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好玩ZT - 阿乡上大学 by 吴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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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有网友留言，说：“９０后的一代，大城市的孩子，很多学习优秀的因为从小到大在开放的资源充足的环境中成长，往往各方面能力同时都很出众，所以到了大学成为各种学生活动的中坚，将来也会活跃在各行各业，成为业界精英……俺是农村孩子，打小受的是人家上个世纪的教育方式，上了城里的大学，见到人家那么先进那么‘牛’，不甘心啊不甘心。”

这个老农我太有感慨了。不同的只是小农当年在农专时，说起来还要土很多。人家城里崽子各方面能力都很出众，倒不是特别羡慕，反正知道自己弱智人士，只有这么点斤两。小农最不甘心的是，不知道城里姑娘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们睡什么花的枕头，盖什么条纹的被子？——哪怕山里娃子，听了学生电台播放的柴可夫斯基《睡美人》音乐，也会幻想自己就是一吻救醒公主的英俊王子啊（下图）。



进农专大约两个星期模样，辅导员来俺们宿舍，说学校要进行新生卫生评比，问俺们愿不愿出个人去检查组。小农开始没在意，却见到室友们推来推去，还挤眉弄眼的，俺突然醒悟：这一定是连带女宿舍一起查的，这帮坏小子人人想去，就是不好意思。咱山里人做梦都想着看看城里姑娘的闺房，俺赶紧举手：既然他们都不去，我来跑腿吧。全体室友垂头吐出一声大合叹。

果然给小农料中，查完男生就查女生。城里姑娘真大方，知道俺们要去，铁丝上还吊着胸围。小农觉得奇怪，问：上了大学还要参加三秋劳动吗？辅导员和女同学都愣了，问怎么回事？小农伸手扯了条胸围，把罩杯套在一起，搭上右肩：这不是俺们乡下挑稻用的肩垫吗？女同学顿时炸山似地哄笑。

小农不明白她们笑什么，拿下来又捏了捏，由衷赞美道：城里真好，肩垫都做得这么地道，看着厚，摸着软，好像还透气。

几个女同学已经笑得笑不出声了。

小农如愿以偿，不但瞻仰了闺房，还坐了坐一位皇城格格的闺床。额外收获是被女同学们封了个“土司”——土佬司令之谓也。

可怜兄弟我没有办法，只有横下一条心，就此土到底了。文学女青年说：残雪的小说太令我震撼了，本该对立的人类理性和生活的荒谬竟以一种天然合谋的形式分刀凌迟生命最深层无意识黑暗里苦苦挣扎的人性本能。小农上大土的。俺说，在乡下积肥时，见到有人跑进茅厕，俺们就拿着粪勺奔到后面，勺子伸到坑洞的斜坡，等着肥料下来。可恨有些大叔光撒尿不拉屎，气得俺们直叫：干货，干货，俺们要干货！咱见到这类没故事的所谓小说，就想操起粪勺敲作者屁股：干货，干货，俺们要干货！

不过，时间久了，小农发现，农村经验其实给俺提供了一个很宝贵的另类角度，往往令小农言他人所不能言。某次听讲座，讲到现在已是重阳美院副院长的徐冰，八十年代曾是中国最早的行为艺术先锋。他轰动北京的一次“画作”，是把一头公猪赶进书房，那畜生不顾满屋的观众，踩着地上代表人类文化的书，立即向着先前已在书房的母猪冲过去。于是评家大发感慨：人呐，哪来那么多废话，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瞧这猪猪，多干脆，多畅快，见了异性就自然而然冲上去，才不管什么书房雅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小农也大发感慨，说这又是城里崽子的胡言戏语。在依附人类生存的条件下，画家居然以为猪猪会有“自然”的性生活。咱乡下的种猪场，场里只有二、三头公猪，母猪却有百来头之多，下了小猪秧子卖给当地老乡。交配是交配不过来的，都是人工授精。咱山里没有美国猪场那号专用机器，饲养员同志怎么办？

等到那公猪在圈里养了几天，小肚子里灌饱了脓，躁得来回撞墙的时候，挤脓的大婶推着一块刨光的木板来了。板上画了个紊革时满街都是的伟人头象般的红彤彤母猪屁股，对着“一个中心”钻个洞。公猪一见，立即向着木板冲过来。劳动人民的智慧啊，你服不服？

