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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6 02:0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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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屠杀之夜、路德和新教教会
1938年11月10日夜间,德国的犹太会堂在燃烧。官方所说的这个纳粹罪行的导火索,是德国驻巴黎大使馆工作人员 Ernst Eduard vom Rath 被一个名叫 Herschel Grynszpan 的17岁犹太人杀害。
从筹备上看,这次大屠杀是早有准备的【5】,不仅犹太会堂,即使犹太人的商店、住房和墓地也未能幸免。此后,越来越多的犹太裔居民被关入集中营。这次帝国屠杀之夜和关犹太人进集中营,极为明显地让人想到路德的头两条建议:“点燃他们的会堂”、“将他们驱进马厩,或像吉普赛人那样混居于一个大屋顶之下”,而吉普赛人也同样被关入集中营。
同样属于“德意志基督徒”的艾森纳赫的州新教主教 Martin Sasse 在“帝国水晶之夜”后不仅,发表题为《马丁路德论犹太人——让他们滚!》的文章,其前言写道:“1938年11月10,在路德生日这一天,德国的犹太会堂在燃烧。德国人民……终于犹太人在新德国经济领域的势力,为元首得到上帝祝福的、彻底解放我们的民族的斗争戴上了桂冠。在这一时刻,我们必须聆听那个男人的声音:作为德国人在16世纪的先知,他开始的时候是犹太人的朋友,受良心的驱使,受经历与现实的驱使,成了他那个时代最大的反犹者,成了他的民族反犹太人的警示者。”
其实,路德忠诚的建议在纳粹手中得到了逐点实现:“烧掉他们的祈祷书和塔木德经本”,让人想到纳粹公开焚烧“非德意志书籍”,就是1933年的焚书;“没收他们所有的钱财和珍宝”马上就让人想到犹太资产的强迫日耳曼化;“强壮的犹太女青年和男青年要有连枷、斧子、采矿工具、纺车和纺锤,让他们满面汗水地给自己挣得面包”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有工作能力的犹太人被迫为德国(军备)工业做奴工。
“承信教会”(Bekennende Kirche,简称BK)在1934年成立,作为“德意志基督徒”的反对者抵抗纳粹对德国福音教的学说与组织的强制性一致化。不过,即使这个组织也对迫害犹太人没有明确的反对立场。
除了像潘霍华这样少数积极反纳粹并因此丧生的人,属于“承信教会”的还有Martin Niemöller、Friedrich von Bodelschwingh、Heinrich Albertz、Helmut Gollwitzer、Gerhard Ebeling、Rudolf Bultmann、Walter Künneth 和 Theophil Wurm等著名人物。1945年战争结束后,德国新教徒重新组织为“德国福音教会”(Evangelische Kirche in Deutschland,简称EKD)。当选第一任主席的是符腾堡的州主教Theophil Wurm。他在1945年前还声称希特勒的纳粹德国是“神定的秩序”【6】,战后则声称应为战争与种族屠杀负责的是“纳粹政权不信神”,是纳粹政权“背离神及其生命秩序”【6】。并不出人意料的是,EKD对路德言论与纳粹恐怖政权的关系从来不提,即使在“斯图加特认罪声明”中也没有提到。1948年7月,路德宗的八个州教会联合组成“德国福音教路德宗联合教会”(Vereinigte Evangelisch-Lutherische Kirche Deutschlands,简称VELKD)。
舆论与媒体对路德的描述
现在的德国福音教会和福音教基督徒怎么看待新教祖师爷的这一段生命之路及其“令人生羞的言论”呢?舆论怎么描述这个马丁路德呢?公众对“晚年的路德”及其对纳粹的影响又知道多少呢?
