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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源济

[哲史艺丛] [长期置顶] 丁中江:《北洋军阀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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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5 12: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预备立宪的远期支票


  清廷为了敷衍求变的潮流,乃同意君主立宪,先派五大臣出国考察,搜集资料。五大臣出国考察分为两途:一是由载泽、李盛铎、尚其亨前往日本、英国、法国、比利时等国考察;一是由戴鸿慈、端方前往美国、德国、意大利和奥地利等国考察。可怜这些大臣们并不懂国际知识,也不懂各国宪法,因此随五大臣出国的参赞衔江苏候补道熊希龄便出了一个主意,是考察归考察,而报告则请人捉刀。他的妙计是:我们匆匆忙忙到外国,来去仓促,不易搜集各国资料,同时各国国情亦不尽和我国相同,整理起来一定很杂乱,还不如延请一个对宪政有深切研究的人,叫他写出整个轮廓,我们回国时就以之为蓝本,加以润色和整理,然后奏陈。熊这意见马上被五大臣所采纳,熊于是推荐杨度,五大臣也全同意,乃派熊先到东京,请杨负责撰写立宪的文章。当时中国人中有资格写宪法文章的,第一个是梁启超,可是梁是著名的维新派;第二是杨度,熊推荐杨度是很适当的。

  熊希龄也是北洋时代的重要人物,他是湖南凤凰县人,字秉三,早年曾参加谭嗣同、唐才常、皮锡瑞所创立的南学会,戊戍政变时以新党嫌疑被清政府“发交地方官严加管束”。但是常德知府朱其懿认为熊是一个人才,不但把自己妹妹朱其慧许配给熊,同时还聘他在西路师范传习所担任体操教员。湖南巡抚赵尔巽也很赏识他,以“兴学有功”奏请开复他的功名,因此清廷便派他为江苏候补道。五大臣出国考察宪政时,他以参赞名义随行。

  熊在法国巴黎曾闹了一次笑话,原来他们考察团是住在大旅馆中,有一天熊从外国回旅馆,匆匆忙忙回到自己卧房,推门一看,房间中睡了一个赤裸裸一丝不挂的金发美女。熊以为是做梦,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确是一个安琪儿,使他一时没了主意。他遐想到西方的文明,美女竟裸体奉献,这当儿床上的美女仍在海棠春睡,他乃轻轻走近床前,用手碰了一下美女的身体,想把她叫醒,并且细声地说:“女士,这是下官的房间,您为何跑了进来?若被外人见了,恐不方便。”这时女郎已悠然醒来,见到床前一位扁鼻黄脸,还有一条辫子的中国人,也大吃一惊,一面拉了一条毡子盖着自己裸体,一面嚷了起来,叫他滚出去。熊这时仍很礼貌地解释这是自己房间,两人言语不通,女郎叫了起来,全楼旅客都跑了来看,旅客中有一位是五大臣的随员梁鼎甫,一手把熊拉出房间,并向女郎咭咧咕噜地讲了几句洋文,大家才轰然笑了起来。熊仍莫名其妙。梁一面埋怨他,一面解释说:“您走错了一层楼了。这种大旅馆,每层楼的房间都是一样,每间房间里面的陈设也是一样,今天这个笑话闹得太大了。”原来熊住的是六楼,而他跑到了五楼,就进了同一样的一间房间。

  杨度是湖南湘潭人,字皙子,有个叔父杨瑞生曾任朝阳总兵,北洋三杰中的“龙”王士珍曾做过杨瑞生的马弁。杨度曾应光绪廿七年(1901年)闰五月的经济特科初试。这次是光绪在保和殿御试,梁士诒(广东三水人)考中一等第一名,杨度考中一等第二名,这两人后来都是北洋时代兴风作浪的人物。这次发榜后,慈禧照例要打听一下状元的来历,当时的军机大臣瞿鸿玑(湖南善化人)是个糊涂蛋,他顺口奏称:“梁士诒是梁启超的兄弟,孙文的同县人,又和康祖诒(康有为的原名)名字末一字相同,梁头而康尾,定非善良之辈。”慈禧最忌的是维新派,一听之下,不分清红皂白,就取消了这次考试结果,还撤换了阅卷大臣。杨度因此逃往日本流亡,和范源濂(湖南湘阴人)被推为东京留学生会正副会长,并暗中拉拢张之洞。由于杨生性爱好政治活动,同时还有点钱,于是他的饭田町寓所便变成“留日学生俱乐部”和“湖南会馆”。当时和他过从最密的,有黄厪午(黄兴的原名)、陈天华、宋教仁、刘揆一和杨笃生等。后来吴樾谋刺五大臣的炸弹便是杨笃生所手制的。就当时旅居日本的中国人物而论,杨的才智和声势都很高,所以孙中山先生很想拉杨参加革命,曾与程家柽同访杨寓,杨却认为革命的破坏性太大,主张君主立宪。大家谈得并不投机,可是杨度这时却把黄兴介绍给孙中山先生,孙黄两大革命领袖的结合,谁会想得到竟是洪宪鼓吹者杨度介绍的呢!

  当五大臣周游列国考察宪政后,把梁启超和杨度代笔写的考察报告呈给清政府。光绪卅二年(1906年)七月,清廷召集御前会议,同意了这份报告,颁布了预备立宪的诏书。就慈禧来说,她是宁死也不愿见宪政这两个字,所以她只肯勉强地同意了“预备立宪”。

  光绪卅三年(1907年)清廷把考察政治馆改为宪政编查馆,五大臣推荐杨度“才堪大用”,于是清廷就派杨度为宪法编查馆的提调。光绪卅四年(1908年)八月,清廷根据宪政编查馆编就的宪法大纲,公布预备立宪期为九年。

  袁世凯在戊戌政变时是和君主立宪派结下了血海深仇,他后来的地位也可说是戊戌六君子的血换来的。如今立宪成为潮流所趋,甚至极端仇视新政的慈禧也不能正面反对,袁是个最会见风使舵的人,大势所趋他也不能不改弦易辙,因此他拉拢了宪政红人杨度做入幕之宾,自己也表现了热心推进宪政的姿态,加上他手中有一封张謇的长函,劝他倡行宪政,所以他也俨然成了推动宪政的领导人物。

  这时满族亲贵是极反对行宪的,袁世凯乃请庆亲王奕劻向慈禧提出建议:行宪是清王朝万世一系的可靠保证,同时借此可以和缓革命危机,转移全国视线,因此最好由清廷延揽几个精通宪法的专家,在颐和园向满族亲贵开讲宪法可以救国的专题,让他们懂得这个道理,才不会反对立宪。慈禧接受了这个提议,袁乃推荐杨度做讲师,在颐和园开讲立宪可以救国。据说颐和园中讨论宪政和救国的大道理时,有位福建才子郑孝胥发出一个惊人的议论,他说:“我认为立宪救国,不如借款救国有效。”别人问他:“借款救国是什么道理?”他说:“这还不简单,我们向外国借款,他们穷了,我们富了,这不是救国了吗?”

  满族贵族始终认为推行宪政就会削弱君主的特权,同时又是给汉族揽权的机会,所以固执地反对。杨度虽鼓起了如簧巧舌也说不动他们。

  两位汉族的军机大臣张之洞和袁世凯对于宪政的意见也不一致。张之洞是一个考据家,他要一套宪政大纲是能符合中国历朝制度,同时有历史根据的宪政大纲;袁则主张要能富国强兵,吸收东西各国优点的宪政大纲。这样一来,满汉大臣已不能协调,两位汉大臣意见也不一致,因此立宪声浪虽大,却找不出可行之路来。

  宣统元年(1909年)载沣当国执政后最难应付的,便是全国要求“立宪”了。这种要求已不似在慈禧时代可以用敷衍和推托便可了事,必须先把实行宪政的日期确订出来,因此清廷乃宣布在这年九月一日设立各省咨议局,以使立宪活动可以从地方开始,然后在九年内立宪。各省咨议局有点像今天省议会一样,不过议员都不由选举产生的,无论议员也好,议长也好,都是由地方的名流和绅士担任,如江苏咨议局议长是名重一时的南通状元张謇,湖北议长是汤化龙,湖南议长是谭延闿,山东议长是丁世铎,四川议长是蒲殿俊。

  咨议局的出现,使一般君主立宪派或者比较头脑进步的知识分子得到一种鼓励,认为挽救中国危亡的命运不必通过革命的激烈手段,只要迫使清廷认真实行虚君实宪,把政权交给责任内阁,中国就有救了,东邻日本便是一个显明的例子。因此他们联合各省咨议局,组成一个“国会请愿同志会”,要求清廷在首都所在地早日召开国会,他们用提前召开国会的办法,来抵销清廷九年行宪的拖延战术。

  宣统二年(1910年)清政府勉强地接纳全国召开国会的要求,成立一个中央的咨询机构——资政院。资政院的议员一部分由皇帝敕任,一部分由各省咨议局推选。由各省推选出来的资政院议员,后来在北京组成了一个“宪友会”,同时在各省咨议局设立“宪友会支部”,自此君主立宪派自己有了活动的团体,由中央到地方可以自成一系了。由于君主立宪运动成为当时一股激烈的潮流,大家都觉得只有早日行宪才能救国,因此宣统二年(1910年)冬天,中央资政院和各省督抚也纷纷催请清廷早日召开国会,颁布宪法,组织责任内阁。

  于是清廷乃宣布缩短立宪预备期为五年,由宣统元年(1909年)算起,到宣统五年(1913年)正式召开国会。这样让步仍不能缓和愈来愈烈的行宪要求,因此在宣统三年(1911年)三月宣布先设置内阁,派庆亲王奕劻为内阁总理大臣,那桐和徐世昌为内阁协理大臣,作为是立宪的形式。内阁有13名阁员,其中满族占九名,掌握军事、民政、财政大政;而汉族只占了四名,掌握些不相干的部曹。奕劻在满汉大臣中地位虽很崇高,可是他却是出名的“贪官”,他有“庆记公司”之名,公然接受贿赂,不以为耻。

  换汤不换药,清廷只是想用假“立宪”来敷衍求变的广大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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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5 12: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死里逃生洹上归隐


  慈禧高龄当国,风烛残年,当时两宫不和,光绪所期待的,就是慈禧迟早总要寿终正寝,所以唯一对抗慈禧的方法就是“等待”。不幸,正当慈禧病危时,光绪却抢在她之先驾崩。光绪先慈禧而死,这件公案是清王朝最后岁月中一大秘密,有人说慈禧垂危时叫人先谋害了光绪,又有人说是袁世凯的阴谋。所有的传说只是传说,谁也无法证实真相是怎么一回事。

  袁世凯当然恐惧光绪重新执政,他死命地掌握着北洋军,巩固自己的力量,就是以防万一。光绪卅四年(1908年)皇帝和太后都在病中,清廷计划为光绪立嗣以备万一,袁极力支持立庆亲王的长孙为嗣,可是他的计划却不被慈禧所接受。慈禧虽然不喜欢光绪,但是她和醇亲王一家人的关系非常密切,因为她的亲妹妹便是嫁给醇亲王奕譞。奕譞的儿子中,一个是光绪,一个是载沣。载沣继承了醇亲王的王位,娶的太太又是慈禧亲信荣禄的女儿。所以慈禧为了这种私情,宁愿把天下交给载沣所生的,才三岁又好哭的溥仪,并命载沣以监国摄政王名义抱了他的儿皇帝统治大清江山。

  另有一个传说是当病中的光绪听到自己亲兄弟要作摄政王,也不禁流露了笑容,于是他秘密地写了一个字条给载沣,上面只有四个字,是“杀袁世凯”。

  袁世凯在醇亲王载沣被任命为摄政王以后,也曾做了一番努力,他以国家需立长君为由,建议载沣自己做皇帝,他希望以拥立载沣自己做皇帝,来求取载沣的谅解,可是他这个建议不仅未被载沣接受,反而却召来一顿很严厉的申斥。他乃称病请假到天津小住。

  载沣当国后,真的在筹划要替皇兄报仇,诛杀袁世凯。康有为有一封“上摄政王”书,这封信强调光绪之死是袁所杀,请“杀贼臣袁世凯”。康函摘要如下:

  “罪臣康有为稽颡上书监国摄政王爷殿下:十月二十一日惊闻大行皇帝上宾,天地晦冥,山川崩竭,薄海号痛,泣于昊天,鼎湖攀髯,呼号莫及。呜呼痛哉!岂谓御宇三十四年舍身爱民之圣主,而弃我臣民如此其速,且如此其酷也。

  有为僻居海外,逖听所得,佥谓逆臣袁世凯蓄谋篡弑,已历岁年,今次大丧,又适与大行太皇太后之丧后先衔接;稽诸前史,从所未闻,举国汹汹,杯弓蛇影之痛,怀莫能释,自推原祸首,莫不集矢于逆臣袁世凯之一身。有为痛急之余,不揣冒昧,曾僭电殿下,请讨贼臣人安社稷,未审九阍深邃能达典签否也?

  自顷日读宫抄,见大丧之礼无异常,岂先帝之丧实由天祸,而非有如外间所拟议者耶?抑有深哀隐痛,为臣子所不复忍言,而为先帝讳之者耶?海外孤孽,固不敢妄为臆测。虽然逆臣袁世凯为先帝之罪人,固已昭昭然天下所共见,苟有弑逆之事,其恶固擢发难容,即无弑逆之迹,其罪亦难从末减。有为躬受先帝厚恩,而先帝之知世凯,实由有为,今有为若不揭其恶而正其罪,则将何面目以见先帝于地下,故敢沥述前事,为殿下陈之。

  夫使先帝之丧而有可疑,则逆谋必出自世凯,固无论矣。即日无可疑,然试思先帝方以鼎盛之春秋,曷为而弃我臣民,岂非戊戌以后,十年忧伤,抑郁之所致乎?而孰使先帝积十年之忧郁而卒赍志以殂落者,则皆逆臣世凯一人为之也。先帝之事大行太皇太后,仁孝恭谨,四十年如一日,天下之所共闻也。

  戊戌春夏之交,先帝发愤于中国之积弱,强邻之侵凌,毅然维新变法以易天下。其时慈宫圣意所在,非外廷所能窥伺,就令两宫政见小有异同,而慈孝感召之诚,终未尝因此而稍杀。自逆臣世凯无端造出谋围颐和园一语,阴行离间,遂使两宫之间常有介介,而后此事变遂日出而不穷。先帝所以备历艰险以迄今日,实惟此之故。今使如世凯言而果有事也,则将谓先帝为此事耶?抑谓全由罪臣有为主谋,而先帝受罪臣之蒙蔽耶?

  夫以先帝之仁孝,肯为此悖逆之举?若世凯谓先帝为与闻,是诬先帝以不孝也。罪臣受先帝特达之知,稍有人心,固不忍行其蒙蔽,且以先帝之英明,又岂罪臣所能蒙蔽者!若世凯谓先帝为罪臣所蒙蔽,是诬先帝以不明也。推原世凯所以造出此无根浮言之故,全由世凯受先帝不次之擢,其事颇为廷臣所瞩目,而盈廷汹汹,方与新政为难,世凯忽生自危之心,乃幻出此至狠极毒之恶谋,如俗谚所谓苦肉计者以求自解免,此戊戌冤狱之所由起也。

  (中略)

  罪臣当光绪二十八年八月初二日恭承先帝手颁朱谕,命以爱惜身体,善自调摄,期他日更效驰驱,共建大业。十年以来,每一忆诵,血与泪俱。今先帝大业已矣,罪臣不敢惜身,惟大仇未报,无以见先帝于地下,且举国皆畏世凯无耻忘仇,然则先帝之冤非罪臣发之而谁发之?

  夫图治之序固有先后,以中国之大,致强犹反掌耳。但有贼不讨,大伦已佥,大法全废,更何道以治国乎?先帝丧苟有可疑,袁世凯固贼也;既无可疑,袁世凯亦贼也。许子不尝药,《春秋》犹书为弑君。夫世凯之所陷先帝者,又岂此尝药之比哉?昔齐陈恒弑君,孔子鲁人,犹请讨之。况罪臣曾受先帝生死骨肉之恩者耶!自念获罪,不敢冒犯,待之弥月,不能隐忍,敢冒斧铖之诛,谨以上闻,不胜悲痛哀愤之至,伏惟睿鉴。有为泣血谨上。”

  宣统(溥仪)临朝,摄政王载沣曾召见满汉军机大臣宣示先帝遗诏,这时老臣张之洞却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以“国有大丧,不宜诛戮大臣”为由反对,庆亲王奕劻也表示反对。当天载沣还密电征询北方几个北洋系的汉族军事首长意见,第四镇统制吴凤岭,第六镇统制赵国贤的答复都是:“请勿诛袁,如必诛袁,则先解除臣等职务,以免兵士有变,致辜天恩。”

  大臣的反对,和可能发生兵变,就使袁世凯逃脱了“诛戮”的命运。下面抄录一段宣统废帝溥仪关涉这一幕的回忆——

  对我父亲摄政王来说,最根本的失败是没有能除掉袁世凯。有一个传说,光绪临终时向摄政王托付过心事,并且留下了“杀袁世凯”四字朱谕。据我所知,这场兄弟会见是没有的。摄政王要杀袁世凯为兄报仇,虽确有其事,但是被奕劻为首的一班军机大臣给拦阻住了。详情无从得知,只知最后让父亲泄气的是奕劻的一番话:“杀袁世凯不难,不过北洋军如果造起反来怎么办?”结果是隆裕太后听了张之洞等人的主意,叫袁世凯回家去养“足疾”,把他放走了。有位在内务府干过差使的“遗少”给我说过,当时摄政王为了杀袁世凯,曾想照学一下康熙皇帝杀大臣鳌拜的办法。康熙的办法是把鳌拜召来,赐给他个座位,那座位是一个只有三条好腿的椅子,鳌拜坐在上面不提防给闪了一下,因此构成了“君前失礼”的死罪。和摄政王一起制定这个计划的是小恭亲王溥伟。溥伟有一柄咸丰帝皇帝赏给他祖父奕?的白虹刀,他们把它看成上方宝剑一样的圣物,决定由溥伟带着这把刀,做杀袁之用。一切计议停当了,结果被张之洞等人拦住了。这件未可置信的故事至少有一点是真的。这就是那时有人极力保护袁世凯,也有人企图消灭袁世凯,给我父亲出谋划策的大有人在。袁世凯在戊戌后虽然用大量银子到处送礼拉拢,但毕竟还有用银子消除不了的敌对势力。这些敌对势力,并不全是过去的维新派和帝党人物,其中有和奕劻争地位的,有不把兵权拿到手誓不甘休的,也有为了其他目的而把希望寄托在倒袁上面的。因此杀袁世凯和保袁世凯问题,早已不是什么维新与守旧、帝党与后党之争,也不是什么满汉显贵之争,而是这一伙亲贵显要和那一伙亲贵显要间的夺权之争。以当时的亲贵内阁来说,就分成庆亲王奕劻等人的一伙和公爵载泽等人的一伙。给我的父亲出谋划策以及要权力地位的,主要是后面这一伙。

  其中最难对付的是奕劻和载泽。奕劻在西太后死前是领衔军机,太后死后改革内阁官制,他又当了内阁总理大臣,这是叫度支部尚书载泽最为愤愤不平的。载泽一有机会就找摄政王,天天向摄政王揭奕劻的短。西太后既搬不倒奕劻,摄政王又怎能搬得倒他?如果摄政王支持了载泽,或者摄政王自己采取了和契劻相对立的态度,奕劻只要称老辞职,躲在家里不出来,摄政王立刻就慌了手脚。所以在泽公和庆王间的争吵,失败总是载泽。醇王府的人经常可以听见他和摄政王嚷:“老大哥这是为你打算,再不听我老大哥的,老庆就把大清断送啦!”摄政王总是半晌不出声,最后说了一句:“好,好明儿跟老庆再说……”到第二天,还是老样子,奕劻照他自己的主意去办事,载泽又算白费一次力气。

  载泽的失败,往往就是载沣的失败。奕劻的胜利,则意味着洹上垂钓的袁世凯的胜利。摄政王明白这个道理,也未尝不想加以抵制,可是他毫无办法。

  诛袁计划既然难行,载沣乃于光绪三十四年十二月十一日(1909年1月2日)以皇帝名义明降上谕:“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夙蒙先朝擢用,朕登极之后,复与殊赏,正以其才可用,使效驰驱,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袁世凯着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朝廷体恤之意。”

  袁世凯在天津奉到“回籍养疴”的诏旨,这时他还和他的一位外国朋友取得联络,这位洋朋友是英国驻清公使朱尔典,他们早已建立了极亲密的关系。据说朱尔典拍了胸膛愿意担保袁的生命安全,于是袁世凯才怀着沉重的心情由天津遄返北京,向皇帝谢恩和辞行。

  权势烜赫的袁宫保,竟在几天之内变成了丧家之犬,仓皇地告别了北京城,临行前他把在北京价值卅万元新购置的府学胡同私宅赠给了段祺瑞。这时北洋六镇统制名单是:第一镇统制何宗莲,第二镇统制马龙标,第三镇统制曹锟,第四镇统制吴凤岭,第五镇统制张怀芝,第六镇统制段祺瑞。

  袁离北京时,只有严复和杨度两人送行。

  袁从北京回到项城,先已在项城的卫辉城外购屋数十楹,故留居于此。宣统元年(1909年)五月移居彰德府北门外的洹上村。洹上村有天津何氏的别墅,袁予以购置添修,题名养寿园,自号洹上钓叟,一付闲云野鹤的姿态,每天饮酒赋诗,游山玩水,借以消除清廷满人对他的注意。其实京中动静,朝廷消息,他了若指掌,北洋派大将冯国璋、段祺瑞和其他将领都经常轻车简从来彰德,向袁报告情况,请示做法,袁则用非常亲密的态度接待这些干部,临别时还要赠送丰厚的路费。

  在政治上,他的老友徐世昌红极一时,并未因袁失势而受影响,时而外放总督,时而内调尚书。袁归隐后,徐竟升任内阁协理大臣(就是副内阁总理的地位);袁一手提拔的赵秉钧则任民政部侍郎,掌理全国警察和特务;袁的长子克定仍在邮传部任丞参,他们都负责京中联络工作。内阁总理大臣奕劻,陆军大臣荫昌也和袁保持密切关系;而各省督抚大员中,袁仍有不少的亲戚和故旧。因此,袁虽然在洹上隐居,可是却拥有极大的政治潜势力。

  这时随袁在洹上的有两大智囊,两人都是姓杨的,一个是杨度,他原任宪政编查馆的提调,后来投入袁的门下满以为可以成为立宪的风云人物,怎知袁被逐,他亦只好随袁出走,失去腾达机会。他常叹息地说:“伊藤博文的命太好,我的命太苦!”一个是沉默寡言的杨士琦。杨是安徽泗州人,直隶总督杨士骧的兄弟,杨士骧亦是袁党。

  袁在归隐期间,曾做了一首五言绝句,诗曰:“楼小能容膝,檐高老树齐,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袁的门下士一面作诗奉和,一面则贡以谀词:“宫保珠玉在前,我辈不敢献丑了。”这些趋附之辈又窃窃私议说:“诗虽不佳,可是气魄雄伟,大似开国帝王口吻。”

  这年恰好是袁50岁,可是他的头发胡子早已斑白,他一共有七房太太,已生了15个儿子。他最宠爱的姨太太是五姨太,据说是段芝贵奉献的。

  载沣当政后,一方面放逐袁世凯,一方面更进一步排斥汉族。首先是在军事方面,他把全国兵权总揽在皇室手里,要建立一个驾乎一切军队之上的皇室武力。就在他担任摄政和放逐袁世凯的同时,他宣布成立禁卫军,由他统率,同时设立贵胄学堂以培养满族的高级人才;又代皇帝为全国陆海军大元帅,并成立陆海军联合参谋机构军咨处,派满族大臣毓朗、善耆、载泽、载涛、载洵等主持建军事务;派载洵赴欧美各国考察海军,载涛赴德国考察陆军,荫昌为陆军部大臣接统北洋各镇;宣布陆军武官任用制度,近畿各镇由陆军部直接统辖,裁撤京畿督练公所;成立海军部,以载洵为海军大臣。后来军咨处扩大为军咨府。军咨府的性质等于参谋本部,以载涛、毓朗为军咨大臣。同时并宣布今后军队首长的任用计划,新军卅六镇的高级将领都由贵胄学堂毕业生担任;全国绿营和巡防营次第裁撤,以禁卫军拱卫京城,并控制全国新军。

  海军大臣载洵、军咨大臣载涛都是载沣的亲兄弟,也是光绪的小弟弟,这两人是清末全国闻名的大贝勒。海军大臣载洵有一次被派到奉天去查案,他是坐火车前往的,到了奉天车站,满城文武官员都到火车站恭迎,可是钦差大臣却在车厢内发了脾气,怎么请也不肯下车。欢迎行列见钦差不下车,自然也不敢散走,其中有聪明的官儿们猜想钦差大臣大约是有什么需求,乃偷偷地向钦差的亲信随从打听。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可把人骇坏了,原来钦差大臣要地方官孝敬他3000套貂皮,如果不答应钦差就不下车。这可把地方官难倒了,因为关外虽然盛产貂皮,立刻要凑3000套则是办不到的,可是如果凑不齐,钦差大臣就不肯下车,这样地方官就要担承很大的干系,因此只好答应下来,立刻派人赴各地搜购,总算在钦差回京之前凑齐了。钦差虽然满载而归,可是搜刮的丑闻已传遍了关内外,从此载洵就被人称为“三千套”。载涛虽然没有这类笑话,但他却是一个出名的胆小鬼。至于摄政王载沣呢?他当国后很像模像样,每天坐朝听政,批阅公文,可惜他听政时,对群臣的报告,呐呐不能作指示,而批示则又别字连篇不知所云,常在朝堂上好像睡眠不足,呵欠连连。还有他是出名怕太太的。

  禁卫军虽由载沣统率,实际责任却在载涛身上,而载涛也很少过问,又交给士官毕业生良弼负责。良弼本任禁卫军第一协协统,其后任禁卫军训练大臣,他是满族亲贵中敢作敢为的少壮派,吸收了一批士官生作为禁卫军的各级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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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革命事业风起云涌


  当君主立宪派的康、梁流亡到东京后,他们的声势始终不比革命党弱,但是清廷不懂得运用这批保皇党来和革命党对抗,抵消革命党的力量,而把康、梁这群保皇党的人也视为大逆不道。

  孙中山先生当时极希望能拉拢康、梁联合反对清廷。他曾和梁启超接触,梁依违不决,而康有为则仍以要拥戴他的“圣主”为目的,最后双方谈不拢。退而求其次,想拉杨度,杨却介绍同乡黄兴给孙中山先生,当时孙中山先生所领导的革命团体名叫“兴中会”,黄兴则与宋教仁、陈天华、刘揆一等组织“华兴会”。孙、黄一见如故,政治立场也完全相同,于是合并兴中会和华兴会为“同盟会”,同时吸收章炳麟(号太炎)的“光复会”。这个光复会是上海教育界的反满秘密组织,光绪卅年(1904年)成立,参加的人有:蔡元培、陶成章、章炳麟、吴敬恒、徐锡麟、马宗汉、陈伯平、秋瑾等。

  光绪卅一年六月二十八日(1905年7月30日),中国同盟会在东京赤坂区桧町黑龙会会所召开筹备会,参加的有:孙中山先生、黄兴、张继、陈天华、宋教仁、冯自由、居正、但焘、马君武、邓家彦、黄复生、朱执信、古应芬、宫崎寅藏、内田良平等70余人,通过同盟会会纲:“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七月廿日(8月20日)下午,同盟会正式在东京赤坂区灵南坂本金弥邸开成立大会,总部组织,设总理一人,公举孙中山先生,下设三部,(一)执事部。(二)评议部,(三)司法部。执事部负责人黄兴,地位如协理。评议部评议长汪精卫。司法部判事长邓家彦。各省党务负责人是:直隶张继,山东徐镜心和丁惟汾,山西王荫藩、荣福桐,陕西谷思慎、康宝忠,安徽吴春阳、高荫藻、孙毓筠,江苏高剑公、陈剑虹、章梓,浙江秋瑾,湖北时功玖、张昉、陈镇藩,湖南黄兴、仇式匡、宋教仁,四川黄复生、董修武,云南吕天民、贵州于德坤、平刚,河南杜潜、朱炳麒,福建林时爽,江西张世膺、钟震川,广西刘崛、卢汝翼,广东胡毅生、何公博,南洋胡汉民,上海蔡元培,天津廖仲恺,香港冯自由、李自重、谢英伯。同盟会成立后,编订革命方略,策划全国各地起义,拟定了军政府宣言,军队缩制,招降清军条件,攻城略地,囤粮安民各项办法和对外宣言等等。

  同盟会成立的同时,同志们又在东京赤坂坂本金弥爵邸决议创立《民报》以宣扬革命理论,阐明三民主义为宗旨,借以对抗立宪党党魁梁启超在横滨所办《新民丛报》。梁启超的文章有迷人的魔力,他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新民业报》鼓吹立宪,立场正和革命党思想相反。《民报》出版后使革命理论才有系统为世人所明了。它于光绪卅一年十月三十日(1905年11月26日)出版于东京牛込区新小川町二丁目八番地,撰稿者有:胡汉民、汪精卫、朱执信、宋教仁,由张继担任编辑,第六期起改由章炳麟主编。章在《民报》发刊时还在上海因苏报案入狱,光绪卅二年(1906年)出狱东渡,接办《民报》。

  《民报》第一期出版后,恰值日本文部省颁布取缔留学生规则。当时留学生极为愤懑,罢课者八千余人,而留学生中分为两派:一派是留日学生联合会的秋瑾等,主张全体归国,是激烈派;一派是维持会的汪精卫,主张继续留学,是平和派。同时又传说日本外务省以6000元付孙中山先生,迫其离去横滨。这种种压迫,驱使一位卓越的革命党人陈天华亲书绝命书一篇,告留学生总会诸干事书一篇,然后投海殉职。陈天华的自杀,使《民报》第二期延期出版,可是因为这一风潮,遂使日本取缔留学生的规则胎死。

  《民报》的发刊词是孙中山先生亲撰,发刊词的最后一段这么说:“惟夫一群之中,有少数最良之心理,能策其群而进取之,使最宜之治法,适应于吾群,吾群之进步,适应于世界,此先知先觉之天职,而吾《民报》之所为作也。抑非常革新之学说,其理想输灌于人心,而化为常识,则其去实行也近,吾于《民报》之出世觇之。”此外胡汉民在《民报》上宣布六大主义:(一)推翻现今之恶劣政府;(二)建设共和政体;(三)土地国有;(四)维持世界真正之和平;(五)主张中国日本两国之国民大联合;(六)要求世界列国赞成中国之革新事业。此六大主义,前三项是对内,后三项是对外。

  《民报》出版后,和《新民丛报》对立得非常激烈,《民报》第三期还发行号外,刊出《民报与新民丛报辩驳之纲领》,共为12条。因《新民丛报》认为保皇的立宪党是政治革命,而同盟会是种族革命,《民报》就此对《新民丛报》大打笔墨官司。

  在这前后期间,东京的中国留学生,创办了很多刊物,如:江苏学生的《江苏》,浙江学生的《浙江潮》,湖北学生的《汉声》,湖南学生的《游学汇编》等。杨度也办了一个《新中国报》,鼓吹“金铁主义”,他的言论既不亲同盟会,也不亲君主立宪派,完全以“第三势力”面目出现。

  宣统元年(1909年)清廷宣布预备行宪后,东京的君主立宪派认为是一大胜利,声势大振,于是又组织了一个“政闻社”作为外围组织,由蒋智由为社长,拥护梁启超。九月四日,政闻社社员在锦辉馆开大会鼓吹“立宪”,请梁启超主讲,政闻社社员200余人均参加,还邀请了日本政界名流如犬养毅等八九人参加,其他闻风而至的约有七八百人,合共与会人士不下1000人。同盟会的革命同志认为保皇党如此大肆活动,非加以打击不可,于是张继、平刚、陶成章等邀约了几十人前往参加开会。这天会场因人数过多,秩序很乱,政闻社社员都佩挂红布条做招待员。摇铃开会后,主席先报告开会宗旨,然后大声宣布:“请梁任公先生演讲。”梁启超应声而起,在掌声中上了讲坛,先讲君主立宪的大道理,又讲立宪的性质以及国会。他说立宪国家须有监督政府的机构,就是国会,政府好比小孩子不懂事,我们人民通过国会去监督他们的行为,使政府不可乱来云云。他演讲时,时有掌声。最后梁说:现在朝廷下诏定期立宪,我们大家应该欢喜踊跃才是。他的话才讲到这儿,突然在台下有一人站了起来,大叫一声:“马屁”,然后就叫打,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革命党人张继。只见他卷了袖子,推开人丛往台前奔。梁启超一听见有人喊打,也顾不了演讲,就回头往后台跑。这时又有一只草鞋从讲坛左边飞了过来,正打中梁的左颊,扔草鞋的是一个戴眼镜的老头儿。梁挨了一下赶快从楼梯跳下讲坛。会场乱作一团,有喊打的,有喊革命党的,而张这时已抢上了讲坛,台下鼓掌欢呼,一霎时由立宪党的会变成了革命党的会。张继先讲了一番,随后宋教仁上台讲同盟会的宗旨,他说:“立宪党是保皇党的变象,他们是要皇帝,我们不要皇帝,人民就是国家主人。我们不容许文妖(指梁启超)讲君主立宪,我们理想是中华民国”。下面大家热烈鼓掌。张继接着又讲:“我今天不是和政闻社捣乱,今天因为有点不痛快,想质问犬养毅先生,你在早稻田大学曾告诉中国学生说:中国应当尽速革命,但你今天为什么要附和保皇党。”犬养毅被诘,只好上台讲了一篇立宪的道理,但最后结论则赞成中国革命。犬养毅讲完后,大会就告结束。

  有一件趣事,这天立宪党的人用日本音叫革命党为苛埋党,苛埋是日语“米”字,会场上的日本警察搞不清中国怎会有个“米党”。后来革命党人也把米字代表革命。

  光绪卅一年(1905年),有一个湖南会党领袖马福益因革命活动被清吏端方所捕杀。马福益是湖南湘潭碧水湾人,是哥老会轮回山佛祖堂山长,有会党万余人,雄视长沙、衡州、永州三府,声势浩大,刘揆一曾奉黄兴命与马联系,争取马参加革命。黄兴且曾亲访马于湘潭茶园铺矿山岩洞中,黄兴、刘揆一、马福益三人席地而座,杀鸡埋土坑中,盖以柴火,煨熟而食,纵谈痛饮至天晓。黄兴并仿日本军制,以同仇会会长兼任大将,刘揆一任中将,马福益任少将,并决定在光绪卅年(1904年)十月十日(11月16日)慈禧六十岁寿辰,在长沙起事;同时岳州、衡州、宝庆、浏阳、常德五路响应。起义军事,长沙方面以武备学堂学生联络新旧各军,会党为辅;其他方面则以会党为主,黄兴归途中曾慷慨赋诗,有句:“结义凭杯酒,驱胡等割鸡。”由于马福益参加革命队伍,哥老会相继加入的不下10万人。不幸九月间革命的消息泄漏,起义失败,黄兴得圣公会牧师黄吉亭之助,侥幸脱险,经鄂赴沪。光绪卅一年二月十一日马福益在长沙被害。马被杀后革命党人曾在东京开追悼会,而两湖人士乃继续马福益的计划为正式起义行动,以湖南之浏阳醴陵和江西的萍乡为起义地方,纠结起义人士号三万人。当时中国中部饥荒,江西南部、湖北西部、湖南北部、四川东南部和扬子江上游沿岸,皆陷于饥馑,工人因米贵减工而失业,萍乡矿工遂首先发难,四虎徒党起而响应。这次起义事件,并非奉同盟会东京本部的命令,迨孙中山先生和黄兴听到萍浏醴起事,才先后遣胡瑛、宁调元、孙毓筠、杨卓林、段书云等同志分赴苏、皖、赣、湘、鄂各省运动军界以图响应。但因配合不好,又因事机不密,故均失败。

  萍浏醴的起义,在萍乡起义者多为煤矿工人,在醴陵起义者多为防营兵勇,在浏阳起义者多为洪江会党。每股约万人,浏阳一股为主力,光绪卅二年(1906年)十月廿二日发难于文家市、牛石岭、南街市、西乡、大光洞、和萍乡上栗市、案山关起义军相呼应,蔓延至醴陵、衡山、宜春诸地。苏、赣、湘、皖疆吏大为震动,出动新军和各省援兵共五万人分头进剿。

  革命起义军的战略,本分为三路:一支据浏阳、醴陵,待机进攻湘垣;一支据萍乡的安源矿路为根据;一支由宜春、万载东出瑞昌、南昌以进取江南。可惜起义的军队,尤其是那些领袖,多数是会党魁首,毫无军事常识,所以发难时虽能击败清军,却不能占据县城,枪法虽工却没有军事学识。三路发动的日期也不一致,形成了各自为政,各自为战的混乱现象。有自称是“中华帝国”,宣称“留出皇帝位子,以待大有为之人”,有的则挂起“中华民国”的招牌。

  最可惜的是,清军徐绍桢所统的江南新军,其中颇多具有革命思想,如赵声、倪映典等,志愿暗中为革命军效力,可是革命军未经训练,散漫无组织,虽欲和革命军通声气,亦无门径可寻。革命起义之初,不数日就纠合了3万多人,蔓延若干县,声势不可谓不大,可是由于没有组织,没有领导人,起义之后只能株守萍、浏、醴三县不能进攻,而清廷则飞檄调湖广总督张之洞的新兵、两江总督端方的精兵,由江西按察使秦炳直率领赣军节制各方兵马全力进剿,革命之火遂被清军扑灭。这次起义事件声势之大,是前所未有,而革命党人牺牲之惨重,也是从前所未有的。

  萍浏醴起义的革命军失败于没有经验和没有组织,不懂得大战略,可是他们都有一套新战术,使他们在战场上很成功。他们不大打正规战,白天隐藏起来,然后在夜间活动,在树林中东插一支旗,西树一道幡,以引诱清军,等到清军来攻打的时候,革命军却从两翼包抄过来。杀得清军顾头顾不得尾。同时因为浏阳和醴陵两地都是出产大量爆竹,于是革命军发明一个新战术,就是把爆竹装在洋油箱内,月黑风高之夜把它燃着,小爆竹劈劈拍拍像步枪枪声,大爆竹轰轰隆隆像大炮声,这一来搞得满天神佛,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们很得意地自诩这种战术是“迷阵”和“疑兵”。他们这次起义虽然失败了,可是这套新战术,却在后来护国讨袁时期为蔡锷所使用而获大胜。

  革命军曾分布了两个“起义檄文”,一个是《中华国民军起义檄文》,一个是《新中华大帝国南部起义恢复军布告天下檄文》。《中华国民军起义檄文》是由国民军南军革命先锋队都督龚发布,文中痛责曾国藩、胡林翼是逆贼,这是湖南人骂湖南人。文中说:“……乃曾国藩、胡林翼等不明大义,罔识种界,认贼为父,呼贼作君,竭湘军全力,自戕同种,湘人之罪,涸洞庭之水不能洗其污,拟衡岳之崇,不能比其恶。凡我湘人,实无以对天下。今者划清种界,特兴讨罪之师,率三湘子弟,为天下先,冀雪前耻,用效先驱。……故鞑虏一日不歼灭,即主权一日不收回,汉族一日不存活。今政府已立,大汉即兴,鞑虏罪恶贯盈,天所不佑。凡我汉族,宜各尽天职,各勉尔力,以速底鞑虏之命,而赞中华民国之成功……”至于称新中华大帝国的革命军却并未拥立出一个皇帝,在他们的檄文中说:“……昔宋祖黄袍加身,实当出征之际。大丈夫生逢乱世,攀龙鳞、附凤仪,图像凌烟阁上,列坐凯旋门前,亦云得时则驾,弃逆效顺而已矣。至豪迈公子,豁达少年,亦当知唐室龙飞晋阳,盖以太宗为嗣子。汉家崛起丰沛,毕有大造于太公,化家成国,达权即所以守经,因祸得福,致人不为人所致,勿自委于无寸尺柄。明祖亦徒步布衣,勿畏胡虏毒焰凶张,胡元实跨欧兼亚。夫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而非夷虏之中国也。今与我四万万同胞约:有能起兵恢复一邑者,来日即推为县公;恢复一府者,来日即推为郡主,至外而督抚,内而公卿。有能首倡大义志切同胞者,则我四万万同胞欢迎爱戴,如手足之卫腹心,来日不惜万世一系,神圣不侵,子子孙孙,世袭中华大皇帝之权利以为酬报。……”这个檄文如果用于向清廷汉吏进行统战则可,如用为号召则仅抱了民族主义而无经国大计,似乎是不够的。

  萍浏醴起义后,南京的同盟会乃赶忙派同志到长江一带运动新军,派赴南京的是孙毓筠。他当时在同盟会中的地位仅次于孙、黄,孙中山先生还特地在牛込区寓所设宴送别。孙毓筠是安徽寿州大柳树人,他的叔祖是清末寿州相国孙家鼐。他中了秀才后,有一时期曾想做和尚,后来受了吴樾谋刺五大臣事件的激扬,乃决心参加革命,把他寿州办的学校付托给人,全家前往东京,加入同盟会。他为人挥金如土,当时同盟会经费困难,孙毓筠的家财大半都奉献了革命。这位后来变成洪宪六君子之一的孙毓筠,在革命初期是有相当贡献的。