动物其实只在发情时有性趣，可要是每次都在撞木板，见到热呼呼的真屁股，任谁都要发疯的。评家羡慕猪的“境界”。但是，自然界曾经有过激烈的达尔文竞争，如果人类的远祖坚持本能，未曾发展出工具、语言和文化，让猪抢先一步成为智能生物，如今被猪大妈关在笼子里、本能到只能撞木板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咱们还是少扯归兽返真的淡，认真学好语言和文化吧！——小农发罢感慨，扔下同学们大眼瞪小眼，自管翻身睡觉。一觉醒来，已是系里公认的“性学大师”，从此在男同学中享有崇高威望，小农总是协助他们把走失的力比多导向讨论知识的理比多。唯一要担心的是，经常要恳求哥儿们，别把这名声传到女同学那里去。以前听到女生叫“土司”，小农还有点儿不高兴；现在听到了，提到嗓门眼儿的心就放下了。

当时没有Ａ片可看，学生仔都挺老实的。

现在回想起来，小农其实很幸运。在陌生的环境中成长，从来不是容易的事。英语文学有个类别叫“成长小说”，移民作家在里面很出风头，专写自己在文化上和生活上融入“非我族类”的痛苦过程。大学一半已过，俺的一些农村同根生仍然停留在“看山即是山，看水即是水”的阶段。城里的自来水永远流不到农村的乱草山。在城市环境里，他们总感到自卑。南方人普通话咬音不准，被人笑过几次后，干脆不说话。十八、九岁正是荷尔蒙高峰期，你可以跟男生不说话，还能跟女生也不说话？那不闷出病来？

而小农在心理上好像没受多少损害，应该是中学程度起了作用。比如，因为中学语文课的古文古诗都背下来了，俺就知道一些方言其实是古音，唐诗宋词要用这些古音读来才押韵。普通话对俺来说，不过是一种古汉语和北方游牧民族混血之后的语言，是工作必须，但没有“党重阳的声音”这类强势光芒。偶尔没说准，被北方同学笑话或纠正，心理上无所谓。被笑话或纠正时，俺也不会争论说这是古音什么的。普通话是你好，而且普通话现在是中国大陆的通用语言，俺向你学习，改了不就完了。

也有几位农村伙伴，上升到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非要把乱草山当作“香草山”，臭水塘看成游泳池，在自己的农村出身中寻找什么“勤劳”、“勇敢”的文化基因。这个小农是不信的。有时候，某位好心的女同学会说：农村学生有优势啊，中国农民最勤劳勇敢了。小农说扯淡。农忙确实很苦，但农田并不需要三百六十日全年伺候，大部份时间，也就是蹲在地头，拔几把草，隔着垄聊聊天，扳指头数赶集的日子。真要那么勤劳，土地早种不过来了，两亿人早该下南洋了；真要那么勇敢，早把东南亚土著赶到保留地去了，在海外自己立国了。这么多人收拾那一亩三分地，再勤劳再勇敢，还不是窝在村里斗自己人。这种“勤劳”、“勇敢”之类的主旋律，都是本朝初立时，进城的土八路编了骗城里妹子的。骗上了手，就跟在家乡等了他二十年的黄脸婆离婚。不过，老病的父母还是要丢给前妻照料。

小农欣赏的是第三阶段——“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见到差异，却以平等并平和的眼光视之。城市和农村的生活状态不同，但都是人性的表现。就同为人类生存经验的一部份而言，它们都是宝贵的。用平和的心态，把自己特有的人生经验叙说出来，你就参与了某一群人的共同意识的构造。甚至吹吹牛皮也无妨。兄弟我在大学时经常说：俺进了城，真是大材小用啊，砌灶头、劈柴禾等浑身技艺都使不出来了。在幽默和笑声中，就打开了一个融入并成长的过程。如果有贴心的女同学愿意与你一起成长，四年的大学生活就是一路开满鲜花了。

农专毕业后，又通过了培训班，准备出国打猪草，小农回校办点文件。一位学妹也在办公室，见到俺的名字，大叫道：你就是“土司”啊，给我们讲讲那个 “肩垫”故事嘛，每次听学姐讲都笑到肚子痛，你自己讲一定更有趣。那时小农对这类“挑衅”早已应付裕如，俺笑着说：今天太匆忙，你书读好了来美国听吧，笑完了我请你去正宗的福来齐（French）餐馆喝香槟。

奋斗了十八年我才能和你一起喝咖啡？那也太悲情了点。奋斗了十八年我请你吃 boeuf bourguignon。

源济

好！很好！

apollochil

wxp

才知道种猪的生活是这么不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