2017年的500年庆典将是奥斯威辛之后的第一个世纪庆典,与1933年之前的庆祝活动相比,“路德与犹太人”这个话题具有更特殊的地位。公众能接触到的这类信息片面得令人恐惧,仅仅局限于宗教改革、圣经翻译和神学。如果只看45-50岁时的路德,要忽略路德对犹太人的仇恨是很容易的,而这一点正是我们这里要细说的。
2003年10月30日,由Eric Till导演的电影《路德》面世。除了扮演路德的Joseph Fiennes,著名电影演员如Peter Ustinov爵士、Bruno Ganz和Uwe Ochsenknecht也在其中扮演角色。电影描述了大约到1530年的路德,他对犹太人的仇恨被完全省略。制作这部电影的是EIKON,此家公司于1960年由新教教会组织的斯图加特Mathias电影发行公司转变而来。公司在网页的自我介绍中说自己是“德语媒介中基督教福音的传介者”,在这方面受到“福音教州教会”以及德国福音教会的支持。从这里可以看出,《路德》这部电影有意隐瞒路德的最后15年,需要负责的是新教教徒,尤其是德国福音教会。
2008年11月4日,德国电视二台在晚上20:15分的黄金时间播放10集的历史片《德国人》的第四集《路德与民族》。这部由Georg Prang扮演路德的片子描述路德从1517年宣贴95条论纲到1530年奥格斯堡帝国大会这一段时间的路德,然后直接就跳到路德死后一年的1547年,隐瞒路德对犹太人的仇恨的方式几乎可以算得上放肆。由于大量的宣传和节目的黄金时间,收看《德国人》的观众平均为400-500万。
如此重要的历史事实,可以用这种手段对大众进行隐瞒吗?由Guido Knopp领导的这个二台历史团队可能觉得不应该招致这样的指责。但是,怎么样包装路德对犹太人的仇恨才能使自己既履行提供信息的义务又不让大众有意识地注意到这个棘手的问题呢?答案是:把这个话题作为一个小话题藏到另一个不怎么棘手的大语境中,放到收看率保证低的时间段播放。二台的历史团队就真的这样解决了问题:2009年4月5日,星期天,二台在23:10点播出历史系列中的《从耶稣到本笃》,其中提到了这个话题。
这个片子用45分钟的时间讲述2000年的教会史,路德这个话题占了4-5分钟,路德的《论犹太人及其谎言》用了大约30秒钟就讲过了。当时的福音教州主教、预定的德国福音教会主席Margot Käßmann女士就2017年的庆典接受采访时说,路德对犹太人的仇恨“过头了”,说这是“路德因对犹太人的爱未得到回报”的反应。这样, Käßmann女士就把路德从施害者变成了受害者。
电视二台Guido Knopp领导的历史团队用这个电影从新闻媒体的角度敷衍了这个话题,从形式上履行了信息义务,事实上却是用媒体技巧巧妙地隐藏了路德对犹太人的仇恨,使公众对这个话题依旧无知。在“最伟大的德国人”的民意调查中,马丁路德作为第二名排在阿登纳之后。如果大众全面了解了路德,路德即使能上榜,排位显然也会大大地靠后。
新教神学家和导演为电视二台拍摄的历史片《马丁•路德》(Ben Becker主演)描述了路德化名Junker Jörg从1521年5月到1522年3月翻译新约的“瓦特堡之年”,“路德与犹太人”这个话题并不是必须涉及的问题,事实上电影中也没有提到这个问题,毕竟电影所讲的只是路德38-39岁这一短暂的时光。
尽管如此,这让人不由得要问:为什么没有人对拍摄一个描述路德与犹太人的关系及其对纳粹影响的片子呢?他“从保罗变扫罗”的转变可以说是巨大的表演艺术挑战,从历史影响的语境上讲其戏剧性难以比拟。即使在民主德国事情,他的晚年也被遗忘。1983年10月,民主德国电视制作的五集连续剧(Ulrich Thein扮演路德非常出色)同样不提路德与犹太人的关系,这个萨克森(今萨克森-安哈尔特)之子主要是被描述成了社会改革者,偶尔有些对富格尔家族资本主义的抨击。
平面媒体的情况也是如此。大众都能接触到的关于路德的书籍中,比如在书店和公共图书馆能接触到的,路德与犹太人这个话题可以说没有得到论述;报纸与期刊谈论路德相对比较多,但是他与犹太人的关系却是一个禁忌话题。这样,大众能得到的关于路德的信息,都是不完整的。社民党人Frank-Walter Steinmeier在(就另一个话题的)一次电视表态中很正确地说:“不完整的信息是错误的信息”。从这里可以引申出,蓄意传播的“不完整信息”可以被称为谎言。从这种意义上说,如此在公开媒体蓄意传播的关于路德的不完整信息,就可以称为谎言,可以称为“路德谎言”。
福音教会如何对待路德遗产
那么,德国福音教会和福音教徒怎么看待自己的这一部分历史呢?他们怎么看待路德对纳粹主义的影响、怎么样为此辩解呢?路德对纳粹主义有影响,这是不可否认的,这一点从“德意志基督徒”和纳粹杀手乃至希特勒本人的众多言论就可以看出来。
把路德和希特勒联系起来,在福音教的不同圈子里都受到激烈的、甚至愤怒的反对,毕竟两者之间有400年的距离。著名哲学家Karl Jaspers在写到“路德反对犹太人的……建议(得到了希特勒认真的实施)”【7】的时候,显然持另外的看法。他写在括号中的话明白无误,如同路德的建议也没有歧义一样。
有人想把路德和纳粹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联系起来,也受到新教徒愤怒的反驳。他们指出,路德首要的不是杀害或者驱逐犹太人,而是要通过让他们变成基督徒来同化他们,这有多处的文字证据。不过,路德在自我冲突中自己对自己的这种态度打上了问号,比如,他写道:“如果可以,我就把他(即犹太人)打倒在地,愤怒地用剑刺穿”。即使让犹太人变成基督徒的愿望,他在一个桌边语录中(Nr. 1795)也有漫画性的评论:“如果给犹太人施洗,那我就要领他上易北河的桥,给他脖子上挂上石头,把他推下去,并要说:我以亚伯拉罕的名义给你洗。”
要说路德有纳粹种族主义意识形态意义上的种族主义,那肯定牵强。路德并不认为犹太人是劣质的“下等人”(Untermensch),但是在神学意义上认为他们是被(上帝)诅咒的民族。如果坚持说路德对犹太人的仇恨不是出于种族主义原因,而是出于神学原因,那只能说明这种神学更糟糕。
纳粹滥用了“晚年的路德”?