  当时南京新军将校多数同情革命,孙毓筠到了南京就想策动新军起义,不料事泄被捕,送进了死牢。两江总督端方一看这个革命党人的背景,知道他是孙相国的晚辈,马上拍电给孙家鼐,第二天得到孙相国复电是:“此子顽劣异常,请严加管束”。这种语气分明是要端方“刀下留人”,同时宪政编查馆提调杨度也来信请端方“爱惜名士”,于是端方乃派部下何运台去死牢中授予孙毓筠以“回生”之术,就是要孙毓筠只谈政治革命,勿谈种族革命。孙毓筠是个聪明人,根据这个原则,他的供词是:

  “革命有两个源流,一是政治革命,即不问政府是满人、还是汉人,只求改良政治,富国强兵;一是种族革命,由孙文和黄兴等领导。黄兴是条不怕死的角色,他们仇视午帅(端方子午楼)最力,一心要杀午帅。黄兴的党羽多数是湖南人,所以请午帅对湖南人要特别注意。……午帅如要杀我,我死得其所,不过为午帅计,党人诛不胜诛,株连太广不是消弭祸变之法。……我早就想做和尚,午帅如要保全我,我绝对做和尚到底,妻儿财产一无留恋,任何党派概不闻问。”

  由于他这篇“只谈政治革命,不唱种族革命”的口供,端方遂替孙毓筠开脱了大逆不道的罪名,仅仅判处五年的监禁,反而是从犯权道涵、段书方却都判终身监禁。端方给杨度的复电是:“孙生文理通顺,门第高华,当秉高谊,求入于轻”。

  孙毓筠表面上虽被判了五年监禁,其实端方却把他从监牢中叫到花园读书,以优待这个故人子弟。同时端方知道他手下的新军多不可恃,乃实行整肃新军运动,撤换了大批有革命嫌疑的新军军官。

  孙毓筠因为南京事件,愧对革命党,以后便投奔袁世凯,后半生由革命党人变成了拥护洪宪的六君子。

  最令清吏震骇的是徐锡麟刺恩铭事件。

  徐锡麟字伯荪,浙江山阴县人。12岁时曾至钱塘出家做和尚,后为家人劝归,幼年读书聪慧过人,有数学天才,于天文和舆地都无师自通。成年后赴日本留学,因陶成章的介绍,获识钮永建。钮向徐讲述国内大势和革命理论,锡麟极受感动,返国后参加蔡元培的光复会,往来各地纠结同志,为人任侠使气,行事极端。先在绍兴城创立大通师范学堂和体育会,朝夕讲武,欲以之为基础推翻清廷,后再赴日本,拟入振武学校,因近视眼被拒,返国后为湖南巡抚俞廉三推荐,受安徽巡抚恩铭赏识,以道员衔负责安徽陆军小学堂和巡警学堂。恩铭对徐锡麟的能力才干很激赏,奏保徐为三品衔。萍醴起义后,波及浙东大通学堂。这时大通学堂已由秋瑾主持,秋瑾见事急,乃派陈伯平至安庆向徐锡麟告变,徐知革命行动已泄漏,乃仓促计划起事,拟定于光绪卅三年(1907年)五月廿八日巡警学堂毕业典礼之日,邀请全城官吏莅校观礼,然后一纲打尽。不料恩铭改廿八日为廿六日,使徐锡麟、陈伯平、马宗汉感到措手不及,但又无法延期,乃于廿六日巡警学堂毕业礼举义。上午九时恩铭至大礼堂点名,徐说:“回大帅,今日有革命党起事。”这是暗号,恩铭愕然问:“徐会办从何处得此信?”言未毕,陈伯平即向恩铭扔手榴弹,不发,徐即从靴统内拔出两支手枪,向恩铭施放。恩身中七弹,被左右强救出,其他文武官吏在乱枪中逃遁。徐锡麟先命门房关门,门房不听命,因此各官吏都得逃生。徐乃率陈、马两同志和巡警学生百余人进占军械局,令学生开库取枪弹,均未配合,无法使用,乃运出巨炮五门,亦无法使用。清兵大集,围之数重,安徽藩司冯昫出示,如拿获徐锡麟者,赏万金。最后清兵攻入军械局,在第三重室捉获徐和马宗汉,陈伯平则战死。两江总督端方电冯昫令杀徐、马。其时恩铭已死,恩家请剖徐心以祭恩铭。这一次事变,清吏死的有恩铭、顾松、陆永颐,清兵死者百余,革命党死的就只是徐锡麟、陈伯平、马宗汉三人。清吏在徐寓邸搜出炸弹数枚,革命军大元帅印一颗,光复会军政府告示一张。徐锡麟的口供略称:

  “我本革命党大首领,捐道员,到安庆专为排满而来,做官本是假的……我蓄志排满有十余年,今日始达目的,本拟再杀铁良、端方、良弼,为汉人复仇,乃竟于杀恩铭后,即被拿,实难满意……至于抚台厚我,系属个人私恩;我杀抚台,乃是排满公理。……你们杀我好了,将我心剖了,两手两足断了,全身碎了,不要冤杀学生,是我逼迫他们去的,革命党本多,在安庆实我一人。……谨供。”

  鉴湖女侠秋瑾字璿卿,别号竞雄,浙江会稽人,家居绍兴府城南门,幼年随父游宦四方,年十八嫁湘南人王廷钧,随夫至北京,生有子女。秋瑾豪迈有丈夫气,故与王廷钧不合而分居,东渡日本,入留学生会馆日语讲习会,献身革命。当时海外各种秘密会社数十种,秋瑾几乎全部参加。日本取缔留学生规则颁布,秋瑾反对最激烈,欲组敢死队回国革命。迨秋瑾回国后,在上海曾出大力倡设中国公学,又创办一张《女报》。萍乡革命军兴,秋瑾以浙事自任,乃还绍兴,寄居大通学堂。其后大通学堂因办事乏人,乃公举秋瑾为督办。接事之日当地满汉官吏全来道贺,绍兴知府贵福并赠秋瑾一联,用她的别号竞雄二字,联曰:“竞争世界,雄冠地球”。自此,秋瑾遂更积极策划革命,借会党之声气以鼓舞军学界,复以军学界之名义鼓动会党,而以大通学堂为中枢;同时分光复会职员为16级,各职员均以金指环为记;编洪门部下为八军,用“光复汉族,大振国权”八字为八军记号。其势力所及,上达处州之缙云,亘金华全府,下及绍兴的嵊县。金华府之金华、兰溪、武义、永康、浦江五县为中心。拟先由金华起义,处州响应,等杭州城清兵出援金华,即以绍兴革命军渡江以袭杭城,杭州军学界在内呼应,若攻杭州不下,则返军绍兴入金华出江西以通安庆。计划既定,定期五月廿六日举义,后又改为六月初十日。不料到了五月下旬,武义党案、金华党案相继发作,同时徐锡麟又在安庆起义,浙江全省乃大索革命党,绍兴大通学堂遂陷四面楚歌中。秋瑾见上海报纸始知徐锡麟事败就义,坐泣于室,无以为计。同志们劝她早日举事,先杀贵福,占领绍兴,秋瑾则坚持要待到六月十日,学生同志见事危急,纷纷散去。六月初四日清兵来援绍兴,然后前往大通学堂,在内舍捕到秋瑾,由山阴县令李宗岳审讯,第二天殉义于绍兴轩亭口,死时才卅有一岁。临刑时绝笔书是:“秋风秋雨愁杀人”。

  浙江巡抚衙门为秋瑾案印发告示:“为晓谕事:照得此次绍兴女匪秋瑾,勾结会党,图谋起事,并欲先抢郡城绅富,扰乱治安。经本部院查知,派兵将秋瑾拿获,并起出悖逆证据及枪马匹多件,业将秋瑾正法云云。”

  光绪卅三年六月六日两江总督端方致浙江巡抚张曾敭电:“急:杭州张抚台鉴:辰密。歌电悉。匪首乃系女犯,党羽多至万人,闻之深为骇异。此事经公烛照几先,于该匪等未起事前派兵拿办,已将匪首秋瑾擒获伏法。办理神速,佩甚。案情过重,似须摘要电奏。祈裁酌。此后拿办情形,及所讯犯供,并望随时电告,为祷。”

  光绪卅三年(1907年)十月廿六日,革命军攻占了镇南关。

  镇南关在广西西南部,是由广西到北越的重要关隘,孙中山先生曾亲自指挥这个战役。在部署这次战役前,先派黄明堂到北越太原府的左州去连络一位割据自雄的中国亡命好汉,这位好汉名叫疤梁。黄明堂得疤梁的掩护在太原府设立革命机关,吸收数百名同志,同时向疤梁借用武器械弹。初步准备妥当,孙中山先生乃派王和顺为都督,主持进攻镇南关事宜,一面电令黄明堂由左州拔队前往。俾与王和顺会师。怎知黄明堂如期而至,王和顺却不见下落,于是孙中山先生乃改派黄明堂为镇南关都督,冯祥为司令,李佑卿为副司令,何伍为支队长,纠集义勇乡团百余人,于十月廿六日夜绕镇南关之背而潜袭之。镇南关有三个炮台,革命军由断涧危崖以绳缒上第三炮台,呼啸而入,守兵以为从天而降,遂狼狈奔逃,革命兵衔尾追击,陆续攻克第二、第一炮台,据获十六生大炮四门、七生大炮十门,步枪400余支,于是革命军旗帜遂飘扬镇南关上了。

  孙中山先生偕黄兴、胡汉民、日人池亨吉、法国退役炮兵上尉某于第二天夜晚入驻镇南关要塞,大行犒赏。本拟集合防城之役退驻十万大山的部队会攻龙州,不料十万大山的部队因路远赶不及,结果只有黄明堂的百余志士,据守镇南关的三炮台,而广西清军由陆荣廷率领,不下七八百人向革命军作战。革命军有巨炮在手中,又有炮手法国炮兵上尉负责发炮,血战七昼夜,清军死伤数百人,革命军只死二人。际荣廷见革命军声势甚壮,断定孙中山先生已由越南前来镇南关,乃以诈降方法刺探革命军虚实,亲函求降,函云:“仆等虽为清朝官兵,然非出于得已。屈志事仇,私心怏怏。今次君等起事,可疑者,实力不足。惟君等背后有大豪杰孙逸仙策划一切,比日来受猛烈炮击,知孙统领亲临战地,务望将仆陆荣廷之名投于君等肯收容之否耶?愿得确讯,俾决去就。明日冯祥方面有援兵五百,后日龙州方面有大兵二千,事急矣,愿君等自重。”孙中山先生接受陆之纳降,行踪遂为清廷察悉,清廷乃与法国交涉,逼令离越,而孙中山先生这时发觉镇南关方面之革命军兵饷械弹俱告缺乏,广西清兵愿意起义反清的,亦无犒赏,因此乃遄赴越北河内筹款。就在孙中山先生离去镇南关后,龙济光率清兵3000来援陆荣廷,革命军众寡不敌,遂于十一月九日退入越北,孙中山先生亦被法方逼令出境,转赴新加坡。镇南关起义亦告失败了。

  徐锡麟和秋瑾之后,还有熊成基的殉难。

  熊成基字味根、扬州甘泉县人,少有大志,性侠烈,入安徽武备练军学堂,与柏文蔚等同学,其后加入皖省新军,任炮营队官。徐锡麟刺恩铭殉难后,熊不胜悲愤,欲为徐复仇。光绪卅四年(1908年)秋,清廷拟调南洋各军于太湖举行秋操,派荫昌、端方为阅兵大臣。苏皖革命党人预谋狙击。安徽巡抚朱家宝为防范革命行动,令所有知识较新之将弁不许前赴操场,暗杀计划遂落空,于是熊乃计划向安徽省城突袭。因太湖秋操,皖垣空虚,拟以马炮两营先占省城,然后以一军塞集贤之隘,杜绝宁军归路;以一军渡江袭取石头城,因宁军均参加秋操,南京等于空城,而秋操之兵又无实弹,可以胁从。计划已定,恰逢西太后和光绪去世,乃定期十月廿六晚在炮营起事,并约队官薛哲等在安庆城内接应,熊成基制定作战密令13条。起事后熊会炮营、步营和马营人马千余人往攻安庆,皖抚朱家宝已闻讯赶返,以重利笼络城内外守军,革命军围攻一日夜不能得手,乃向集贤关退却,取道桐城直趋合肥。清提督姜桂题率马炮兵来追,熊率革命军且战且走,至合肥东乡时仅余三四十人,不得已只好解散。熊逃往同志常恒芳家,匿居月余,然后驰往日本。

  熊在日本仍倾力从事革命,宣统元年(1909年)冒险赴东北住哈尔滨旅馆中。这年十二月十八日,清廷海军大臣载洵由西伯利亚抵哈尔滨,在车站停一小时即乘车南下。传说载洵未下火车系闻熊成基已到哈埠,谋刺载洵,于是当时官吏乃悬重赏严密搜查。熊在哈埠只与吉林臧冠三之子往来,臧子利图重赏,遂出卖熊。十二月廿日晚,清巡捕在哈尔滨秦家岗下坎俄国饭店拿获剪短发穿洋装青年一人,果然就是熊成基,廿一日移送长春。熊在狱中朗朗而谈安庆起义失败经过,并叙及事败后潜往日本东京,易名张建勋,此次来满,只系和俄国商人谈生意,绝无谋刺载洵贝勒之意。在警局摄影,并自题:“熊成基被捕后之肖像”。廿三日午后押赴吉林,拿获臧冠三,臧卖友求利,结果自己亦不能免罪。熊就义前曾慨然叹惜说:“事成亦死,不成亦死,安庆之役完全是我一人所为,并无他人预闻其事,后来听说皖抚滥杀,心殊不安。”由长春启程出巡警局时,很多路人围观,熊从容笑语路人说:“诸君珍重,我死犹生,我愿以一腔热血灌溉自由之花,我乃为民倡义不遂而死的革命首领,今生休矣,愿后继有人。”长春各界闻熊遗语,均为之叹息。殉难之日,先于晨六点在监狱优待室内进餐,且有洋酒,熊谈笑自若,然后引颈受戮,从容就义。  

  同一时间有丁怀瑾、周云祥在河口起义。

  云南河口之役是在光绪卅四年(1908年),在此前六年云南已经爆发了一次轰轰烈烈的临安起义,那是由丁怀瑾(字石生晚号石僧)借法人兴筑滇越铁路在个旧运动矿工周云祥和会党起事,攻占云南临安府个旧、建水、石屏、阿迷(今蒙自)等县。历时数月,以待各地志士响应,俾达成云南全省独立,不幸功败垂成。云南总督丁振铎大为震怒,严令缉捕丁怀瑾。丁被捕后为同志劫狱,祸及家族,其原籍宾川县财产悉被充公,丁怀瑾则隐姓改名,经滇缅边境人迹罕到之区转赴日本,参加同盟会。

  镇南关退兵后,孙中山先生乃电召在日本的云南同志吕志伊、丁怀瑾赴越南河内,策划云南起义。孙中山先生以云南地处边陲,清廷鞭长莫及,倘能先攻下接壤越南的河口,然后进取蒙自,则全滇必为震动,如此便可以云南为革命根据地,进而推及四川、贵州、广西、广东。于是命胡汉民在越南河内主持一切,军事方面则委黄玉堂、关仁甫、张德卿负责。先派丁怀瑾潜入滇南各地联络临安八属前起义失败之同志,伪装为苦力预伏滇越铁路两侧,同时运动河口督办公署的巡防营为内应;黄玉堂则率领镇南关之役失败后退入越南之志士为进攻主力。其时清河口督办王玉藩尚有巡防四营,但王所辖的守备熊通及管带黄元贞经丁怀瑾策反,宣誓投效革命。光绪卅四年(1908年),三月廿九日午夜2时举事,熊通杀王玉藩起义,河口遂被革命军占领,悬青天白日旗于炮台上,得步枪千余子弹7万多发。于是派关仁甫、张德卿率兵北上,会攻蒙自、克南溪、霸西、新街、蛮耗,长驱直入,势若破竹,军威之盛,震动中外。这时丁怀瑾奔走于云南南部中部,各县闻风响应,有遍地烽烟之势。清廷闻变急调川、桂、黔各省清兵驰援,由道员方宏纶、提督白金柱等率兵10余营迎剿。革命军这时尚无主帅,孙中山先生急调黄兴前往指挥。黄抵河口督师,见革命军粮食子弹两俱缺乏,拟筹10万元,半为粮食,半为弹药,可是孙中山先生在南洋筹款失败,黄兴乃由河口遄赴越南河内,欲访胡汉民商榷一切。迨黄由河内折返时,法警疑黄为日本人,当时法人在越南最忌日人,既对黄怀疑,乃将黄扣留,递解出境,并在滇越边境戒严,致胡汉民购到弹药亦无法输送。云南总督锡良遣兵三路进攻革命军,同志英勇对抗,死伤遍野,弹尽援绝,河口苦守一月余终告退出,慷慨死难的志士达700余人。黄明堂率600余志士退入越南,后由法方遣送出境,运至新加坡,英人又不准登陆,几经交涉才获上岸。丁怀瑾、吕志伊则奉孙中山先生电令,假道越南仍返日本。

  正当革命事业风起云涌,革命志士奔走四方的时候,一部分革命党人认为暗杀工作可以沮丧清廷大吏的锐气,也可以选择重要的几个头目做目标,所谓擒贼擒王,比较各地起义所牺牲的生命为少。

  于是在北京有一次轰动的谋刺案,时间是宣统二年(1910年)。汪兆铭、黄树中、罗世勋在顺治门外大街江西会馆附近开设守真照相馆,计划暗杀工作,暗杀的对象是宣统父亲摄政王载沣。黄树中和罗世勋在骡马市大街鸿太永铁器号定制铁罐,装置炸药。二月廿一日晚,黄、罗二人在载沣上朝必经之路——地安门外银锭桥下埋置炸弹。怎知事机败露,二人同时被捕,同谋的汪兆铭也在东北园住宅被捕。这三位革命党人被捕后,清廷大为震动,而摄政王也吓得魂飞天外。当时的法部尚书廷杰主张用重典治罪,立即判处三人死列以做效尤,但是民部尚书肃亲王善耆反对,主张对革命党人应该采取怀柔政策,因此仅判汪兆铭和黄树中终身监禁,罗世勋有期徒刑10年。善耆且亲自探监,和汪兆铭有过恳谈。汪兆铭号精卫,一字季新,他的祖先是安徽婺源人,后来迁居浙江山阴县,父亲汪琡到广东做官,才改入广东番禺县籍。光绪廿九年(1903年)考取日本法政大学速成科(即官费生),就读一年半毕业,以自费生升入专科。光绪卅一年(1905年)汪23岁,这年秋天他曾跑到横滨想投奔梁启超,加入保皇党,不料没有碰头,乃回到东京和朱执信一同加入同盟会,成为《民报》的执笔人之一,又为同盟会的评议员。汪倜傥有才气,自高自大,在《民报》经常和章炳麟闹蹩扭,这位国学大师经不住汪的斗气,一怒之下跑到南洋仍抬着光复会招牌乱闯。

  汪这次在北京坐监,使他声名大震海内外,革命志士莫不知道汪兆铭三字,由于他年轻,笔下又快又好,能谈善讲,使得清廷大吏为之侧目。他在监中有一位丑女日日探监送饭,这位丑女便是后来南京伪政府时代权倾一时的汪夫人陈璧君。汪在狱中曾有诗,题名《被逮口占》,传诵一时,诗曰:

  衔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孤飞终不倦,羞逐海鸥浮。

  姹紫妫红色,从知渲染难,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魂在,殁躯付劫灰,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汪等在北京监狱中只住了一年多,武昌革命爆发,法部尚书绍昌建议释放汪,奏稿有:“其供词无狂悖之语,而热忱苦志时流露于公庭对簿之间,似此旧学新知实属不可多得,其才可用,其志可悲。倘蒙天恩释放,加之驱策,当更感激圣慈,濯磨自效。”宣统三年九月十六日(1911年11月6日)清廷下令释放汪、黄、罗三人,每人发给川资300两。黄树中后改名黄复生。

  汪兆铭谋刺摄政王事败被捕后,是得肃亲王善耆在朝反对判处汪等死刑,这位肃亲王善耆应该说起来是当时清皇室中比较有头脑,能够迎合时代的一个人。宣统元年,孙中山先生在日本东京时,曾有一信给他:一,劝他敦促清廷让国,举族返东北,自立帝国;二,请他参加革命党。这封信是由云南老同志丁怀瑾起草的,全函过长,摘要抄录于后:

  “肃亲王左右:仆向与都人士语,知营州贵胄首推贤王,中更多难,陷于凶人,天诱其衷,俾无陨越……故仆敢以二策为贤王陈之:一为清室计者,当旋轸东归,自立帝国,而以中国归我汉人。此非仆一介之私言也,何者?八旗口籍,不逾千万,其人才亦至乏矣,既欲羁制汉人,使就轨范,而又当分布于东三省,譬若千石之粟供百万军,其势固不能偏给,与其他人蚕食而有之,孰与满汉分而有之,若能去燕京复辽东之故国,外兼蒙古,得千四百万方里,其幅员等于中国本部,然后方置郡县,务农开矿,使朔漠不毛之地化为上腴。地小则人材不忧其乏,势分则民族不忧其讧,其贤于兼治中国万万也,文政既成,申其军实,南与中国东与日本为唇齿之同盟,谁复能睥睨东亚耶。……二为贤王计者,贤王于宗室中称为巨人长德,故与方域之见殊矣。革命之业,贤王亦何不可预。昔露西皇族有克鲁泡特金者,爵为上公,而作无政府党之首领,声势赫然,光于日月,以民而抗政府犹云为已,以皇族而抗政府,则明其为博爱大同之志也。吾党所持,革命以后惟建共和政府,二王三恪之号,虑不足以辱贤王,要使千戴而下,睹其史书,瞻其铜像然后贵耳。迩者吾党声气骎骎日骤,湘粤之域小有折伤,要不足以损毫发,贤王于此其能入我同盟也。以上二策,唯所取携,要之,必以一身主动而后国家之事从之,王家庆邸(指庆亲王奕劻)既怯懦而无果断,陆军兵柄之争又令北洋阴怀异志,失今不图,而令发难在彼,贤王虽智力绝人,亦安所发舒耶?投会抵隙,今其时矣,书此达意,非敢以口舌取人,亦以结向德之好也,孙文启。”

  这封信投送给肃亲王后,善耆遣其幕客致意说:“不愿入盟,但愿相助”。其后数月,日本人加藤仡夫亦为革命党致书于肃亲王要求西藏,肃亲王即与清廷亲贵王公会商,不得结果,事虽不成,但革命党人对善耆始终保持高度的好感。善耆虽同情革命,可是民国成立后他却避居旅顺,不以有革命党人好感而留居,他曾赋诗明志,诗曰:

  幽燕非故国,长啸返辽东,回马看烽火,中原落照红。

  革命党人又把注意力集中于广东,这时广东的清廷官吏是:张鸣岐为两广总督,孚琦为驻防将军,李准为水师提督。革命党人死在李手中最多,因此在革命党人心目中认为,倘欲在广东大举,必先杀李准,李死则张、孚两人无能作为,所以议定先谋杀李准然后起义。宣统二年(1910年)十二月革命党人冯忆汉自庇能归,愿任刺客。黄兴见其热诚,教以布置之方和制弹之法,可是冯色厉内荏,一再推宕。宣统三年(1911年)正月,黄兴再度催促,冯口头答允,却潜返乡下过了一个月,才回来自称坠水染病。黄兴副手赵声怒责冯游疑,限冯二月廿四日以前行动,冯仍不敢实行,可是另一位由南洋归来的同志却独自沉默进行暗杀计划。这人名叫温生才,广东嘉应州丙村人,年42岁,在南洋学习工艺,参加革命,有血性甘愿牺牲,闻革命党人决心除却李准,于是每日暗藏自南洋所携回的手枪,计划在街路上伺候李准。三月初十日,广州燕塘举行一次飞机表演,在当时这是一次新鲜玩意,由一位留学德国学习飞行的冯如表演驾驶飞机,广州百姓空城前往参观,广东省的清廷大吏也悉数前往。温生才大为高兴,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乃在广州东门外咨议局前茶馆中等候,这条跨是燕塘进城必经之路。温坐候茶馆中,傍晚见有呵道而来,前后夹以军队卫护,势颇轩盛,温认为一定是李准,乃待官轿抬近时,突然拔出手枪,推开夹轿的军队,直向轿内轰击。军队发现刺客竟作鸟兽散,轿夫也弃轿而逃。温生才从从容容再向轿内连发三枪,怎知轿中人不是李准,却是驻防将军孚琦当场被击毙。温乃向东校场口积厚街遁去,守卫巡警郑家森尾随之,沿途邀集侦探队黄熙材、巡警陈金、周定祁等追捕,遂将温逮捕。初刑讯于番禺县署,继刑讯于营务处,最后由两广总督张鸣岐集大吏亲审,张问:“何故暗杀?”温答:“不是暗杀,是明杀。”张问:“何故明杀?”温答:“清廷无道,日召外侮,都是你们这些官吏无用,杀一孚琦虽然无济于事,但可为天下先。我和孚琦无私仇,完全为了救民族而为。”张问:“有无同谋?有无主事人?”温答:“完全是我一人”。三月十六日军机大臣电张鸣岐,奉旨将温生才正法,于是在三月十七日温生才遂被处斩于东门外咨议局前孚琦被刺的地方。

  革命党人初意是要把李准杀死,因为大家都认为李准对革命党人压制最力,亦最狡诈,除去李准后,在广州起义比较容易,怎知暗杀计划一误于冯忆汉,迨温生才挺身独任其事,却又误杀孚琦。孚琦是驻防将军又是满人,杀了他也足以使清廷丧胆了。

  温生才后来被葬在红花岗,是红花岗四烈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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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5 12: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廿二、黄花岗之役和保路运动


  宣统三年(1911年)春天,同盟会同志布置了一次最大最完备的起义,目标是广东。先半年孙中山先生在马来亚槟榔屿召集黄兴、赵声、胡汉民三人前往妥善研商,规划一切,决定在香港设统筹部,由黄兴为部长,下设调度处由姚雨平为处长,负责运动新旧军界。储备课由胡毅生为课长,负责购买和运送械弹。交通课由赵声为课长,以交通江、浙、皖、鄂、湘、桂、闽、滇等处。秘书课由胡汉民为课长,掌理一切文件。编辑课由陈炯明为课长,草订一切规制。总务课由洪承点为课长,打理一切杂务。

  攻占广州的计划,在策反方面,仍以新军为主,但兼及巡防营和警察。新军有枪无弹,因此起义时必须先有敢死义士数百人发难于城内,破坏其重要行政机关,夺占军械库,开城门迎起义新军入城。最初拟组成敢死队500人,后以进攻地区太多,恐力量不足,改为800人。在行动方面是:(一)占领总督衙门,攻杀张鸣岐由黄兴负责。(二)进击水师衙门,攻杀李准由赵声负责。(三)攻占督练公署由陈炯明负责。(四)攻破警署、广中协署,兼守大南门,由胡毅生负责。(五)占领飞来庙,破北门迎巡防营及新军入城,由姚雨平负责。以上五个部分各率敢死义士百余人,另由李文甫率50人攻石马槽,罗则军率50人破坏电信局。此外还有放火委员入旗界租屋九处同时放火,以扰乱清军军心。

  敢死义士800人需准备600余支枪械,加上其他支付款项,需12万余港币,外预存准备金3万港币,全部费用约15万港币。经孙中山先生和各同志海上奔走,请爱国华侨捐助,大致相差不多,所以这次起义又比起以前各次,在经费上是有预算和准备的。

  广州起义原定日期是三月十五日,后来改期三月廿九日,改期的原因是:一为美洲和荷属东印度捐款多数未到;二温生才事件发生,广州戒严;三是在日本购买的枪械大多数未到。

  辛亥年三月廿九日,是一个伟大而动人的革命日子。这天下午五时卅分,革命军举义广州,志士以白巾缠臂,吹螺角为号,足着黑面树胶鞋。黄兴所部是四川人和福建花县华侨,手执枪械和炸弹,司号者为林时爽、何克夫、刘梅卿等,由小东营进攻两广总督署,途遇警察皆枪杀之,疾行入督署,见卫队即曰:“我们都是中国人,要为中国人吐气,赞成的请举手。”卫队不应,革命军举枪轰击,号角大鸣,杀督署卫队管带金振邦。攻入督署,直冲二门,二门有兵八九,闻声走避,在两庑至大堂互相枪战,且战且进,卫队悉弃枪出降。黄兴、林时爽、朱执信等分头搜索,署内已杳无一人。总督张鸣岐的家眷先数天已迁居,张一人留驻督署,闻变由后园越入和督署相连之当铺,然后转往水师行台。黄兴等攻占督署后即举火,然后退出东辕门,在路上恰逢水师提督李准率领大队亲兵,林时爽上前喊话,欲招降其亲兵,不意对方突然攻击,林中枪身亡。黄兴右手中枪,断两指头,于是黄兴把他的部下分为三路,黄率10人出大南门,欲与巡防营接应,徐维扬以花县党人40人出小北门欲与新军接应,其他川闽及南洋同志则往攻督练公所。黄兴等在双门底遇巡防营,这支巡防营部队正是前来响应起义的,因拟偷入城内直入水师行台擒李准,所以不挂革命军的白巾,怎知迎面遇见黄兴。黄等事前不知对方计划,见巡防营部队未着相应的臂号,乃下令攻击,巡防营死七八人,一哄而散。党人自相攻击,转胜为败。黄兴鏖战中回顾不见一人,乃潜入一小店,换衣而出。其他各路亦未能照计划完成。喻云纪等攻督练公所,失手遇害。李文甫为清兵所捕,从容谈笑而死。朱执信平日文弱书生,攻督署的时奋勇争先,其后亦潜入门生家易服出险。熊克武、严骥皆负伤而出。举义失败,革命志士纷纷潜入老百姓家中,李准大肆搜索,兼及港澳轮船和广九铁路。

  林觉民烈士被执,张鸣岐、李准亲讯,林烈士侃侃谈论世界大势,中国前途,举坐动容。张、李且命解去镣扣,延坐堂上,给以纸笔,林挥笔洋洋数千言,每书一纸,张、李即取阅。林写未竟,稍为停顿,状似呕吐,李准亲持唾盂近前,并奉以烟茶。供毕,又在法堂上演说,说到时局沉痛处,捶胸顿足,劝清吏洗心革面,献身为国,革除暴政,始能使国家富强。林烈士被系数日,弃市之时,俯仰自若,从容就义。

  林烈士觉民字意洞,号抖飞,福州市人,14岁入福建高等学堂,后赴日本庆应大学学哲学,和革命党人林文、林尹民情同兄弟,被称为“革命三林”。

  辛亥年三月廿九日广州起义失败后,革命党人弃尸街头,没有人敢去收殓,前后五天,清吏才通知广仁、爱育、方便、广济四个善堂清扫遗骸,将其移置咨议局前旷地,分十余堆,折臂断脑,血肉模糊。清南海番禺两县知事拟将各烈士葬于狗头山,后又拟葬于东门外臭冈。臭冈是安置执行死刑的尸体,聚集于一个巨穴中,掩以浮土,暴骨扬秽,路人均掩鼻而过,故名臭冈。善堂董事徐树棠力持反对,他的理由是:“善堂收葬各骸,不能与死刑犯人同葬一所。”争议未决,有位潘达微挺身而出,奔走呼吁,终于在红花冈埋葬,冈上圹分四积直列,烈士们自死至葬,陈尸多日,继以夜雨,尸体霉涨,有小虫蠕蠕自发孔出。潘达微葬毕烈士,乃改红花冈为黄花冈。所埋尸体共72具,故后人便以黄花冈七十二烈士相称,但七十二位烈士的姓名直到民国11年(1922年)春才完全查出,乃在黄花冈上勒石记名,下面是七十二位烈士的姓名籍贯:

  方声洞福建人,林盛初广西人,徐佩旈广东人,韦树模广西人,徐礼明广东人,徐日培广东人,李柄辉广东人,李晚广东人,郭继枚广东人,徐广滔广东人,游寿广东人,徐临端广东人,李文楷广东人,周华广东人,陈春广东人,徐茂燎广东人,徐松根广东人,徐满凌广东人,庞雄广东人,冯超骧福建人,韦荣初广西人,江继复广东人,徐昭良广东人,徐培添广东人,陈更新福建人,秦炳四川人,徐应安广东人,劳培广东人,徐褶成广东人,杜凤书广东人,陈与焱福建人,余东雄广东人,徐保生广东人,徐廉辉广东人,陈文褒广东人,韦统钤广西人,李文甫广东人,韦统淮广西人,徐容九广东人,徐进炤广东人,程良安徽人,林觉民福建人,宋玉琳安徽人,马侣广东人,陈潮广东人,陈清畴福建人,罗乃琳福建人,李德山广西人,喻培伦四川人,罗仲霍广东人,卓秋元福建人,胡应升福建人,罗坤广东人,饶国梁四川人,林尹民福建人,黄鹤鸣广东人,黄忠炳福建人,王灿登福建人,林西惠福建人,饶辅廷广东人,李雁南广东人,陈可钧福建人,石德宽安徽人,陈发炎福建人,周增广东人,林文福建人,刘六符福建人,刘元栋福建人,林修明广东人,魏金龙福建人,张学铨广东人,林时爽福建人。

  黄花冈之役以后,又爆发了保路运动。中国有铁路始于距今100年以前,就是同治五年(1866年),英商所修筑的吴淞上海之间的轻便铁路。这条铁路修筑了10年,于光绪二年(1876年)通车,不幸刚通车就压死了一名清军士兵,引起沿路人民的严重愤怒。光绪三年(1877年)由政府备价28.5万两赎回该路,把路轨和车厢都抛在打狗港中。至于中国人自己的铁路,则是于光绪七年(1881年)招商局所修筑的,专为运煤用的唐山到胥各庄的唐胥铁路。如果说中国正式有铁路,应该从光绪七年(1881年)算起,比起世界上通车最早的铁路,落后了50年。在修路过程中,曾受守旧派的阻挠反对,使修筑一再停工。光绪十四年(1888年)这条路展延到天津,遂改称唐津铁路。

  清政府把筑路当做一件祸事,一般老百姓也反对这个“稀奇的怪物”。由于海禁大开,列强都争着要求在中国修筑铁路,帝俄首先抢到了修筑南北满铁路特权;随后比利时得到芦汉铁路(就是京汉铁路的前身);美国得到粤汉铁路;德国得到胶济铁路;法国得到滇越铁路;帝俄得到正太路;英国得到沪宁路和道清路;比利时得到陇海路的修路权,修路权包括借款、施工、路政的管理。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清政府设立了南北铁路总公司,派盛宣怀为首任铁路督办大臣。盛宣怀被称为“中国铁路大王”,没有他就没有中国的铁路。他敢做别人所不敢做的事,敢于大胆地向外国举债来修筑铁路,但因为欠了外债,使他兴筑铁路的功劳和他被人责骂居于同等地位。因为列强各国争夺路线,闹出很多麻烦,于是首先由湖北、湖南、广东三省倡出筹款购路的热潮,这股热潮立刻蔓延全国,光绪卅年(1904年)全国成立民办铁路公司的,竟达到13省之多。

  列强各国争夺铁路权和划分势力固然不是办法,而民办铁路由于民智不开和社会经济基础薄弱,因此也进行得不顺利,这种情形下产生了四国银行团,由美、英、德、法四国组成。四国银行团用投资和贷款方式修筑粤汉铁路,改革中国币制和振兴东三省实业。清廷因为有了国际银团的支持,于宣统三年(1911年)宣布了“铁路国有政策”,凡以前经政府批准由人民自行筹款修筑铁路的定案,一律取消。铁路国有政策并不错,可是因为一个传闻,说四国银团的借款是有回扣给清廷的,于是激发了人民一股反抗的怒潮,这个怒潮开始时和革命并没有关连,可是演变下去却和革命洪流汇合起来了。

  保路运动在四川、湖南、湖北、广东四省蔓延,他们提出:“诛盛宣怀以谢天下”和“路存与存,路亡与亡”的口号。四省均分别成立“保路同志会”。四省中最激烈的是四川,宣统三年(1911年)五月廿一日四川保路同志会成立。七月初一日,成都各界人民宣布罢课、罢工、罢市、抗捐。市面恐慌,人心惶惑。十五日川督赵尔丰设计诱捕了保路代表蒲殿俊、罗纶、邓孝可、颜楷、张澜、胡嵘、江三乘、叶秉诚、王铭新、阎一士,蒙功甫等,成都将军玉昆不主张对保路代表加以杀害。这时阴雨绵绵,民众闻代表被捕,遂聚集总督衙门请愿,要求释放被捕代表。清军统领田征葵助桀为虐,支持赵尔丰采取高压政策,请愿民众在督院内被击毙六人,民众仍不散去,直至获悉被捕代表并未处决,延至天明才逐渐散去。

  因为请愿民众被屠杀,使保路运动由和平请愿转变为武装起义。原来的保路运动,可以说是君主立宪派所指导和策划的,其组成分子以咨议局、民办铁路公司和地方士绅为主,可是赵尔丰采取了高压政策,用枪弹去对付手无寸铁的民众,不理睬他们的愿望,进行了疯狂的屠杀,这样一来,保路运动很快便脱离了和平请愿而转向武装起义。四川各县民众都纷纷集合进攻省城,战斗不断在进行中,最后终于达成了四川省自治。

  在这次事件中,充分暴露了清廷垂亡政治的弱点,在最上层中,摄政王载沣和总理大臣奕劻交哄不已。四国银行成立债权团,奕劻因为回扣分赃不匀,以及四川总督赵尔巽调东三省总督及江西巡抚出缺都不得预闻,因之请假不往视事。下台的直隶总督端方,久蛰思动。端方本是光绪末年的红官,曾任湖广总督、两江总督和直隶总督,当他在湖广总督任内时,正值直隶总督袁世凯借丁忧假期来游汉口,两人结成了儿女亲家。光绪驾崩时,端方任直督,却于光绪移灵时在隆裕太后行宫摄影,犯了大不敬罪被革职。这时行贿数十万获派川粤汉铁路督办。两湖总督瑞澂恐端方欲挤其缺,乃托肃亲王善耆疏通隆裕太后,并党同端方奏参赵尔丰,俾端方有机会谋取四川总督。成都滥杀请愿民众后,端方和岑春煊先后奉命前往查办,端方乃由湖北抽调新军一协进驻资州(今资中)。他与赵尔丰积不相容,赵尔丰因内外煎迫,于是自狱中陆续释出被逮诸代表,并洽商四川省自治条款。双方妥协,签订优待赵尔丰条约,赵出告示将民政交咨议局议长蒲伯英,军事交四川新军第一镇统制朱庆澜,先定辛亥年十月初一宣布自治,继改为第二复改为初七日。赵如约交出印信后,又生悔心,十月十八日成都发生变乱,赵复任总督,结果被杀。端方亦在武昌起义成功后为他所统率的新军所杀,首级送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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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5 12: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廿三、辛亥武昌起义


  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虽然发动多次革命起义未获成功,可是革命组织却像雨后春笋一样滋长于武汉。革命组织有的是属于同盟会的,如日知会;有的是和同盟会有联系,如其进会、群治学社、振武学社、文学社、共和会等。

  日知会的重要分子有:刘家道、朱子龙、刘静庵、王汉、陈栋、李亚东、胡瑛、梁钟汉、李良轩、张难先等。负责联络湘鄂会党,把他们介绍到湖北的新军,是由湖瑛担任。胡瑛原名宗琬,是湖南桃源人,长沙经正学堂出身,早年是个敢作敢为的革命志士,曾和吴樾同谋炸出国考察宪政的五大臣;后来在东京最早参加同盟会;又曾在京汉线跟踪铁良,想把他刺死。他说话时颇像念台词,如:“你从哪道而来”,“老夫自有道理”。口音像桃源话,又像湖北话,又像四川话。日知会的本部设在汉口圣公会,后来被清廷破获,重要会员全部被捕,仅李亚东、张难先越狱逃脱。胡瑛在狱中神通广大,竟能说服狱卒供他差遣,和革命党人继续联络,把革命工作报告在上海的黄兴和陈其美。

  共进会是同盟会的外围组织,创办人有张百祥、余晋域、焦达峰、刘公、刘英、孙武、居正、吴慈祥等。以两湖为革命活动中心,会费由刘公担任。辛亥起义时本应推刘公为鄂军都督,因找不到他,才临时抬出黎元洪。孙武因名字和孙文相近,大家讹传他是孙文之弟:“孙文的兄弟都来了,我们快点参加革命。”新军就是这样踊跃参加的。焦达峰是湖南光复后的第一任都督。

  群治学社以新军和文化人为基干,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十一月廿日在武昌小东门外金台茶馆成立,创办人为杨王鹏、唐牺支、潘康时、蔡大辅、李挹良、蒋翊武、刘尧澂、何海鸣、詹大悲、林兆栋、邓玉麟等,以汉口《商务报》为宣传机关,后来《商务报》因反对粤汉铁路借款被封,群治学社亦被破坏。

  振武学社是群治学社蜕变的,社长为杨王鹏,吸收的干部多为湖北新军,其组织在各清军中颇有基础,如湖北新军廿九标、卅标、卅一标、卅二标、四十一标、四十二标、马队、炮队、工兵营、辎重营、陆军中学堂、陆军测绘学生均有参加。

  文学社又是振武学社的后身,由蒋翊武任社长,詹大悲在汉口办《大江报》,胡瑛亦在狱中参加。武昌起义,文学社的贡献很大,功不可没。

  共和会是湖北青年在北方的一个组织,原名断发会,后组成共和会,发起人是湖鄂公、熊得山、钱铁如、覃秉清、邱寿林等。胡鄂公后来回到武昌成立共和会武昌支部,然后再去京沪,待他第二次回武昌时,正是辛亥年八月十九日(10月10日)武昌起义那一天。

  武汉起义在革命党人的策划下,本来是有计划有步骤的,他们先组织各种革命团体,然后在各新军内发展组织,吸收干部,最后且制定起义时的军事部署,比起以前各次起义,算是最有安排了。怎知起义是功成了,但却完全没有按照事前的计划进行,也就是说一切预定的计划还未开始就被清地方当局全部破获。

  原来革命党人初定辛亥年八月中秋发难,因黄兴、宋教仁、居正未能如期由上海赶来,乃改期八月十八日午夜十二时,不料这天下午,孙武在汉口租界宝善里试验炸弹,爆炸负伤,被俄警入屋搜查,革命文告、名册、弹药、印信、旗帜、符号悉被搜出。晚间武昌小朝街革命机关张廷辅家亦被搜查,彭楚藩、杨宏胜、刘尧澂(复基)、蒋翊武等被捕。彭、杨、刘三烈士遇害,蒋翊武机警得以逃脱。武汉因之宣布特别戒严,党人纷纷走散,彼此消息不通,预定十八日起义遂不果。

  天下事往往种了因就会结果,由于武汉新军内秘密参加革命组织的干部很多,自湖广总督瑞澂对革命党人大加整肃后,军心皇皇,极为不稳,流言传闻,草木皆兵。过了一天,到八月十九日,整个武汉的新军已接近爆炸的程度,这时候武昌城内共有步队三营,工程队一营,旗兵三营,督署教练队一营,巡防营数营,兵力不可谓薄弱,无如人心思汉,清运将终。当瑞澂接替张之洞为湖广总督时,一抵任所就问第八镇统制张彪:“老实说,你部队中究竟有多少革命党?”张彪也很老实地回答说:“不敢瞒大帅,大约有三分之一”。

  八月十九日晚七时,工程第八营副班长金兆龙和兵士程定国正在擦枪装弹,工程营后队第二排排长陶启胜忽然跑到金、程二人面前大声叱责说:“你们想造反吗?”金反唇说:“老子造反你要怎样?”陶大怒说:“你敢犯上,这还了得,来人把他们抓了。”于是二人互相扭作一团,程定国乃自陶背后用枪托向陶头上狠狠敲击一下,立时头破血流,程再向陶射了一枪,这一枪就是武昌起义、推翻清朝的第一声枪声。陶负伤下楼逃走,由于这一枪使得全队动摇的军心火上加油,大家争说“起义了!”班长熊秉坤立即集合营中革命志士开始行动,工程营代理营长阮荣发、右队队官黄坤荣、司务长张文涛拔刀阻止,程定国连发两枪,击毙了黄、张,阮亦被杀。众志士即将营内子弹搬取而空,一哄出营,径奔楚望台军械所。这一支首义部队不过三百人,到楚望台时已有志士在内响应,所以未发一弹就加以占领。这时群龙无主,没有领导的人,于是大家推举工程营左队队官吴兆麟为起义的革命总指挥。吴乃在楚望台西南凹地集合全体志士,确定军事行动。

  辛亥武昌起义就是这样开始的!

