲜进贡去宁远，不许经过皮岛。皮岛因此商贾不通，岛军闹饥荒，取野菜为粮食。起初，毛文龙自称手下有二十多万士兵，朝廷给粮饷。兵科给事中王梦尹、翰林编修姜曰广到岛上检阅视察，说有十万士兵。等登莱道王廷试再次裁定，定额为二万八千人。毛文龙感到很不公平，上奏请饷，又多次上奏说由宁远转饷非常不便，袁崇焕不听。毛文龙又请求亲自到旅顺商议这件事。袁崇焕借机提出会晤，乘机杀了毛文龙。

▲袁崇焕与崇祯帝

毛文龙当然吃了空饷，但也不是2.8万人，他死后朝廷核定东江兵4.3万人，加上家属（明代驻屯军是允许带有家属的）确实超过十万人！

袁崇焕封了皮岛的财政自主权，自然是要消除毛的势力，这是事实。毛死后，袁崇焕和赵率教、祖大寿、何可纲等确确定东江兵制，与登、莱、天津四镇兵合计共十五万三千有余，马匹八万一千有余，每年耗费饷银四百八十余万两，比过去减少了一百二十万。

但是，别忘了，崇祯朝一年的财政收入现银也不过500余万两。

“天启元年，户口983万户，口5165万，田地743万顷，田赋米2149万石，麦430万石.......浙江，南直隶解运北京太仓325万两白银，铜钱3100万文，糟粮400万石，北直隶和山东3府解送兵部120万两白银，另各省解送新兵军饷白银538万两。”通货紧缩的结果是：到崇祯的时期，一些年份正常的财政收入不到500万两白银，比万历时期下降了60%以上。

上任后，袁的主题就是军饷。初次获得皇上平台召见时，袁崇焕提了几个要求，核心就是不能拖欠官兵工资，我做神马你得绝对支持。

但辽饷不拖欠绝无可能（这一项就占到国家财政现金收入的90%），后来袁的判决书中说的“市米以资盗粮”，说的是袁部当时和蒙古诸部做生意，而蒙古部落又与后金有来往。明军的军饷是严重不足，到了最后，崇祯都要找皇亲国戚化缘借钱。辽东军队缺少军饷和武器马匹，与蒙古部落做生意有何不可？现代，我们的359旅还发展大生产开荒南泥湾与周边邻居做生意呢。

杀了毛文龙，袁崇焕当上了辽东土皇帝，但又出来一个刺头满桂。两人争吵起来，朝廷还是偏袒袁督师，按照袁的要求把满桂调走。后来袁意识到打仗还是满桂行，又主动请求调回满桂。他大概是要表明自己有风度，不能总是和武将处不好。但这，也为后来自己被杀埋下了祸根。

袁的性格特点，爱说大话、独断专行。你看他和崇祯首次平台对策，“五年建部可平”。皇太极绕过宁远偷袭关内，袁率部在蓟州堵截，又斩钉截铁地上奏：绝不会让后金军前进一米。结果皇太极又轻松地绕过蓟州直扑通州、密云。

为什么会这样呢？先认识袁督师是怎么样的人。

史书上记载“貌寝”，就是丑的意思；明朝的广东东莞人，估计也说不好京腔，还是浓重广东腔。这样的官员未发迹时常被人看不起，然而自尊心就会超强，换句话就是刚愎自用。

袁的履历在历代中也是非常罕见，他在福建当知县（处级），当了三年军事发烧友（估计没少给国防部写信），回京述职面圣的时候，被破格提拔进了兵部。然后匹马出关巡查地形，上书皇上说：“给我钱粮，我可以一人守住山海关。”自荐之后果然被破格提拔为佥事（厅局级）督关外军事，发帑币20万。四年之后获任辽东巡抚（副部），五年之后当上兵部尚书兼督师蓟辽（正部级）。

最基层官员如火箭般当上国防部长兼大军区指挥官，未经过官场千锤百炼，带来的结果就是三个“绝对”，做事出人意料。

我们看到，袁崇焕要求的是绝对权力，要求皇上绝对信任他，钱粮绝对支持他。这三个“绝对”，崇祯都满足了他。袁上任不要文官，同时授予他辽东军政一把手资格；与另一个军区司令员毛文龙争执擅杀之后，皇帝也还是支持他。杀完毛文龙，袁崇焕立即任命了嫡系赵率教、祖大寿、何可纲等当上了四镇总兵。并向皇上发誓，如果这样的人事安排，再不胜利，就先砍他们的脑袋，然后我投案谢罪。崇祯也全部接受。

那么好，说过了袁做事出人意料。

袁被任命为辽东军政一把手之后，对崇祯说“五年建部可平”；竟然一直和皇太极通信数年，意欲何为？

▲清太宗皇太极

皇太极一生都没有夺取大明江山的明确目标，他与袁崇焕的书信往来至少有10次以上，每次都是要求议和，而且是低姿态。

袁的回信有五次，署名都是钦差御史辽东巡抚，虽然称对方“大汗”，但回信内容倒不涉及通敌卖国。都是今上英明，对边防事务尤为上心，你没有具体条件不会轻易与你谈判。但我呢，也不想与你为敌，也和你一样想和平。此心皇天可鉴，日久你就明白了。当然，打了多年仗，也不是我们俩人几句话就能和平的，看机缘看天意吧。