纳粹真是如同福音教方面所声称的那样滥用了“晚年的路德”的著作吗?如果“滥用”的意思是指“错误地使用”,那么,教会方面的说法就站不住脚:路德忠诚的建议不是被纳粹滥用了,而是得到了严格的执行,就是说,路德的建议得到了路德意义上的正确使用。1946年纽伦堡审判纳粹战犯时,煽动反犹主义的纳粹刊物“冲锋队员”(Der Stürmer)的出版人Julius Streicher说道:“今天如果不是我、而是马丁路德博士坐在被告席上,如果他的这本书【即论犹太人及其谎言】受到考虑的话……”人们不情愿地承认这么一个纳粹凶手有道理,但是,马丁路德在纽伦堡审判中肯定并非完全缺席。
那么,这一切对于评判一个“完整的路德”有什么意义呢?1938年流亡美国的新教徒、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托马斯•曼在1945年所作的《德国与德国人》演讲中说,路德是“德意志本性的一个巨人般的体现”:“我坦诚地说,我不爱戴他”。在另外一处【8】,他说路德“喜欢谩骂、争强好胜,是一个强劲的仇恨者,全心全意准备好流血”。与此相对的是,新教徒们对路德的崇拜几乎是无条件的。这种崇拜让人怀疑,这些个基督徒(目前德国大约有2400万)的绝大多数是了解“完整的路德”还是“被审查了的路德”。
“被审查了的路德”
对路德的这种崇拜也可以从德国城市数以百计的路德大街、路德广场、路德小巷的名称中看出来。如果这种崇拜可以被理解成盲目的,那么,就有理由说这些崇拜者被蒙蔽了,其责任在那些虽然知道“晚年的路德”但是进行了蓄意的隐瞒或者轻描淡写的人。这从道德上讲是负责任的行为吗?这难道不是面对真相的懦弱吗?
2005年5月,“路德城”维滕贝格的居民在信箱发现据说是新纳粹党NPD制作的传单,标题是“路德——民族和社会青年的伟大思想引路人”。尽管极右的NPD后来与此传单划清界限,这一事例却说明,“晚年的路德”即使今天还可以被极右势力据为己有。德国福音教会在这方面负有特殊的责任。路德留下了一个深渊,德国福音教会仅仅想用一块薄布把深渊遮盖起来,而不是在深渊边上树立坚固的防护栏,以避免他人坠落的危险。
崇拜一个人,意味着不仅仅崇拜他的部分。不论有意还是无心,崇拜路德总是意味着崇拜“完整的路德”,包括他对犹太人的仇恨作为潜在的反犹主义理由。福音教的基督徒在这里出于进退两难的不解困境。这里需要的不是掩盖,而是需要坦诚的、公开的解决。但是,从“路德十年”迄今为止的进程来看,德国福音教会对公开讨论“路德针对犹太人令人生羞的言论”没有真正的兴趣。
注释/文献
【1】 Karl Gerhard Steck, Luther, Fischer Bücherei 1959, S. 27
【2】 Thomas Hauzenberger, Luthers Antijudaismus(路德的反犹主义), Ludwig-Maximilians-Universität München, Institut für Neuere und Neueste Geschichte, Proseminar WS 1993/94: Martin Luther, Werke, Abt. I, Bd. 51, Weimarer Ausgabe, 1914, S. 195
【3】 Christoph Höpfner, Martin Luther – Wegbereiter des Antisemitismus?(马丁•路德——反犹主义的开路人?), GRIN-Verlag 2006, S.10/11
【4】 Dietrich Eckart: „Zwiegespräche zwischen Adolf Hitler und mir“(希特勒与我的单独对话), München 1924, S. 24
【5】 „Als die Synagogen brannten“, Die Reichspogromnacht 1938 im Kreis Bergstaße(“当犹太会堂燃烧时”,1938年帝国屠杀夜在Bergstaße周围, Arbeitskreis Zwingenberger Synagoge e.V., 2011
【6】 维基德文版,德国福音教会认罪声明,http://de.wikipedia.org/wiki/Stu ... #Neubildung_der_EKD
【7】 Karl Jaspers,Der philosophische Glaube angesichts der Offenbarung(面对神启的哲学信仰), Piper München 1962, S. 90
【8】 Bernd Hamacher, Thomas Manns letzter Werkplan „Luthers Hochzeit“(托马斯•曼计划的最后一部著作《路德的婚礼》, Frankfurt 1996, S.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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