  工程第八营在武昌城内首义后,响应的仅炮队第八标,测绘学堂学生及步队廿九标一排,城外辎重工程两队,合计不过2000余人,其余清军俱未响应,如果湖广总督瑞澂和第八镇统制张彪能沉着应付,则武昌起义亦可能和以前各次起义一样失败。可是瑞澂是个胆小鬼,起义的炮队用大炮向督署轰击,瑞澂已心惊胆落,连声说,“炮弹没有眼睛,如落在面前可就不得了。”言犹未毕,一枚炮弹就在督署爆炸,时当深夜,爆炸声极为猛烈,瑞澂也顾不得自己是地方上最高首长,忙问左右:“往哪儿躲?”左右答:“往城外兵船上去。”瑞澂连财物家小也顾不了,同时不敢从督署大门出去,命差役把后墙打穿一个洞,带巡防卫兵一排出文昌门上楚豫兵船,还传谕守文昌门士兵不要说出总督的行踪。至于张彪呢?起义时他正在文昌门内豪华的公馆中,听说城外工兵辎重两队哗变,以为无关紧要,继闻城内工程第八营起义,这才心惊胆落,慌忙用电话传谕各营。不久又听说炮队全体响应,更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加以身旁马弁和四姨太都绘声绘影地说革命党如何凶如何狠,哀求张暂避,把个张彪越发搞得头昏脑胀,他的部下赶来请示军情,也被疑是革命党而拒绝不见。到了午夜电话不通,张彪更如坐针毡,束手无策,又不敢外出,唯有紧闭大门。八月廿日清晨五时,革命军已占领总督衙门,署内守兵弃枪逃窜,守督署的骑兵队长朱明超,带了马兵廿人逃至张彪公馆,报告“督署被占,请统制暂避”。张彪这时才知大势已去,乃将细软首饰存款折子装在一个大手袋内,准备和四姨太太一块出城,到汉口租界觅大仓公司经理菊三郎暂避,正准备时,又有平湖门外辎重第八营营长安录华来报告说该营还没有革命党,张彪一听大喜,即命安录华和朱明超率领马队送张的家眷出城改乘船至汉口,张本人则前往辎重第八营。到了营部,该营管带萧安国请示机宜,张彪却又拿不出办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做不出结论,只知瑞制台已上了楚豫兵船,可是楚豫轮开往何处也不知道,全武昌城没有领导人,革命军已占领全城,辎重一营恐怕不能抵抗革命军,加以军心也难控制,不知何人是友,何人是敌。大家在无办法中决定先把这一营带到汉口清静地方集合,免受革命“瘟疫”的传染,张彪认为很好,乃命辎重第八营开至汉口刘家庙集合,自己也弃城逃走。

  革命军在八月廿日天明时,已占领武昌全城,以白布为旗,遍插城上,全城各营军士各机关学校均闻风响应,手缠白布,齐集楚望台宣布参加。

  武昌城内既然全被革命军占领,革命志士马荣和杨启发遂往寻第廿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他们到了黎宅后见到伙夫担了三件皮箱外出,盘问之下,才知黎协统已匿居黄土坡的刘文吉参谋家,于是带队前往刘家,先将其家前后包围然后闯门而入,其势汹汹,刘家人问来此何为?众人说来请黎协统,马、杨冲至卧室找到了黎。黎说:“我平日待你们不薄,今日为什么要和我为难?”马荣说:“我们是来请统领到楚望台的。”黎说:“革命党人才济济,要我何用?”马荣说:“无论如何请统领去一趟。”黎无奈,穿一件藕色呢长袍玄色呢马褂,随众到了楚望台,革命军特鸣枪整队致敬。黎见到吴兆麟时还说:“你们为什么这样胡闹,革命是要诛戮全家的,你学问很好,资格也深,万不该闹革命!”黎的话使革命志士很生气,原来黎和吴在参谋学校曾同学四年,黎很佩服吴的学问,但黎在清军地位高,故对吴讲话很随便。吴兆麟这时忙向大家解释说:“黎统领很爱护我们,刚才的话实在是关照我们,让我和统领谈谈。”

  黎元洪在吴营中和起义的首领们会议,黎问:“现在督署虽攻下,可是瑞澂、张彪未获,你们何以善其后呢?”大家答:“请统领作主。”黎问:“你们恃何为援?钱粮有多少?”邓炳三伪称:“京山刘英已经组成了十万军队,二三日后可以抵达武汉。”熊秉坤说:“钱粮方面现存官钱局铜币局粮币局和藩库的银币合共有三千万,立刻可以取用。”黎又问:“倘瑞澂、张彪增兵来攻,水陆并进,如何应付?我在海军多年,知道海军大炮的厉害,只须十弹就可以粉碎本城,到那时候,你们打算退向何处?”邓炳三答:“可以退湖南。”黎问:“退湖南又有什么把握?”邓答:“焦达峰已订下月起事。”黎闻言默然甚久,然后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有这条命,给你们玩掉罢!”正谈论间,刘静涛自外气喘而入,告诉大家说湖北咨议局议长汤化龙请黎统领和革命代表于中午12时到咨议局会商组织政府,大伙乃在11时半稍后拥黎径赴咨议局,汤化龙和湖北士绅已在咨议局迎候。汤是湖北名流,进士出身,黎见这个非革命党人也同情革命,意思才活动起来。当即决议组织军政府,推黎元洪为鄂军都督。黎则力辞,这时有人拟就都督安民布告请黎签署,黎犹豫未决,其亲信王安澜亦拽衣劝黎勿就都督。这时守卫的测绘生李翊东、陈磊等愤欲举枪,黎这才低叹了一口气,徇众议钤印。黎是著名的稳健派,且相当有声誉,他出而领导革命,对内稳定了湖北人心,对外刺激了一般非革命党人,认为像黎元洪这样的人都参加了革命,可见反清革命确是时代需要。

  黎元洪虽然就任鄂军都督,但他既不是革命党,对革命事业也没有信心,所以他脸上既无表情,又来个一问三不知,大家只好叫他“黎菩萨”。他在都督府组成后即要求回家一行,后来竟由家中转去他的混成协司令部,可是革命军方面对他护卫甚严,除派六名军士保护其眷属外,还有12名随黎左右。八月二十一日黎返咨议局后,即以局内前楼东端房间为都督居住,黎入居后其亲信王安澜向革命同志报告:“黎已两日不进饮食,亦不与人说话,好像做新娘一样”。革命同志闻之大为不满,认为黎如此反对革命,实在可恶。陈磊说:“我想黎是故意作状,如革命失败,他便可求清廷原谅;如革命成功,则坐享元勋地位。其实他如果真是忠于清室,十九日为何不死?”甘绩熙说:“黎这态度我真看不来,还不如给他一枪了事”。于是陈、甘二人竟持手枪向黎房走去,大众劝阻,甘说:“我不打死他,亦要他表示一个决心。”乃跑到黎处说:“黎宋卿先生,我们同志流血不少才换得今日成绩,举你为都督,你这几天的态度,太对不起我们同志。我对你说,今日之事,不成你是拿破仑,事成你便是华盛顿。成败对你都占便宜,你再不下决心,我就和你拼了”。黎元洪说:“你年轻人不要说激烈话,我在此两日,并没有对不起你们。”陈磊说:“黎都督没有对不起我们,但是你的辫子尚未剪去,你身为都督该作一个模范,先去辫子以示决心,听说你自到咨议局茶饭不进,今有一言奉告,现在是民国了,你尽忠民国便是开国元勋,若尽忠满清,就该早点死节,二者必居其一,如今这么装模作样,实在令人不解。今天做都督的人很多,不一定非你不可,望三思之。”黎仍慢吞吞笑道:“你们不要再如此激烈,我决心和你们走一条路,你们说要去辫子,我早就赞成,你们明天叫个理发匠来把我的辫子剃去好了。”

  在都督府中,大家的辫子都已经剪除了,除黎而外尚有三条辫子,一条是胡瑛,一条是郑江灏,一条是孙发绪。孙本来是皖抚朱家宝派到武汉的密探,被胡瑛捉到,倾谈之下甚为赏识,乃带至都督府,向黎介绍:“此人乃幕府才,请委为秘书。”孙就任秘书后,替黎写了一封信给海军提督萨镇冰。萨是黎的老师,孙替黎写的信有云:“党军驱逐瑞督出城后,即率队来洪营,当被索执,责以大义,吾师素知洪最谨厚,何敢仓促间出此?……谁无肝胆,谁无热诚,谁非黄帝子孙,岂甘作满族奴隶而残害同胞耶?”此信为大家激赏,黎乃对孙刮目相看。由于孙有文名。他的辫子遂得保留,可是后来鄂省选派参议员时,孙本在名单内,因不剪辫而剔出,后来以黎都督私人代表名义北上活动,一会做省长,一会又做县长。郑江灏不剪辫子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革命同志们威胁说:“如要留辫子,就要砍下脑袋。”他的辫子也就只好剪了。胡瑛则因为是革命老同志,拖到最后才剪掉。

  为了提高都督的威望,八月廿六日(10月17日)黎明,鄂军都督在阅马厅举行祭告黄帝和誓师典礼,由同盟会元老谭人凤授剑授旗。谭字石屏,湖南新化县人,在同盟会内年龄最大,须发皆白,因此又被称为“白谭”,他到湖北来是总理所派遣的。誓师典礼进行时,黎站在礼台上念了几句演说词,礼成。黎以安详的步子走下礼台,骑了鄂军中最大的一匹马绕场一周,很像个样子。随后邀请各界在教育会会议,讨论军政府组织条例,由汤化龙和居正起草,宣称是孙中山先生亲自拟定的,因此条文还没有念完,大家就一致举手通过。根据这个条例,都督为一省最高文武长官,下设军政、民政两大部,军政部设总司令由都督兼任,下设参谋部,部长杨开甲、副部长吴兆麟,军令部部长杜锡钧,军务部部长孙武,副部长蒋翊武(未返武昌)、张振武、蔡绍忠。民政长汤化龙下辖政务司司长汤化龙兼,副司长张知本,外交司司长胡瑛,副司长王正廷,财政司司长胡瑞麟。胡只就职几天,就被赶走。至于胡瑛是由牢狱中出来的,一脚跨进都督府后就自立为外交司长。当时人人想当部长,一方面骂别人不是革命党,另一方面又骂别人无经验无资格,由于有排挤和倾轧,很多参加军政府的人心灰意懒,只有胡瑛的外交部长最起劲,别人灰心他热心,别人无法他有办法,他一字洋文不懂,可是既是革命老同志,又坐过监,所以别人碰不过他。

  军政府成立后集中兵力,组成四个协。每协成立后,各补充兵员一团,计步队第一协统领吴兆麟,第二协统领何锡藩,第三协统领陈炳荣,第四协统领张廷辅。军队组织仍照清新军制度。

  军政府派吴兆麟、李作栋、蔡济民、徐达明四人清理全省储款,合共有4000万元,因此经费颇为充裕。

  同时有谋略处,以蔡济民、吴醒汉、邓玉麟、高尚志、张廷辅、王宪章、徐达明、王文锦、陈宏诰、梁鹏等担任。另成立招贤馆,派刘度成负责。招贤馆成立后门庭若市,饶汉祥等都是这时来投招贤馆的,由于招贤馆文士日多,军政府电文布告多交由招贤馆办理,不久军政府复设置秘书处,以杨玉如为秘书主任,饶汉祥为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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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5 12: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廿四、各省响应革命


  湖南是一个到处埋藏了革命爆炸物的省区。宣统元年(1909年)湘省水灾,粮价飞涨,长沙南门外一个寡妇买米少了几个通洞钱,米未买到又受侮辱,回家就上吊死了。当地人民激于义愤,群起把米店捣毁,由此扩大成全省性的抢米潮。宣统三年(1911年)又闹了一次保路救国的大风潮,使湖南的革命空气,激昂到了极点。当时湖南新军只有一个混成旅,官兵合计4000人,旧军和巡防营则有1.3万多人,湖南巡抚余诚格看到这个形势,就打算利用旧军牵制新军,敦请地方上一位文武兼资的绅士黄志浩来担任湖南全省巡防营统领。黄字泽生,湖南黔阳人,小时读书不用功,老师骂他说:“你这个懒东西,将来如有出息,可以挖掉我的眼珠子”。他受了这次侮辱乃发愤读书,后来,竟成为一个文武全才的人,先后做过江西右江道和四川提督,最后任湖南教育会长。余诚格邀请他时竟跪在地上,大有公不出山,苍生奈何之慨。他这才勉强接受了。可惜湖南新军来不及训练和调度,武昌起义的炮声便响了,武昌起义后的第12天。九月初一日长沙革命党人在大西门正街,贾太传祠放了一把火,驻扎小吴门外的新军就冲进城来,直奔巡抚衙门。余抚台听说兵变,立刻跑出来向革命军作揖,又是行礼,余说:“诸位要革命兄弟是非常赞成的”。革命军听了满高兴,其中却有一个士兵,指着黄忠浩说:“这个人是汉奸”。余抚台连忙解释说:“黄军门是好人,诸位不要难为他”,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革命军把黄拖到小吴门城墙上,用马刀把他剁死了。

  余诚格趁大家不注意时溜到盐道衙门,和他的父亲以及亲戚汪道台,一同化装逃走。来不及逃的兵备道王毓江、劝业道王曾绶、长沙知县沈瀛都被革命军处死。后来知道劝业道王曾绶早已逃走,他亲戚孙哲寿代他看守门户,因而被杀。新军全部变成了革命军基干,可是新军协统云南人杨晋却亦逃之夭夭。

  革命军推举共进会会员焦达峰为湖南军政府都督。焦达峰名大鹏,字鞠荪,湖南浏阳人,年19,东渡日本,加入同盟会。邵阳人陈作新为副都督。新军把旧军都吞吃了,于是湖南革命军突然变成了5万大军,编成了五个师,师长是:余敛翼、赵春霆、曾继梧、王隆中、梅馨。梅馨于九月初十日煽动了一部分士兵进攻都督府,焦都督腰佩长柄东洋指挥刀,脚上穿了一双长统鞋,亲自跑出来想向变兵说话,竟被乱兵开枪打死。在此之前陈副都督骑马到北门外和丰洋火厂弹压乱兵,在城外古吊桥关帝庙附近,也被乱兵杀死。湖南都督一职乃由湖南咨议局选举参议院议长前任咨议局议长谭延闿继任。

  谭延闿字组庵,湖南茶陵人,他父亲谭钟麟曾任陕甘总督和两广总督,他是庶出。谭钟麟聘请安化县老儒黄凤岐(字苗舟,别号芳久)做他的老师。这位黄大儒不但长于文章,而且还精于技击,能够用一只手把四尺多高的方砖直劈下去,每块砖都被劈成两半,就像刀切豆腐一样。他教了谭延闿很多本事,谭又从戈什哈学会了骑马和打靶子。虽然谭身通绝技,可是他却是个文人,不懂军事学,因此他做都督后,骄横的湖南将军们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并且背地里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谭婆婆”。如同湖北人叫黎元洪为“泥菩萨”一样。当焦、陈遇刺后众推谭时,即由军士八名,抬破舆一乘赴谭宅迎接新都督,谭再三请辞,军士强谭入轿,拥入都督府,从士兵林立中扶谭立桌上,谭乃接印就职。

  谭为了表示自己是一个文武双全的都督,便规定每天清早在湖南省教育会广场上跑马,凡是都督府的参谋、副官和卫队营的连长以上军官都要参加。谭都督一马领先,开始时有十多匹马,雄赳赳气昂昂地绕着广场跑,可是到二三十圈以后,就逐渐有人马退出,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又黑又胖的汉子,能够一口气跑上50多个圈子,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中过会元的“谭婆婆”。谭还有一次露了他的本领,九月间广西宣布独立,王芝祥带领赵恒惕一旅北上,路过长沙。湖南将领久慕王精于射击,乃邀请王到小南门校场,表演打靶子。王一连射了十枪,其中有七枪击中红心,观技的有一万多人,一致鼓掌喝彩。这时候谭却慢吞吞地把王的枪接过来,也一连放了十枪,全场哑然,不知都督是不是会在贵宾前出丑,怎知谭的十枪却枪枪都击中了红心,大家才知这位都督原来有百步穿杨的绝技。

  焦达峰、陈作新的死难,表示湖南地方势力对于纯粹的革命党人,是不相协合的。焦年轻,任都督时不过26岁。当湖南起义成功后,谭人凤和居正就商请黎元洪协济武器,黎即发枪3000,派卫队营长刘佐龙送谭人凤至长沙。谭人凤见焦达峰之命令在长沙不能贯彻,湖南咨议局士绅把持湘政,便建议解散议事机关,集中事权于都督,而焦自获湖北械弹后,即命将原新兵一协扩为两协,命王隆中率一协先发援鄂,一协驻岳州作预备队,并未计较自己的安全,故一变而遇害。

  谭的出任都督,在当时湖南是最适当的,因为他有人缘和人望。举例说当时南路巡防统领张其锽,书生而知兵,所部亦有纪律,拟联黄忠浩旧部黄岱来攻长沙,一闻谭任都督,张因与谭至交,立即解除兵柄微行来省,两人把晤,欢若平生。

  两湖(湖南和湖北)起义成功后,先后响应的有:

  陕西党人景梅九、井勿幕鼓吹革命,新军备受影响,遂于辛亥年九月初一日发动,占领西安,自巡抚以下清吏逃避一空。初三日分兵据渭南、临潼等县,推举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在新军任管带的张凤刿为民军大统领,张益谦为民军副统领、其后和武昌联络后即改称都督府。

  辛亥年九月初二日江西九江新军起义,宣布脱离清政府,推举新军标统马毓宝为都督,占领湖口马当要塞。消息传到南昌,绅学商各界联合新军协统吴介璋起事,初十宣告独立,推举吴介璋为江西军都督。不久吴被周恩灏推翻,改由彭程万继任江西军都督。九江的马毓宝乘南昌内乱,带兵到南昌去夺帅印,九江由朱汉涛任留守司令。因朱无能,同盟会会员鼓动军队杀了朱汉涛,改推陈廷训继任九江军司令,并派欧阳武带兵进省,赶走了马毓宝,最后由同盟会会员李烈钧继任江西军都督。

  山西巡抚陆钟琦,听到陕西独立后,惧革命军来攻,乃派新军占领潼关。九月初七日晚新军领取械弹后,同盟会会员姚维藩(任新军参谋),煽动军队起义响应革命。初八日晨新军蜂拥入城,陆钟琦全家被杀,推举新军标统阎锡山(日本士官学生)为军政府都督。

  九月初十日云南宣布独立。当时云南是国防地区,所以驻军比一般的省区为多,有新军第十九镇一镇,统制是钟麟,下辖卅七协协统蔡锷,卅八协协统曲同丰,总参议是靳云鹏。云南总督李经羲对蔡锷最为赏识,蔡乃推荐士官同学罗佩金为七十四标标统,唐继尧和雷飙为管带,于是云南新军将领中多是留日士官学生。李经羲因闻各地革命军起,恐滇军新军响应,遂于九月初七日晨操时,突然下令把士兵的军械收回,于是军心甚为激愤。初十日蔡锷率部起事,新军响应,先夺枪炮,继攻总督署,酣战一昼夜,占领昆明,乘胜攻取蒙自,推举蔡锷为军政府都督。蔡派兵护送李经羲出境,钟麟因抗拒革命被杀,靳云鹏化装轿夫逃出云南。靳云鹏是北洋武备学堂毕业的,他和曲同丰后来都同列为段祺瑞手下的“四大金刚”。

  上海向为革命根据地,自东部同盟会成立后,长江流域革命多策源于此,主事者陈其美。丁怀瑾在日本组织敢死队赶来上海,革命同志高子曰、杨谱生率志士进攻制造局,未能攻破。陈其美亲往招降,反被守军扣留。丁率敢死队拼命猛攻,九月十四日早上攻破,救出了陈。革命同志公推陈其美为沪军都督,驻泊吴淞之海军舰队继之宣布独立。九月十四日吴淞光复,上海局面从此大定。

  辛亥年九月十四日,苏州绅商推举代表谒江苏巡抚程德全,请程宣布独立。程在犹豫中,十五日新军各队先后进城,一面进驻关要,一面请谒巡抚,程乃同意独立。新军拥程为江苏都督。十六日钮永建光复松江,十七日林述庆光复镇江,十九日扬州亦为革命军占领,廿一日停泊镇江江面镜清、保民等14艘舰艇同时响应革命军。

  浙江方面,巡抚增韫拒绝浙江咨议局要求独立,九月十四日沪军都督陈其美派遣蒋中正率领敢死队驰来杭城,午夜二时,蒋令杭城新军八十一、八十二两标进攻抚署,连掷炸弹,抚署被毁,活捉增韫。十五日改咨议局为军政府,宣布独立,举汤寿潜为都督。

  贵州新军自云南起义成功后,即跃跃欲动,革命党人赵白麟、黄泽森等从中运动,九月八日,赵、黄与新军官佐会议于浙江会馆,密谋起义。十四日革命军起事,贵州巡抚沈瑜庆等悉逃避一空,于是公推新军教练杨荩诚为军政府都督。

  安徽因为徐锡麟事件后,清吏一直很警惕,武昌起义后,新旧军均发子弹以作防备。九月初谣传新军将起事,清吏又匆匆下令将子弹收回,新军甚为不平。初十夜,六十二标步兵及马炮营俱起攻城,因为没有内应,未能攻克。安徽巡抚朱家宝饬各营官长按名发给银洋六元,令各营缴械遣散。皖省绅商以新军起事不成,难免不再作别图,因此,商请朱家宝担任临时都督,朱家宝允诺,遂于九月十八日宣布安徽独立。

  广东本于九月初八日由广州绅商假爱育善堂开会,主张承认革命,总督张鸣岐出示禁止,一时人心激愤。九月十八日夜,广州各界复在咨议局集议独立,仍欲举张鸣岐为都督,并定于十九日实行,不料张鸣岐表面同意,竟于当夜挟库款逃往香港。广东提督龙济光向清政府请示应该怎样应付这个局面,清政府叫他退守惠州以待时机。咨议局乃举同盟会同志胡汉民为都督,陈炯明为副都督,兼广东全省总绥靖处经略。

  福建咨议局要求总督松寿让出政权,松寿不肯。九月十九日革命军起事,焚满洲街及将军衙门,占火药库,松寿自尽,福建宣布独立,以常备军统领张道仁为军政府都督。

  广西因见各省都相继宣告独立,知大势已去,清运告终,广西一隅不能逆众,广西巡抚沈秉堃乃于辛亥年九月十六日召藩司王芝祥到抚署。咨议局副议长秦步衢恰自长沙归,亦赶来集议独立事。王返藩台衙门已将四更,饬人缮写独立黄旗数百面,大书“大汉广西全省国民军恭请沈都督宣布独立,广西前途万岁!”九月十七日广西独立。推巡抚沈秉堃为都督,藩司王芝祥、提督陆荣廷为副都督。这时陆荣廷掌握兵权,沈、王不自安,沈乃以湘桂联军总司令名义,王芝祥以援鄂军司令名义,各率领一部分军队离开广西,陆遂自立为广西都督。

  山东的独立是一幕趣剧。辛亥九月初,全国各省多已独立,这时忽然有一个传说清廷因军饷浩大,曾向德国借款300万,用山东全省土地作抵,全省绅民大哗,遂于九月十五日在咨议局开会,提八点质问清廷。次日又开会讨论独立,廿日成立一个“保安会”以策动山东独立,举夏君朴为正会长,于君溥为副会长。廿三日举义旗宣告独立,推总督孙宝琦为大都督。孙接受都督之前曾电奏清廷,报告山东独立及被举经过,恳求清廷便利行事。九月廿三日奉清廷命令而独立。孙任都督后,悉派心腹充任各重要职位,同时把驻在山东的北洋军第五镇内最激烈的两营,诱往北京,留下的都是孙的亲信。袁这时密派皖人张广建、吴炳湘前来运动取消独立,十月初七日孙于是又宣布取消独立。

  四川自铁路风潮后策划举事多次,俱功败垂成。奔走之革命志士:川东有杨庶堪、谢持、川北有曾省斋,川西南有张培爵、熊克武则各处呼号。成都的叙府中学第二小学,重庆的府中学堂俱为党人聚会之所。十月二日,重庆驻军袖缠白号章起义,党人虏重庆知府钮传善、巴县知县段荣嘉,迫其书同盟誓约剪发缴印投降,居民遍悬白旗。遂设蜀军军政府于巡警总署,举张培爵为都督,夏之时为副都督。成都方面因川督赵尔丰和钦差大臣端方交恶,清廷命端代赵,赵遂将川省民政交咨议局议长蒲殿俊,军事交新军十七镇镇统朱庆澜,赵自出川办理川滇边务。十月七日成都独立,蒲殿俊称大汉军政府四川都督,军政府设于前明蜀王宫。十八日东校场大阅兵,兵哗变,向将台开枪,蒲、朱走免,军政部长尹昌衡继任都督,罗纶为副都督。成渝两个军政府至民国元年二月合并,合并后的都督府设成都,尹昌衡为正都督、张培爵为副都督。

  东三省的情形,很像山东、因大势所趋,地方不稳,所以东三省总督赵尔巽不能不对局势有所敷衍,但他坚决不肯宣布独立,于是和咨议局议长吴景濂等合组“东三省保安会”,用会长名义代替总督,并在吉林和黑龙江两省成立两个“保安分会”,都由当地巡抚兼任“分会会长”。

  各省纷纷独立,不少是敷衍的,山东和东三省就是。还有甘肃独立后,都督赵维熙一直拖着一条长辫子,也不准其他官吏剪辫子。新疆都督袁大化仍然戴着红顶花翎,自称为新疆都督巡抚部院,这些都算是假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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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五、拔大树


  辛亥年的六月间,直隶咨议局三番四次请愿,要求速开国会,同时反对奕劻的内阁,认为以皇族担任内阁总理,不合君主立宪的原则,有失人民愿望,措词激烈而痛切。这些要求,与革命行动是无关的,各省咨议局的活动都是在致力于君主立宪,当时好多省咨议局曾派代表赴江苏南通,拜访江苏咨议局议长张謇,请张赴北京一行,观察清廷动向,作为各省咨议局今后对国是应采方针的参考。张謇欣然同意,遂偕雷奋和刘厚生同往,路经河南,顺道赴彰德访问在息隐中的袁世凯,交换对于时局的意见。两人不见面已十余年,在袁心目中,张謇在南方有广大的社会力量和经济力量,过去若干年两人虽有芥蒂,但在今日变局中,两人必须合作,张氏在南方有力量可以配合。因此当两人握别时,袁很诚意地向张表示:“如果朝廷召我出山,我一切当遵从民意而行,换而言之,即当尊重各省咨议局,尤其是季老的意见,希望季老和我合作,并请把我的诚意转达各省咨议局。”

  辛亥革命起义后,革命党要人,如黄兴、宋教仁、陈其美、居正等都聚集上海,他们虽和张謇素昧生平,但因知道张、袁过去一段师友之间的关系,所以对张很拉拢。张这时亦赞成共和,民国成立前后,张的身价极高,隐然成为南北之间的一个重要人物。

  袁世凯在这期间,确实花样百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方面宣称自己是赞成君主立宪;一方面却又和汪精卫密切往还,暗中表示赞成革命。一方面命令冯国璋督兵猛击武汉的革命军;一方面又派人至武昌和谈。忽进忽退,扑朔迷离,使人无法捉摸。就连他自己的出处,也是欲进欲退,弄得清廷对他也不知该如何应付。

  自从武昌起义后,袁世凯的北洋系人都额手称庆,认为这是袁宫保再起的大好时机,可是这些袁的干部也对袁的手法莫明其妙,有人认为袁息隐两年多,一切都有点不对劲。杨度有一天更把外边这种看法对袁报告,袁听了仰天大笑,他说:“晳子(杨度的号),你是聪明人,怎不懂我的意图,你知道拔树的办法吗?专用猛力去拔,是无法把树根拔出来的,过分去扭,树子一定会断折,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左右摇撼不已,才能把树根的泥土松动,不必用大力就可以一拔而起。清朝是棵大树,还是三百多年的老树,要想拔这棵又大又老的树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闹革命,都是些年轻人,有力气却不懂如何拔树,闹君主立宪的人懂得拔树却没有力气,我今天的忽进忽退就是在摇撼大树,现在泥土已经松动了,大树不久也就会拔出来的。”从这些话中可以看出袁的老奸巨猾。

  武昌起义的消息于辛亥年八月廿日下午一时传到了北京,清廷举朝顿时骇得手足无措,廿一日有旨派陆军大臣荫昌统率近畿陆军两镇南下征讨,并令海军提督萨镇冰率领海军即日赴援。

  就在这天,袁世凯“奉旨养病”的洹上村,来了一位秘密客人,这个客人是被派南下作战的冯国璋,他专门赶来向袁请示方策。袁给冯六个字的锦囊妙计,是:“慢慢走,等等看”。袁的这六个字,立即影响了荫昌率领的北洋陆军,他们果然以极迟缓的行动准备出发作战,荫昌一看苗头不对,也就留在北京没有动身。

  八月廿三日,清廷起用已罢黜两年余的袁世凯为湖广总督。袁世凯的再起是内阁总理大臣奕劻保荐的,摄政王载沣虽然不欢喜老袁,可是要打仗必须倚靠北洋军,北洋军则全是袁一手训练,所以不得不用袁。袁不仅是湖广总督,同时兼办剿抚事宜,照这道命令,等于是荫昌的副手,袁当然很没趣,于是以“足疾未痊”的理由,推辞了这个湖广总督的任命。袁本来并没有足疾,可是当年摄政王载沣放逐他的时候,硬说他有足疾,勒令请假养疴,如今袁正好用足疾来回敬。意思是:“我明明无病,你叫我养病,如今事急来求我,我也只好给你一个因病不能复起的回敬。”  

  奕劻见到袁的来电,乃派内阁协理大臣徐世昌于八月廿九日微服前往河南彰德洹上村访袁,这两个老狐狸如此这般一番,徐就折返北京,装出一副又丧气又生气的样子对奕劻和满朝亲贵说:“真是不知好歹,他竟提出条件,他说:要我干未尝不可,可是必需得听我意见。我看还是叫荫督帅快赴前线去吧,没有袁世凯不见得就不能打仗。”奕劻问徐是些什么条件,徐支支吾吾说出了袁的六个条件:

  (一)明年召开国会;(二)组织责任内阁;(三)开放党禁;(四)宽容革命党;(五)授以指挥前方军事的全权;

  (六)保证粮糈的充分供给。

  袁世凯和徐世昌串演的一幕双簧,袁的条件是真的,徐的气愤是假的,袁的用意是利用革命党对付清朝,再留着清朝对付革命党,自己有北洋军为本钱,坐收渔人之利。袁的条件等于把清朝的军事和政治大权都拿过来,在清朝政府不答应以前,他落得于“在黄鹤楼上看翻船”。

  袁敢这样“作状”,自然是有恃而无恐,因为清廷在这时候,是非倚赖北洋军不可了。

  清廷自武昌起义后,已经完全明了局势的严重,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所以只好用软功来缓和革命力量的膨胀,不敢用高压的流血手段来镇压。因此八月廿九日下了一道上谕给各省督抚转谕军民:“从乱者不咎既往,倘搜获名册,亦当立予销毁。”清廷的怀柔,比起袁世凯的六个条件当然差得多,袁的条件从徐世昌口中宣布后,清廷要员都不赞成,照袁的条件,不但奕劻的内阁总理大臣做不成,就连摄政王也干不下去。

  袁世凯算定了清政府不会一口气接受了他所提出条件,于是他便暗中命令北洋军将领按兵不动,不听荫昌的指挥。

  荫昌南下后,北洋军全部停留在信阳和孝感之间,兵车阻塞不通。自八月下旬到九月初,荫昌的号令完全不行,只落得在孝感满头大汗,跳着脚骂人。而一省一省的独立,就像传染病蔓延得那么可怕,革命的声势一天大过一天,北方各省也酝酿着要学习南方诸省。

  辛亥年九月初四日,革命军在汉口发动攻势,进展到三道桥,惊慌失措的清廷,不得不向袁更让一大步,九月六日解除了荫昌的督帅职务,派袁世凯为钦差大臣,节制冯国璋的第一军和段祺瑞的第二军(这时第二军分布在武胜关一带,为后援部队),以及水陆各军。

  袁世凯再起了,就在他的新命发表的这一天,北洋各军奉到袁的秘密指示,要拿点颜色给革命军看看,于是汉口的革命军便受到前所未有的猛烈的进攻。革命军前敌总指挥张景良通敌。张原任清军第廿九标标统,武昌起义后被推为都督府临时参谋长,但他对革命事业没有信心,曾劝黎元洪弃职潜逃,被革命军发觉本应处以死刑。因蔡济民等是张的旧部,极力为之开脱,并推荐他为前敌总指挥,叫他戴罪立功。他怀恨在心,九月六日北洋军发动攻势时,张竟派人放火焚烧弹药辎重库,军心因而大乱,北洋军乘势占领了汉口的大智门。

  袁这时还在彰德的洹上村,他露了一手,一方面给清朝尝一点甜头,一方面给革命军看一点颜色。钦差大臣和前方军事的指挥大权,对袁来说还不过瘾,他要在这鹬蚌相争的局面中得渔翁之利。因此他仍然在洹上村的养寿堂抱着他的“病脚”,钦酒赋诗,一付闲情逸致的姿态。对清廷来说,这真是急惊风遇着了慢郎中。

  袁当然懂得如何养敌以自重,他要利用革命军来威胁清廷,又要暂时保全清廷对付革命军。

  辛亥年九月廿一日,有两个秘密人物由汉口过江到了武昌,要求面见黎大都督。这两个人乃是袁世凯所派的蒋廷干和刘承恩,他们携带了一封英国驻汉口领事的介绍信,过江来洽谈和,好像三国时曹操派蒋干过江一样,可惜黎元洪不像周瑜,但也唱了一段群英会。因为黎在接见这二个“和平使者”时,很费一番考虑,黎很想知道袁的和平条件是些什么?可是又怕身边的革命志士骂他对革命事业没有信心,而在他左右的革命党人,对这个问题也有两种不同的意见,孙武和胡瑛认为既有英领事的介函,就不妨和他们谈谈,吴兆麟和张振武两人则反对,黎采取了孙、胡两人的意见,在都督府接见了这两个“和平使者”蔡廷干和刘承恩。他俩见到黎都督时,就把英领事和袁世凯的信双手呈给黎。黎慢慢地打开,慢慢地看,这时都督府大客厅上一片紧张气氛,鸦雀无声。黎一边一看一边细自思量如何应付这个场面,正好看到革命军接受君主立宪作为和平的前提,于是黎便把脸一沉,把信折了递给蔡、刘二人,并且说:“太奇怪了,袁慰亭到今天还要替一人一姓说话,君主立宪根本谈也不必谈。”

  这时黎都督背后的屏风后面闪出了三个人,是朱树烈、范义侠、萧鹤鸣跑了进来,抽出指挥刀狠狠地凶凶地说:“谁人敢主和?主和就是汉奸,请先吃我们一刀。”蔡廷干、刘承恩一看这个场面,吓得脸都变了色,黎元洪这时又慢慢吞吞地说:“不必怕,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我会派人送你们过江的。”蔡、刘就这样抱头鼠窜过江了。

  黎眼见袁世凯的两个使者去了以后,便对都督府内的革命党人说:“昨天美国领事跑来看我,他说孙逸仙博士就要由美国动身回来,我想他回来就有办法了。”黎这句话对当时的革命局面是一剂强心针,因为当时“孙文”两个字代表一种魔力,对革命事业来说是有极大鼓励作用的。

  九月初七日黄兴偕李书城、耿觐文、曾可楼由上海赶到汉口,黄等就被留在汉口指挥革命军。这时汉口已危在旦夕,武昌也人心浮动。黎元洪派人把黄接过江来,选了一匹大马,叫一个高大的人举着一面旗子,上书“黄兴到”三大字,骑马在武昌城外绕了一个大圈子。黄过江和黎匆匆谈了一下,就折返汉口指挥战争,布置最后防线于演春茶园。九月八日、九日、十日、十一日黄一面抹汗,一面电调各军上火线,可是士气不振,若干人不听指挥。黄亲手杀了几个,局面才稍定,但汉口卒于十二日陷落。黄兴渡汉水到汉阳,豪气犹在,余勇可贾,黎元洪再催请他渡江议事,黄乃于十二日下午抵武昌。

  这时武昌因汉口失陷而岌岌可危,都督府内有人建议请黄兴出任作战总司令,黎欣然同意,乃于九月十三日在阅马厂高筑将台,举行隆重的“拜帅大典”。将台上置有高桌,蒙以黄布,周围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武装士兵,台口为营长以上的高级军官,由都督府到将台过道两旁,站满了文武官吏,黎、黄两人并辔而出,文官行脱帽礼,武官行撇刀礼,兵士行举枪礼,气象庄严隆重,有过于黎元洪就都督的誓师礼。

  黎都督黄总司令就位后,典礼开始,由李玉山宣读黎都督的任命状。这篇任命状是一篇文辞典丽的文章:“黄君兴险阻备尝,功在民国,各军当悉听调遣。”宣读任命状后即由黎元洪都督授令、授旗、训话,然后是黄兴总司令答礼、答词。黎都督退席后,黄总司令则骑着那匹已经骑过的高头大马,绕场巡行,全场官兵举枪致敬,礼成。

  当黄兴就任革命军战时总司令,即以防御汉阳为主要任务,设总司令部于昭忠祠,任命李书城为参谋长。李原在北京军咨府任职,由载涛派其与黄郛南下。李、黄离北京后即决心革命。黄抵上海,留助陈其美;李则兼程来汉口,抵汉时汉口已失陷,遂投奔黄兴。副参谋长一为杨玺章,一为吴兆麟,参谋有姚金墉、蔡济民、徐达明、甘绩熙、高建翕、宾士礼、金龙章、吴醒汉、夏维善等。参谋处的任务是沿襄河入江处起,迤黑山以下挖壕筑堡,雇用民夫数千人,昼夜工作。当时两军苦战,隔江、汉二水对峙。革命军因汉口之战损失过重,新成立部队官兵大半未受训练,因此不堪大战。