这里面就有一个大的BUG。皇太极想议和没有问题，那么袁督师即可专题汇报朝廷。从官方资料看，他一次都没有上报。说实话，我看了，袁督师这些回信就属于纯忽悠。

皇太极也急了，你倒是回个准信啊。又给抬头为“明朝大臣”写了信，没写具体收件人，可还是袁崇焕回的（可见皇太极没有掌握中央信访规律），又是一通忽悠。

袁崇焕究竟有没有上报朝廷与皇太极通信？这是袁案的关键。明朝皇帝不准与后金议和，在皇帝眼里后金只是建州卫的叛贼，或者叫建州奴。敢和敌方元首对等姿态通信，又不上报，袁督师的胆子够吞天吗？

结论是不可能。首先双方不是密信，这十次来信记录在《满文老档》里。皇太极派出的使节是堂而皇之地到袁部送信，其次有一封信皇太极绕过袁崇焕直接送交中央的“明朝大臣”，按规矩是朝廷阅后再发回袁崇焕，答复皇太极的信访工作。其次，两人通信未涉私通款曲密谋。

既然不是密信，在审查袁案时很容易发现。两次判决书为什么都没有提到与敌酋通好？这个罪名只要一放上去，不用说其他，直接就够灭族。为什么第一次提到“暗藏夷使”？第二次就含含糊糊地说“潜携喇嘛”，这个喇嘛为何那么重要，够判袁崇焕死刑？即便以暗藏敌方使节论也不能以此判处袁死刑。

这究竟是为什么？

时光再推迟十二年，1642年，大明兵部尚书陈新甲秉承上意与后金议和，不料消息走漏，崇祯恼羞成怒，将罪责全部推卸给陈新甲，枭首示众。

原来，答案在这里。

袁崇焕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擅自与皇太极通信，作为明代重臣，又是边关大将，这条高压线，他比谁都清楚。私通敌酋那必然是灭门之罪。皇太极写了十封信，袁回了五封，态度很从容，也不涉及通敌。语气完全平等，非常符合皇帝钦差身份。

这些通信没有写入罪状，反而把军中藏有传递信息的喇嘛写进去，这个意思就是告诉袁，你泄露了机密，杀你没商量，所以判决书才有一个“种种罪恶”语焉不详。

据史料记载，后金军兵临北京城下，袁崇焕第一次召对时还和崇祯商量过谈和的事情。极有可能，这次谈话走漏了风声。

若以通敌卖国，罪名够灭族的。实际上只杀袁一个人，妻妾子女及兄弟全部流放，余人不问。袁虽然受了磔刑，但对于袁家来说，还算是个从轻发落法外开恩了。

话说到此，袁的冤案也便结了。在押八个月之久才杀，崇祯绝不是中了反间计，判决书也没有提到他反叛通敌。只与泄露崇祯机密有关。

袁督师死前口占绝命诗一首：“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半世功名在梦中”，袁在八年之内由县长迅速升职为国防部长兼大军区司令员（兵部尚书督师蓟辽），有如坐火箭，如在梦中。感慨很真切，但未喊冤，表达的依旧是忠心。

后世流传后金军俘虏两个明朝太监，故意泄密，然后放回，这个反间计很幼稚，应该还是乾隆爷要“黑”明朝造出的网络段子。朱由检再傻，他也不会傻到相信：皇太极与范文程等大臣密谈，有两个太监俘虏能听到。

我们来复原下朱由检的感受——

皇太极绕过宁锦入遵化，袁部虽星夜驰援，但后金又再一次从袁部在蓟县的防线绕过。朱由检记着呢：你不是说五年建部可平吗？怎么两年后人家都杀到我眼皮底下来了？还发誓不让后金越过蓟西一寸！这心里窝火大着呢！

谣言（袁督师约了后金兵入关）此时从蓟县恰好传入京城，再加上满桂这混球拿着标有袁军字样的箭告状，说自己被射中五箭。崇祯的杀机立时就起来了，包括此前袁崇焕还有擅杀毛文龙的罪过，这当口，全部都浮上心头。

12月1日，朱由检安排通知袁来开会，进场直接拿下。

逮捕袁崇焕的圣旨是，“谋叛欺君，结奸蠹国。斩帅以践虏约，市米以资盗粮。既用束酋，阳导入犯，复散援师，明拟长驱，及戎马在效，顿兵观望，暗藏夷使，坚请入城，意欲何为？致庙社震惊，生灵涂炭，神人共忿，重辟何辞！”

那时节等于是通过中央电视台、新华社定调子。但“谋叛欺君，斩帅以践虏约”到了8个月之后真正宣判的判决书，全部删除并作了重大修改。

帝国对袁崇焕的判决书如下“谕以袁崇焕付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及兵薄城下，又潜携喇嘛，坚请入城，种种罪恶。命刑部会官磔示，依律家属十六以上处斩，十五岁以下给功臣家为奴。今止流其妻妾，子女及同产兄弟于二千里外，余俱释不问。”

尽管有满桂拿着箭告状，有后金军的谣言，但判决没有一字说袁是内奸。斩毛文龙的原因，崇祯看得也很明白是“谋款”，想人家的军饷。处死的起因在于“托付不效专恃欺隐”。

袁崇焕冤不冤？当然冤。但要从崇祯来说，不冤。托付给了你最高机密，你给我泄露，不杀你杀谁？

▲崇祯景山自缢处

【注】本文原标题《杀袁崇焕，崇祯未中反间计》。

作者：李天军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羊场晚报主任记者，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