  九月十八日据报汉口方面有清军1万余人,在汉口刘家庙至桥口附近,并于上关、花楼、黑山对岸及沿江布防。革命军则在汉阳南岸嘴至三眼桥一带防御。二十三日决定渡河攻击汉口,当时判断汉口清军兵力约一镇以上。革命军攻击计划:步四协张廷辅向汉口市街攻击;步六协杨载雄向汉口龙王庙登陆,攻击清军左翼,武昌凤凰山炮队支援进攻部队向汉口射击,海军炮舰亦加掩护,设信号于黄鹤楼、凤凰山、大别山等处。九月廿六日渡襄河左岸攻击,进攻时鄂军在左,湘军在右,鄂军因系临时召募,所以毫无作战经验,湘军甚勇,但独力难支,遂告败北。革命军伤亡惨重,计官57人,士兵792人,失山炮18尊,步枪600余枝,子弹2300余箱。

  革命军进攻汉口失败,于是全力固守汉阳,清军因洞悉革命军方面作战实力不强,军令亦不统一,于是大举进攻汉阳。自辛亥年九月二十八日至十月初六,剧战八昼夜,革命军死军官137人,伤85人;士兵死2693人,伤400余人。至十月初七日上午十时,汉阳遂告沦陷。

  清军之攻汉阳,出动了强大兵力,配以新式德国管退炮若干尊,实力在革命军以上。革命军守汉阳者,为鄂湘两省军队,人数虽在5万人以上,但缺乏作战经验,彼此又不协调,且全用于第一线,所以极感疲乏。汉阳之败并不能怪黄兴一人,可是由于黄兴曾指挥过镇南关之役、河口之役、黄花冈之役,都是功败垂成,遂使人对黄有虽勇而不能战的印象。黄自己亦有年年败北的感慨,其和谭人凤诗有云:“怀锤不遇粤途穷,露布飞传蜀道通,吴楚英豪戈指日,江湖侠气剑如虹;能争汉上为先着,此复神州第一功,愧我年年频败北,马前趋拜敢称雄。”

  汉阳失陷后,黄兴退到武昌,军政府即召开军事会议,黎元洪主席,请黄报告汉阳战役经过。黄即席演说,对汉阳失败的原因未能详述,但对于未来军事演变,则认为汉口和汉阳已失,武昌难以固守,主张率领鄂湘两军前往攻取南京。黄的主张被军政府多数人反对,参谋范腾霄愤然说:“汉阳既已不守,武昌又拟放弃,试问还有什么能力可以攻取南京,如果湘鄂两军尚可用,则武昌当然可守。”他的话一讲完被大家热烈鼓掌,死守武昌的提议便成为这次会议的决定。其时黎元洪因都督府被炮轰,所以迁往城外卓刀泉办公。黄兴在会议结束后,即偕李书诚、汤化龙、胡瑞霖、陈登山和黄中垲等乘轮去上海。武昌方面决定重行布置兵力死守,以邓玉麟、何锡蕃两协警备武昌,罗洪升一协守大君山,刘佐龙一协守小君山,王锡龄一营守京口,陈龙章的敢死队守磁基山,标统张廷辅、谢流芳、张杰夫等残部守白沙洲、标统刘廷璧、管带李忠义等守青山。

  十月初八日,即清军攻克汉阳的第二天,清政府以二等男爵授给冯国璋。

  汉阳之败,对革命军是一个大打击。可是几天后苏、浙、沪联军攻克南京,使革命活动又见蓬勃。独立各省在上海的代表,认为武昌已在危险中,革命事业必须扩大,乃于十四日集议,决定南京为临时政府所在地,选举黄兴为大元帅,黎元洪为副元帅,即以大元帅组织中华民国政府。这一时期的武昌已经转危为安,倒不是因为武昌有力量固守,而是袁世凯并不想彻底打垮革命势力,幕后原因是独立各省的代表曾于十月十三日开会,通过雷奋、马君武、王正廷所起草的临时政府组织大纲二十一条,且有一个秘密决议,就是倘若袁世凯反正,则公举袁世凯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亦听到这个消息,所以在北洋军可以一鼓作气渡江攻下武昌时,突然煞车,并派代表至武昌谈和。

  武昌和上海两大革命中心在一开始便发生意见,黄兴对于上海方面同志推他为大元帅非常谦让,一再恳辞。随后的折衷意见是于十月二十七日重新改选,推黎元洪为大元帅,黄兴为副元帅,黎因驻节武昌,不能前往南京,故由黄兴以副元帅身份代行大元帅职务。

  黎、黄之间不一定有芥蒂,但武昌方面的革命集团与上海方面的革命集团,彼此是有意见的,这是早期革命时的不幸事件,也是袁世凯得以利用的大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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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六、南京光复


  革命军九月十二日失去了汉口,十四日就得了比汉口更重要的上海,接着十五日浙江全省独立,十六日光复苏州,十月七日汉阳撤退后,十二日就攻克了南京,使革命势力并未减弱,反而蓬勃。南京攻击战是一场硬仗,战斗经过有一段曲折而复杂的过程。

  当时在南京的,有两江总督张人骏,江宁将军铁良,他们所恃的武力,是江南提督兼钦差江防大臣张勋的部队。张勋在南京城内一枝园设立大本营,用极惨酷的手段镇压南京人民,一枝园、浮桥一带军警林立、杀气腾腾,行人却步,凡是剪了辫子的人,被捕、被杀,不计其数,没有头发的人头高悬在大行宫、花牌楼一带,整个南京变成了恐怖世界。

  南京城外雨花台、马神庙、秣陵关一带是徐绍祯的防区。徐是新军第九镇统制兼江北提督,他和张勋曾为了革命问题几乎动了武。徐主张参加革命,张反对,于是徐便单独到上海投奔革命阵营,并在上海筹组苏、浙、沪联军,进攻南京,推举徐为联军总司令,于右任为秘书长,孙毓筠为副秘书长。下辖:宁军司令柏文蔚、镇军司令林述庆、苏军司令刘之洁、沪军司令洪承典、浙军司令朱瑞、淞军司令黎天才、沪军先锋队司令丁怀瑾等。联军总部设于镇江洋务局。

  十月初三日联军与张勋部队战于孝陵卫,张军败北。初五日淞军黎天才部攻占乌龙幕府两山,浙军朱瑞部同时占据马群附近要隘,攻占孝陵卫。

  此次战役,同盟会员丁怀瑾(号石生)有《辛亥光复沪宁记》,记载其事,兹录于后:

  辛亥秋,余自日本偕同志返沪滨,组织敢死队,宁波留日同学胡以鲁(号仰曾)赠词以壮行色,兹录其词及序:石生先生组决死队回国,参与光复重任,奉此词以壮行,并同队诸志士,仰曾敬赠,词曰:秋风肃肃送君新桥(日本东京车站之名),行矣哉故国非遥,恢复中华在崇朝,行矣哉气爽秋高,落红不是无情物,为国捐躯此七尺。

  光复春申,参与之革命志士不满百人,推陈英士同志都督沪军,劝黎天才统领率部来归,余并促黎一军进占金陵城外之鸟龙、幕府两山以据形势;守金陵者为辫子将军张勋,遣城内防军拂晓出击,见两山已悬白帜,乃屯于山下不敢进。浙江朱价人进攻紫金山,以无炮队久不下,余乃函英士商拨炮营助攻。复约黎天才,以旧有江上炮台可转射南京城内,惜我军无习炮术者,余于山下遇一旅行之英人,知系海军,邀返炮台,渠握其机钮,即灵转自如,发炮三枚,攻城内北极阁等要地。适两江总督张人骏、提督张勋并各司道会议阁上,闻炮声骇散。不二日而英国领事偕道员郭某,奉命悬白旗来商罢战,南京乃告光复。

  余有南京光复诗纪其事,中有两句云:“两张(即两江总督张人骏,提督张勋)心胆应惊碎,一炮声威欲避难。”

  南京之光复也,张勋率众退出临淮,转赴徐州。黎天才军先入,浙军暨沪军先锋队各分道入,是时先后入驻金陵一带之联军,有徐固卿部,皖军柏烈武部分驻江南北,而金陵都督一席争执殊烈。余既电促先总理早日回国,且劝黎天才速就都统,率师援鄂,一场风波得以镇定。辛亥光复南京之初,尧化门为军事重地,苏州程雪楼都督亦来驻,一日余带炮兵抵此,参加紫金山之战,有壮马,程感兴趣,意欲试骑而足不灵。时有两僧方来自金陵城内,欲谒都督报告军情,及见程乃仅云:城内人心惊惶,张大帅爱姬小毛子已北去云云。余纪事诗中有两句云:跛足将军欲乘马,秃头和尚大吹牛。时浙军协统朱价人(瑞)见之,为之捧腹,云可寄与英士作沪军都督府一段谐谈也。

  这是丁怀瑾(石生)亲身经历光复南京的笔记,不仅有史料价值,而且轻松有趣。

  光复南京的联军总司令徐绍祯,字固卿,广东番禺县人,曾任福建武备学堂总办,江西常备军统领。两江总督李兴锐调他为两江兵备处总办,兼新军第九镇统制。第九镇是中国首先实行征兵制的新军。当江北提督、会办江防大臣王士珍丁忧辞职时,清廷派徐兼摄江北提督。他这时已同情革命,引进同盟会会员柏文蔚、冷遹、赵声等为管带。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徐自动撤销联军司令部,所部交陆军总长黄兴直接管辖。孙中山先生曾任命徐为南京卫戍总督,后来孙中山先生卸除临时大总统,南京卫戍部并入南京留守府。孙中山先生为了酬庸徐革命功绩,乃赠以八厘公债100万元,徐提出1.4万元为《民立报》的补助费,1万元为女子北伐队的结束费,其余一概奉还政府,颇有清誉。

  徐的顶头上司是江防大臣张勋,两人为了革命几乎决斗。联军攻克南京时,捕获张勋爱妾小毛子,徐把她安置在门帘桥陈善家中,上海都督陈其美主张把小毛子解到上海,陈列张园任人参观,收门票四角。因小毛子有艳名,据说门票可收入10万元,以助军饷。徐不同意,并派陶逊护送小毛子到徐州,交还张勋。张大喜过望,派辫子兵排队到车站迎接陶逊,并将所扣100辆火车交还铁路局以作报酬。

  清军攻下汉阳后,清廷加封袁世凯为一等侯爵。袁世凯这时已受任组阁了,他对于侯爵之类的殊荣已不感兴趣,他的辞爵奏折可以看出当时清廷的内外处境:

  “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跪奏,为沥陈下情,恳恩收回封爵成命,恭折仰祈圣鉴事:本月初八日奉旨:‘朕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公忠体国,懋著勤劳,自受任以来,筹划国谟,匡襄大局,厥功尤伟。着锡封一等侯爵,以昭殊奖,毋许固辞,钦此。’跪聆之下,钦悚莫名。伏念臣世受国恩,屡叼殊遇,本年武汉事起,重膺疆寄,兼绾兵府,寻以更新政治,洊秉钩衡,当难阻之迭乘,愤阽危之莫挽。绵历数月,寸效未收,国势土崩,人心瓦解,千疮百孔,无术补苴,诚有如明臣史可法所言,但有罪之当诛,并无功之足录者。谨将微臣受任以来,为难情形,为我圣上披沥陈之:此次各省事变,始而军队兴戎,继而官民响应,未及一月而沦陷者十有三省,甚至畿疆东夏亦多离涣。朝廷俯顺民情,允准资政院所奏,颁布宪法信条,君权剥削迨尽,无复留转圜之余地,近人谓虚君共和者即同此意。臣入朝之初,抱定君主立宪宗旨,冀以挽救大局,虽近畿军队渐就范围,山东一省取消独立,方谓初衷可期勉遂。乃汉口甫下,海军继叛,汉阳既克,金陵复失,友邦出面介绍,以尊重人道息战和商为请,于是遣派代表,讨论大局,磋商兼旬,迄无效力。民党坚持共和,毫不通融,而顺直河南咨议局从而和之,腹地各省时虞不靖,近则库伦、伊犁、呼伦等处亦相继告变,以数百年之屏翰,亦有倒戈之形。臣苦虑焦思,深恐大局决裂,贻忧宗社,不得已沥陈实情,仰蒙慈圣召问王公大臣,询谋佥同,遂奉召集临时国会,公决国体之旨。臣之初志既已背驰,然尚望国会开成,或不至偏重共和,尚存君宪之望,乃召集地点及正式选举法皆不克议行,而纷纷电请者,不独素著时望之绅衿,曾主事功之督抚,洞达外势之使臣,即各埠商团公会,亦多坚主共和。臣独坐深思,每为泣下,诚不知人心何以如此乖离?国势何以竟对维挽?此臣奉职无状者一也。以军事言,臣起家督师之始,即以军事重大,请饷增兵,经奉准后始敢成行,饷械之筹拨,军队之召募,均未齐备,迭奉催往之命,及臣亲赴前敌,激励将士,规复汉口,若竟乘势进取,武昌未必不下。而其时朝野建议,各界争持,众口一词,皆请主抚,因之,明诏迭颁,不以兵力从事。臣奉宣德意,停止进攻,洎入都后,筹计饷需,搜简军器,无一不形匮绌,借款屡议,迄无所成。乾隆新疆金川诸役,喜庆川湘陕豫之师,饷款合计皆及万万。中兴告功,而各路销饷者至十万万。今兵食之筹备者,知本月而不知下月,幸荷慈施,屡发内帑,免于饥溃,而兵不能增,饷不能益,顾此失彼,左支右吾,江宁荆襄之不能救,弊皆坐此。兼之党人到处煽动,土匪乘机窃发,失陷之地未易复,而安靖之处亦难保无虞。民军可随时增加,我军则只有此数。东三省组织之军队,征调而弗能即至,秦晋皖豫环起之土匪,屡剿而尚未廓清,遂致军事至今亦无起色。此臣之奉职无状者,又一也。军事既属困难;外交复形棘手,即如铁路之运兵,关税之抵款,及各外国商团亦以条约失其效力,要求保护生命财产,皆事之尤为显著,旷日持久,枝节必多,理喻情求,斡旋何术。此臣之奉职无状者,又一也。至于政治因军事而延搁,腐败如前,人才以学说而推迁,振起不易,犹其小焉者也。臣以衰病之身,受恩如此,受任如此,而咎愆日积,涓埃无补,分当自请罢斥,只以累世受恩,仰见宵旰焦劳,不忍以言去者重烦圣虑,然若再受高爵,则上累朝廷赏爵之明;下辜全国军民之望,其何以昭示天下,表率群僚?唯有恳恩收回成命,使臣之心迹稍白,免致重臣之罪,无任激切屏营之至。所有吁恳收回成命之缘由,理合恭折沥陈,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袁的这篇奏折,想学诸葛武侯的出师表,又想把自己塑造成史可法一流人物,可惜他心怀二意,所以气既不壮,意难动人,但从他这篇奏折中,可以看出当时清廷的内外情势。袁或许强调了这些情势的严重,不过当时的困难情势倒是确实如此的。

  当时奉天八旗子弟曾有一封奏电,表示得非常激烈,可是也只止于表示而已,该电如下:“我奉八旗子弟世受国恩,断不忍坐视君主逊位,任彼革党强以共和虚名欺蒙,傥革党者仍不反正,东省八旗子弟定必组织决死队,附入北军,定期南征,与伊以铁血相见,先行电奏”可笑是这一个电文,既未吓倒革命军,就连清政府亦不予重视,这正应了袁世凯的话:革命军是越战越多,越打越勇,清军是越战越小,越打越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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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5 12: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廿七、清廷最后的挣扎


  清廷计划于辛亥年举行永平秋操是在武昌起义前就决定的,早在这年二月就派张治中、田献章先后到永平和滦州择定秋操地点,命载涛为北洋陆军秋操大元帅,代表宣统设行辕于蓟榆镇守使署。派冯国璋为东军总统官,第六镇统制吴禄贞、廿镇统制张绍曾为辅。派舒清河为西军总统官,禁卫军咨议官田献章、哈汉章为辅。辛亥年八月东西两军开至操演地点,东军驻滦州以东至山海关一带,西军驻开平以西至丰润一带,预定九月大操。操演计划:东军由秦皇岛沿海登陆西进,西军由通州方面东进。战时东军先胜最后胜利则属西军,战罢议和作总阅兵式。西军多数为满人,东军多数汉人,这个秋操亦含有击败汉人的用意。新军的将领第六镇统制吴禄贞、第廿镇统制张绍曾、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及革命同志秘密决议,乘秋操时新军以实弹射击,先将清禁军击溃,再整军攻入北京。计划正酝酿中,武昌起义,清廷风闻北方的新军也靠不住,乃撤回禁卫军拱守北京,停止秋操。

  这时恰遇清政府运送大批军火到前线,途经滦州,负责押运军火的彭家珍和他的学生商震、程起陆、熊斌、刘骥等秘密决定,通知第廿镇统制张绍曾,请其在滦州将该批军火扣留。九月初八日张绍曾联合第三镇协统卢永祥、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第卅九协协统伍禄祯、第四十协协统潘渠楹等打电报向清政府提出12项要求,主要的几点是:要求在辛亥年年内召集国会,由国会起草宪法,由国会选举责任内阁,清皇族不得充任内阁国务大臣。这天恰好是山西独立,山西都督阎锡山宣布要组织革命军集中娘子关。

  滦州兵谏对清廷来说,是比武昌起义更严重,因为它在清廷心脏地带。张绍曾所率领的第廿镇,本是从北洋六镇各军中抽调一部分合编的,它的高级将领虽具有反清的革命意识,可是中下级军官仍然是北洋军系,他们是唯袁宫保之命是从的。因此要以廿镇来发动革命起义就很难了,所以张绍曾只能促请清廷行宪,而不能举起推翻清朝的大旗。

  滦州兵谏和山西独立好像是两起丧钟,在清廷的卧室旁敲起。因此清廷对北方的反清行动便不能不敷衍,九月初九日匆匆忙忙地命令资政院起草宪法;下罪已诏;释放自戊戌政变以来的所有政治犯。而资政院也以开特别快车方法在四天以内就把宪法信条十九条奏报清廷,九月十三日当天就颁布出来,并且择期在太庙宣誓,以资信守。九月初九日同时下诏准革命党人依法组织政党,下令对张绍曾嘉奖,授以侍郎衔,并派张为长江宣抚大臣,清摄政王载沣且有迁都热河的打算。

  袁世凯这时候已实实在在地把北方军政大权总揽于一身了。清开国时,多尔衮致书史可法说:“我大清之天下,乃得于闯贼而非取之于明朝。”袁世凯现在也是用的这个手法,他对革命军方面说:“我的天下是得之于清朝,而非取之于革命军。”又对清说:“我今日势力乃取之于革命党,而非取之于清朝。”

  袁世凯在洹上村以养足疾为名,已经达到了挟清廷以压革命军,养革命势力坐大以要胁清廷的目的。辛亥年九月十一日他到孝感誓师时,对于当前的局势有了四个决定:

  (一)谦辞组阁大命。

  (二)谏阻清廷迁都。

  (三)稳定南方爆炸情势。

  (四)清除北方肘腋之患。

  根据这四个步骤,他一方面派代表继续向武昌革命政府进行和谈;一方面却令北洋军继续向武昌革命军施压力。至于在北方,则必须消灭吴禄贞,因为吴的纵横才略,以及在北洋军中的基础,如果让他继续留下,则北方的天下便不是袁世凯的了。袁的政治资本是北中国的实力派,如果革命力量在北方长大和发展,则威胁了袁的存在。因此他把消灭北方的革命力量看得比对抗南方革命军工作更为重要。所以他在洹上村时就和亲信秘密商量,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谋杀了吴禄贞。袁很明白,张绍曾是个有妥协性的人,不像吴那么英迈,所以只要解决了吴,北方的革命情绪便会受到极大的打击。果然,滦州兵谏和吴禄贞被刺,使北中国的革命活动缓和了,使得袁世凯有充分时间来达到他个人取天下的阴谋。

  吴禄贞字绶卿,湖北云梦人,是同盟会会员,北方革命运动中的中流砥柱,他和清室亲贵良弼最友好。清陆军大臣荫昌奉诏督师南下时,吴时任第六镇统制,曾自告奋勇愿意随行。清廷早知他有大志,但投鼠忌器,不敢把他逼上梁山,乃用假言假语来嘉奖他,暗中令荫昌提防他。吴知自己被疑,乃称疾不行。

  北洋军攻下汉口纵火焚烧,吴禄贞乃电劾冯国璋等,同时在石家庄截留清廷南下的辎重。滦州兵谏事起,清廷因为吴和张绍曾、蓝天蔚都是士官同学,第六镇又和廿镇有历史关系。廿镇原驻奉天,前任统制是陈芑,因秋操才调赴滦州,吴禄贞在东北办边务营务多年,廿镇官兵很多是吴的部下。当时吴禄贞、陈芑、蓝天蔚在东北带兵,同是湖北老乡,有关外的湖北三杰雅号。因为有这些历史关系,乃派吴至滦州宣慰,表面上是倚重吴,骨子里是调虎离山,把吴调离第六镇统制,使他不能掀风作浪。

  吴禄贞到滦州,张绍曾正好借重他的威望来加强廿镇官兵内部的团结,请他向全体将士讲话,他于是发表了一篇动人的演说。他分析革命大势,讲述古往今来成大功立大业的故事,然后宣布他的计划,他说:“荫昌已经领清兵南征武昌,北京城内空虚,各位如果愿意听从我的话,我们这时高举义旗,掩袭北京,必可兵不血刃,然后绥靖士兵,变易帝制,传檄东南,释甲寝兵,开天辟地的大事业由此而定,何必谈什么君主立宪。”

  他的言论鼓励了整个廿镇,于是先电奏清廷,说是他的宣抚工作已收了效,使北京对滦州兵变松弛了戒备,同时滦州方面则积极部署,以滦州张绍曾的廿镇为第一军,奉天蓝天蔚的第二混成协为第二军,新屯卢永祥的第三镇为第三军;三军同时发动,会师丰台,以逼北京。这个计划本有成功的希望,不料廿镇中有人对革命无信心,驰往北京告变,清廷乃密调滦州火车来北京,以阻止廿镇运兵。同时因山西独立,于是派吴禄贞为山西巡抚,调第六镇的一部分军队由石家庄进攻娘子关。吴在滦州闻命,匆匆赶至石家庄,阻止他部下进攻娘子关,自己单骑进入娘子关和山西都督阎锡山会晤,共同商定革命行动。阎乃举吴为燕晋联军大都督,吴阎所商的计划是:(一)晋军、第六镇、第廿镇三路进攻北京;(二)第廿镇截断京奉、津浦铁路;(三)第六镇截断京汉铁路。吴商妥后仍折返石家庄,以山西巡抚名义回奏清廷,诡说晋军已受招抚。

  吴做梦也想不到他的部下,第六镇第十二协协统周符麟已被袁世凯收买,于九月十七日包围正太车站。周率部下谒吴禄贞于办公室,当吴送周出门时,一名叛将马惠田突以手枪轰击,吴遂死难,死时年仅卅有二。周把吴的首级割下,拟向袁讨赏,不料袁翻脸不认人,原答允周的第六镇统制不仅变了卦,还把周的十二协协统职位也取消。后来山西人感念吴,重金购回吴的头颅瘗于石家庄,至今墓地犹在。

  辛亥年九月十二日清廷发表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袁这天离开彰德前往孝感视师,到孝感后致电清廷,极力劝阻“北狩热河”的拟议。

  袁的打算都顺利实现,而清廷也接受了他的六项条件,辛亥年九月十九日资政院通过了清摄政王提名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九月二十三日袁浩浩荡荡地率领大批卫队,威武而显赫地到了北京。九月二十六日组成了责任内阁。内阁名单是:

  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

  外务部大臣梁敦彦,副大臣胡惟德。

  民政部大臣赵秉钧,副大臣乌珍。

  度支部大臣严修,副大臣陈锦涛(辞不就)。

  陆军部大臣王士珍,副大臣田文烈。

  海军部大臣萨镇冰,副大臣谭学衡。

  学务部大臣唐景崇,副大臣杨度(辞不就)。

  司法部大臣沈家本,副大臣梁启超。

  邮传部大臣杨士琦,副大臣梁如浩(梁士诒署理)。

  农工商部大臣张謇,副大臣熙彦。

  理藩部大臣达寿,副大臣荣勋。

  上面这个名单中,有许多君主立宪派的人物,如梁启超、张謇都名列榜上,其实很多人都没有到北京来就职。袁世凯的用意是想吸收他们作为君主立宪和责任内阁的点缀品,借以表示他的内阁已不同于旧的清政府。

  袁阁成立后,宣统的父亲载沣就解除摄政王地位,而恢复了他的醇亲王封号退归藩邸。

  袁世凯责任内阁组成后,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把清廷的军事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是最切实的基本问题。袁最懂得权术,如果不能控制着军队,主持责任内阁也没有用,所以他在组阁的同时,就要把北方和北京的军事大权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他已经取得了近畿北洋各镇和毅军姜桂题等的节制调遣全权,可是北京城内还有军咨府大臣载涛(宣统的叔父,载沣的兄弟)统率的禁卫军,这个禁卫军在北京就足以使袁不敢恣意作为。这支禁卫军是载沣做摄政王放黜袁世凯以后组成的,可以说组织这支军队的目的完全为了保护满族亲贵。禁卫军全是满人,他们待遇好,训练好,装备也好。袁世凯组阁后便向清廷建议,革命军大敌当前,为了振奋军心,为了鼓励士气,禁卫军应该起一种倡导和示范,皇族大臣也该为臣民表率,所以应由皇族大臣率领一部分禁卫军出征南方。他的这个题目很光明正大,可是这样一个提议,就足够把载涛吓得魂飞天外。载涛是出了名的胆小如鼠,他一听袁世凯要点他为帅,立刻找到庆亲王奕劻,求他向老袁说情,这一遭免了他的“军役”。在满洲皇族亲贵中,奕劻是最和袁世凯有交情。奕劻贪财,袁能投其所好,虽然隐居洹上,可是仍不时对奕劻有所报效,因此奕劻任内阁总理大臣时便曾对载沣兄弟宣称,这个总理大臣职务非交给老袁不可,以此奕劻和袁世凯是很亲近的。载涛的请求正合了袁的希望,他同意不调载涛上前线,同时也接受了载涛辞去军咨府大臣的职务,并立即推荐自己的老朋友徐世昌继任军咨府大臣,于是禁卫军的统率权也由皇族手中移转到袁系手中了。

  除了安置徐世昌为军咨府大臣外,并且从汉口调回来冯国璋。当时冯国璋是荫昌下面的第一军总统,这个第一军是一个战斗编制,为了对南方革命军作战编组的,下辖第六镇(统制李纯)、第二镇的第三协(协统王占元)、第四镇的第八协(协统陈光远)。袁调冯国璋回北京,派冯为禁卫军军统,以切实掌握禁卫军军权。同时调第二军总统段祺瑞署理湖广总督兼统冯国璋的第一军,驻节孝感,全权主持前线和革命军作战任务。此外袁并把自己带进北京的卫队编为拱卫军,派段芝贵为拱卫军统领,负责北京城内的护卫责任,而把原来的禁卫军调到北京城外驻扎。

  袁组成责任内阁,曾公开发表他的政见于《时报》,他说:“中国数百年来号称专制,其实即专制亦不完全,致民人不知尊敬政府,民人亦不明白政府应担责任。现在所以鼓动人民,而民人乐从者,无非曰不纳税、无政府耳。此亦由国无责任政府,数百年于兹之故。

  中国进步党中有两种人,一种主张民主共和,一种主张君主立宪。余不知中国人民欲为共和国民,是否真能成熟?抑现在所标榜之共和主义,真为民人所主持者也?中国情形纷扰,不过起于一二党魁之议论,外人有不能知其详者。故欲设立坚固政府,必当询问其意见于多数国民,不当取决于少数。

  上所陈外又各有利益,各有意见,学界、军界、绅界、商界各发议论,若任其处处各为一小团体,则意见不能融洽,或且发生瓜分之祸矣。

  清政府现在虽无收服人心之策,而已颁明宪法信条十九条,大权将在人民之手。故以限制君权之君主立宪政体与国民欲取以尝试而不论是否合宜之他种政体比较,则君主立宪实为经常之计。

  余爱中国之民,较之共和党人主持急进者,有过之无不及。故我所兢兢者在改革之实行。明知所担责任宏大,顾余非为名誉权利起见,似欲为中国恢复秩序,意在有益于中国,使无波折耳。

  故余仍望和议有成,凡民人意在保全中国者,务使其各党满意,恢复和平,建设一坚固之政府。余知国民意见明通,当不愿目睹其本国之破坏,故欲进共和党人与之筹议方略,使终战局,破除各种情意睽隔,而将从前种种不便于民者一概除去。

  至各省纷纷独立,余视之与和议亦不甚睽隔,当时政府之权力,既不能行于各省省会,其省会中必有数人宣布近于独立之政体,其实非全然独立,有数省权尚在保守派之手,则迹近中立耳。其题目在推翻专制,其目的在保守治安,保护人民财产,愈言共和,愈见中立。故余拟召集各省之人民,以研究此中国究应为何等政体之大问题。此问题既如此重大,故凡事应心平气和论之,不可靠一时之热忱。余之主意在留存本朝皇帝,即为君主立宪政体,从前满、汉歧视之处,自当一扫而空之。

  尤有重大之问题则在保存中国,此不能不仰仗于各党爱国者牺牲其政策,扶助我之目的,以免中国之分裂,及以后种种之恶果。故为中国计,须立刻设立坚固之政府,迟延一天,即生一天危险。余愿进步党人思邦国应至何等地步,与余通力合作,使各要事皆处置妥当也。

  余之志愿既如是宏大,必有误解余意者,或且受四方之攻击,事非不知之,顾余不因稍受波折,遂变更余最高应当之职,盖余之作为,为完全保护中国免于分裂也。”

  袁从归隐洹上到临危受命,再度出山,对他一生来说,是一个大转捩点。这一转捩对他亦好亦坏,他有过人的才智,一定可以使他把握这个千古未有的大变局,何况他在中外人士印象中,是一个亦新亦旧,半新半旧,可新可旧的人物,他掌握了北洋军系的实力。因此,对于清廷和革命党双方,他都是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重要人物。

  人的际遇很微妙,袁在这以前只是一个没落王朝中的一个权臣,若清王朝继续存在,他的功业最多也不过可望曾、左、胡、李,虽然他有野心,他也无法篡位;如今他置身于清王朝危亡的大变局中,这便给了他一个机会,使他可以无止境地发挥他的野心。天下事往往是这么微妙,一个人的际遇就是这么难以逆料。袁因为有太大的野心,因此使他一念之误而落得千古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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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5 12: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廿八、和谈


  武昌起义成功后,革命军事实上迫切地需要一个统一的临时中央政府,九月十九日黎元洪曾向独立各省提出建议,请派代表到武昌开会。可是这个电报耽误了八天才到上海,而九月廿一日苏、浙、沪三地都督已邀请各省代表到上海开会,讨论组织统一机构的问题,同时建议在中央机构未组成以前,先行推定伍廷芳和温宗尧为革命军的临时外交代表。迨黎的电报到达上海后,各方面为了尊重黎的意见,决定以武昌为中央政府所在地,并推举鄂军都督代行中央职权。在上海的各省代表于十月初四日开会,决定每省派代表一人到武昌参加各省代表联席会议,留代表一人在上海担任联络工作。

  各省代表到武昌后,于十月初十日在汉口英租界顺昌洋行举行革命军各省区代表大会,公推谭人凤为议长。这一次会议有一个幕后的,但却是具有历史性的决定,就是在十月十日通过一项决议:“虚临时总统之席以待袁世凯反正来归”。

  原来十月初九日袁世凯派了朱其瑝到武昌,朱带了一封汪兆铭的亲笔函,这是汪写给武昌首义的革命同志函,希望南北达成和议,联合一致要求清帝逊位,并推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汪这封信恰巧在各省代表大会期中到达,于是大家便集中讨论这个问题。在讨论过程中,部分代表认为清政府已经名存实亡了,今后“和平与战争”问题,不在于革命军与清廷之间,而在于革命军与袁世凯之间,倘如避免更多的流血,最好的方法是把袁拉到革命阵营来。袁的问题是要给他重大的酬报,他在清廷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要拉袁反清,则唯有许以比他在清廷更高的职位,因此如果袁真愿以举手之劳推翻清朝,建立共和民国,则革命军唯有享以民国临时大总统,才能引诱和打动得了袁。

  袁世凯、汪兆铭的勾结,是民国成立前后,政海中一大公案。廿个月以前汪谋刺摄政王事泄入狱,震动了海内外,辛亥年袁再起组阁时,汪已获释。袁入京后即曾多次单独和汪谈话,两人所谈何事则非外人所可获知,不过汪既是同盟会重要巨头之一,又坐过监,其革命功绩已世人皆知,无人会疑心汪对革命不忠,所以袁汪往还并不损于汪的盛名。袁汪勾结的高潮是汪兆铭和袁的长子克定结为异姓兄弟一事。这是在南北和议期间,时间是辛亥年十月初七日,这天下午五时袁在内阁总理官署见汪,密谈一小时,又于当天晚上七时,在私邸设宴款汪。汪和克定先向袁四叩首,二人又相对叩首,然后世凯南面坐,汪和克定北向立。袁徐徐而言:“你们两人今后是异姓兄弟,克定长,当以仲弟视兆铭;兆铭年幼,应以兄长待克定。我老了,望你们以异姓兄弟之亲逾于骨肉。”汪和克定以极诚敬的口语说:“谨如大人命。”于是再向袁四叩首,一幕“义”结金兰的礼仪告终。这父子三人由杨度等作陪,尽欢畅饮,汪雄于饮酒,袁父子也非弱者,这一晚真是杯盘狼藉,尽欢而散。

  武昌和谈曾有过两次试探,都是由袁派蔡廷干(耀堂)、刘承恩(浩春)到武昌向黎接洽,这两次都得不到要领。在袁出任内阁总理大臣后,才正式地接洽谈和,请北京英国公使朱尔典电令汉口的英国领事葛福出面,于十月初十日到武昌斡旋和平,先商双方停战。当时汉口方面清军还是冯国璋统率,他所开的短期停战条件,竟称革命党为“匪党”,并有“匪党”须退出武昌城十五里,“匪党”军舰之炮闩须卸下交与介绍人英领事收存等语,于是革命军方面也有:“满军须退出汉口十五里以外,满军所有军火应由介绍人英领事签字封闭之”相答。

  英领事葛福所提的局部正式停战条件是:

  一、范围:武昌(革命军)汉口(清军)两军所占地不得变换;

  二、日期:自十月十二日上午八时起至十五日上午八时止,停战三日;

  三、革命军应守条款:甲、革命军于停战范围日期内按兵不动;乙、革命军之兵舰于停战范围日期内,不得行驶,并将机器卸交驻英水师官收存,但须于十五日上午六时转交该舰收回。

  四、清军应守条款:甲、清军须于停战范围日期内,一律按兵不动;乙、清军之火车,于停战范围日期内,不得往来作军事上之行动,由驻汉英水师兵监视。

  在这三天的停战期内,葛福领事曾和在汉口英租界开会的各省代表大会接洽和平,和平方案有两个:一个是全国性的,由袁世凯内阁代表清廷统治下的各省区,希望和一个能代表全部革命省区的人进行和谈;另一个是局部性的停战,由北洋军在武汉的最高统帅冯国璋(这时冯还没有离开汉口)与“黎军门”进行以湖北地区为限的停战谈判。

  十月十五日停战期满,双方同意继续停战至十一月十二日下午六时。在停战期内,十月十八日袁世凯派出了唐绍仪为总理内阁大臣的全权代表,前往武汉与“黎军门”或其代表人讨论大局,而革命军方面也派遣伍廷芳为全权代表。

  当袁派唐为全权代表时,杨士琦向袁说:“少川(唐的号)是广东人,广东人最讲乡谊。革命领袖孙文也是广东人,伍廷芳也是广东人,广东人和广东人碰头,几句广东话一说,倒不可不提防一下呢!”袁笑着说:“杏丞(杨的号)你放心,我就请你和贵本家晳子(杨度)随着少川南下吧。晳子是湖南人,革命军方面不少湖南人,让湖南人和湖南人碰头,说几句湖南话吧。”杨度在东京时和孙中山先生很熟,又和黄兴、宋教仁过从甚密,孙黄的认识还是杨的介绍,因此杨对和谈是有影响力的。当时有一种理论,是说:革命事业非袁不易成功,袁不是曾国藩、胡林翼,革命党人不要把他迫着走曾、胡这条路。今日大势,不是革命党和清廷的问题,而是革命党和袁的问题,袁的问题一解决,革命就成功了,而袁的问题只是条件问题,不是原则问题。

  袁世凯的亲信,清廷的和谈特使唐绍仪于辛亥年十月廿一日抵达汉口,在大智门火车站下车。这时清军的统帅还是冯国璋,冯虽然奉到命令调返北方,可是接替他的段祺瑞还未到达,冯国璋及英国领事、英国舰长、英国民团长等均在车站欢迎。唐绍仪和杨士琦即以英租界英国民团为宿舍,随同唐一块来的,还有随员数十人和伦敦《泰晤士报》驻北京特派员莫里逊等。

  唐绍仪到汉口后,原希望和黎元洪在英租界内会面,可是革命军方面不同意,于是按照中国习惯,行客拜坐客,于廿二日正午唐绍仪由英国代理总领事和英国舰长陪同,渡江前往武昌织布局和黎会晤。双方会谈约半小时。由于革命军方面的和谈代表伍廷芳尚在上海,于是双方同意和谈地点改在上海进行。

  廿三日上午十时,唐绍仪等一行遂搭乘洞庭号轮船由汉口前往上海,武昌革命军方面也有和谈代表胡瑛、王正廷同乘洞庭号前往。

  廿四日清廷署理湖广总督兼第一军总统段祺瑞率领革职留任的布政使连甲、按察使祝书元等抵达汉口。第二天遂自冯国璋手中接替了第一军的指挥权。

  十月廿七日午后二时,南(革命军)北(清廷)代表在上海南京路市政厅举行第一次会议。南方首席代表是伍廷芳,参赞是温宗尧、王宠惠、汪兆铭、钮永建;北方首席代表是唐绍仪,参赞是欧赓祥、许鼎霖、赵椿年、冯懿同。会议桌是一个长条案,伍、唐并位上座,双方参赞左右列,武昌军政府外交司长王正廷亦列席于伍、唐的对面,但均无发言权。双方坐定后,就互相查阅文件,同时宣布开会,首先由伍廷芳提议,自二十九日起停战,所有鄂、晋、陕、鲁、皖、苏、奉等省一律实行,待清内阁回电同意,然后和谈才能正式进行;在和议进行中,如有擅自调动军队的,彼此均当从严惩处。伍补充这一提议,认为和谈就是要和和气气地谈,不能打打谈谈,一边打一边谈,因为这样便不是真正的和谈。唐绍仪继伍起而发言,他表示立即把伍的建议电达袁内阁,同时请伍亦立即电告武昌黎都督转告各省查照。同时谈到一段故事,就是汪兆铭在北京时曾电黄兴谈到促袁参加革命,黄复汪电告以倘袁果能参加革命,即可举袁为第一任中华民国大总统。黄这封复电,汪曾交给杨度,杨度乃转陈袁。袁表示:“大统领我不能做,应由黄兴做。”因此可以证明袁内心倾向共和,不过身为清臣不能出口耳。于是唐作结论,认为当前和议所讨论的,不是反对共和宗旨,而是先求如何达到和平。这第一次的会谈就此结束。

  和谈开始后,南方代表(革命军方面)提出一个和谈的先决问题,就是北方代表(清廷方面)必须首先承认民主共和制的国体问题,这是革命的目的,如果不在这个基础上谈,则无和谈的必要。唐绍仪把南方的“和谈先决条件”打电报到北京,向袁内阁请示,并提出唐自己的看法。唐的看法是革命军方面对这个先决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因此如果拒绝便无法谈下去,不如绕圈子谈,就是把这个“国体”问题交给一个“临时国会”去做表决,如此和谈还可以谈得下去。袁世凯接到唐的电报,乃向隆裕太后请示,隆裕则召集御前会议讨论,最后终于接受了唐的意见。有人说唐的意见根本就是袁的授意,因为袁的手法就是要假手于革命军来结束清朝的统治,同时为自己“取而代之”留下余地。

  南方代表伍廷芳不满意唐的答复,唐再三解释说:“这不过是形式问题和程序问题,这样做法是蜕变,对于达到革命目的,并无冲突。”南方代表认为绕了一个弯路也勉强可以同意,因此乃进一步和北方代表讨论如何召集“国民会议”以解决“国体问题”。双方协议由革命军所占领的十四省和清政府统治的八省,每省各派代表三人,参加国民会议。国民会议的地点南方代表提议在上海,北方代表则表示必须向袁总理请示后才能决定。

  十一月十二日下午六时段祺瑞正式照会驻汉口各国领事,宣布自现在防区撤退一百里,以表示北洋军对谈和的诚意。撤军时军容整齐,秩序亦佳,所有撤退的队伍,均整装集合于所在地之原野,每一大队分若干排,成纵列形,伏地卧下。第一排开动,第二排起立前转,第三排收拾枪弹、最后一排伏地,持枪实弹掩护,逐次如式退尽。中外人士围观的有数千人,均啧啧称道。

  清宣统三年(1912年)十一月十三日,就是中华民国元年元旦日、孙中山先生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这一天正是南北双方和谈代表在沪讨论国民会议的组织问题。这个议题有两点要讨论:一是出席代表的产生,由革命军所占领的十四省和清政府所统治的八省,各派代表三人组织之,这个问题北方代表唐绍仪已经接受;二是开会地点问题,南方代表伍廷芳提议在上海召开。北方代表唐绍仪表示要向袁内阁请示后才能答复。唐请示的电报和孙大总统就职的电报同时到达袁的手上。袁听说临时政府已经成立,很生气地说:“既然已经选了总统,那么我坐在什么位子上呢?算了吧!不必谈和了。”他在一种不愉快的心情下,给唐绍仪一个指令,认为唐未经他许可就同意国民会议的代表权分配办法,应视为无效。同时,这个办法南方占14省对北方的八省,不待开会,北方已经处于绝对的劣势了,因此他发电上海声明不同意,同时谴责唐的越权行动。唐绍仪在此情形下,只好引咎辞职。袁接受唐的辞职,同时电请伍廷芳北上直接谈判。伍廷芳则请袁南下,双方和谈变成了电报往还,不得要领。

  袁世凯在这时候使出了好几种手法,他既向革命军威胁,又向清政府要挟,他的手法是:

  (一)北洋军由姜桂题、冯国璋等发表联名通电:“拥护君主立宪,反对共和政体。”这是对付革命军的;

  (二)清政府驻外使节,由出使俄国大臣陆徵祥领衔,电请清帝退位。这是对付清廷的;

  (三)命令张勋的辫子军反攻南京,以试探革命的力量。可是辫子军太不中用,先被江浙联军和粤军在固镇击败,又被粤军和淮军在南宿州痛击,张辫帅结果连徐州也守不住,乃逃到山东;

  (四)设法取得革命军方面保证,如果清帝退位即推袁继任总统。其实这一默契早已形成,不过袁还不太相信。在革命军这方面由于妥协分子太多,大家认为基于民族主义观念,只要清室让国就已经完成革命目的了,袁手上有北洋军,不该逼他走曾国藩的路,所以只要袁参加革命,无妨推袁为大总统。

  南北和谈转入幕后,杨度和汪兆铭变成了主要人物。汪已被袁收买,又曾在北京和杨度组织了“国事共济会”,南方妥协分子又占多数,因此,促孙大总统让位于袁,由袁负责推翻满清政府的交换条件便更加成熟了。

  孙中山先生不是不知道袁的奸险,不过他是位“民主热”的政治家,处处尊重多数人意见,虚怀若谷。当时革命阵营里流行一种:“利用袁可以事半功倍”的浅薄意见,孙中山先生遂通电宣布:“袁若表示赞成共和,当以总统相让,但须南下就职。”

  孙中山先生在上海看到一般革命同志只注意选总统、组内阁、制约法,和他所规定的革命方略:“三年军法之治,六年约法之治,然后进入宪法之治”,完全背道而驰。加上独立各省各自为政,散漫而无组织,革命军力亦不够强大,财政情况更无把握,要想在这种情况下组成一支强大有力的革命武力北伐,将袁世凯的北洋军摧毁,是很不可能的,于是他也转而求其次,便是“用袁以倒清”,使革命暂时告一段落。他看到自己被举为临时大总统后,袁焦躁不安,逼唐绍仪辞去和议代表,因此他为了促使袁能坚定地参加革命阵营,乃在自己被选为临时大总统的第二天即主动地致袁世凯一电,电云:“北京袁总理鉴:前日抵沪,诸同志皆以组织临时政府之责相属,问其理由,盖以东南诸省欠统一机关,行动非常困难,故以组织临时政府为生存之必要条件。文既审艰虞,义不容辞,只得暂时担任。公方以旋乾转坤自任,即知亿兆属望,而目前之地位,尚不能不引嫌自避。故文虽暂时承乏,而虚位以待之心,终可大白于将来。望早定大计,以慰四万万人之渴望。”袁这时对孙中山先生诚意还将信将疑,所以在孙中山先生就职的次日(元月二日)复电大打官腔,电曰:“孙逸仙君鉴:蒸电悉。君主共和问题,现方付之国民公决,所决如何?无从预揣。临时政府之说,未敢与闻。谬承奖诱,惭悚至不敢当,惟希谅鉴为幸。”孙中山先生担心袁仍摇摆不定,因再复一电,以释误会,电曰,“袁慰庭君鉴:盐电悉。文不忍南北战争,生灵涂炭,故于议和之举,并不反对。虽民主君主不待再计,而君之苦心,自有人谅之。倘由君之力,不劳战争,达国民之志愿,保民族之调和,清室亦得安乐,一举数善,推功让能,自有公论。文承各省推举,誓词具在,区区此心,天日鉴之,若以文为诱致之意,则误会矣。”孙中山先生这个电报的诚恳,简直是对袁指天誓日,只要袁能把清室推翻,他即以总统一席相让。袁世凯认为最重要的一点已得结果,所以剩下来便是对清皇室如何处置了。

  本来,早在独立各省代表到汉口开会时,便已决定议和纲要四款:(一)废除清朝政府;(二)建立共和政体;(三)清帝优给岁费;(四)以人道主义待满人。所以对于清皇室的优待,是不成问题的。当袁对自己地位问题有了保障后,便就清皇帝和皇族优待条件寻求协议,有了这个优待条款,他便可以胁迫清室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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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5 12: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廿九、南京临时政府


  辛亥年十一月初二日,孙中山先生由欧洲返国抵香港,胡汉民、廖仲恺由广州赶至香港迎候。胡对于当时的革命形势自有一套看法,因此主张孙中山先生不要北上,留粤主持一切。他的理由是:

  “当前的革命形势,满清垮台已无问题,可是袁世凯则是革命最大阻力。袁的问题不仅是他本人为一奸雄,加上他还有北洋系的四镇兵力,这四镇兵力无疑的乃是当前最富战斗力的部队,所以袁的势力至少可以达到武汉,甚至湖南,而广东对北洋军来说,因为距离较远,鞭长莫及,自可埋首建立一支反袁的革命部队。目前姚雨平已组成劲旅,不过人数不多,若有半年时间,简练民军,全力扩充,则五六万精兵不难组成,以此和袁一拼,才有必胜把握。所以先生目前以留粤为上策,因为现在赴上海,必被拥为总统,这个总统没有能战的兵卒,一定受制于袁,对革命事业是无补的。”

  胡的意见很正确,可是孙中山先生却更有卓见,孙先生说: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革命不是靠坚甲利兵,如果我们不能登高一呼,身入虎穴,那么人民所仰望于革命志士的是什么呢?我们如果能以和平收革命全功,则是开世界革命的先河,何必先在家乡练兵。目前的形势是急需要一个革命政府以资号召,如能建立一个政府,则满清必然倾覆,袁世凯也不可能抗拒。我们是革命同志,应该示人以诚,信任别人,不宜先预防他人不服,而一意谋以武力取天下。”

  胡汉民、廖仲恺都被孙中山先生伟大抱负和开诚胸襟所感动,胡表示愿随孙先生北上。这时追随孙先生同赴上海的还有吴敬恒、马君武、张继等。十一月初六日,孙中山先生一行抵达吴淞,上海方面革命党人陈其美、黄兴、汪兆铭等均在码头欢迎,大家相见狂喜,竟至拥抱跳跃。

  孙中山先生抵沪后下榻爱俪园。初七日召集最高干部会议,出席的有:黄兴、胡汉民、汪兆铭、陈其美、宋教仁、张静江,居正、马君武等,会商组织临时政府方案,一致公举孙中山先生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宋教仁主张实行责任内阁制,孙先生认为责任内阁不是中国鼎革时所宜实行的制度,但宋坚持,孙中山先生终于勉强同意,并命宋和张继等磋商内阁总理人选。张继主张推宋教仁,宋坚决不肯接受,并提议推黄兴。黄初不肯接受,宋乃请居正、田桐、吕天民等再敦劝黄兴,黄最后才应允。但此拟案,必须交由南京的各省代表通过,因各省代表原已通过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是总统制,而现在却要改为内阁总理制。

  辛亥年十一月初八日黄兴、宋教仁专车赴南京,驻丁家花园,晚赴咨议局出席各省代表大会,讨论修改临时政府组织法。可是各省代表多不赞成内阁制,因此表决时还是通过总统制。

  初十日17省革命代表开正式选举会,出席的17省代表名单为:奉天代表吴景濂,直隶代表谷钟秀,河南代表李搫,山东代表谢鸿焘,山西代表景耀月、李素、刘懋赏,陕西代表张蔚森、马步云,江苏代表袁希洛、陈陶怡,安徽代表许冠尧、王竹怀、赵斌,江西代表林子超、赵士北、王有兰、愈应麓、汤漪,浙江代表汤尔和、黄群、陈时夏、陈毅、屈映光,福建代表潘祖彝,广东代表王宠惠、惠宪甫,广西代表马君武、章勤士,湖南代表谭人凤、邹代蕃、廖名搢,湖北代表马伯援、王正廷、杨士杰、胡瑛、居正,四川代表萧湘、周代本,云南代表吕志伊、张一鹏、段宇清。由浙江代表汤尔和为议长,广东代表王宠惠为副议长,江苏代表袁希洛为书记。首由议长汤尔和宣布开会,并报告我国数千年专制政体已告结束,共和政体已经实现,大家热烈鼓掌。随后即进行选举,每省为一票,共17票,开票结果,孙中山先生以16票当选,另一票为黄兴。议长遂隆重宣布孙中山先生当选为中华民国首任临时大总统。大会同时通过,推举汤尔和、王宠惠至上海恭迎孙中山先生至南京就职。十二日开会,黄兴临时提议以中华民国为纪元,改用阳历,大会亦一致通过。散会后黄兴乃发两则电报,一致陈其美:“陈都督鉴:今日参议会决议改用阳历,并以中华民国纪元。明日为中华民国元年正月一日,请公布。”一致《民立报》于右任:“《民立报》于君右任鉴:今日由参议会决议,以明日为中华民国元年正月一日,孙大总统来宁发表临时政府之组织。”

  同时发出通电:“本日在宁开临时大总统选举会,到会者十七省。孙中山先生当选为临时大总统,特此通告。”孙中山先生当选为临时大总统后,有电给武昌的黎元洪:“武昌举义,四海云从,列国舆论,歌诵民军,无微不至,而尤钦佩公之艰苦卓绝。文于中国革命,虽奔走有年,而此次实行,并无寸力,谬蒙各省代表举为总统,且感且愧,惟有勉为其难,以副诸公之盛意。武汉为全国之枢纽,公之责任维艰,伏维珍重。”黎亦有复电给孙中山先生:“顷接各省代表会蒸电称:临时大总统之任,先生当选,曷胜欣贺!先生识高千古,虑周全球,挽末世之颓风,复唐虞之盛治,使海内重睹汉官威仪,不独四万万同胞之福,即东西各国亦莫不景仰高风,为中华民国庆!专此电贺。中华民国万岁!中华民国大总统万岁!”

  接着各省代表团也联名致电黎元洪:“各省代表会于元月二日决议,选举临时副总统,即于三日上午十时开选举临时副总统大会。我公当选。除通告全国外,并由本会特派员赍各省代表签名书敬呈钧鉴!兼表欢迎。”南京临时政府也致电黎元洪:“今日参议院选举副总统,经全数投票,举我公充任,共庆得人,谨为中华民国前途贺。”

  辛亥年十一月十三日于是成为中华民国元年1月1日。孙中山先生就在这天率领汤、王两代表和美籍顾问荷马李于下午5时专车抵达南京,下榻于宝华盦。提起这个宝华盦倒是一个有名的地方,它是清两江总督招待外宾的宾馆,后来变成了西箭道参谋本部。

  孙中山先生抵京后,有人问孙先生说:“您这次回国,带来了多少饷?多少枪炮?”孙先生笑着回答说:“我空着两手回来,可是我带回来国人最需要的东西,就是革命精神。”

  民国元年元旦(以下本文全改用阳历)晚10时,孙中山先生就任临时大总统,宣告中华民国成立。临时大总统誓词曰:

  “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为众服务。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临时大总统提出内阁名单,仿照美国政府制,不设总理,分作九部,由总统提出各部总长、次长名单如:

  陆军部总长兼参谋总长:黄兴,次长:蒋作宾

  海军部总长:黄钟瑛,次长:汤芗铭

  司法部总长:伍廷芳,次长:吕志伊

  财政部总长:陈锦涛,次长:王鸿猷

  外交部总长:王宠惠,次长:魏宸组

  内务部总长:程德全,次长:居正

  教育部总长:蔡元培,次长:景耀月

  实业部总长:张謇,次长:马君武

  交通部总长:汤寿潜,次长:于右任

  总统府秘书长:胡汉民

  代表会对国务员名单亦小有修改,原来孙大总统是提名宋教仁长内政,章炳麟长教育,未获通过。

  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组成,名单公布,各部总长中仅陆军、外交、教育三部是同盟会会员,其余各部总长都是立宪派人士中同情革命者。不过次长几乎全是同志。政府虽告成立,实业部总长张謇、交通部总长汤寿潜均住上海,内务部总长程德全则卧病租界,财政部总长陈锦涛则在上海洽商借款,司法部总长伍廷芳更因在上海主持和议,不克返宁,所以这时的南京政府,实际负责的总长也只是三位革命党人,就是陆军部总长黄兴、外交部总长王宠惠、教育部总长蔡元培。其余五部部务均由次长代理。

  临时政府经参议院通过后,孙大总统于1月5日举行各部委任礼,各部成立的日期则有参差。特表列如下:

  机关名称成立日期地点

  陆军部一月九日督练公所

  海军部一月十七日水师学堂

  外交部一月十一日原设总统府内,三月

  二日迁鼓楼前狮子桥

  司法部一月十二日甲家巷

  财政部一月十七日旧藩署

  内政部一月十七日江南政务厅

  教育部一月十九日交涉署(碑亭巷外务司)

  实业部一月二十三日劝业道署

  交通部一月二十三日粮道署

  法制局一月十五日中协署(今肥侯府)

  南京卫戍总督府一月十四日

  本来武昌方面和上海方面的革命同志意见就不太协和,事情肇因由于黄兴,黄兴自己已经竭力希望弥补这个裂痕,可是天下事往往是有了裂痕,只会扩大,很难弥缝。南京组府时,推举黎元洪为副总统,也是黄兴的建议,其目的即在调和武汉,不过武昌首义的志士甚多,仅让黎元洪一个人做副总统,在武昌方面看来是不公平的。当时黎元洪下面的革命同志中,最重要的有一位孙武,他对策划起义,贡献很大,起义前一天,孙武试验炸弹,不幸爆发被炸受伤,举义后孙武是军务部长,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前,孙武由武昌到了上海,因为他和黎元洪接近,所以对黄兴很不好,由于和黄不睦,言谈之间,自然对上海方面的革命同志也不好。陈其美对孙武的印象便非常不佳。临时政府筹组时,孙武希望做陆军部次长,可是陆军部总长是黄兴,黄既然不欢喜孙武,自不会拉他作次长。于是孙武便被摈弃,就因此使得武汉和宁沪之间更形貌合神离。

  当临时政府的人事尚在磋商时,有一天,于右任去找黄兴,恰巧这天胡汉民、宋教仁都在黄处,黄见到这位西北革命领袖、《民立报》的主持人,便笑着说:“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谈组织政府的人选,你有什么意见?我们大家不妨交换一下。”于表示有一件事必须注意,就是在政府人选中,应该多容纳武昌首义的革命同志。不幸于的意见并未被黄完全采纳。当时孙中山先生甫由国外返国,对于组府人事黄兴意见最被尊重,黄认为已经公举黎为副总统,武昌方面应该满意了,所以各部次长多由海外归国同志出任。至于章炳麟(太炎),原本是提名他为教育部长,未被各省代表会同意,遂告落空。章是个学问家,但个性很怪,他参加革命一心想做一个国师,想象戏台上的诸葛亮或是刘伯温,不料南京临时政府组成后竟没有他的份,遂使他也站到武昌方面。由于武昌不满南京组府的人事,而浙江的陶成章也与武昌接近,因此浙江一部分革命同志亦倾向武昌,使宁汉之间的裂痕更加扩大。

  同盟会在革命时期一直是个秘密组织,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才决定改为公开组织,以“巩固中华民国,实行民生主义”为宗旨,举孙中山先生为总理,黄兴、黎元孙为协理,宋教仁、胡汉民、马君武、刘揆一、平刚、张继、李肇甫、汪兆铭、居正、田桐为干事。实际责任由宋教仁负责。

  辛亥革命前,革命志士的观念多是“排满”的狭义民族主义,所以革命成功后,部分革命党员以为目的已达,过去结合的因素消失,加上组府的人事问题,革命的其他意见,因此分化的作用便随之发生。章炳麟的光复会本是同盟会的一个支系,辛亥光复后,同盟会主急进,章派主缓进。南京政府成立后,章即脱离同盟会,民国元年1月3日先组织中华民国联合会。后来张謇一派的预备立宪公会因同以江浙人士为中心之故,遂与章之中华民国联合会合并,组成统一党,以注意民生采用社会政策、发展国民经济等十一项为政纲,由章炳麟、程德全、张謇、熊希龄为理事,汤寿潜、唐绍仪、汤化龙等为参事。另一方面孙武因不满黄兴,乃约湖北临时参议员刘成禺、张伯烈等组织民社,以拥黎为号召,主张“进步主义,以谋国利民”为宗旨,发起人有黎元洪、蓝天蔚、谭延闿、王正廷、王鸿猷、孙武、张振武、吴敬恒、刘成禺、宁调元、张伯烈、汪彭年等。这个民社可说是以湖北人为中心。

  章炳麟有学问,古怪,是个大胆敢说的人,孙大总统对他很优容。在南京组府时,章有一信给孙大总统,请戒饬左右,孙中山先生以章素好诋诃,不以为意。章遂再上一书云:“……武昌倡义,曾不二月。南北肃清,首发难者不敢居功,而况吾侪鼓吹之士?……仆亦尝与人言,孙君今日莅中国而总群黎,非复曩日秘密结社时也,宜屏去幸人,委心耆秀,东西从者三数浮浪之人,一律资遣归国,无令杂处,然后搏精一志,劳来四民,南方虽弱,足勉自成就,尝传达其言于汪兆铭……箴规不听,不得不着之报章……仆虽浅拙,亦尝涉历世变,死生之分,一系于执事耳。”孙大总统对这位狂妄的国学大师不以为忤,还聘为总统府的枢密顾问,其聘函典雅可诵,有谓:“执事目空五蕴,心殚九流,撷百家之精英,为并世之仪表,敢奉国民景仰之诚,屈为枢密顾问。庶几顽懦闻风,英彦景附,昭大业于无穷,垂型范于九有。伫盼高风,无任响往,急惠轩车,以慰饥渴。”从这封聘函可以看出孙大总统的豁达大度,实在是一位伟大的开国领袖。

  中华民国的临时参议院是在国民元年1月28日上午8时正式成立,议员到会的有17省38名议员。孙大总统致祝词,然后黄兴、蔡元培、居正、马君武相继演说。最后推选林森为议长,王正廷为副议长。

  南京临时政府时期,孙中山先生和17省代表所组成的参议院之间,始终存在着相当的距离。

  古老的中国,根本就没有国旗,及至西方列强侵入中国后,清朝才制定国旗,当时决定以“黄龙旗”作为大清帝国的国旗。龙是个抽象的东西,封建时代它代表皇帝,而黄色则是清朝的代表色,“朕即国家”,所以黄龙为清国旗是很合理的。可是龙只在中国有象征意义,对西方各国则毫无意义,外国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动物?加上早期的黄龙旗是三角形,三角形的国旗在世界国旗史中还没有,三角形旗上的动物又是大家从来未见过的动物,洋人不知龙为何物,只好叫它是一个“有爪之蛇”!

  武昌起义时,革命军所用的旗帜是代表十八行省的“铁血十八星旗”;后来又改为代表汉(红色)、满(黄色)、蒙(蓝色)、回(白色)、藏(黑色)的五色旗代表五个民族。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时,临时参议院议决,以五色旗为中华民国的正式国旗。孙大总统却坚决主张以青天白日旗为国旗,他提请参议院复议的咨文中曾列举如下的理由:

  “贵院议决以五色旗为国旗,本总统认为未可遽付颁行。清国旧制,海军以五色为一二品大官之旗,今黜满清之国旗而用其官旗,未免失礼。五色旗用意为五大民族,然其分配代色,取义不确,如以黄代满之类。且既云五族平等,而上下排列仍有阶级。……天日之旗为汉族共和党(注:即同盟会的前身兴中会)人用之于南方起义者十余年,乙未年陈皓东身殉此旗。……青天白日取象宏美:中国为远东大国,日出东方,为恒星之最大者,且青天白日示光明正照,自由平等之义……”

  临时参议院认为青天白日旗仅是同盟会一个党派所制定,不能代表全国,而五色旗已经为武昌革命军所采用,就具有极大的历史意义,因此该院仍然决定以五色旗为国旗,而将青天白日旗改为海军军旗,并将武昌革命军初期所用的十八星旗规定为陆军军旗。

  兴中会早期曾用过红、蓝、白三色旗,红色象征“流血以求自由”,蓝色代表“公正平等的天空”,白色说明“人心皎洁而互爱”。三项意义表示“自由、平等、博爱”。这个三色旗不久即为青天白日旗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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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5 12: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卅、北方的革命活动


  革命军中虽多数存在妥协意念,可是还有一部分是坚决主张把革命向北方推进。第一次是在辛亥十月初九日(11月29日),北方革命同志准备在北京发动军事行动,由于杨度和汪兆铭的疏通,据说袁世凯已答应响应。其计划是于初九日晚由革命党在北京鸣炮,并在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诸处发难,袁则命禁卫军第四标由西直门以南进攻西华门,并命其长子袁克定率三千兵攻东华门以响应革命党。到了九日晚革命党人依计划发动于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各任一路以进攻***、东华门、西华门。这时果然见到一支军马来迎,革命同志以为是袁克定来接应,不料竟是军警探谍,四面包围,捕去同志李汉杰等十余人,这第一次举义便失败了。

  十月十一日,汪兆铭于天津意大利租界寓所成立中国同盟会京津保支部,汪任支部长,并组织暗杀队,汪自为队长。汪和武昌首义的同志没有什么连系,武昌方面这时已派了胡鄂公为鄂军政府驻北方全权代表,主持北方革命。汪既以同盟会北方支部长为号召,而革命同志很多不满意汪和袁勾结,所以和胡鄂公商量,成立鄂军代表办事处于天津,分设北京、天津、保定、通州、石家庄总指挥处。十月二十四日又在天津英租界小白楼组织北方革命协会,这时汪兆铭已去上海。十月二十八日革命同志在任邱、雄县揭竿而起,被当地驻军击溃,殉难志士有耿世昌、冯杰、戴国栋、李启明、郑玉成、罗子云、刘长雄、马荣华、赵世铎等百余人。这是第二次举义。

  十一月十四日(即民国元年元月二日)滦州驻军三营宣布独立,举第二营营长王金铭为滦军都督,第三营营长张建功为副都督,第一营营长施从云为滦军总司令,白毓昆为参谋长,先后通电致袁世凯,表明共和主张。电文:

  “自武汉事起,各省响应,势如奔涛,足见人心之所向,非兵力之所可阻也。全国人民望共和政体,甚于枯苗之望雨。诚以非共和难免人民之涂炭,非共和难免后日之革命。我公身为总理,系全国之总代表,决不能以一人之私见,负万民之苦心,况刻下停战期迫,议和将归无效,全国人民奔走呼号,惊惶之至,而以直省为尤甚,是以陆军混成四十协官兵等,驻扎直省,目睹实情,不能不冒死上陈,有渎尊听。查前奏之信条内,开有军人参政之权,刻下全体主张共和,望祈我公询及刍荛,不弃鄙拙,速定大局,以弭乱事而免惨祸,实为至祷。临发百拜,不胜惶悚之至。”

  袁世凯接获滦州独立的警报,乃派开平镇总兵王怀庆和曹锟率领大批人马进攻。至二十日张建功的第三营内变,滦州遂告陷落,王金铭、施从云、孙谏声、陈涛均奋战死难。这是一次最严重的损失,因为孙谏声、陈涛都是北方同志中的佼佼者。孙、陈在这次战斗失败后,单骑驰入敌阵,横枪四射,遇者披靡,及至弹尽力竭,遍体创伤,犹大呼革命万岁,清军嫉恨之甚,竟于死后剖破其腹,支裂其体。这是第三次举义。

  南京革命政府成立后,北方革命党人更趋积极,由钱铁如、蔡德辰、熊得山、罗明典等联络北京、通州一带毅军各营,拟于十一月二十一日(民元的1月9日)起事,不幸因接济未到而展期。通州方面系由蔡德辰主持,机关设在王丕丞家,不料有余临江向清军告密,召引毅军围搜王宅,王家父子三人王不丞、王洛增、王斌及蔡德辰、杨兆麟、雷竹村、张雅堂等共七人被捕殉难。这第四次举义的计划亦告失败。

  通州革命机关是在十一月十五日(民国元年1月9日)被破获的,北京同志正准备召开会议商讨补救办法,恰因同志罗明典、张先培得到一个消息说袁世凯将于第二天早上上朝,于是钱铁如、张先培、傅思训、罗明典、郑毓秀等十余人遂集议商量,决定先暗杀袁世凯,以除去革命的真正障碍。讨论结果,分四组进行:第一组张先培、傅思训、许同华、黄永清、陶鸿源等隐匿于三义茶叶店楼上;第二组黄之萌、李怀莲、李献文、萧声、薛荣在祥宜坊酒楼伪装饮酒;第三组钱铁如、曾正宇、杨禹昌、覃秉清、邱寿林等在东安市场前徘徊;第四组吴若龙、罗明典、郑毓秀则共乘马车一辆,游弋于东华门、王府井两大街之间。当时东华门、王府井军警夹道林立。十一月十六日上午十一时三刻,袁世凯乘双马车出东华门,过东华门大街,向外务部新衙门前进。张先培自三义茶叶店楼上看到袁的马车到了面前,乃扔下一个炸弹,怎知袁的马车走得快,炸弹落在马车后爆发,这时袁的马车已到达了祥宜坊酒楼前,黄之萌、李献文乃各掷一弹,其中之一竟炸中了马车,弹发车覆,当场死马车夫一人、护卫管带袁金镖、护卫排长一、亲兵二、马巡二、路人二、骑马兵三。第三组在东安市场徘徊的钱铁如和第四组乘马车的吴若龙、罗明典、郑毓秀闻炸弹声,遂以手枪和炸弹威胁沿街夹立的军警。

  一个人不能不说是有命运,袁世凯这一时期实在黄金时代,遇事逢凶化吉。他的马车虽被击中,他却只是被扔出车外,未受丝毫伤害,卫兵们立刻扶袁改骑马脱出炸弹的浓烟,袁并于马上下令还击和搜捕。这时张先培见袁上马,乃冲向前,欲以手枪击袁,还没有发枪,袁的卫兵却已射中了张的前额。张于是跌倒地上,黄之萌赶来救援,两人在马路中间和袁的卫队互相枪战,而袁则在其他卫队的护卫下,安全脱走了。接着大批军警赶至出事地点,当场捕获了张先培、黄之萌、杨禹昌、陶鸿源、薛荣、李怀莲、许同华、傅思勉、黄永清、萧声等十余人。当天晚上就由袁世凯的特务头子、营务处总理陆建章亲自审讯,其中有七个人由外国新闻记者出来保释,只有张先培、黄之萌和杨禹昌是在射击时被捕,罪证确实,立即执行枪决。被保释的七人据说是郑毓秀去找外国记者。

  袁遇刺未中,想不到却帮了他的大忙。因为在此以前,由于革命军有愿推袁为大总统之议,满族亲贵都骂袁是个卖主求荣、私通革命党的奸贼。袁曾和清廷说革命党已大批潜入京师,亲贵们都说这是袁挟革命党以威胁,不予置信。有了这次谋刺案,隆裕太后于是才相信袁世凯是清朝的大大忠臣,同时也相信革命党人的确已大批潜入京师了。

  袁被刺未死,另一个满族亲贵良弼却被刺而死。良弼是清朝末年亲贵中唯一有才识的军事人才,他是日本士官生,最后的职务是禁卫军第一协协统。禁卫军虽由光绪和载沣的兄弟载涛统率,可是载涛胆小如鼠,因此良弼便以第一协协统兼任禁卫军训练总办,实际是这支皇族卫队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袁世凯再起组阁、入京后其第一个手法,就是要把清廷这支武装力量夺过来,如此才能迫使清皇室就范。自己才可为所欲为,所以他建议请皇族统军南征,吓得那位禁卫军统帅涛贝勒慌慌忙忙辞去了禁卫军军统。袁偷偷地好笑,于是从从容容地把心腹的大将冯国璋从汉口前线调回,让冯接替载涛的职位,统率禁卫军。冯虽然担任禁卫军军统,可是实权却仍抓在良弼手上,良弼在禁卫军的基础已很坚固,他不只不卖冯的帐,而且对袁世凯也不满意,他自认是清室的保护者,有监督袁阴谋叛逆的责任。

  当袁在东华门被刺后,他就借此机会向清廷要挟,一方面请假不上朝,一方面逼清廷宣布退位,否则便要辞职。良弼这时便挺身出来,主张隆裕太后批准袁内阁辞职,另组皇族的战斗内阁,派铁良南下统率清军,以不受袁的北洋系牵制。袁世凯这时的实力比良弼当然大多了,他要对付良弼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他不愿蒙谋杀满人亲贵的罪名,于是乃采取借刀杀人,移花接木的妙计。这时恰巧汪兆铭由上海回到北京,他便对汪暗示:清廷退位已无问题,目前的阻力是来自良弼,只要除了良弼,一切便水到渠成。汪得到这个消息,便去天津,在天津遇见了旧友黄树中。黄自谋刺摄政王失败,坐监获释后,就改名黄复生。汪劝黄去杀良弼,给了黄一张奉天讲武堂总办崇恭的名片,要黄持崇恭名片去见良弼。黄复生自己不愿往,但答应物色一个“荆轲”。汪走后恰巧彭家珍访黄,彭是四川人,以前在东北军当过军需,辛亥革命后,他听到四川同乡程德全做了江苏都督,就专程南下访程。程都督知道彭对东北人地熟悉,就派彭为“东北招讨使”,叫他仍回东北策动当地军队起义。这时他正从南方回来,路过天津,便道访问也是同乡的黄复生。黄把汪来访的意思告诉了彭,彭很激动,自愿担任荆轲,他讨了崇恭的名片到了北京,找到了光明殿胡同良弼的住宅。民国元年元月廿六日,良弼退朝回家,彭家珍迎了上去,出其不意对良弼扔了一个炸弹,彭自己当场被炸死,良弼炸断了一条腿,当场重伤,第二天也死了。

  开国时的革命志士多是血性男儿,只要有一个任务,牺牲自己的性命是毫无所惜的,彭家珍烈士和刺袁世凯殉难的三位烈士张先培、黄之萌、杨禹昌三人,以后都卜葬于北京三贝子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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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7 08:4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卅一、军心摇动


  北方革命运动蓬勃后,对清廷来说,威胁已经很大了,可是更大的威胁则是来自军方,军心不稳,统军的将领也表示了主张君主立宪的意见,这真是严重的打击,加诸于风雨飘摇中的清朝廷。

  1月22日湖广总督段祺瑞致电清内阁、军咨府、陆军部,报告所部多有与革命党勾通,共和思想已不可遏,无长久维持之信心。电云:

  “昨夜四镇参谋忽电传来谓施统带云:二营目兵鼓噪特甚,求立即调往后方,以免意外。一、三营亦有染等语。今晨陈统制来,求即调开,有刻不容缓之势。询其所以,吞吐不言。瑞见其情急,当准将该标调至李家寨,即派员密访情形。据称:该标目兵已与革命军勾通,约今夜叛去,四镇亦有云云。侧闻共和思想,近来将领颇有勃勃不可遏之势,征之今日事,益信其然。但瑞职责所在,惟有旁引远喻,力为维持,未知能持久否?惟十九标又去,力益单弱,彼若环攻,惟有尽其力之所有,成败利钝未敢料也!祺瑞。歌。”

  1月23日段祺瑞再致电清内阁,以民心、军心趋向共和,已与各路将领熟商,拟即联衔,陈请代奏。文曰:

  “恭读上月初九日懿旨,政体付诸公决,以现在人民趋向,何待再卜,不禁沸泣久之。迩来各将领不时来言,人民进步非共和不可;且兵无饷补,饷械俱匮,战守无具,败亡不免,稍一迟回,东、皖、豫亦无完土,即皇室尊荣,势必因之而减,瓜分惨祸,将在意料之中。我辈死不足惜,将何以对皇室?何以对天下?已与各路将领熟商,始则责以大义,令其镇静,而竟刺刺不休,退有后言。昨闻恭王、泽公阻挠共和,多愤愤不平,要求代奏,各路将领亦来联衔,压制则立即暴动,敷衍亦必全溃,十九标昨几叛去,业经电陈,是动机已兆,不敢再为迟延,拟即联衔,陈请代奏。”

  1月26日清内阁以徐世昌、袁世凯、冯国璋、王士珍四人名义电告段祺瑞等,请勿轻举妄动。文曰:

  “忠君爱国,天下大义:服从用命,军人大道;道义不存,秩序必乱,不为南军所俘,便为乱军所胁,利害昭著,万勿误岐。我辈同泽有年,敢不忠告。务望剀切劝解,切勿轻举妄动。联奏一层,尤不可发,亦不能代递,务望转请诸将领三思。涕泣奉复。昌、凯、璋、珍。”

  同一天,由段祺瑞领衔,清军将领联名致电清内阁、军咨府、陆军部、并各王公大臣:请即代奏清廷,明降谕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体。电曰:

  “为痛陈利害,恳请立定共和政体,以巩皇位,而奠大局,敬请代奏事:窃维停战以来,议和两月,传闻宫廷俯鉴舆情,已定议改共和政体。其皇室尊荣、及满蒙生计、权限各条件:曰大清皇帝永传不废;曰优定大清皇帝岁俸,不得少于三百万;曰筹定八旗生计,蠲除满、蒙、回、藏一切限制;曰满、蒙、回、藏与汉人一律平等;曰王公世爵,概仍其旧;曰保护一切原有私产。民军代表伍廷芳承认,列于正式公文,交海牙万国平和会立案云云。海宇闻风,率土臣民,固不额手称庆,以为事机至顺,皇位从此永保,结果之良,轶越古今,真国家无疆之庥也。想望懿旨,不遑朝旭。乃闻为辅国公载泽、恭亲王溥伟等一二亲贵所尼,事遂中沮,政体仍待国会公决。祺瑞等自应力修战备,静候新政之成。惟念事变以来,累次懿旨,莫不轸念民生,惟国家利福是求,惟涂炭生灵是惧,既颁十九信条宪法,誓之太庙,又允召集国会,政体付之公决,可见民为国本,宫廷洞鉴,具征民视民听之所在,决不难降心相从。兹既一再停战,民军仍坚持不下,恐决难待国会之集,姑无论迁延数月,有兵溃民乱、盗贼蠢起之忧,寰宇糜烂,必无定土,瓜分惨祸,迫在目前。即此停战两月之间,民军筹饷增兵,布满各境,我军皆无后援,力太单弱,加以兼顾数路,势益孤危;彼则到处勾结土匪,勒捐助饷,四出煽扰,散布诱惑。且于山东之烟台,安徽之颖、寿境界,江北之徐州以南,河南之光州、商城、固始,湖北之宜城、襄樊、枣阳等处,均已分兵前逼,而我皆困守一隅,寸筹莫展,彼进一步,则我之鲁、皖、豫即不自保,虽祺瑞等公贞自励,死生敢保无他。而饷源告匮,兵气动摇,大势所趋,将心不固,一旦决裂,何所恃以为战?深恐丧师之后,宗社随倾,彼时皇室尊荣,宗藩生计,必均难求满志;即拟南北分立,勉强支持,而以人心论,则西北骚动,形既内溃;以地理论,则江海尽失,势成坐亡。祺瑞等治军无状,一死何惜?特捐躯自效,徒殉愚忠,而君国永沦,追悔何及?!甚非所以报知遇之恩也。况召集国会之后,所公决者,尚不知为何项政体,而默察人心趋向,恐仍不免出于共和之一途,彼时万难反汗,是徒以数月水火之患,贻害民生,何如预行裁定,示天下以至公,使食毛践土之伦,歌舞圣明,零涕感激,咸谓唐虞至治,今古同揆,不亦伟哉?!祺瑞等受国厚恩,何敢不以大局为念?故敢比较利害,冒死陈言,恳请渔汗大号,明降谕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体,以现在内阁及国务大臣等,暂时代表政府,担任条约、国债、及交涉未完各事项,再行召集国会,组织共和政府,俾中外人民,咸与维新,以期妥奠群生,速复地方秩序,然后振刷民气,力图自强,中国前途,实维幸甚!不胜激切待命之至!谨请代奏。”

  这封电报可以说是清廷让国的催命符,是徐树铮的手笔,由段祺瑞分别通知各将领同意后列名。最初42人,后来增至47人,为当时公开发表电文时之名单。至2月2日,伍廷芳得唐绍仪转告段祺瑞复电时,又增王怀庆,并附告张怀芝、徐邦杰亦复电同意,遂为50人。

  主张共和之清军50将领名单,据伍廷芳2月2日之电报所载:

  “唐绍仪君电询段军统联名赞成共和诸将领姓名,兹得复电开列于左:署理湖广总督第一军总统:段祺瑞。古北口提督、毅军总统:姜桂题。署理两江总督、长江提督:张勋。察哈尔都督、陆军统制官:何宗莲。副都督:段芝贵。河南布政使、帮办军务:倪嗣冲。陆军统制官:王占元、陈光远、李纯、曹锟、吴鼎元、潘渠槛、孟恩远。总兵:高金叙、谢宝胜、王怀庆。参议官:勒云鹏、吴光新、曾毓隽、陶云鹤。参议官:徐树铮。炮队协领官:蒋廷干。陆军统领官:朱泮藻、王金镜、鲍贵卿、卢永祥、陈文运、李厚基、何丰林、张树元、马继曾、周符麟、萧广传、聂汝清、张锡元、施从滨、萧安国。营务处:张士钰、袁乃宽。巡防统领:王汝贤、洪自成、高文贵、刘金标、赵倜、仇俊图、周德启、刘洪顺、柴得贵。帮办天津防务:张怀芝、正定镇徐邦杰亦同意,复电迟,故未列云云。特为转致。”

  伍廷芳电告所列的将领名单计50人。除王怀庆、张怀芝、徐邦杰系增列,又王占元、何宗莲、张士钰、姜桂题、倪嗣冲五人复段祺瑞电较迟,除去此五人外,即为最早所列的42人。列名的著名将领中少了一个冯国璋,冯因为攻下汉阳后,清廷封他为二等男爵,同时他又刚出任禁卫军统领,所以没有参加这次列名通电。

  良弼被刺和段祺瑞等著名将领联名通电同一天发生,这一来让清廷万分震动:一方面显示革命党人在北京皇城内外已满布党羽,可以为所欲为;一方面握有兵权的北洋军将领已向清廷敲了丧钟,奏了哀乐。因此可把清廷亲贵王公们吓得魂飞魄散,朝不保夕,简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于是纷纷席卷细软,携带妻妾避难到天津、青岛、大连租界,托庇于洋人。还有不能走的则纷纷请袁世凯派兵保护。

  1月27日隆裕太后召集御前会议时,王公亲贵到的寥寥可数,只有代表袁世凯的赵秉钧如时而至。隆裕向着赵哭说:“赵秉钧呵,你快点去对袁世凯说,一切事都好商量,保全我母子的性命要紧。”

  原来袁世凯自从1月16日被刺后就称病不入朝,派民政部大臣赵秉钧代表他参加御前会议。19日,赵在御前会议时提出一个办法,要南北政府同时取消,另组临时政府以及优待清皇室。当时清王公都默默无语,少年亲贵则坚决反对,尤其是良弼。这天,赵秉钧竟然站起身来,大声地说:“今天开会,明天也开会,议来议去议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御前会议都不能作决定,内阁也只好辞职了。”他说完便气冲冲,满面怒容地往外跑。外务部大臣胡惟德、邮传部大臣梁士诒也跟着退席,吓得隆裕脸都变色了。

  赵秉钧是个来历不明的人,他是袁世凯手下一个怪角,他这时扮演的,是《三国演义》上的华歆,任务是逼宫。他姓赵,赵是百家姓中的第一姓,他名秉钧,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涵义,他的排行是老大,他的生辰则是甲子年正月初一子时,是岁首的第一时,一切都是第一。读者请想想,天下真有这么巧,样样都第一的吗?其实,他生于何方?父母姓甚名谁?何时呱呱坠地?他并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他知道自己的时候,是在河南临汝县的一家富户做书童。由于他为人伶俐,长于机谋,后来竟给他爬到典史,由典史而同知,由同知而道台,由道台而巡警道,由巡警道而民政部侍郎、尚书,一路扶摇直上,官运亨通,成了袁世凯的密探部主脑,当时的北洋军人都呼之为赵大哥而不名。他自号智庵,俨然认为自己是袁的大智囊。赵大哥的“逼宫”好戏一直唱了好多天,在良弼遇刺和北洋军通电后的第二天,赵在御前会议见到隆裕太后痛哭,赵大哥的眼泪也不禁夺眶而出。下朝后,京畿营务处的要员雷朝彦(震春)陆郎斋(建章)等都迎上去问消息,雷问:“大哥,今天的戏唱得如何?”赵连连摇头说:“难过,难过,这种戏不是人唱的!”

  清廷眼见人心军心都已大变,而袁世凯又不露面,赵秉钧则不断逼宫,因此一再催促袁世凯销假视事,1月29日袁再托病不肯入朝,其奏文曰:

  “臣久患心跳作烧,及左腿疼痛等症,无暇静养,迄未就痊,因近日谣讹纷起,未敢再请续假,勉为支撑,稍安人心。日前闻军心渐多动摇,异常焦灼,连夜不寐,心跳益剧,头眩尤甚,而腿疼迁及腰间,步履尤为不便。奏传今日召见,仍难驱叩宫门,谨恳格外施恩,赏假二三日,以资调养。所有下情已嘱国务大臣胡惟德代奏一切。至军队赞成共和,实由于湖北党人多方煽惑,已由臣迭发电信,剀切解劝,当不至遽与革命军联合。近议国体一事,已由皇族王公讨论多日,当有决定办法,请旨定夺。臣职司行政,性遵朝旨。现遵旨与伍廷芳仍商国体公决变通办法,今日停战期满,昨电伍廷芳托词延宕,亦未显与决裂,而徐州、颖州均已开战。臣才力短浅,奉职无状,悚惶待罪。谨奏。”

  清廷在接到段祺瑞等前线将领所发的通电后,为了缓和及安抚,乃由内阁复电,一面深许各将领的“忠君爱国至诚”、一面仍觉得“改变国体,事关重大,非付之国民公决,不足以昭慎重。”其实这时隆裕太后已毅然决然付袁以决定大计之权,不过二三近支王公仍多方留难,所以段等的通电发出后一个星期,清帝退位之诏仍未颁布。

  民国元年2月4日,段祺瑞、王占元、何丰林、李纯、王金铸、鲍贵卿、李厚基、马继增、周符麟九人发出逼退的第二电,专向少数王公说话,措词更为激烈,并以即将率全军北上相恫吓。电曰:

  “近支王公、诸蒙古王公、各府部院大臣钧鉴:共和国体原以致君于尧舜,拯民于水火,乃因二三王公迭次阻挠,以致因旨不颁,万民受困。现在全局危迫,四面楚歌,颖州则沦陷于革军,徐州则小胜而大败;革舰由奉天中立地登岸,日人则许之;登州黄县独立之影响,蔓延于全鲁;而且京津两地,暗杀之党林立,稍疏防范,祸变即生,是陷九庙两宫于危险之地,此皆二三王公之咎也。三年以来,皇族之败坏大局,罪难发数,事至今日,乃并皇太后皇上欲求一安富尊荣之典,四万万人欲求一生活之路而不见允,祖宗有知,能不痛乎?盖国体一日不决,则百姓之困兵燹冻饿死于非命者,日何啻数万?瑞等不忍宇内有败类也,岂敢坐视乘舆之危而不救?谨率全军将士入京,与王公痛陈利害,祖宗神明,实式鉴之。挥泪登车,昧死上达,诸代奏。

  2月6日当袁世凯召集各王公大臣,把这个电文交给他们传观时,各亲贵均相顾失色,他们手足无措,战战兢兢,明知这是袁世凯的威胁手段,可是良弼之死尸骨未寒,如果袁真翻脸,段兵真的北上,则优待条件都不可得了。于是就在这次会议上拟就赞成共和的长电一通。

  在这期间,北方的革命志士仍坚决主张把革命行动在北方贯彻,也反对利用袁世凯推倒清廷。2月6日晚间,北京有同志打电话到天津,报告清政府已决定于2月10日退位。这个消息使天津方面的革命同志感到非常失望,他们认为用妥协换来的和平是虚伪的和平,袁世凯一日不除,民主共和制度便一日得不到保障。2月7日清晨就有北方革命协会会员易宣、阮琴风不肯接受同志们的劝阻,由天津到唐山,想赴锦州作最后的奋斗,不幸他们到了唐山,踪迹就被暴露,追踪的侦探向他们开枪,互相枪击中,这些志士都壮烈牺牲了。

  袁为了压制北方的革命活动,在清室宣布退位后,乃给汪兆铭廿万元,叫他到天津解散所有革命机构。汪在2月21日到天津,在北洋医学堂召集北方各党团举行联席会议,宣布各小党一律解散。参加各党派的成员,除同盟会外,一律资遣回籍。这一措施激起了各党团的公愤,有人把滦州殉难七烈士的棺材抬出来陈列于天津车站,以反对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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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7 08:4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卅二、清帝退位


  民国元年(1902年)2月12日,清隆裕太后率同清帝宣统退位,其退位诏书全文如下:

  “朕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睽隔,彼此相指,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用是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之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宣布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宇又安,仍合汉满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这篇诏书据说是南通状元张謇的手笔,但“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一笔是袁的左右所增加。诏书由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外务大臣胡惟德、民政大臣赵秉钧、度支大臣绍英、陆军大臣王士珍、海军大臣谭学衡、学务大臣唐景崇、司法大臣沈家本、邮传大臣梁士诒、农工商大臣熙彦、理藩大臣达寿副署。

  清自清太祖努尔哈赤建国,至宣统退位,共计297年;自顺治入主中国,至宣统退位,则为268年。宣统退位是在民国元年2月12日,就是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与退位诏书宣布的同一日,袁世凯发表了“真电”表示赞成共和,其原电如下:

  “南京孙大总统、黎副总统、各部总长、参议院同鉴:共和为最良国体,世界所公认,今由帝政一跃而跻及之,实诸公累年心血,亦民国无穷之幸福。大清皇帝既明诏辞位,业经世凯署名,则宣布之日,为亲政之终局,即民国之始基。从此努力进行,务令达到圆满地位,永不使君主政体再行于中国。现在统一组织,至重且繁,世凯亟愿南行,畅聆大教,共谋进行之法;只因北方秩序不易维持,军旅如林,须加部署;而东北人心,未尽一致,稍有动摇,牵涉全国,诸君皆洞鉴时局,必能谅此苦衷。至共和建设重要问题,诸君研究有素,成竹在胸,应如何协商统一组织之法,尚希迅即见教。袁世凯真。”

  袁世凯认为他逼迫清帝退位工作已告完成,他已履行了他的诺言,于是他要等南方履行他们的诺言——推袁为第一任大总统。他怕南方食言,所以在退位诏书内加上:“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一句话。这句话非常荒谬,好像民国的大总统不是由国民选出来而是由清帝命令的。

  清室退位后的优待条款共为两个清单,其原文如下:

  第一清单:关于满蒙回藏各族待遇之条件:

  一、与汉人平等;二、保护其原有私产;三、王公世爵概仍其旧;四、王公中有生计过艰者,民国得设法代筹生计;五、先筹八旗生计,于未筹定之前,八旗兵弁俸饷仍旧支放;六、从前营业居住等限制,一律蠲除,各州县听其自由入籍;七、满蒙回藏原有之宗教,听其自由信仰。以上各条,列于正式公文,由中华民国政府照会各国驻北京公使。

  第二清单:(共分两项)

  甲、关于清帝退位后优待之条件:今因清帝宣布赞成共和国体,中华民国于清帝逊位之后,优待条件如左:

  第一款:清帝逊位之后,其尊号仍存不废,中华民国以待外国君主之礼相待;

  第二款:清帝逊位之后,岁用四百万两,俟改铸新币后,改为四百万元,此款由中华民国拨付;

  第三款:清帝逊位后,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侍卫人员照常留用;

  第四款:清亲逊位之后,其宗庙陵寝,永远奉祀,由中华民国酌设卫兵,妥慎保护;

  第五款:清德宗崇陵未完工程,如制妥修,其奉安典礼仍如日制,所有实用经费,均由中华民国支出;

  第六款:以前宫内所用各项执事人员,得照常留用,惟以后不得再招阉人;

  第七款:清亲逊位之后,其原有私产,由中华民国特别保护;第八款:原有禁卫军归中华民国陆军部编制,其额数俸饷仍如其旧。

  乙、关于清皇族待遇之条件:

  (一)清王公世爵概仍其旧;(二)清皇族对于中华民国国家之公权及私权,与国民平等;(三)清皇族私产一律保护;(四)清皇族免兵役之义务。以上各条列于正式公文,由中华民国政府照会各国驻北京公使。

  对于中华民国优待逊清的上述条款,后人见仁见智各有不同的批评,有人认为这个条件是不应该订定的,因为有了这些条款就使清朝的“小朝廷”成为“中国国内的小王国”,结果引起了民国6年(1917年)7月1日的张勋复辟政变,以及民国21年(1932年)3月9日日本建立满州国的丑剧。不过照当时革命情势来看,妥协空气甚浓,只希望清室让国,和平息兵,对于一些宽大的优遇,只是表现革命者的恢宏气度,则亦不可厚非。

  袁世凯把取得革命军同意了的优待清室条件,透过庆亲王奕劻向隆裕太后提出,最后隆裕毅然决然同意退位让国。在这段期间,有三段笔记记述清廷内外的珍闻:一篇是小恭亲王溥伟的《让国御前会议日记》,第二篇是逊清交通部承政厅长兼铁路总局长叶恭绰所撰的辛亥宣布共和前的几段逸闻,第三篇是宣统废帝溥仪的回忆录。

  《让国御前会议日记》(节录)溥伟

  (注)写《让国御前会议日记》的溥伟,是清朝道光皇帝的曾孙,恭亲王奕?的孙子。在慈禧太后垂廉的前一段时期,奕?秉国政达20年,为人很正派,可算是清宗室中的一位贤王。光绪廿四年(1898年)奕?去世,溥伟就袭了王爵,因为他出身贵胄,年纪太轻,颇有些志大才疏,少不更事,以致和当时的宗室亲贵都处得不太好。他袭爵时,李鸿章还在位,每相遇时总是大呼“少荃”(李的号),因此有一天李便板着脸对溥伟说:“令祖老恭王在日,承他老人家爱护,总称呼我老中堂,小王爷大概不知道!”

  宣统辛亥革命军起于武昌,旬月之间,各省风靡。触目时艰,顿忘嫌祸。乃往谒醇邸,告以此次之变,总宜镇定,切不可张皇畏惧,尤不可认彼为革命之军,恐友邦认其作第三国交战例,则不易收拾。数日后,忽起用袁世凯督师。复谒醇邸,叩其因,醇邸以袁四有将才,且名望亦好,故命他去。余曰:“袁世凯鹰视狼顾,久蓄逆谋,故景月汀谓其为仲达第二,初被放逐,天下快之,奈何引虎自卫。”酵王默然良久,始嚅嚅言曰:“庆王、那桐再三力保,或者可用。”余曰:“纵难收回成命,可否用忠贞智勇之臣,以分其势?”醇王问为谁。余曰:“叔监国三年,群臣臧否,自在洞鉴,伟不在政界,何敢谋此。”醇王曰:“都是他们的人,我何曾有爪牙心腹。”余曰:“叔代皇上行大政,中外诸臣廉能正直者,皆朝廷桢干,又何忧孤立乎!瞿子玖、岑春煊,袁所畏也。升吉甫,忠梗可恃,诚使瞿入内阁,岑督北洋,以升允为钦差大臣,握重兵扼上湖,庶杜袁四之狡谋。”醇王曰:“容明日与他们商量。”余知不可谏,太息而已。未几张绍曾叛于永平,以十九条要朝廷,醇王辄允之。诏下,余谓后齐兄曰:“大事去矣!”至宣誓前三日,宗人府以文来约陪祀。余大愤曰:“此古今未有之大耻也,伟实无颜诣太庙;若有处分,听之而已。”还其文。至日大风,黄雾四塞。后廷议以唐绍仪等充使议和,京师始有君主立宪等会以抵制之。呜呼!以程德全、汤寿潜、伍廷芳等,世受国恩,身膺重寄,乃甘心背叛朝廷,不加诛讨,反与之议和;且各疆臣中或死或逃或叛,凡出缺者,概不简补,宁非千古大变欤?迨袁氏入京,汉阳停战,江宁失陷,醇邸罢政,而国事益不可为矣。十月中,余往探袁氏,时居外务部,晤时,礼貌之恭,应酬之切,为自来所未有。余询以有何办法?袁曰:“世凯受国厚恩,一定主持君主立宪。惟南方兵力强盛,人心尽去,我处兵弱饷缺,军械不足奈何?”复长叹低言曰:“向使王爷秉政,决不致坏到如此。”嗟乎,余知袁氏之必叛也。归而禀请堂上,以时局至此,后变不堪设想,拟毁家以纾国难,堂上允之。乃尽出古画古玩,招商变卖。致函袁世凯,告以毁家报国之意。后君主立宪会来书,谓宗亲中有人而主张共和者,请示办法。余答书略曰:“君臣大义,炳若日星,余向无政柄,近复假居家,实不知宗潢有主张共和者。诚如此,是千古之大变也。余知有君而已。区区愚忱,敢誓天下,如食此言,即请尔爱国诸臣民,缚本爵以谢九庙。”彼所指者,盖庆邸及伦贝子也。十一月二十九日内阁会议,余力疾至内阁,醇、庆诸王及蒙古王均到。袁世凯以疾辞,遣赵秉钧、梁士诒为代表。最可愤者,群臣列坐,二三刻钟之久,惟彼此闲谈,不提及国事。余不能耐,遽诘梁、赵曰:“总理大臣邀余等会议,要议何事,请总理大臣宣言之。”赵秉钧曰:“革命党势甚强,各省响应,北方军不足恃。袁总理欲设临时政府于天津,与彼开议,或和或战,再定办法。”余曰:“朝廷以慰亭(袁世凯字)为钦差大臣,复命为总理大臣者,以其能讨贼平乱耳。今朝廷在此,而复设一临时政府于天津,岂北京之政府不足恃,而天津足恃耶?且汉阳已复,正宜乘胜再痛剿,罢战议和,此何理耶?”梁士诒曰:“汉阳虽胜,奈各省响应,北方无饷无械,孤危已甚。设政府于天津者,惧惊皇上也。”余曰:“从前发捻之乱,扰及畿辅,用兵几二十年,亦未有议和之举,别设政府之谋。今革命党之势,远不及发捻,何乃辄议如此?若用兵筹饷之事,为诸臣应尽之责,当勉为其难。若遇贼即和,人尽能之,朝廷何必召袁慰亭耶?梁、赵语塞。胡惟德曰:“此次之战,列邦皆不愿意,我若一意主战,恐外国人责难。”余曰:“中国自有主权对内平乱,外人何能干预。且英、德、俄、日皆君主之国,亦万无强胁人君俯从乱党之理。公既如此说,请指出是何国人,伟愿当面问之。”庆邸曰:“议事不可争执,况事体重大,我辈亦不敢决,应请旨办理。”言讫,即立起,群臣和之,遂罢。呜呼!群臣中无一人再开言为余助者,是可痛矣。次日,醇王以电话告,以初一日开御前会议,嘱余入内。十二月初一日卯正至上书房,泽公叔语伟曰:“昨晤冯华甫,彼谓革命党甚不足惧,但求发饷三月,能奏功。少时你先奏知,我再详奏。”少顷,醇王叔至,密谓伟曰:“今日之事,庆邸本不愿意你来,有人问时,只说你自己要来。”伟敬诺。辰刻入养心殿,皇太后西向坐,帝未御座。被召者有醇王、伟、睿王、肃王、庄王、润贝勒、涛贝勒、朗贝勒、泽公、那王、贡王、帕王、宾图王、博公。太后问曰:“你们看是君主好,还是共和好?”皆对曰:“臣等皆力主君主,无主张共和之理,求太后圣断坚持,勿为所惑。”谕:“我何尝要共和,都是奕锜同袁世凯说,革命党太利害,我们没枪炮、没军饷,万不能打仗。我说可否求外国人帮助,他说等奴才同外国人说看。过二天,奕锜说:外国人再三不肯,经奴才尽力说,他们始谓:革命党本是好百姓,因为改良政治,才用兵,如要我们帮忙,必使摄政王退位。你们问载沣,是否这样说。”醇王对曰:“是。”臣伟对曰:“既是奕锜这样说,现在载沣已然退政,外国何以仍不帮忙,显系奕锜欺罔。”那彦图奏曰:即是太后知道如此,求嗣后不要再信他言。”臣奏曰:“乱党实不足惧,昨日冯国璋对载泽说,求发饷三月,他情愿破贼,问载泽有这事否?”载泽对曰:“是有。冯国璋已然打有胜仗,军气颇壮,求发饷派他去打仗。”谕:“现在内帑已竭,前次所发之三万现金,是皇帝内库的,我真没有。”臣伟碰头奏曰:“库帑空虚,焉敢迫求?惟军饷紧要,饷足,则兵气坚,否则气馁兵溃,贻患甚大。从前日俄之战,日本帝后解簪饰以赏军,现在人心浮动,必须振作。既是冯国璋肯报效出力,请太后将宫中金银器皿,赏出几件,暂充战费,虽不足数,然而军人感激,必能效死,如获一胜仗,则人心大定。恩以御众,胜则主威。请太后圣明三思。”善耆奏曰:“恭亲王所说甚是,求太后圣断立行。”谕:“胜了固然好,要是败了,连优待条件都没有,岂不是要亡国么?”臣伟奏曰:“优待条件是欺人之谈,不过与迎闯贼不纳粮的话一样。彼是欺民,此是欺君。就请用贤斩佞,激励兵心,足可转危为安。若一议和,则兵心散乱,财用又空,奸邪得志,后事真不堪言。况大权既去,逆臣乱民倘有篡逆之举,又有何法制之?彼时向谁索优待条件?”又泥首奏曰:即使优待条件可恃,夫以朝廷之尊,而受臣民优待,岂不贻笑列邦,贻笑千古?太后、皇上,欲求今日之尊崇,不可得也。臣忝列宗支,实不忍见此等事!”谕:“就是打仗,也只冯国璋一人,焉能有功?”善耆奏曰:“除去乱党几人,中外诸臣,不无忠勇之士,太后不必忧虑!”臣伟奏曰:“臣大胆,敢请太后、皇上赏兵,情愿杀贼报国!”顾载涛曰:“载涛你管陆军,知道我们的兵力怎么样?”载涛对曰:“奴才没有打过仗,不知道。”太后默然。良久曰:“你们先下去罢。”善耆奏曰:“少时国务大臣进见,请太后慎重降旨。”太后叹曰:“我怕见他们。”乃顾臣伟曰:“少刻他们又是主和,我应说什么?”对曰:“请太后仍是主持前次谕旨,着他们要国会解决。若设临时政府,或迁就革命党,断不可行。如彼等有意外要求,请太后断不可行。”太后曰:“我知道了。”又叩首奏曰:“革命党徒无非是些年少无知的人,本不足惧,臣最忧者,是乱臣借革命党势力,恫吓朝廷,又复甘言诈骗,以揖让为美德,以优待为欺饰,请太后明鉴。南方为党人占据,民不聊生,北方因为两宫照临,所以地方安静,此正明效大验。太后爱惜百姓,如杀贼安民,百姓自然享福;若是议和罢战,共和告成,不但亡国,此后中国之百姓便永不能平安。中国虽弱,究属中华大国,为各国观瞻所系。若中国政体改变,臣恐影响所及,从此兵连祸结,全球时有大战,非数十年所能定。是太后爱百姓,倒是害了百姓。”太后颔之。载泽奏曰:“今日臣等所奏之言,请太后还后宫,千万不可对御前太监说,因为事关重大,诸太后格外谨慎。”谕:“那是自然,我当初侍奉太皇太后,是何等谨慎,你不信,可以问载涛。”善耆奏曰:“载泽所言甚是,太后从先圣孝,今日与彼时不同。”太后不语,遂皆退。按是日被召凡十四人,惟四人有言,余皆缄口,良可慨也。越二日,醇王叔谓伟曰:“你前奏对,语太激烈,太后很不喜欢。说时事何至如此。恭亲王、肃亲王、那彦图三个人,爱说冒失话,你告知他们,以后不准再如此。”伟曰:“太后深居九重,不悉时局,然既不准溥伟说话,则以后之会议,是否与闻?”醇王面现极忧色,良久曰:“你别着急。”余曰:“太后既有此旨,万无再违旨说话之理,然而目睹危险,天颜咫尺之地,何忍缄默?”醇王曰:“我处嫌疑之地,也不能说话。”余曰:“五叔与溥伟不同,既是五叔为难,只好以后会议时,溥伟不来可也。”醇王曰:“这两日来不知是怎样运动,老庆依然入朝,太后意思也颇活动,奈何奈何!”越三日,遂有段祺瑞等通敌请退政之电,人心大震。翌日,闻有御前会议,不使余知,无如之何。是日美国人李佳白来邸,讽余主张共和。以大义责之,惭而退。越日,袁世凯派赵秉钧、胡惟德、谭学衡来邸,告以总理大臣之苦心,民军之劲勇,我军摇动,种种危乱。余曰:“时事至此,余亦无法。但既忝列宗支,万无首倡废君退政之理,虽无政权,此时实难缄口。公等身为大臣,劝皇上降敌国尚不可,今乃劝皇上降乱民乎?”赵等愕然辞去。十二日午后,君主立宪会中有隆厚田者,惶遽来告曰:“顷得密信,赵秉钧等密请袁世凯将诸皇族尽驱入宫,以兵守禁城,俟共和告成再说,又有派遣军队,护卫各府,名曰保护,实监其出入之谋。袁不从。赵秉钧曰:醇王庸懦,固不足虑。恭王颇有才气,请先除之。袁大笑曰:他不过读几本书,何况庆、醇、洵、涛诸人,都不喜他。他未必肯与醇王出死力,且无兵权,何必忙作这无味事等语。此吾辈探得之确信也,殿下宜速筹良策。”语毕匆匆去。伟即时禀明堂上,奉慈谕:既是这样话,不必管他真假,惟有避之为妙,汝先行,余亦二三日内赴西山矣。

  辛亥宣布共和前北京的几段逸闻叶遐庵

  辛亥年底清廷之宣布共和,其枢纽在袁项城,为众所周知之事实。袁氏后虽为国人所弃,但当时兵不血刃转移大局,其中亦煞费经画。溯由八月十九日(阴历)至十二月二十五,中阅四个月,其中遗闻逸事甚多,顾见诸记载者殊少,只尚秉和之《辛壬春秋》,叙述颇详,但系正史性质;兹篇所述,则不贤识小,类乎劄记,聊供谈助而已。武昌变起,瑞澂逃,荫昌督师而不甚负责。当时清廷即分两派:一派主张严申军令,用亲贵督师,以张挞伐;一派主张起用袁世凯。争不能决,乃奏请隆裕太后决定。太后主起用袁,议乃定。其后一切均由此发轫也。

  当袁氏入京以前,众情惶惑,主张纷歧,政府已不复能加以统御。民政部尚书某,因有杀城内汉人之语,复招旗籍巡警二千人,将陆续以代巡警之汉籍者。人心益恐,几酿巨变。众以赵秉钧手创北京警察,须其来以弭此祸,密言于徐世昌及庆王,召秉钧于彰德,令任民政大臣,并先日由徐备火车星夜专开北上。秉钧至,即日遣散旗警,人心始安。

  宣布共和,实隆裕所独断。自项城入京后,隆裕即主以大权授之,一切由项城逐日入宫,面取进止。自项城遇险,遂不入朝,由赵秉钧、梁士诒二人代之。唐绍仪电陈情事,亦均由二人面奏。厥后磋议优待条件,字斟句酌,隆裕意旨甚多。犹记关于禁卫军事,唐电云:民军主张禁卫军归民国陆军部编制,赵、梁据以请旨,并述并非解散该军。隆裕云:既云归民国陆军部编制,则如何编制,将来系陆军部之自由,岂能担保不解散。赵、梁无以答,退朝后甚为焦灼。余云:明晨上奏,不妨主张加“额数俸饷仍其旧”八字,表示为一种保证;且可令士官兵卒,一律安心,谅民军亦无不允。二人次晨试以上奏,果承俞允,遂据以复民军,此条遂告成立。时禁卫军共四旅,均驻西郊,颇有不稳之谣;且此条不成立,其他无从议及,故隆裕之决断,颇关重要也。又宗室亲贵反对宣布共和者甚多,隆裕均严拒之,或婉止之。十二月廿三、廿四日单独请起(即请见也)者有多人,隆裕或见而告谕之,或竟不见。廿五日晨犹有数人拟面阻上谕之发布,隆裕告内阁全体云:“我们先办了这事,我再见他们,免得又有耽搁。”遂将逊位诏书,盖印发出。逮各人入阻,已无及矣。足见隆裕之有决断,实非寻常,宜乎逝世时全国哀悼之盛也。

  武昌变起,盛宣怀去职,杨士琦继之,命余以承政厅厅长兼任铁路总局长(即各路督办),余辞焉。李侍郎经芳笑曰,近日各地纷纷言先复,你亦可以光复。盖指盛曾撤余铁路总局之职也。杨未几同唐南下议和,旋且辞职。梁士诒继,以昕夕参与机务,从未到署,副大臣李经迈不就,阮忠枢亦不到部,丞参星散,余以承政厅长遂总理全部之事。夕则至内阁官舍(即马大人胡同外务部建备招待德太子者,后遂为外部衙门)助理一切。惟时项城北洋旧幕多不在旁,余以素无渊源之人,承乏其间,且从不识政界之若干把戏,惟欲弼成革命之局,故劳怨均所不辞。时民军中多宿好,始以余留滞北京,颇怪余不肯帮忙,嗣知在北多所运用,乃止余勿南,且以保全交通事业之责相属焉。十二月初,南北意见已相接近,乃在京满蒙王公忽生异议,故优待条件内复加入关于王公封爵各条;但仍未熨贴。复经多人疏解,始克就范。时外蒙王公驻京颇视土尔扈特王帕勒塔之意见为从违,余乃介梅颉云向其说合焉。

  北京其时有报纸数家,但无一与革命表同情者,余欲逐渐转移大众心理,乃于十月中办一《光华报》,初不表示意向,至十一月乃渐露头角,众皆侧目。然视南方各报,实温和多矣。其时宗社党有谋炸报馆杀馆员者,幸未实现。民元初,报即停版。

  新春兵变之夕,余在马大人胡同内阁官舍,同数人方晚膳,忽闻枪声劈拍,起于所坐窗外,始以为新年爆竹,乃空中人声鼎沸,旋而红光烛天,知必有变,因同出天井,则卫兵秩序纷乱,出入杂沓,项城神色颇慌,屡由电话问西城情形。盖其时本有禁卫军欲入城为变之谣也。乃电话旋断,电灯亦灭,众益无措,项城乃与余等避入地窖。旋命将某处解来之饷,赏与卫队每人数千元。时探报迭至,已知是兵变抢劫,项城色定,言“他们如此胡闹,拿我的家伙来——等我去打他们!”扰攘许多,天已微明,即接汪精卫等人由六国饭店送来致唐少川一信,余知必重要,乃陈项城拆视,知欢迎团(即欢迎总统南下就职者)如蔡孑民、魏注东诸君,皆已逃至六国饭店,且衣履均不备,余尚多失踪,希望赶紧访寻云云。项城因命余速往晤汪,并为筹购物品,余因步往京汉铁路局,取得四千元,费许多事,觅得人力车,坐至东交民巷东口(因北口已严守不能入),为守口外兵所拒。幸身有官衔片,出示之,始放行,但仍拒车入。余身只有一十元钞票,即以与之。复步至六国饭店晤汪及同人,则状甚狼狈,余因出资付。待至将十二时,始陆续知各人下落,遂召开会议,决电南京,主项城改在北京就职焉。逊位之诏,张金坡(锡銮)早令人拟一稿,同人嫌其冗长,交与余修正。余以为时尚早,密藏衣袋中(时重要文件不敢置家中,故多在衣袋。有一次夜间收到解款数十万汇单,亦置衣袋中,不敢告一人也)。至十二月二十前后,方拟动笔,而南方已拟好一稿,电知北京(此稿闻系张季直、赵竹君二公所拟),遂由某君修改定稿。此稿末句“岂不懿欤”四字,闻系某太史手笔,余甚佩之。盖舍此四字,无可收煞也。

  逊位之将定也,深虑者恐届时有元后掷玺之事,因议不如先仿英内阁设掌玺大臣之制,以徐东海为太保,令司盖玺之职。徐之为太保实以此。其后逊位之诏,亦相沿由徐手盖御玺焉。

  张先培等之炸袁也,第一弹毙其顶马,第二弹未中,第三弹毙其驾车之马,又一弹毙其从骑。其间恰未中袁之座位,亦异事也。余方经东长安街以往马大人胡同,亲见炸毙之人马。掷弹者旋即被捕。良弼被炸之夕,晚七时许,袁召之往,令往劝肃王不可坚持反对。良应命往肃府,归家遂被害。余时在马大人胡同,亲见良由客厅出门,次晨阅报始知其事。

  清廷觉袁有异志,乃封侯以慰之,袁不受,其辞表乃吴廷燮所拟。

  溥仪的回忆录(摘录)

  我糊里糊涂地做了三年皇帝,又糊里糊涂地退了位。在最后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事情,给我的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在养心殿的东暖阁里,隆裕太后坐在靠南窗的炕上,用手绢擦眼,面前地上的红毡子垫上跪着一个粗胖的老头子,满脸泪痕,我坐在太后的右边,非常纳闷,不明白两个大人为什么哭。这时殿里除了我们三个,别无他人,安静得很。胖老头很响地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说话。说的什么我全不懂。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胖老头就是袁世凯。这是我看见袁世凯唯一的一次,也是袁世凯最后一次见太后。如果别人没有对我说错的话,那么正是在这次,袁世凯向隆裕太后直接提出了退位的问题。这次召见之后,袁世凯就借口东华门遇险的事故,再不进宫了。

  武昌起义后,各地纷纷响应,满族统帅根本指挥不动抵抗民军的北洋各镇新军,摄政王再也没办法,只有接受奕劻这一伙人的推荐,起用了袁世凯。待价而沽的袁世凯,有徐世昌这位身居内阁协办大臣的心腹之交供给情报,摸透了北京的行情,对于北京的起用推辞再三,一直到被授以内阁总理大臣和统制全部兵权的钦差大臣,军政大权全已在握的时候,他才在彰德“遥领圣旨”,下令北洋军向民军进攻。夺回了汉阳后,即按兵不动,动身进京,受隆裕太后和摄政王的召见。这时候的袁世凯和从前的袁世凯不同了,不仅有了军政大权,还有了比这更为难得的东西,这就是洋人方面对他也发生了兴趣,而革命军方面也有了他的朋友。北洋军攻下汉阳之后,英国公使朱尔典得到本国政府的指示,告诉他:英国对袁“已经发生了极友好的感情”。袁到北京不久,英国驻武昌的总领事就奉朱尔典之命出面调停民军和清军的战事。袁世凯的革命党方面的朋友,主要的是谋刺摄政王不遂的汪精卫。汪精卫被捕之后,受到肃亲王善耆的很好的招待。我父亲在自己的年谱中说这是为了“以安反侧之心”,其实并非如此。我有亲戚后来告诉过我,当时有个叫西田耕一的日本人,通过善耆那里的日本顾问关系告诉善耆,日本人是不同意杀掉汪精卫的。摄政王在几方面压力之下,没有敢对汪精卫下手。武昌事起,汪精卫得到释放,他立刻抓住机会和善耆之流的亲贵交朋友。袁世凯到北京,两人一拍即合。汪精卫也很快与袁公子克定变成了好朋友,从而变成了袁的谋士,同时也变成了袁世凯和民军方面某些人物中间的桥梁。民军方面的消息,经此源源地传到袁世凯这边,立宪派人物也逐渐对他表示好感。袁世凯有了很多新朋友,加上国内外和朝廷内外的那一伙旧朋友,就成了对各方面情况最清楚而且是个左右逢源的人物。袁世凯回到北京后,不到一个月,就通过奕劻在隆裕面前玩了个把戏,把摄政王挤掉,退归藩邸。接着,以接济军用为名挤出了隆裕的内帑,同时逼着亲贵们输财赡军。亲贵感到了切肤的疼痛,皇室的财力陷入了枯竭之境,至此,政、兵、财三权全到了袁世凯的手里。接着,袁授意驻俄公使陆徵祥联合各驻外公使致电清室,要求皇帝退位,同时以全体国务员名义密奏太后,说是除了实行共和,别无出路。我查到了这个密奏的日期,正是前面提到的与袁会面的那天,即十一月二十八日。由此明白了太后为什么后来还哭个不停。密奏中让太后最感到恐怖的,莫过于这几句:“海军尽叛,天险已无,何能悉以六镇诸军,防卫京津?虽效周室之播迁,已无相容之地。”“东西友邦,有从事调停者,以我只政治改革而已,若等久事争持,则难免无不干涉。而民军亦必因此对于朝廷,感情益恶。读法兰西革命之史,如能早顺舆情,何至路易之子孙,靡有孑遗也。……”

  隆裕太后完全给吓昏了,连忙召集御前会议,把宗室亲贵叫来拿主意。王公们听到了密奏的内容和袁世凯的危言,首先感到震动的倒不是法兰西的故事,而是袁世凯急转直下的变化。本来在民、清两军的议和谈判中,袁世凯一直反对实行共和,坚决主张君主立宪。他曾在致梁鼎芬的一封信中,表示了自己对清室的耿耿忠心,说“决不辜负孤儿寡妇(指我和太后)”,在他刚到北京不久,发布准许百姓自由剪辫的上谕的那天,在散朝外出路上,世续指着自己脑后的辫子笑着问道:“大哥,您对这个打算怎么办?”他还肃然回答:“大哥您放心,我还很爱惜他,总要设法保全它!”因此一些对袁世凯表示不信任的人很为高兴,说“袁宫保决不会当曹操!”民清双方的谈判,达成了把国体问题交临时国会表决的原则协议,国会的成员、时间和地点问题,则因清方的坚持而未决。正争执中,南京成立了临时政府,选了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第二天,袁世凯忽然撤去唐绍仪代表的资格,改由他自己直接和民军代表用电报交涉。国体问题还未解决,忽然出现了袁内阁要求清帝退位的问题,自然使皇室大为震骇。

  原来袁世凯这时有了洋人的支持,在民军方面的朋友也多到可以左右民军行动的程度。那些由原先的立宪党人变成的革命党人,已经明白袁世凯是他们的希望;这种希望后来又传染给某些天真的共和主义者。因此在民军方面做出了这个决议:只要袁赞成共和,共和很快就可以成功;只要袁肯干,可以请袁做第一任大总统。这正符合了袁的理想,何况引退的摄政王周围,还有一个始终敌对的势力,无论他打胜了革命党还是败给革命党,这个势力都不饶他。他决定接受这个条件,但对清室的处置,还费考虑。这时他忽然听说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了临时大总统,不免着起急来。他的心腹助手赵秉钧后来透露:“项城本具雄心,又善利用时机。但虽重兵在握,却力避曹孟德欺人之名,故一面挟北方势力与南方接洽,一方面挟南方势力以胁制北方。项城初以为南方易与,颇侧南方,及南方选举总统后,恍然南北终是两家,不愿南方势力增长,如国民大会成立,将终为其挟持,不能摆脱。乃决计专对清室着手,首先胁迫亲贵王公,进而胁迫清帝,又进而恫吓太后,并忖度其心理,诱饵之以优待条件,达到自行颁布退位,以全权组织临时政府。”这就是袁世凯突然变化的真象。

  变化尽管是变化,如果想从善于流泪的袁世凯脸上,直接看到凶象,是办不到的。他最后和太后见了那次面,在东华门碰上了一个冒失的革命党人的炸弹,给了他一个借口,从此不再进宫,而由他的助手赵秉钧、胡惟德等人出面对付皇室。他自己不便于扮演的角色就由他们来扮演。

  但是变化终归是变化。那些相信过袁世凯的人,又改变了看法。

  “谁说袁世凯不是曹操?”

  一直坚持这个说法的是恭王溥伟、肃王善耆和载泽等人,还有醇王周围的年轻的贝勒们。一位贵胄学堂的学生后来说,当时的民政大臣满人桂春曾宣称,为了回答外地对满人仇杀的行为,他已组织了满族警察和贵胄学堂的学生,对北京城的汉人实行报复。远在西安的总督蒙族人升允,这时带兵勤王,离了西安,袁世凯发了一封表示赞许的电报,同时命令他停在潼关不得前进。以良弼为首的一些贵族组织了宗社党,宗社党将采取恐怖行动的传说也出现了。总之,一部分满蒙王公大臣做出了要拼命的姿态。太后召集的第一次御前会议,会上充满了愤恨之声。奕劻和演伦由于表示赞成退位,遭了猛烈的抨击。第二天,奕劻没有敢来,溥伦改变了口风,声明赞成君主。

  这种情势没有保持多久,参加会议的毓朗后来和他的后辈说过这个会议,溥伟也有一篇日记做了一些记载,内容都差不多。

  在这次会议上,本来溥伟给太后想出了个应付国务大臣们的办法,就是把退位问题推到遥遥无期的国会身上。可是国务大臣赵秉钧带来了袁世凯早准备好了的话:“这个事儿如果叫大伙儿一讨论,有没有优待条件,那就说不准了!”

  太后对于王公们主战的主意不肯考虑了。王公们曾千嘱咐万嘱咐不要把这件事和太监说起,可是太后一回宫,早被袁世凯喂饱的总管太监小德张却先开了口:

  “照奴才看,共和也罢,君主也罢,老主子全是一样。讲君主,老主子管的事不过是用用宝。讲共和,太后也还是太后。不过这可得答应了那‘条件’。要是不应啊,革命党打到了北京,那就全完了啦!”

  在御前会议上,发言主战的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四个人。据说我的二十几岁的六叔是主战者之一,他主张来个化整为零,将王公封藩,分踞各地进行抵抗。这个主张根本没人听。毓朗贝勒也出过主意,但叫人摸不清他到底主张什么。

  他说:

  “要战,即效命疆场,责无旁贷;要和,也要早定大计。”御前会议每次都无结果而散。这时,袁的北洋军将领段祺瑞等人突然从前线发来了要求“清帝”退位的电报,接着,良弼被革命党人炸死了。这样一来,在御前会议上连毓朗那样两可的意见也没有了。主战最力的善耆、溥伟看到大势已去,离了北京,他们想学申包胥哭秦庭,一个跑到德国人占领的青岛,一个到了日本人占领的旅顺。他们被留在那里没让走。外国官员告诉他们,这时到他们国家去是不适宜的。问题很清楚,洋人已决定承认袁世凯的政府了。

  宣统三年旧历十二月二十五日。隆裕太后颁布了我的退位诏。一部分王公跑进了东交民巷,奕劻父子带着财宝和婕太太搬进了天津的外国租界。醇王在会议上一直一言不发,颁布退位诏后,就回到家里抱孩子去了。袁世凯一边根据清皇太后的懿旨,组织了民国临时共和政府,一边根据与南方革命党达成的协议,由大清帝国内阁总理大臣一变而为中华民国的临时大总统。而我呢,则作为大总统的邻居,根据清室优待条件开始了小朝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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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7 08:4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卅三、孙大总统荐袁自代


  孙大总统在南京接到清帝退位和袁世凯赞成共和两电后,即以两电致袁世凯,告以推让之意,并再促其南来。电曰:

  (一)“万急。北京袁慰庭先生鉴:电悉。文以菲材,辱膺国民推戴,受任以来,拮据张皇,力不副愿,尝恐覆餗贻羞,负国民委托之重。自惭受任无状,日夜希冀推贤让能。苟得如公者,举而自代,其缔造国民幸福,当非意料所能预揣,文即引躬退在草野,为一共和国民,于愿已非常满足。无如时势未来,形格势禁,致公未得即遂共和进行之愿,文实尸位至今。幸得清帝逊位,民国确立,维持北方各部统一,此实惟公一人是赖。语云:英雄造时势,盖谓是也。文徒何功?过蒙奖誉,曷胜愧汗。新旧交替,万机待举,遗大投艰,非公莫办,谨虚左位,以俟明哲,易胜伫立,翘望之至。孙文。元。”

  (二)“万急。北京袁慰庭先生鉴:真电及唐转来真(十一日)电具悉。清帝辞位,执事宣言赞成共和,民国从此大定,不胜忻庆!盖全国人民之幸福也。现即报告参议院,提出辞表,推荐执事。至共和政府不能由清帝委任组织,若果行之,恐生莫大枝节。执事明于理势,当必知此,请即速来宁,以副众望;如虑一时北方无人维持秩序,当可由执事举人,电知临时政府,畀以镇守北方全权。谨布候复,并表欢迎之至意。孙文。”

  同日,孙大总统以清帝退位,袁世凯宣布绝对赞成共和,乃以“功成身退”之襟怀,向参议院提出辞职咨文,并为巩固民国而附提三项条件。咨文曰:

  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咨:前后和议情形,并昨日伍代表得北京一电,本处又接北京一电,又接唐绍仪电,均经咨明贵院在案。本总统以为我国民之志,在建设共和,倾覆专制,义师大起,全国景从。清帝鉴于大势,知保全君位,必然无效,遂有退位之议。今既宣布退位,赞成共和,承认中华民国,从此帝制永不留存于中国之内,民国目的,亦已达到。缔造民国之始,本总统被选为公仆,宣言誓书,实以倾覆专制,巩固民国,图谋民生幸福为任。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本总统即行辞职。现在清帝退位,专制已除,南北一心,更无变乱,民国为各国承认,旦夕可期,本总统当践誓言,辞职引退。为此咨告贵院,应代表国民之公意,速举贤能,来南京接事,以便解职。附办法条件如左:

  ——临时政府地点设于南京,为各省代表所议定,不能更改。——辞职后,俟参议院举定新总统亲到南京受任之时,大总统及国务各员乃行解职。

  ——临时政府《约法》为参议院所制定,新总统必须遵守;颁布之一切法制章程,非经参议院改订,仍继续有效。此咨参议院。

  同时,孙大总统践履前约,提出推荐袁世凯候选临时大总统之咨文。文曰。

  “临时大总统孙咨:今日本总统提出辞职,要求改选贤能。选举之事,原国民公权,本总统实无容喙之地,惟前使伍代表电北京有约,以清帝实行退位,袁世凯君宣布政见,赞成共和,即当推让,提议于贵院,亦表同情。此次清帝逊位,南北统一,袁君之力实多,发表政见,更为绝对赞成,举为公仆,必能尽忠民国。且袁君富于经验,民国统一,赖有建设之才,故敢以私见贡荐于贵院,请为民国前途熟计,无失当选之人,大局幸甚。此咨。”

  以上两咨文,于同日通电全国各报馆,除全文发表外,并电请各报馆宣扬袁氏促成清帝退位、巩共和之功。

  由孙大总统这两件咨文便可以看出他是个伟大的革命人物,不恋权位,重然诺,视大总统为公仆;不过他了解袁是一个只知实力政治而不尊重法治的人,所以他有所保留,附带了条件,促使袁到南京来继任总统而脱离北京的封建势力,同时把临时参议院所制定的《临时约法》作为一道紧箍咒套在袁的颈项上,借以约束袁的野心,而使其走上法治轨道。

  袁世凯在清帝退位后即以全权名义布告中外大小文武官署,全文如下:

  “现在共和国体,业经宣布,世凯忝膺组织临时政府之任,力小荷重,深惧弗胜。窃念政府机关,不容有一日之间断,现值组织临时政府,所有旧日政务,目下仍当继续进行。庶政方新,百端待举,全赖群策群力,互相匡济,务以保全治安,共维大同为要务。在新官制未定以前,凡现在内外大小文武官署人员,均应照旧供职,毋旷厥官。所有应行公务,应司职掌,以及公款、公物均应照常办理,切实保管,不容稍懈,倘有借端规避旷厥职官者,不独违背官规,抑且放弃国民义务。窃愿在官诸君子,共懔此意!”

  同日并将退位诏旨致各国公使,转达各国政府。袁称临时政府首领,各部大臣名为首领。

  元年2月15日,临时参议院开临时大总统选举会,到17省代表人,共计17票。投票结果,袁世凯得17票,当选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当即致电北京,电文曰:

  “北京袁慰庭先生鉴:昨孙大总统辞职,经本院承诺,业已电知尊处。本日开临时大总统选举会,满场一致,选公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查世界历史,选举大总统,满场一致者,只华盛顿一人。公为再见。同人深幸公为世界之第二华盛顿,我中华民国之第一之伟业,共和之幸福,实基此日。务请得电后,即日驾莅南京参议院受职。共和万岁!中华民国万岁!”

  2月20日,临时参议院公举黎元洪任中华民国副总统。

  民国议和代表伍廷芳及参赞温宗尧、汪兆铭,以清帝退位,民国统一,议和任务告一段落,乃于2月16日向孙大总统及各省都督通电报告关于清帝退位与优待条件之交涉经过,并作数项解释。电文曰:

  “南京孙大总统、武昌黎副总统、各省都督公鉴:廷与前清内阁协议清帝辞位后之优待条件,已于初九日致各省都督青电,略陈梗概,谅蒙洞鉴。初十、十一等日,与前清内阁往复磋商,昨日得其复电,已全体承诺。案清帝辞位问题,彼此筹商,一月有余,关于辞位以后优待条件,尤费筹划。民国政府宗旨,在合汉、满、蒙、回、藏各民族,以建中华民国,已屡次剀切宣明,而所定满、蒙、回、藏各民族赞成共和之待遇条件,于平等大同之义,委曲调护之心,皆已周至。然满、蒙王公所注目者,不仅在本族之位置,尤在清帝辞位后待遇之厚薄。果使清帝辞位,得蒙优待,则皆以为清帝且如此,满、蒙诸族更何所虑。设其不然,则皆以为清帝犹不免如此,满、蒙诸族更无待言。此种存心,骤难解说。前因优待条件,久未商定,大起恐慌。谓即不见容于汉人,不如托庇于外国。东三省及蒙古等处。已见端倪,因疑成隙,将为巨患。延劳心焦思,迭与临时政府商酌,以为中国历史上,凡遇鼎革,兴朝对于胜朝余裔,恒从优看待,既以成宽容之德,亦以安旧臣之心。况今者民国政府持人道主义,又值清帝赞成共和,自愿辞位,民国政府法汉高雍齿且侯之意,承明祖宽待元裔之风,予以优待,必为国民所不拒。惟事关重大,廷虽受议和全权代表之任,而再三审度,不敢擅作主张。爰于本月初四日,将前清内阁所开优待条件,携赴南京,面商政府诸公,于所开条件,有所修正后,提交参议院再加修正,得多数表决。并谓将来字句之间,如稍有斟酌,无关大体者,不必复须得参议院之同意。廷以议决案电达黎副总统,承表示同情,复前清内阁后,复有所争持,当经稍加修改,告以自此无可再让。民国政府于赞成共和自愿辞位之清帝,虽可予以优待,然万不能于共和国体稍有妨碍,致蹈虚君位之嫌。迨十二日下午,得前清内阁回电,已全体承诺,同日清帝辞位之诏,亦已宣布。自此清国统治权全归消灭,中华民国统一,全国永无君主之余迹矣。详审优待条件中,多关于清帝之一身及其祖宗家族等事,与政治无关。其必宜注意者,应一一解释,以期共喻。谨历举如下:

  一、清帝名号案关于清帝一身之待遇,廷前只许以待外国君主之礼待之。旋经彼此磋议,以为虽以外国君主之礼相待,不能无所称谓,乃予以让帝之号,而彼方以为近于谧法,坚不肯从,始定为清帝辞位之后,尊号仍存不废。清帝与大清皇帝,名称不过有详略之殊,犹之直隶总督,简称则为直督。故参议院所坚持者,在辞位之后四字,而于清帝与大清皇帝之别,谓为无关宏旨,可以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尊号仍不废,为最后之决定,盖如是则辞位之后,自可称为已经辞位之大清皇帝,与虚君位主义风马牛不相及也。至于清内阁初所要求者为大清皇帝尊号,相承不替,廷已严加拒绝。彼亦虑蹈于虚君位之嫌,承认廷所主张矣。

  二、清帝居住前清内阁所要求者,为大内宫殿,或颐和园,随意居住。廷以专制君主为万目所共瞻,且居城之中央,阻碍东西南北之交通,必法拆改。清帝只居颐和园,不可仍留宫禁。而前清内阁谓严寒之际,仓猝之际,未能即行迁移,应听暂为居住,日后再退居颐和园,此不过暂时之事。

  三、禁卫军编制前清内阁以清帝辞位后,虽不应仍有禁卫之军,而数近万人,一旦解散,将以失业之故,而起恐慌,要求将该军额数、俸饷,仍如其旧。廷以该军原名禁卫,必改归中华民国陆军部编制,然后可侪于国民军之列,而不使人疑为已经辞位之清帝,仍有宿卫之兵。四、王公世爵案美、法同为民主之国,法有世爵,而美无之,此各因于其历史。美以平民手创新国,故世爵之制,无自而生。法以革命之力,变君主为民主,其历史所贻留之制度,苟无碍于共和主义者,未尽改易,故世爵之制,仍存不废。今我中华国体新定,而蒙古、回、藏各处,因于历史,部落之制,未尽蠲除,一旦去其王公,各部惊疑,必滋大乱,故待遇满、蒙、回、藏条件,有王公世爵概仍其旧一条。此中情形,想必为识者所鉴谅。颇闻论者有谓:既受世爵,不宜再享公权。案共和国以国民平等为原则,即有爵号,不过以历史所贻留,为一家一姓之荣誉,故平时以私人资格,虽可以爵号自娱,而当其行使公权,如为官吏及议员等,则不能以爵号并列。故关于清皇族待遇及关于满、蒙、回、藏各民族待遇条件,于一面留其爵号,于一面使其公权、私权,一切与国民平等,庶于共和国体无所妨碍。

  以上条件,固易滋疑议,故略为解释。其他皆清帝辞位后,关于一身及祖宗家族等事,无关宏旨,予以优待,使各国晓然于此次革命,纯持人道,尤为民国之荣誉。至于待遇满、蒙、回、藏各民族之条件,系因满、蒙、回、藏各民族赞成共和,合五大民族同建中华民国,民国当然有此办法,非因清帝辞位之故。参议院既已切实宣明,已一并于清帝辞位之后,由两方代表照会驻京各国公使,请其电达各国政府矣。兹将全文电陈左右,尚祈鉴察为幸。全权代表伍廷芳、参赞温宗尧、汪兆铭。铣二。印。”

  清帝退位后,定都问题成为当时一个争论的焦点,大多数人主张仍应以北京为首都,宋教仁、章炳麟持之尤力。章认为南京不能控制满蒙,清命虽黜,遗孽犹在,北军未必没有怀念旧主的、加以蒙古和满洲为其后援,则死灰将复燃。章并撰有致参议院公开信刊于2月13日上海《大共和日报》,力陈建都南京的五大害,参议员读了章函,颇受其影响。但同盟会要员则恐惧袁世凯在北方有雄厚势力,若定都北京,袁为总统,则推翻清朝换来袁世凯,亦是以暴易暴,所以坚主定都南京。

  当2月13日孙大总统辞职和举袁自代的咨文送到参议院后,参议院对选袁为总统一事全无异议,但对于都北抑或都南一事,则争辩甚烈。议员谷钟秀、李肇甫等力主建都北京。投票结果以20票对8票的多数,决议定都北京,并以咨文复孙大总统说:

  “今日南北既经统一,即应统筹全国,图所以统一之道。临时政府地点为全国人心所系,应在可以统驭全国之地,使中国能成完土,庶几以维系全国人心,并达我民国合五大民族为一国之旨。前经各省代表指定临时政府地点南京者,因当时大江以北尚在清军范围内,不得不暂定临时政府适宜之地。今情势既异,自应因时制宜,定政府地点于北京。将来新举总统无论何人,应在北京接收事权,事经议决,请查照行之。”

  孙、黄等闻悉参议院决定,均怒不可遏,急召参议院中同盟会议员黄复生、邓家彦、康宝忠、李伯中,严责参院不该通过此案而甘为袁世凯应声虫。黄兴尤为愤怒,两手插入军服口袋中,踱来踱去。黄、邓等主张由大总统再交参议院复议。黄兴则认为参议院应自动推翻此案,否则黄将以宪兵入参议院拘所有同盟会议员。

  2月14日孙大总统率文武官员往祭明孝陵,秘书长胡汉民则称病留府,草拟咨文将建都北京案退交参议院复议。于是参议院临时变更议程,首先讨论此案,争论仍极激烈。同盟会籍参议员某君且痛言此案如不获通过,则将身殉会场。投票表决结果,以19票对8票的多数,决议临时政府仍设南京。

  表决后孙大总统才祭陵完毕,一场国都风潮始暂告平息。

  在这两次国都表决时,直隶、奉天、江苏、云南、陕西、山西六省的议员始终投票主张建都北京。

  清帝退位,改朝换代,中华民国正式取代清王朝。临时政府参议院接受孙大总统辞职,并以17票一致通过,选举袁为临时大总统,到此时止,问题的重心便落在袁世凯愿不愿到南京就职了。在革命同志看来,袁世凯虽不是理想的民国元首,可是他已履行了逼迫清帝退位的工作,革命党人都重然诺,所以只有迁就事实,选袁代孙。如果袁能脱离封建官僚遗毒甚深的北京,加上还有国会的牵制,同时正在起草的《约法》是采取内阁制,有这种种因素,总统便没有什么实权,袁当总统后总不致会太背叛民国的。这当然是一种天真的想法,袁是个纯粹讲实力政治的人,卅年政治生涯的起伏,使他相信必需要有实力才能谈政治,他怎肯离开他的老巢——“北方”,怎肯离开他的资本——“军队”。他心目中既无中华民国,更谈不上国会和《约法》,所以他的私心,根本就未考虑过到南京去就这空头的大总统。因为他认为叫他南下是调虎离山,所以他在2月15日给南京方面的电报,就明白地表露他不肯南来。原电曰:

  “南京孙大总统、黎副总统、各部总长、参议院、各省都督、各军队长鉴:清帝退位自应速谋统一,以定危局,此时间不容发,实为惟一要图,民国存亡胥关于是。顷接孙大总统电闻,提出辞表,推荐鄙人,嘱速来宁,并举人电知临时政府,畀以镇安北方全权各等因。黄陆军总长暨各军队长电招鄙人赴宁等因。世凯德薄能鲜,何敢肩此重任?南行之愿,真(十一日)电业已声明,然暂时羁绊在此,实为北方危机隐伏,全国半数之生命财产万难恝置,并非因清帝委任也。孙大总统来电所论共和政府,不能由清帝委任组织,极为正确。现北方各省军队暨全蒙代表,皆以函电推举为临时大总统,清帝委任一层无足再论。然总未遽组织者,特虑南北意见因此而生,统一愈难,恐非国家之福。若专为个人职任计,舍南而北实有无穷窒碍:北方军民尚多纷歧,隐患实繁;皇族受外人愚弄,根株潜长;北京外交团向以凯离此为虑,屡经言及;奉、江两省时有动摇;外蒙各盟迭来警告;内讧外患遽引互牵……然长此不能统一,外人无可承认……反复思维,与其孙大总统辞职,不如世凯退居。……今日之计惟有南京政府将北方各省及军队妥筹接收以后,世凯立即退归田里……决不欲以大总统问题酿成南北分歧之局……已请唐君绍仪代达此意…………袁世凯咸(十五日)”。

  袁世凯有很真实的理由不能南来,其一是各国驻华外交团的意见;其二是北方的军队;其三是满蒙两地的不稳。所以他在咸电中竟使用摊牌式的口吻如:“与其孙大总统辞职,不如世凯退居”,如:“由南京政府将北方各省及各军队妥筹接收以后,世凯即退归田里。”云云,这种语气不仅是要挟,而且简直就是挑战。

  袁世凯最大的凭借就是全国人民都不愿再有战争和流血,人心厌乱,认为清帝已经退位,凡事可以用和平手段达成,因此袁的予智自雄面孔并没有引起反对,只是孙大总统认为无论如何还要坚持袁的南来。所以南京临时政府乃于2月18日派出教育总长蔡元培为欢迎专使,参议院副议长王正廷、外交部次长魏宸组、海军顾问刘冠雄、前议和参赞汪兆铭、参谋次长钮永建、法制局长宋教仁、陆军部军需处曾昭文、步卅一团长黄恺元为欢迎员,偕同袁所派的代表唐绍仪前往北京迎袁南下,并将欢迎人员名单电告袁氏。

  迎袁专使蔡元培等一行,于2月21日由上海启程,26日抵天津,27日抵北京晋见袁世凯,面陈孙大总统手书,劝袁南下就职。函曰:

  “慰庭先生鉴:文服务竭蹶,艰大之任,旦夕望公。以文个人之初愿,本欲借交代国务,薄游河朔。嗣以国民同意,挽公南来,文遂亦以为公之此行,易新国之视听,副舆人之想望,所关颇巨。于是已申命所司缮治馆舍,谨陈章绶,静待轩车。现在海内统一,南北皆有重要将帅,为国民之心膂,维持秩序之任,均有所委付,不必我辈簿书公仆,躬亲督率。今所急要者,但以新民国暂时中央机关之所在,系乎中外之具瞻,勿任天下怀庙宫未改之嫌,而使官僚有城社尚存之感。则燕京暂置为闲邑,宁府首建为新都,非特公之与文,必表同意于国民,即凡南北主张共和及疾首于旧日腐败官僚政治之群公,宁有问焉?至于异日久定之都会,地点之所宜,俟大局既奠,决自正式国论,今且勿预计也。总之,文之志愿,但求作新邦国,公之心迹,更愿戮力人民,故知南北奔驰,公必忘其自暇。嗟乎!我辈之国民,为世界贱视久矣!能就民国之发达,登我民于世界人道之林,此外岂尚有所恤乎?公之旋转之劳,消磨其盛年,文亦忽忽其将衰,耿耿我辈之心,所足以资无穷之方来者,惟尽瘁于大多数幸福之公道而已。公其毋以道途为苦,以为强勉服务者倡。公旗南莅,文当依末光,左右起居,俾公安愉。俟公受事而文退。翘盼不尽。”

  袁世凯用最隆重的礼节,打开正阳门来欢迎蔡等。他对这些客人不再谈到拒绝南来就职,而反过来用非常诚恳的态度商谈南行的路线问题,他打算由京汉线南下,先到武昌和黎副总统见一面,然后换乘轮船到南京就职。他的这种态度使来迎的专使们松了一口气,认为袁基本态度已有改变,同时南京方面则认为袁的软化是怕南京方面翻脸,采取新行动,或挽留孙中山先生留任,或另行改选一位新总统。

  其实袁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谁也不知道,他不动声色地作自己的安排,他在蔡等抵达北京的当天,即予接见,倾谈欢洽,并招待晚餐。第二天又召集谈话会,袁且把自己南行的路线提出来让与会人士研究。至于袁离开北京后,北京留守决定何人亦要蔡元培和北方人士共商。蔡分别和北方的各统制及民政首长会晤,征求大家意见,以何人为最理想,大家都很谦让,使留守的人选未能决定。

  蔡等抵达北京后,北方的一般舆论都对袁世凯南行就职不予同意,甚至有认为袁的南行是自投罗网,使蔡等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袁个人的态度虽然乐观,但其他方面的空气则和南方的意见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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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7 08:5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卅四、北方兵变


  元年2月29日晚上的北京城,突然枪声四起,只见许多身穿灰色军服的兵,到处抢劫,首先受难的是正阳门一带。这时南方迎袁专使们正酬应完毕,回到迎宾馆,忽然人声鼎沸,枪弹横飞,血红的火光浮在窗面,人们奔走相告,说是兵变了。为什么会兵变呢?大家异口同声说是由于北方驻军反对“袁宫保”南下,反对专使们抢走他们的衣食父母,所以怀恨作乱。专使们听到这个消息,不由不信,乃仓皇检拾细软,匆匆赶到六国饭店避难。

  兵变的部队是第三镇。第三镇是北洋军的主力,段祺瑞便曾两任该镇的统制,后来则由曹锟接掌。曹锟据说是袁身边的“赵子龙”,打娘子关叫他去,打滦州也叫他去。他每次谒见“袁宫保”时,都是笔挺挺地站立着,叫他坐他从不敢坐。袁对他讲话,他除了“是……是……”之外,不敢多说一个字。袁平素对段、冯都礼貌有加,独对曹则不假词色。按照当时官场习惯,若长官对属员很客气,就是不把他当作亲信人,相反如果长官对部下越不客气,骂得越厉害,则这人一定是“圣眷甚隆”。所以当时有人便以挨骂的多寡,做为自己升官快慢的温度表,每挨一次骂便欣欣然有喜色,且奔走告人说:“我今天又挨骂了!”旁边人也为其高兴,且祝贺说:“恭喜,恭喜阁下不日就要腾达了。”依照这个习惯,曹锟是北洋三杰以外最重要的一个人。

  第三镇兵变时,统制曹锟亦在北京,兵变原因虽然很多,但最主要的一点是不愿袁世凯南下,所以当时或是事后的舆论都把这次兵变的主使人推在袁的身上。究竟是不是袁,一直是史家争论的重点。作者认为袁对兵变绝对有责任,或者有纵放,但决不会主使。道理很简单,袁当时已被南京参议院尊为中国华盛顿,他能获选为中国临时大总统,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代表“安定力量”,不只国内人心如此,即国际间亦认为袁是动乱中国的“安定力量”。袁的聪明智慧怎会不了解这一点。至于袁反对建都南京,当时反对最激烈的是同盟会中的巨头宋教仁、章炳麟,而武昌的黎元洪也主张建都北京,加上参议院投票决定国都地点时,亦可看出多数反对南京。因此袁可以使用其他方法达成不南行的愿望,用不着策动兵变。袁是搞军队起家的人,当然明白兵变这玩意不能随便玩,玩兵变等于玩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能放火不一定就能熄火。

  还有最重要一点,兵变一发生,很容易招致国际干涉,尤其是日本正处心积虑,主张将中国分而食之。袁是个野心家,但他决不会甘愿制造外人干涉瓜分中国的借口。

  不过袁当然愿意军队表示一点行动,适可而止,使自己不能离开北京的借口有事实证明。

  至于北洋军在此时闹兵变,是有其背景的。

  冯国璋在统率北洋军攻克汉口、汉阳时,汉口曾遭北军洗劫,房屋尽毁,积尸日曝,野狗宵鸣。当时有一位记者曾问北洋军士说:“大家都说你们抢掠,有没有这事?”兵士说:“有的,我们不抢就没得吃了。革命军到处受人欢迎,家家奉献食物;而我辈到来,老百姓坚壁清野,甚至用钱买东西都买不到,我们不抢怎么办?”由这一段对话可以看出当时北洋军的处境。

  北洋军在汉口的暴行,曾受中外舆论严厉的指责,加上清帝退位以前,与革命军作战的,几乎全是北洋军。清帝退位,革命成功,南方公私团体不时以文电揭发北军抵抗民军的罪状。袁世凯当选总统后,竟有解散北洋军的谣传,于是势倾一时的北洋军,内心既失望又疑惧。其实和议以前,北方秘使廖少游和黄兴代表曾签有一个草约,其中特别注明:“南北汉军出力将士各享其应得之优待,并不负战时害敌之责任。”这本可以算为保证。可是这是个秘密条款,未被公开,公开流行的,多是不利于北军的谣言,因此兵变时,乱兵一边抢掠一边嚷着说:“不成了,不成了,国家用不着我们了,我们乘早搞点盘缠回家吧。”

  第三镇士兵哗变的直接起因是裁饷,原来当时陆军部所定的营制饷章,凡出征出防将士,照例自起程之日起加给津贴,以慰劳武士,优待征夫,事平后仍回原防,回防即无津贴。辛亥起义后,北洋军第一、第四镇奉令开赴前线,按照饷章每兵每月加发一两津贴。第三镇由长春开赴北京防卫,亦照出征惯例加发津贴。和议达成,二、四两镇回防,于是照章裁饷。第三镇仍在北京并未回原驻防区长春,所以不在裁饷之列,不知怎的传说第三镇也要裁饷,兵士遂以讹传讹。

  2月29日晚八时,第三镇士兵在朝阳门外东岳庙哗变,先在朝阳门外劫掠果摊食铺,后与朝阳门内变兵会合,分头抢掠,凡金银钱铺首饰店、饭馆及洋杂货铺全遭洗劫,并火焚东安市场、东四牌楼等处,受灾区域之惨尤胜于庚子八国联军。兵变前后绵延三日。兵变的第二天3月1日下午4时,袁世凯在迎宾馆(袁当选总统后改为总统府)召集北京高级军政首长会议,决定立即采取行动制止乱事蔓延,除照章补发未变各军应领之欠饷外,另派陆建章、曹锟等分赴各部队驻扎所剀切开导,同时令饬毅军随时缉捕再图逞乱兵士。毅军统领姜桂题奉令后,亲率卫队四出弹压,遇见乱兵任意抢劫者,立即格杀。

  2月29日北京兵变之晚,南京迎袁专使下榻之招待所内亦受骚扰。乱兵持枪毁门而入,招待所内卫兵措手不及,无法阻挡,南来诸人只得分路避去。蔡元培、汪兆铭、范绩熙人一僻室,闭门熄灯静坐以待,乱兵在所内遍处掳掠,志不在人,饱劫而去。蔡元培等见乱势继续扩大,乃潜赴美国友人格林家小住。格林殷勤招待,借住一宿,第二天即由美领馆派人护送至六国饭店。中午时间,王正廷、王景春、钮永建、黄恺元、魏宸组、宋教仁、刘冠雄、陈乙白均陆续赶到,大家交换消息,才知招待所已遭洗劫一空,南来诸人的文件衣物已荡然无存。

  3月2日,蔡元培等致电南京临时政府及临时参议院,认为“速建统一政府为今日最要问题,余可迁就,以定大局”。迎袁专使态度的改变,并不是受兵变的威胁,而是感到北方局势的严重。北方有北方的许多问题,南方的人是无法了解的。这儿作者节录一封贺良朴先生致蔡元培的信,这封信相当深刻,他不是替袁讲话,而是道出了北方的心声:

  “……诸君北来,欢迎之声未终,愁惨之气大作。二十九日北京变乱,使京华荟萃之区付之一炬,未几而祸延天津,未几而殃及保定。议者莫不归咎项城,谓其事先既疏于防范,临时复失于宽纵,养奸长乱,辜望丧威,莫此为甚,项城之咎无可辞矣。然仆尤不能不咎南中诸君子争执都会地点,未免稍存意气之私……洎乎专使南行,讨论大局,弥月相持,要约寡效,暗杀之机四伏,决死之队争先,宗社之党乘间构煽,桀黠之将拥兵恫愒,禁军则意存左袒,藩服则势将分崩,朝野张皇,大局震撼。已而共和密定,宣布犹迟,增调重兵,集于禁近,人心滋惧,一夕数惊,然未闻北京有变乱之事也。夫北京乱事不起于民军逼迫与国体变更之时,乃于共和宣布以后,举国欣欣想望太平,而有此奇变,此其故大可思也。首都不定,国会未开,政府无统一之机关,总统无操纵之权力……总统南行与首都南迁之议日腾于报章,人心愈摇,奸宄思逞,卒至一朝溃裂,竟出自项城所信任最爱重之军人……即以兵变而言,使因都会地点之争久持不决,恐将来东南各省兵变之祸更有甚于北方者。何则?北方各镇之兵团训练有年,素服项城之节制者,然横决若此,今各省民军皆旦夕召募而来,从未受军事教育也,彼于其主将又非素有恩信之感孚也,集数十百万无教之民鼓以革命,则彼亦曰革命有功名富贵之望,今既宣布共和,弭兵息战解甲归田之期近,富贵功名亦已无望矣,计维在上者之厚为资遗耳。南京临时政府暨各省之财力定有余裕,若听此数十百万人逍遥河上,饷尽财空,遣散无术,恐一旦哗然溃乱,挟其坚利机械纵横于通都大邑之中,生灵荼毒之祸尚忍言哉。……”

  兵变后的北京,约有一个星期都是凄凉满目,白天的街市如黑夜一样,店铺住家关门闭户,路上只有巡逻的兵士和站岗的警察以及弃置的死尸,此外则是外国兵士腾马往来。间中有外国记者沿路拍照,萧条零落有如死市。首善之区变为瓦砾之场,穷民嗷嗷待哺,有钱人则虽以加倍的金钱也买不到食物。警厅颁令6点后禁止行人,8点钟后交通即停顿,入夜路灯不明,繁华的北京城成了黑暗世界。内城被劫4000余家,外城被劫600余家。

  在这场大动乱中,有很多花边新闻,特录载于后:

  朝阳门内竹杆巷王君,是在度支部当司员(等于现在财政部的科员),二十九日晚间有乱兵十五人叩门而入,王君延之上座,款以酒,其中一兵士操山东口音说:“俺们这回子捣乱实在是给逼出来的,你老要是有富余钱借给俺们作些盘缠,俺在山东曹州府居住,过些日子你老到俺那小地界儿去,俺一定加倍的奉还,这回可实在对不起的紧。”言讫张嘴大笑,王某即坦白的答说:“我本是一个穷京官,生平亦不作守财虏,所以身无余蓄,恰巧昨日领到薪水,原封未动,诸位既然赏面枉驾,特奉上薪水袋,请勿见笑。”遂以银元数十枚衣四套相赠,乱兵称谢而去,午夜又折返,把一个大包袱付与王君的佣人,并且说:“些小意思,留着你们用吧!”王君打开包袱一看,乃是袜子数十双。

  四条胡同义丰钱铺关闭甚严,乱兵来扰,攻门不得破,于是肩接攀爬登墙。钱铺主人知不能免,乃开门揖入,乱兵蜂涌进门,四处搜掠,掳获银元无数,并找一人力车来掩藏,车夫亦乘机取若干置于怀中。乱兵欲壑已填,才相继走出,其中有一人好似队长,还向铺主人告辞,主人躬送之出,队长向主人打一拱说:“借光借光!”铺主人亦答礼说:“劳驾劳驾!”

  三里河一家洋广货铺,在兵变前一天,有第三镇兵数人前往购货,货款值数十银元,可是兵士们所带的钱不及一半,甚为难堪,店主人很大方的说:“老总们拿去吧!这回全国到处作乱,北京独独无恙,都是各位老总的力量保护我们,这一点钱太少了,您们何必计较。”士兵们称谢取货而去。第二天兵变,有街里无赖领了兵过三里河欲抢掳这家铺店,突有兵士三五冲了出来,大声的说:“这家铺店对我们当兵的最好,谁敢侵犯他们,我们将以死力保护。”结果这家洋广货铺终告无恙。

  兵变由北京扩及天津、保定和丰台,天津的洗劫较北京尤烈。保定乱后几乎没有居民。丰台本为小地方,不过是交通要道,因此过往行人受害最惨。

  天津于三月二日清晨即不稳,直隶总督署卫队和北段巡警以及张怀芝所带的巡防营酝酿兵变,下午三四点钟在通衢街市即见有灰色衣袴,头扎黑巾的营兵,三五成群的和巡警聚语。晚上八点,北京火车开到,车上跳下乱兵四五十人,一下车即乱放一阵排枪,新火车站于是起火,接着大胡同、老洋钱厂、造币厂等同时着火,枪声四应,各繁盛街市富商大贾和新旧洋钱厂均遭焚掠,先是兵,后是匪,还杂以少数巡警,沿街挨户抢掠。北京乱兵陆续到天津,前后共达二千余人,正式抢掠,颇有组织。在三月二日晚间,以鸣铜管线枪为号,第一次鸣铜管是准备,第二次鸣铜管即砸抢各商店,第三次鸣铜管便将细软一律抢齐,劫夺火车开往东三省。二日午夜维持秩序的巡警捕获乱兵和匪徒四百余名,三日晨在东马路处斩,三日午后再提出十二名抢匪在北门处斩,天津华界人心才告安定。

  乱起的时候,电车尚开行,可是在北马路官银号前,突有乱兵开枪向电车轰击,于是所有电车均告停驶,而人力车夫亦有弃车参加行劫者。因此,天津华界居民欲迁入租界避难,都雇不到人力车搬运货物,只好扶老携幼,肩背手提,甚为狼狈。据事后统计,天津因属商业城市,所以商民的损失比起北京来,实在巨大得多。

  保定在三月一日即有变象。保定是个驻军区域,驻军垂涎保定之富,早有蠢动之意,因此一触即发。开始是淮军和一个剪短发的人口角,然后淮军出动搜捕短发人,驻东关的第二镇兵士乘机肇乱,以煤油将城门烧毁,到处抢掠烧杀,风大火大,西街被祸最惨,由西门至二道口一带都成灰烬,满城枪声如爆竹,哭声彻天,十室九空,连各医院所存衣物均遭洗劫。自三月一日至五日,连续遭难,疮痍满目,瓦砾如山,且蔓延至附近十数县。

  保定东关子火药库储存快枪七万余杆,子弹不计其数,均被抢去。淮军乱兵抢劫藩库存款五万余,并烧毁各司道厅。当变乱还未开始时,乱兵曾邀约毅军同抢,毅军未允,其后毅军则出力剿捕乱兵。

  丰台遭难是在三月一日午夜,由于第三镇溃兵由北京乘车至丰台,在丰台亦有第三镇驻兵二千余人,还有自天津赶来的乱兵加入,于一日晚十一时起事,丰台镇居民铺户及洋商新泰兴平和洋行等均被抢掳一空。第二天有火车开抵,车上行李货物及旅客随身所携各物也均遭洗劫。

  袁世凯处理兵变的紧急措施是宣布戒严,并令毅军出动,缉捕乱兵。由于第三镇第九标的士兵已溃散,乃调第十标兵入京,保卫总统府,调第六镇的两营兵来京,分驻禄米仓、羊仪宾胡同、总布胡同等处。另将驻小站的巡防营调京以资弹压。同时把第三镇的兵一部分调至琉璃河和良乡,一部分开拔到山西,责成统制曹锟认真约束。另调驻彰德的武卫后军王有祥、武卫中军王汝贤、武卫右军刘金标率部入京。

  这时徐州的驻军拟由陆路北上,烟台的驻军欲由海路北上,驻汤河的第廿镇兵也打算拔队进京,有人还建议调蓝天蔚带兵进京。可是统筹京师治安的最高首长民政首领赵秉钧(赵原任民政大臣,这时袁尚未就任民国大总统,因此所有北京各部首长都暂称首领),认为京师万万不可再增加军队,赵表示愿独负保护京师地方之责,于是调蓝天蔚之议始寝。袁世凯并派陆军参谋王培宽驰赴汤河,阻止廿镇兵进京之行动。

  并令第一镇马步兵六营驻军南苑、北苑以资镇慑。

  在大变乱中,清的皇城全部由禁卫军负责保卫,防守颐和园、地安门、东华门、西华门各处,由于防卫得力,使甫告退位的清皇室未受到骚扰,连清王公奕劻、载沣、载泽、载洵、载涛的府第均未受惊。禁卫军由于在这次变乱中克尽职守,于是上书袁世凯,愿入京护卫总统,请袁把所有在北京的军队全数调出,改由禁卫军接替。禁卫军虽然由冯国璋统率,可是这支军队原本是宣统父亲载沣所建立的,其任务在于保卫清皇室。如今清皇帝退位不久,北京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作乱的军队又是袁的嫡系部队,奉职最勤的却是清的禁卫军,对袁来说实在是一个大讽刺。所以禁卫军的这个请求,袁是不会接受的,只是象征性地调派一队来京,禁卫军因之很不满意,再上书给禁卫军军统冯国璋,请调全部禁卫军入城捍卫,并谓如有差失,愿扣全军饷银。冯得书深怕该军擅自行动,乃亲赴该军驻地西苑,嘉勉和抚慰一番,并阻止其擅自行动。

  3月2日袁面谕段芝贵转知各军队,凡未附和兵变剽掠者,不论官弁兵丁,每名各赏银廿两,其后又加发禁卫军和毅军饷银一月,巡警因维持地方有功,赏饷半月。冯国璋则奖赏禁卫军兵士,每名一个戒指,上刻名誉二字。珠宝市大栅栏的富商,因为在这次变乱中未受祸害,乃备银二千两及酒肉等物送至毅军军营,以表谢意。

  民间团体以红十字会为首,集议商讨救济事项,救死扶伤,不遗余力。

  北京兵变时东交民巷的使馆区立即戒严,各国士兵荷枪实弹布防。3月2日驶北京各国公使齐集英国使馆,开会商讨应变步骤,有谓“中国现况和庚子年相同,已没有能力维护秩序,各国必须自行设法”云云。

  经过这次会议,便产生了几项行动:

  一、日本急调在烟台的军舰前来大沽,俾沟通北京、天津、大沽及国外的电讯联络。各国关于军事上的消息,皆用意大利使馆的电台传到黄村,由黄村转大沽。

  二、各国紧急抽调军队来京,每一国以200名为限。

  三、组织国际兵团,由各使馆抽调武装人员700名,于3月6日上午10时在英领馆集合,巡察北京街市,以维持北京城局势。3月3日这天洋兵从长安街出崇文门绕外城一匝,自正阳门返回东交民巷。

  迨天津、保定兵变,于是各国又纷纷派兵前往天津和保定,因之北京、天津、保定三地,外国兵车往来不绝于途。3月3日美兵到京150名,5日日本兵400名到京,英国则由北京派出武官四名领兵800前往天津,又由天津调兵30名押解子弹70余箱及其他军用物品来北京,德国则由青岛调兵百余名至京,其他各国亦日日有兵运来。保定、正定均有洋兵沿路巡逻,天津所驻洋兵甚多,尤以日本兵最多,军粮城、北塘、山海关、开平、唐山均有外国重兵驻扎。

  各国使馆对于各国侨商、侨民的生命财产最为关心,变起时便致书袁世凯,请求保护洋商生命财产。北京崇文门内北至总布胡同口,以日本商业为多,3月2日起,凡日本商店均有日兵二名,荷枪守护。英使馆则派专员乘车至天津各处访问侨民。德使则派兵20名前往直隶井陉保护煤矿。外交团在给袁的公文中并质问袁是否继续清朝所缔结的各项条约。袁乃分函答复各国公使,具内容为:(一)力阻各国分别调遣军队来京;(二)强调京师现已平静,此后决无意外之虞,以及自己如何尽力维持现状;(三)力陈此次兵变决不影响国际关系,所有清朝过去所缔条约均将承认与信守。

  3月4日袁特派颜惠庆、富士英、曹汝霖等前往东交民巷,分赴各国使馆慰问,并致谢各国军队协助弹压。同时并有照会给各国使馆,对此次兵变表示愧歉,并申明今后决不会再有意外,若万一有变,损失外人财产,均由袁负责赔偿一切损失。此外并派赵秉钧、姜桂题、乌珍、曹锟、王占元等剀切晓谕部下,对于洋兵入京不可敌视,应互相友爱。更电民政部出示晓谕商民,勿相惊忧。

  袁世凯于4月6日发表告各军书,情文并茂,特抄录于下:

  “本大总统自小站创练陆军以来,先后统兵近廿年,凡所以遇待我军人者,无不以诚悃相孚,恩义相结,有功必赏,有劳必录,有过必教,有罪必惩,秉大公之心,行至信之法,如家人肉骨之相爱,如师长子弟之相规,其在本部下由士卒擢升统将者,颇不乏人,而各将士等相从多年,亦皆听我指挥,遵我约束。且不独我陆军为然,即我巡防各军亦莫不同隶范围,共遵号令,是以同胞之中咸重气谊,薄海之内蔚起声名。至于武卫左军创始于宋忠勤,饱经战阵,懋著勤劳,迄今五十余年,人皆推为劲旅。此皆无俟本大总统之赘言,亦我各军同人所自喻而并堪其喻者也。近数年来本大总统养疴家园,无志问世,四方多难,迫我出山,督师于饷械两绌之秋,受任于国事阽危之日,焦思劳虑,心竭力逋,察大势之所趋,顺舆情之所向,始终希望惟以国利民福为依归。幸得共和确定,众志翕然,南北东西各省,满蒙回藏各族,文电交驰,佥以大总统之任相属。孙大总统复荐以自代,参议院正式选举,全院一致均以大总统相推,南来欢迎各使亦并无坚持南行之意。统一政府行将成立,自维德薄曷足堪此,第念艰巨投遗,勉担义务。值此民国初建,缔构方新,如我军界同人齐力一心,竭诚赞佐,从此太平可致,郅治可臻,非但鄙人受其光荣,实我国民蒙其乐利,前途幸福,自必与我军人共之。倘其乐祸幸灾,意存破坏,不识大体,徒怀自私自利之心,误听浮言,甘为病国害民之举,则是作全国之公敌,为人群之败类,非但负本大总统十数年教育之苦心,抑且辜负举国四万万同胞之厚望。中外交诟,天下不齿,于尔军人又何利焉?万一因暴动而酿成交涉,因内乱而召致外衅,大局瓦裂,土宇瓜分,目前则战血横飞,有化为沙虫之惨,顾后则神明胄裔,有作人牛马之悲,尔军人纵不为一身计,独不为子孙计耶?总之军人者亦国民之一分子也,入伍则为兵,离伍是为民,兵与民本属一体;民出饷以养兵,兵食饷以维民,兵与民更同休戚,故爱民保民乃军人惟一天职。至于服从命令,遵守纪律,又凡为军人者之第一要义,古今中外莫不同之,能不失军人之资格,方能不失军人之荣誉。本大总统用是谆切相告,泣涕陈言,愿我军人共体斯意,共明斯理,此劝彼勉,念兹在兹,勖哉三思,怀之毋忽!”

  民国缔建时的舆论很有许多敢说敢讲的文章,北京兵变后许多报纸的评论都很激烈,对袁世凯的批评也毫不留情,现在特抄数段以一睹当年舆论的风范:

  (一)时事杂感——吾阅袁总统布告各军,谓本总统自小站练兵,先后近廿年,待军诚悃相孚,恩义相结等语,吾不禁代总统忧,以总统待彼如是之厚,无端而有此变,待军不及总统者将何如?或曰是之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变兵为总统亲信之兵,惟不识当其大焚之抢之时,其心目中尚有总统在否?总统布告北京市民,有欲竭区区之愚为同胞谋幸福之语。吾思之,吾总统若仅区区之愚诚有不足,无怪乎而猝遭兵变也,尚望吾总统扩而大之。总统布告各军文有云:有功必赏,有劳必录,有过必教,有罪必惩,吾阅斯言乃大疑惑,此次已变之兵为有功乎?有劳乎?有过乎?有罪乎?赏之耶?录之耶?教之耶?惩之耶?总统能无负此言否?

  (二)谁为祸首?——共和成立,总统举定,专使到京,正在一团高兴之时,忽然保卫大总统之第三镇兵变起萧墙,祸生咫尺,土匪忽乘间窃发,京城内外落花流水,噫嘻吁奇乎怪哉,人人所不及料也。岂只人人不及料,即袁大总统及军官等亦不及料。然人人之不及料,理也,袁大总统及军官等之不及料,非理也。何则?知兵莫如将,知将又莫如总统也。

  (三)恭颂袁总统——近日以来,共和定矣!总统举矣!南方革命军所推戴者惟我公,北方人民所推戴者,亦惟我公,皇族所推戴者,亦惟我公,全国无老无幼无男无女无种族无南北,心中所期望者,口中所恭维者,胥为我公,且皆信我公能镇抚军心,我公自兹以后,当有以副天下之望矣,当有以慰天下之心矣,吾北方人民之生命财产皆托付予我公之手矣。无何而贺电至,无何而贺表呈,无何而专使来,无何而军队变……今虽如此,吾总统必有以善其后矣。初一日虽有抢劫,初二日竟能寂然无事,是吾总统善后之力也。绅商各家虽被抢掠,而外交团及大内及总统府乃能寂然无事,是吾总统平日之教养之功也。什物虽被抢掠,人民生命乃竟无伤,是吾总统平日之训练之效也。小疵不掩大醇,吾总统可告无罪于天下矣。尔绅商当有以谅之。

  像这类文章很多,足以想见当日的舆论并不畏惧权势和军阀。也可以看出当年推翻清廷缔造民国的一段时期,写文章的人对当时是有重大的鞭策力量。

  北京兵变后,北方各省督抚都通电反对袁南下就职,蔡元培专使亦曾致电南京临时政府和临时参议院,主张迁就。于是3月6日临时参议院议决,允许袁在北京通电就职,不过就职时必须履行三个手续:(一)接电后须向参议院宣誓效忠共和;(二)新内阁名单必须得参议院同意;(3)新内阁在南京办妥接收手续后,孙大总统始行解职。

  由于情势的变化,迎袁专使的任务已经失去作用,所以3月6日蔡元培等乃致电南京孙大总统,要求南返。原电云:

  “孙大总统鉴:培等受命欢迎袁君赴宁就职,前月廿七日已以此意面达袁君,而袁君亦极愿南行,一俟拟定留守之人即可就道。不期廿九夕北京兵变,扰及津保,连日袁君内抚各处军民,外应各国驻使,恢复秩序,镇定人心,其不能遽离北京,不特北方呼吁,即南方闻之亦当具有同情。故培等据所见闻,迭电陈述,兹承电示,知袁君不必南行,并由袁君委托副总统黎元洪君代赴南京受听,是培等欢迎之目的已经消灭,似应回南面陈一切。谨先电闻,并祈即复。元培等。鱼。”

  蔡元培南返,是在袁世凯在北京就职大总统以后,启程前,迎袁专使特发表《布告全国文》一篇,措辞委婉而严峻,把当日袁世凯种种私心完全揭露,且对当时所发生的一切,作了一个历史的交代。这篇文告,后来许多研究近代史的人都认为是蔡元培的手笔,认为汪兆铭写不出,宋教仁已先南返,亦写不出。蔡文章谨严,章炳麟推崇蔡是“雅善修辞”。蔡专使的《布告全国文》如下:

  “培等为欢迎大总统而来,备承京津诸同胞之欢迎,感谢无已。南行在即,不及一一与诸君话别,谨撮培等近日经过之历史以告诸君,讬于临别赠言之义。

  (一)欢迎新大总统袁公之理由:(中略)……袁公当莅南京就临时大总统职,为法理上不可破之条件。盖以立法行政之机关,与被选大总统个人较,机关为主体,个人为宾体,故以个人就机关则可,而以机关就个人则大不可。且当专制共和过渡时代,当事者苟轻违法理,有以个人凌躐机关之行动,则为专制时代朕即国家之嫌疑,而足以激起热心共和者之反对。故袁公之就职于南京,准之理论,按之时局,实为神圣不可侵犯之条件,而培等欢迎之目的,专属于是;与其他建都问题及临时政府地点问题,均了无关系者也。

  (二)袁公之决心:培等廿五日(原文如此)到北京即见袁公,廿六日又为谈话会,袁公始终无不能南行之语。……

  (三)京津之舆论:(中略)大抵于袁公南行就职之举甚为轻视。……所谓袁公不可离京之理由……惟北方人心未定之一义,然袁公之威望与其旧部将士之忠义,当清摄政王解职清帝退位至危逼之时期,尚能镇摄全京,不丧匕鬯。至于今日复何疑忧?且袁公万能,为北方商民所认,苟袁公内断于心,定期南下,则其所为布置者,必有足以安定京津之人心而无庸过虑。……

  (四)二月廿九日兵变以后之情形:(中略)……然自有此变,而军队之调整,外交之应付,种种困难,急待整理;袁公一日万机,势难暂置,于是不得不与南京政府协商一变通之办法。(五)变通之办法:总统就职于政府,为神圣不可侵犯之条件;临时统一政府之组织,不可旦夕缓也;而袁公际此时会,万不能即日南行,则又事实不可破也。……于是孙公提议参议院,经参议院议决者,为袁公以电宣誓,而即在北京就职,其办法六条如麻电。由此袁公不必南行,而受职之式不违法理,临时统一政府又可以速立,对于今日时局,诚可谓一举而备三善者矣。

  (六)培等现时之目的及未来之希望:培等此行为欢迎袁公赴南京就职也。袁公未就职,不能组织统一政府;袁公不按法就职而苟焉组织政府,是谓形式之统一,而非精神之统一,是故欢迎袁公,我等直接之目的也;谋全国精神上之统一,我等间接之目的也。今也……袁公之尊重法理,孙公之大公无我,参议院诸公主持大局而破成见,是代表大多数国民,既昭扬于天下……于是培等直接目的之不达,虽不敢轻告无罪,而间接目的所谓全国精神上统一者,既以全国同胞心理之孚感而毕达,而培等亦得躬逢其盛与有荣焉。……”

  宋教仁在蔡元培之前已先返南,宋是主张建都北京的,他曾遍游东北,深识东北、西北的国防战略价值,又了然于日俄两帝国对中国边疆的野心,所以他坚决主张建都北京。他的主张和孙、黄等相左,却和章炳麟相同,和北方袁系的希望尤相吻合,所以他在北京兵变后提前南返,南京方面的革命领袖对宋的想法多不谅解。后来袁在北京通电就职后,南京同盟会干部又主张请黄兴统兵北上,以迎袁为名,乘便扫荡北洋军阀和专制余毒,这是表示由蔡元培率领的迎袁专使团任务失败后,改由黄兴以武力迎袁。讨论这个问题举行会议时,蔡元培等亦已遄返南京,都被邀参加与会,会中蔡持重,不发表意见,宋则期期以为不可。宋认为统兵北上是一着险棋,当前革命军前锋仅及徐州,北方各省均有北洋重兵驻守,这些北洋军绝不会坐看革命军北上,此次北京兵变亦是由于北洋军对革命军猜疑引起的,所以革命军北上必然不可避免和北洋军发生战争,这就等于说是走向南北分裂,过去半年的努力完全白费。宋的话还未讲完,与会的马君武突然站了起来,猛然把桌子一拍,大声对宋说:“住嘴!你这个袁世凯的说客,你这个出卖南京革命事业的投机分子。”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宋,伸手去掌击宋面,孙大总统和黄兴把两人隔开。宋也很生气,认为马不讲理。宋、马不合已酝酿很久,在这次讨论对北方用兵时才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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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7 08:5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卅五、第一任民国政府


  南京方面委曲求全,同意袁世凯在北京就临时大总统职后,袁遂于民国元年3月8日以就职誓词电告于参议院,原电如下:

  “南京参议院公鉴:麻(六日)电悉。所议六条,一切认可。凯以薄德,忝承推举,勉任公仆,谨照三月初六日参议院议决第二条办法电达宣誓。下开宣誓词,请代公布。其文曰:民国建设造端,百凡待治,世凯深厚竭其能力,发扬共和之精神,涤荡专制之瑕秽!谨守宪法,依国民之愿望,蕲达国家于安全强固之域,俾五大民族同臻乐利。凡兹志愿,率履勿渝!俟召集国会,选定第一期大总统,世凯即行解职。谨掬诚悃,誓告同胞。大中华民国元年三月初八日,袁世凯。”

  这篇具有历史性的总统宣誓文,是叶恭绰的手笔,而由梁士诒加以润色。梁士诒这时已是袁的重要智囊,南北和议时,梁任邮传部副大臣代理杨士琦的部务。袁在彰德未入京前,即曾遣人密告梁说:“当前情势,南方军事尚未结束,北方政治头绪万端,正赖燕孙(梁士诒字)居中策划,请与少川(唐绍仪字)预为布置。”

  情势演变至此,南京方面调虎离山,想把袁世凯诱引到南京来的计划是完全落空了,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便是由临时参议院把一部《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起草完毕。原来当南京临时政府刚成立时,是根据《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组织大纲》组成的,其后根据《临时政府组织大纲》加以修改,成为《临时约法》。自民国元年2月7日起,至3月8日止,经过一个月的会议,终将全案通过,3月11日公布。这个《临时约法》和《临时政府组织大纲》最大不同的地方是,《临时政府组织大纲》采取总统制,《临时约法》则采责任内阁制。《临时约法》共七章,即:一、总纲;二、人民;三、参议院;四、临时大总统副总统;五、国务员;六、法院;七、附则。

  责任内阁制本是宋教仁所积极主张的,但南京临时政府时期,其他革命主要干部均不赞成。到了袁世凯做总统,又怕总统权力太大,于是匆匆忙忙地订定《临时约法》,想借这部《约法》来限制袁的野心妄为。结果袁把这部《约法》视同废纸。

  从袁世凯通电宣誓的那一天起,到4月1日孙大总统解除职务止,在那20多天当中,袁在北方就不再称“新举临时大总统”而称“本大总统”,因为袁认为既已宣誓就职,当然名正言顺。其实袁接收职务的手续并未完成,所以那时北京、南京各有一个政府,各有一个总统,各有自己一套政策,实在可说是中华民国诞生时的怪现象。

  袁已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接着就需要忙着组织内阁,属于同盟会的安徽都督孙毓筠通电主张推孙中山先生组阁,非同盟会的广西都督陆荣廷立即附和。这时也有人主张请黄兴组阁,可是袁自己早已胸有成竹,他心中的人选是他的老朋友和外交方面的重要帮手唐绍仪,唐在被派为南北和议时的北方首席代表时,袁就已安排了他未来角色的伏笔。因为唐和南方革命党人相处甚洽,又深通洋务,和英美关系都搞得不错,所以在袁系中,唐是个能够被中外接受的理想人选。

  3月13日袁世凯正式向南京参议院提名唐绍仪为内阁

  总理,南京参议院予以同意。3月25日唐绍仪亲来南京,29日列席参议院发表政见,并将新阁名单提请表决如下:

  外交总长陆徵祥(当时系驻俄大使,故由胡惟德署理)

  内务总长赵秉钧

  财政总长熊希龄

  陆军总长段祺瑞

  海军总长刘冠雄

  教育总长蔡元培

  司法总长王宠惠

  农林总长宋教仁

  工商总长陈其美(未到职,由王正廷署理)

  交通总长原提名梁如浩,未被参议院通过,乃由唐绍仪暂兼。后由施肇基代理。

  这份名单,好像是容纳了各方面,因为唐虽是袁的亲密朋友,可是他又和同盟会方面是好朋友,陆徵祥是无党无派的外交家,熊希龄是君主立宪派,袁系的人只有赵秉钧、段祺瑞、刘冠雄三人,而同盟会方面却有蔡元培、王宠惠、宋教仁、陈其美四人。袁认为这是非常公平的分配,其实则是掩耳盗铃的,因为唐绍仪是袁的老友,而陆徵祥则为袁系的附庸,而君主立宪派在同盟会和袁系间是选择亲袁的路线。因此在唐内阁中,外交、内务、财政、军事、交通六个重要部门都抓在袁手中,同盟会所得到的只是教育、司法、农林、工商四个无所事事的冷衙门。

  同盟会原来推荐黄兴在新内阁中继续蝉联陆军总长,当然这是想限制袁的军事特权,使他不能把国家的军队当作私人的工具。可是这只是一种幻想,因为袁世凯是必需要掌握军队作为自己力量的基础,因此决不肯把陆军总长这个人选让给袁系以外的人担任,更不会同意给同盟会的“实力派”领袖黄兴,所以只同意改派黄兴为参谋总长。参谋本部在当时是个有名无实的机关,黄兴当然坚决拒绝接受这个空名职位。

  唐绍仪虽然是袁的老朋友,可是他不是北洋军出身,他与袁在朋友与部下之间,不像北洋军系的人,对袁完全是衣食父母,因此他一方面获得袁的亲近和尊重,一方面则受到袁部下的排挤和诋毁。南北议和时,唐与南方代表协议成立一个解决新国家国体问题的“国民议会”,会议的成员是由革命军人所占领的14省和清廷所统治的八省,每省各派三人组织之。袁认为唐未请示他而擅自同意国民会议代表的比率,使北方占少数,处于绝对劣势,非常不满,乃通电谴责唐越出了代表的职权范围,唐因此被迫通电辞职。

  3月26日,南京临时政府公宴唐绍仪于总统府,觥筹交错,颇尽欢洽。酒筵进行时,蔡元培起立致词,对唐绍仪赞誉备至,随后举杯庆祝唐内阁已获参议院通过,预祝中华民国第一任内阁将有满意成就,最后希望唐氏能加入同盟会,实行同盟会政纲政策。接着黄兴也起立敦劝,全体与会人士鼓掌表示赞成。

  唐绍仪由北京南下时,袁曾一再敦嘱,要唐尽量与革命党方面建立友好深切关系,唐本和南方人士有好感,因此蔡、黄两氏的提议,唐很愉快加以接受。居正乃离席取出同盟会的入会同志志愿书送给唐绍仪,唐即在誓书下签字认可,再由蔡元培、黄兴签名作介绍人,孙大总统签字主誓,唐绍仪起立宣誓,大家高呼同盟会万岁,宾主尽欢而散。

  这次唐南来,除了加入同盟会引起北洋军系的不满而外,还有一件大触北洋军人之怒的,是唐竟同意南方提议,调兵北上,这在北洋军人看来,简直是召引外兵入京,是件不可原恕的举动。赵秉钧复京师总董事会函有云:“调兵北来唐君主之,鄙人甚不谓然,早间见总统(袁)之意见相同,必须竭力磋商,以不来为是。”李书城致熊希龄电有云:“国务员带卫兵北上,系当时唐总理在南京与众拟之辞。”

  此外,最使北洋军人痛恨的,是唐主张孙、袁、黎、黄合作,以奠定民国基础。在北洋军人看来,这四巨头的合作,就是北洋军系的没落。

  民国元年4月1日,孙大总统至临时参议院正式宣布解职,并致辞说:

  “本大总统于中华民国正月初一日来南京就职,今日四月初一日至贵院宣布解职。……三月以来,南北统一,战事告终,造成完全无缺之中华民国……本大总统受职之初,不料有如此之好结果,亦不料以极短之时间,而能建立如此之大事业……。今国务总理唐绍仪组织内阁已成立,本大总统自当解职,今特莅贵院宣布。……中华民国成立之后,凡为中华民国国民均有国民之天职。何谓天职?即促进世界的和平是也。……促进和平,即是中华民国国民之天职。……本大总统解职之后,即为中华民国之一国民,政府不过一极小之机关,其力量不过国民极小之一部分,大部分之力量,仍全在吾国民,本大总统今日解职并非功成而退,实欲以中华民国国民之地位,与四万万国民协力造成中华民国之巩固基础,以冀世界之和平。望贵院与将来政府勉励人民,同尽天职,从今以后,使中华民国得为文明之进步;使世界舞台,得享和平之幸福,固不第一人之宏愿已也。”

  孙大总统致词毕,遂将大总统印交还参议院,参议院答词如下:

  “……中山先生发宏愿救国,首建共和之纛,奔走呼号于专制淫威之下,濒于殆者屡矣,而毅然不稍辍,廿年如一日。武汉起义未一月,而响应天下三分有其二,固亡清无道所致,抑亦先生宣导鼓告之力实多也。当民国尚未统一,国人急谋建设临时政府于南京,适先生归国,遂由各省代表公举为临时大总统,受职才四十日,即以和平措置使清帝退位,统一底定,未忍生灵涂炭,靡诉于兵戎;虽柄国不满百日,而吾五大民族所受赐者已靡有涯矣,固不独成功不居,其高尚纯洁之风,为斯世矜式已也。今当先生解临时大总统职任之日,本院代表全国,有不能已于言者;民国之成立也,先生实抚育之;国民发扬光大也,尤赖先生牖启而振迅之;苟有利于民国者,无间在朝在野,责任一也。罗斯福总统解职后,周游演说,未尝一日不拳拳于阿美利加合众国,愿先生为罗斯福,国人馨香祝矣。”

  这两篇演说词都充满诚挚的感情,不是一般官式应酬语,孙中山先生之所自期,与国人之所期待于先生,均可以说是恰如其分。今天我们读到这些开国文献,就可以想见当年首创民国的伟人们雍容揖让,虚心诚意,令人向往不已也。

  4月2日临时参议院议决:中华民国临时政府迁往北京,参议院亦订于4月29日在北京行开院典礼。4月6日参议院将全体参议员名单咨文交由唐绍仪电告袁大总统。唐电曰:“参议院咨文。本院议决迁至北京办法,自四月初八日起,休会十五日。于二十一日齐集北京,已由歌电报告,并电请先行指定场所,并届期派员招待各在案。查各省参议员现在已到院共四十九员。合将全院参议员人数,开列清册,注明省分,并将议长、副议长暨审议员姓名,以及审查会审查长,并审查委员姓名一并分别开列,咨请查照,以便指定相当场所,俾各员到京后,即可克期开会。此咨大总统。计咨送清册一本。各省参议员到院人数姓名如左:

  直隶:谷钟秀

  奉天:吴景濂

  河南:李搫陈景南丁廷謇张启与李载赓

  山东:史泽咸于洪起陈命官彭占元刘星楠

  山西:李素刘懋赏

  陕西:赵世钰

  湖南:彭允彝刘彦欧阳振声覃振

  湖北:田桐刘道仁胡秉柯欧阳启勋

  安徽:胡绍斌常恒芳凌毅

  江苏:杨廷栋陈陶怡凌文渊

  江西:文群汤漪王有兰

  浙江:王正廷殷汝骊黄群

  福建:林森潘祖彝

  广东:钱树芬金章赵士北

  广西:邓家彦曾彦刘崛

  四川:黄树中李肇甫熊成章

  云南:张耀曾席聘臣段宇清

  贵州:文崇高平刚

  议长:林森;副议长:王正廷。审议长:李肇甫。外交审查长暂未举。审查员刘彦、钱树芬、刘星楠、吴景濂。请愿审查长暂未举,审查员李搫、刘懋赏、邓家彦、曾彦、刘崛。法律审查长王正廷,审查员王有兰、彭允彝、谷钟秀、赵士北、平刚、汤漪、熊成章、张耀曾。财政审查长潘祖彝、审查员李肇甫、欧阳振声、文群、殷汝骊、席聘臣、黄树中。再参议院法已由本院议决咨送,其第四章第二十六条载任委员分设法制、财政、庶政、请愿、惩罚五部。各提任审查本部事件云云。此次所开尚系院法未经议决以前暂时规定,应俟本院移至北京后再行查照院法分部另举,合并声明。元年四月初六日等语。仪。虞。印。”

  袁不肯把陆军总长一职给黄兴,可是却又不能不予黄兴有一安顿,因为当时黄兴的声望,仅次于孙中山。袁遂于3月30日发布命令:“任命黄兴为参谋总长。此令。”当时的参谋总长既无人事权,又无指挥权,纯粹一个幕僚长,因此黄坚决请辞。其辞职电云:“袁大总统命以兴继任参谋总长,已复电力辞。至两江一带军队,维持整理,刻不容缓,兴纵怀归隐之志,断不敢置经手未完事宜于不顾,以负我军界同胞。已商请唐总理妥定办法,务使南方各军队,布置得宜,各安其所。俟布置大定,始行告退,以遂初志。”南方民军麇集,如果不妥为安插,确实很难善后,黄兴统筹负责,是最理想的人选。不过这个工作吃力不讨好,黄兴薄参谋总长而选择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这也可见革命党人勇于任事,不求名利的伟大襟怀。

  袁世凯于3月31日任命黄兴为南京留守,仍总辖南方各军。留守府成立后,其组织和人事情况如下:

  总参谋长:李书城,秘书长:陈凤光,军务处长:张孝准,参谋处长:欧觐文,政务处长:马良,副官处长:徐少秋,总务处长:何成浚,军械处长:曾昭文,军需处长:徐桂亭。

  留守府统辖的各单位及其主管是:

  军官学校校长:金永炎,入伍生总队长:沈靖,四路要塞司令官:官成鲲,宪兵司令:茅迺封,军需学校校长:刘文藻,测量局局长:章焕祺,金陵机器局局长:宾步程,巡警总监:吴忠信,南京府知府:方潜。

  4月14日袁世凯颁布《南京留守条例》,留守府直隶大总统,有维持南方各军和南京方面的责任。成立留守府的主要目的,在整编和裁撤南方各军,同时又须顾及和保全革命实力。当时南京驻军的番号,共有七个军,26个师、51个旅。号称30万人,但编制不一,名号各异,情形非常复杂。一个师的兵力有1000人的,有几百人的,师长们均自认对革命有功,日日奔走留守府,索饷索械,甚至使用手段勾引他师营连长来归,下级干部遂致朝秦幕楚,以士兵为个人资本。

  黄兴在留守任内编组了一支模范军“第八师”,欲以这支部队为革命基干。第八师由赵恒惕所部和广西巡防军合并改组而成,本拟派赵恒惕为师长,因为需要敷衍北方,所以改派冯国璋的女婿陈之骥为第八师师长。

  参谋总长一职黄兴既坚决不就,袁又欲以之予南京卫戍司令徐绍祯。徐是个好好先生,也表示不就。袁乃请副总统黎元洪兼任,黎虽答应,却不肯离开武昌,于是黎便在武昌遥领副总统和参谋总长。陈宦则以参谋次长职代行参谋总长职务。

  5月1日,参议院改选议长,选吴景濂为正议长,汤化龙为副议长。2日,唐绍仪总理率领内阁各部总长列席参议院,报告自己的政见。

  唐绍仪以阁揆身份首先致词,他说:内阁将遵照袁大总统的施政原则——建议从稳健入手,措置以实事为归。今后施政将分别缓急先后,第一是军民分治;第二是裁兵,简练精兵;第三清朝与各国所签订的条约,均将切实遵守;第四改良法律,建立独立的司法制度;第五普及教育;第六统一币制,整顿金融;第七振兴实业,发展交通。

  海军总长刘冠雄第二个致词,他认为海军急务有四,均需款办理,一为海军常年经费及推广学校,多派留学生,每年约需320余万元;二为新旧各船操演费,每年约需200余万元;三为已定内外各厂巡船、炮船、鱼雷船尚需我付价款1000万元;四为养船费每年130万元。

  陆军总长段祺瑞致词时说:政府统一后,应筹军民分治之计划,一为精简军队以恢复地方秩序,由于武昌起义后各省自行召募,军队林立,较原有增多几达一倍,必需解散;二为拟制定军官为终身职;三为培植陆军人才,调查军官资格,分别其条件以派往东洋或西洋;四为制定征兵制度;五为设立兵工制造厂;六为设立被服厂;七为改良马政。

  农林总长宋教仁致词说:农林政策应循渐进政策,十年树木正是这个意思。农业纯为生产事业,当以增加生产力为要着,增加土地之生产力有三途:一为垦荒地;二为修林政;三为兴水利。此外则设立农业金融、教育机关,以助长生产力。

  司法总长王宠惠致词时说:整顿司法有五项步骤,一为实行司法独立,免除行政干涉;二为培养司法人才,遍处设置裁判传习所,以训练独立的司法官;三为励行辩护制度,既可牵制法官,且可代人民诉讼;四为采取陪审制度以昭公平;五为改良监狱。

  教育总长蔡元培致词,他首先提出教育方针,分普通教育在于养成国民健全人格,和专门教育在于培养专门人才;二为教育设施亦为普通教育与专门教育;三为划定中央教育行政权限;四为教育经费之规定;五为分析京师教育现状;六为对海外留学生的计划。

  交通总长施肇基致词时说:交通情况因兵事影响,组织多未完全,损失极为重大。当兹民国初建,所有路、电、邮、航四政,急应通盘筹划,现拟分为三个步骤,一是恢复秩序,二是改革弊政,三是统一进行。

  代理工商总长王正廷致词,他说工商是全国的命脉,振兴工商办法:一驱除工商的障碍;二保护现有的工商。

  民国成立后的政府主要的问题在于财政,所以财政总长熊希龄在参议院的致词是一篇重要资料。他分析当时的财政情况,同时说明如何整顿财政的办法。

  他说:清朝末年的财政已濒临破产,民国成立,因各省宣告独立,致财政更形分裂。当前财政的特色,是只有支出全无收入,而支出的费用则全赖举借外债,实在是非常危险的情况。关于财政亏竭情形,可分为两端:

  (甲)民国纪元以前的财政:(一)岁入不敷5400余万两;(二)追加筹备经费银2400万两;(三)新外债息款银1000余万两。以上三项合共不敷8800万两。

  (乙)民国纪元以后的财政:(一)临时筹办经费约银11000余万两(内分外债2080万两,南北补发军饷1920万两,恩恤6000万两,建设1000万两)。(二)常年不敷经费,约银17052万两(内分岁入减收5000万两,军费增加3000万两,内债息款252万两,旧额不敷8800万两)。以上两项合共不敷28052万两。

  由于整个情况如此,使得在财政上度支奇绌,在经济上则金融窘迫,因此财政部只好审度时势缓急轻重,以决定办法的先后,共订八策:一为减军费。由于民国成立前各省独立,支出均以军费为大宗,所以应解中央款项均为截留,故首务在节减军费;二为成立国家银行,以期金融复活,工商振兴;三为开铸通用银元,废去生银习惯;四为改良税则以均国民负担,尤应先改田赋及印花所得税,但需假以时日,契税及酒税则可速办;五为筹划盐烟专卖;六为划分国家税和地方税;七为制订会计法规,以期出纳之确当;八为整理公债以保盐民之信用。

  从熊希龄在参议院的报告,可以看出民国成立初期财政的困难和严重情形。世界上没有这么奇怪的政府,要全靠举外债来应付支出的。

  5月3日袁世凯批准教育总长蔡元培的建议,将京师大学堂改称北京大学校,大学堂总监改为大学校长,任命严复为首任北京大学校长。京师大学堂的前身是官书局,官书局的前身是京师强学会。

  5月6日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把已濒停业的交通银行增资复业。交行本为梁所创办,后来被盛宣怀所排挤而脱离,现在梁是袁的大红人,所以收回交行,自任总理。5月27日改组大清银行(光绪三十三年成立,官商股各一半)为中国银行,并定为民国政府的中央银行,任命吴鼎昌为中国银行监督。

  5月7日袁任命魏宸组为国务院秘书长,张国淦为铨叙局长,冯自由为临时稽勋局长。

  5月18日袁令改大理院正卿为大理院院长,任命许世英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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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7 08: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卅六、袁唐分手


  唐绍仪虽然是袁世凯的老朋友,但他受到北洋系军人的排挤,前面已经提到过。自唐正式就任内阁总理后,很有意依照《约法》规定,成为责任内阁,这一来更给反唐的人一个借口,乃愈发在袁面前攻击唐,说唐挟革命党以自重,有独树一帜之意。唐也听到了这种闲言闲语,但以为袁大约不会被这种没有见识的人所蒙蔽。可是有一天唐在袁面前说出自己一些对政策的看法时,袁忽然很不耐烦地说:“少川,我已经老了,你就来做总统吧!”这突如其来的话,使得唐大吃一惊,才明白袁的确已对他有了芥蒂。

  唐想实践责任内阁的愿望,首先便被内务总长赵秉钧所破坏。赵从来不出席国务院会议,他凡遇重大问题都直接向袁表示,根本不把总理放在眼内,而内务部也像一个不属于内阁而直接承总统命令的一个部了。除了内务部外,财政总长熊希龄也遇事制肘唐绍仪。

  这要从财政困难说起,民国成立时最艰苦的,莫过于财政问题,仅北京一地,每月需款就达350万元。每月25日发饷时,当局中人一个个如热锅蚂蚁。在那350万元支出中,收入只有长芦每月解款10万,北方数省每月各解二三十万,合共不到80万元。至于全面支出方面:外交部217958元,内务部308950.162元,财政部5105954.732元,教育部112710.618元,陆军部4534350.92元,海军部232538.82元,司法部66250元,农林部46070元,工商部13700元,交通部41379.59元,合共需10679862.842元。加上每月积欠,以及拖欠应还未还外债,这个刚刚呱呱落地的中华民国,被债务已压得气也喘不过来了。

  清朝末年列强曾组成了一个四国银团,统一和垄断了中国的借款,这个银团是英美德法四国组成的,其后日俄两国也参加。中国有识之士一直想打破这个财团的独占性,唐绍仪组阁时就决心要冲破这个“蛛网”,于是他径行向比国财团签约借1000万镑(南京临时参议院只核准借500万镑)。这个借款合同签订后,四国银团大哗,一方面施外交压力对袁政府,一方面用种种手段胁迫比国,使这个借款合同流产。脆弱的北京政府怎经得起这种国际压力,因此唐绍仪面对银行团的抗议,一方面表示歉意,一方面应承取消向比国借债合同。同时在民国元年5月3日与英美德法日五国银团会议借款,银团方面提出两项约束,就是所有借款的支付需由银团监督:(一)每月预算先列表,经外国顾问官核准才能给付;(二)所有军队遣散,须在北京设一陆军协会,由外国武官会同商定办法,在武昌、南京各重要处所执行遣散,并由外国武官会同监督。每一兵缴械后即发支票一纸,自往银行取款。唐绍仪认为这两项办法有损中国主权,当场拒绝,结果借款会议遂不欢而散。唐于会后召集国务院会议,报告经过,主张放弃借外债,自行强迫公债,找1000个中国富翁各买1万元公债,如此一举便有1000万元了。蔡元培则认为革命士兵可以晓以大义,不必付款即可解散。宋教仁则认为当前情势非借款不可,只好委曲求全。其他国务员多同意宋主张,于是商定一个转圜办法,由财政总长熊希龄自行担负从头磋商的责任,并由袁世凯先约银行团作为给银行团面子,然后才由熊出面。唐对此颇抱悲观,熊认为不妨一式,同时计划整顿盐政,预计每年可以增加8000万两,以此应付外债,足有余裕,甚至可由洋人派一盐政顾问以资监督。

  熊希龄独任借款的交涉后,中国借款问题便先后在伦敦和巴黎先由银行团谈原则,最后获得结果是六国银团对中国大借款,条件如下:(一)大借款总额为六万万两;(二)六万万两分五年陆续支出;(三)大借款以汇丰(英)、德华(德)、道胜(俄)、汇理(法)、正金(日本)、花旗(美)六家银行为代表;(四)借款用途之监督以五银行之权限行之;(五)对于作抵之盐税,当以现在之关税制度整理盐政,并代为征收盐税。

  当中国和六国银团正在洽商大借款时,中国政府于6月20日函银行团,希望先垫付300万作为紧急支付。六国银行本不欲先处理枝节问题,但中国方面坚持要先解决小额垫款,于是由英美德法四国承允垫借300万,不过这300万两垫款开支时,须照监视开支暂时垫款章程办理。其章程是:(一)在财政部附近设立核计处,用核计员二人,一人由银行团任用给薪,一人由中国政府任用给薪。(二)凡向银行团提款拨款之一切支票,须经该核计员签押。(三)中国财政部应将各项支付用途,预具说帖,送交银行团核允,此项说帖先须经由参议院核准之后,同时刊登官报。每次开支时财政部备具应有详细清单说帖等类送交核计员,以资查核。该核计员查对无误,应即照章签字支单,不得再问。(四)每次开支款项,均须具详细领款凭单,按照新式簿记法办理。此项凭单财政部须编订存留,以备核计员在核计处稽核。(五)关于各省发给军饷及遣散军队费用,须由该地方军政府备三联清单,由中央政府委派高等军官,及该地方关税司会同签押,并须予该军官、税司以调查应需之便利。此项签押之四联清单,一份存该省都督府,一份存陆军部,其余一份与领款凭单一同送交北京财政部,再由该部遂交核计处稽核。(六)预备支付之款应由税务司存储,为节省汇费起见,由中央政府令地方税务司得由海关收入项下拨款,但须该核计员等由暂时垫款项下,照所拨关税数目支出,汇存上海总税司存款项下。(七)如在北京及其附近发放军饷,或遣散部队,由中央政府派一高等军官会同该核计员,将三联领饷清单查核签押,并予该军官核计员统以监查应需之便利。垫款处银行团方面的核计员是德人蓝朴(Lamp),他曾于庚子八国联军入京时,在天津都统衙门充任财政处长,对北中国财务情况很熟悉。中国方面的核计员是徐恩元,曾在欧洲留学,自担任这个工作,常和洋人呕气,不久且吐血。代理徐的是李方,曾在前邮传部和大理院做过事,英语比普通英国人还讲得好,中文则甚差。

  黄兴和熊希龄都是湖南老乡,两人本来感情很好。黄担任南京留守,熊任财政总长,黄这个职务处处需要钱,要钱当然是向财政部要,熊也尽力帮黄的忙,这是熊在主持借外债以前的事。待熊主持和银行团借款时,熊和唐绍仪已发生了许多不愉快,而黄也正式宣布反对借款。熊认为借款主要为了裁军,裁军工作大部分在黄手上,等于是为黄奔走,却得不到黄的支持与同情,相反地黄竟力加反对,于是二人便在电报上往复攻讦,恶言相向。黄与熊来往的几则重要电讯如下:

  黄致唐、熊索款救急电:“此间经济已告罄……奇窘之状几于不敢告人,不但各军积欠饷项无从发给,即目前伙食已无术支持……似此情形,一两日内必有绝大险象……请立拨百万元以救眉急……”再电告急:“……此间军队伙食已数日不能发给,今日有数处竟日仅一粥,每日索饷者门为之塞,危险情形日逼一日,哗溃之势已渐发端,二日内倘再无款救宁,大乱立至,危在旦夕,用敢密陈,无任迫切待命之至。”

  黄反对借款公开电:“蒋次长来宁,闻悉十七日银行团与熊总长所订垫款已经签字之合同,及监视开支暂时垫款章程,不胜骇异……此种章程匪独监督财政,并直接监督军队。军队为国防之命脉,今竟允外人干涉至此,无异束手待毙。二十年来海内各志士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所辛苦缔造之民国,竟一旦断送于区区四百万之垫款,吾辈一息尚存,心犹未死,誓不承认。熊希龄身负重任,竟敢违法专断,先行签约,悍然不顾,此而可忍,孰不可忍!闻章程已提交参议院核议,祈痛加驳斥,责令毁约……即本留守直辖各军队欠饷已久,危迫万状,均不甘受此亡国灭种之借款,为饮鸩止渴之图……此举关系存亡,即乞贵处速电抗拒,责令毁约,无任企祷。”

  黄再电中央及各省:“……现在借款一事愈出愈奇,名为磋商,实甘愚弄,财政、军政均受监督,国权丧尽,生命随之,故睹此次垫款合同及监视开支章程而不痛心疾首者,非人也。……”

  黄兴除了反对向外借款,主张立即毁约而外,同时发动筹募国民捐,并将军队欠饷酌换公债票,由各省自行集合人民资本,以组织国民银行,并由国民银行协力组成一个国民银行公司。此外云南都督蔡锷提议举办爱国公债,且在云南首先开办。南方各省则纷纷附和黄兴、蔡锷主张,风云景从,响应热烈。

  黄致熊电:“公对银行团要求既甚愤懑,又云取消极易,应诸立即取消。总之此次约由公订,必由公毁,毁约非借约比,与参议院无关,公前电曾以此自任……所谓拨归南方一百五十万,只为财政部收回军用钞票,实无一钱及宁,继以空言搪塞,不知全国命脉握公一手,若再犹豫,祸且立至,兴交代在即,责任属公,能担负否?……”

  黄再致熊电:“现在大局危迫,间不容发,吾辈均以国家为前提,于个人关系绝不稍存意气,而于国家生死关头,尤当审慎,岂得因一事办理骤难得手,遽萌退志。此次借款,公固然费苦心,但条件损失主权甚巨,又岂公所愿意?……倘因借款失败,国人反对,即绝对不谋及善后办法,仅欲以辞职卸责,千载而下,其谓公何?兴与公本系友好,责公劝公固皆为国,亦即所以为公,惟熟思而审处之。不胜盼祷。”

  熊复黄电:“承责大义,敢不自勉,无如才智薄弱,实不能胜此重寄。当前在南京时,与公所筹办法,不料到京后全局皆变,外人见我愈急,要挟愈坚,我之窘状危险,均在此数日之中,绝无丝毫后援以壮胆力。各军索饷之电,一日数至,不应则哗溃之变,咎固在龄;应之则条约之损,咎亦在龄。近日反对风潮日烈一日,各省责备之言无虑数千,而接济之饷不见涓滴,湖南允助三十万金,然只供南北两方二日之用,山穷水尽,龄何能为?……至于借款函约,一经停借,即可取消,并无难处,龄亦可谢天下。公手造民国,南方贲备之重较龄万倍,近闻亦有去志,殆亦鉴于时局人心之难为也,敢乞以己度人,见谅微忱,无任感祷。”

  熊致各省公开电:“借款事外人要求监督财政,人心激愤,各报所载,集矢于龄,内疚神明,外惭清议,不敢为个人名誉,稍有辩护,惟此中艰难曲折,有不得不详陈于左右者。希龄前以国民委托,深知财政困难,未敢担负,五辞不获,乃就斯职。接代后南京库储仅余三万,北京倍之,不及六万。东张西罗,寅食卵粮,危险之状不敢告人。到京时正值银行团与唐总理谈判激烈……当与银行团抗争时,屡欲决裁,而南北西方军饷甚迫,南方来电兵已食粥,北方各军衣尚着棉,黄留守告急之电一日数至……现在南北两京数日之内即须巨饷,乞公等速派专员来部,查看情形,切实担负,以救危局。希龄智力薄弱,值此财政极紊,饷需奇急之时,责备之加,固不敢辩,而大局所关,不敢不广征众议。诸公爱国热忱,世所钦仰,如有嘉谋良策,堪以救此眉急者,务望迅速电示,如龄力所能逮,无不切实奉行。临颖无任翘企盼望之至。除将各处催饷电文另密电呈览外,特此奉告。”

  李书城自武昌起义一直跟随黄兴,黄在武汉指挥作战部队时,他担任参谋长,此后黄无论任何职务,他都是黄的参谋长,黄任南京留守,他亦是留守府总参谋。黄和熊希龄为了借款问题互相函电攻讦,最后恶言相向,李乃以黄的参谋长身份给熊一电,历数过去恩怨和今日是非。全电略云:

  “熊总长鉴:闻蒸日致克公(指黄兴)电,不胜怪叹。克公因触电扇伤指,卧病未起,未便遽行转达,书城忝参机要,凡此间内情,知之甚详,敢代为一一答复。……又谓克公于政治少所经验,第一次主张建都南京而北方兵变;第二次主张国务员拥兵北上,而苏州又兵变,今责克公于政治少经验,是公俨然以大政治家自命矣。夫克公之政治经验如何,鄙人不能尽知,至公自命为政治上富有经验者,观公自任财政总长以来,未闻有所建白,第轰轰烈烈之事,当即为此次所订垫款合同七条,可以骄人耳。大政治家所订合同可即作为铁案,一字不能增减,何以经未有经验之克公反对,而公即允毁约?吾知此七条经改正后必较公所订原约损失国权处稍轻,当即公所承认,如此则公之自命为有政治经验者所订之约,反为少经验者之所反对,而得修改稍善。……又谓将来国家必亡于克公之手,譬之医生用刀割治病人而不为封口,听其腐烂致死,此语尤为狂谬……吾书至此,气已不能再忍,敢正告公曰:公订此合同,将来国家必亡于公之手,而国家或不至亡者,则克公反对之功也。盖克公此次反对,在垫款合同七条耳,并非反对借款也。如因反对之影响而使合同可以修改,不至如公所订损失国权之甚,则国家可以获借款之利,不受借款之祸,试问孰功孰罪,不待智者可以知之。公负亡国之罪,而责有功之人,非丧心病狂,亦何至此?……又谓目前辱,未始不可报复于将来,此真小人无赖之言,非堂堂总长应出口。政见虽各有不同,皆为国家大计起见,并非克公有私怨于公,何险狠一至于此?……且书城自武汉战争时,即相随克公至今,知克公与公之交谊亦最悉。当南京成立时,克公推荐公为财政次长,以各省代表反对而止。北京政府成立时,参议院激进派人多谓公为前清猾史,拟反对公为财政总长,赖克公多方劝慰,始得通过。可见克公事事皆呵护公,于公绝无私怨隐恨,凡此皆误认公为有才所致。公若尚有一息之天良,清夜自思,何以为人?……来电不敢转达克公,望公明白见示,以便于克公前代公解释,全公与克公之交谊。临电惶惑,立盼电复。”

  直接成为唐内阁的催命符是“直隶都督”问题。早在唐南下接收政府时,顺直议会(包括顺天府在内的直隶议会)根据革命时期各省都督由咨议局推选的惯例,推举直隶人王芝祥为直隶都督,唐绍仪应允由政府加以任命。在唐回北京时,就向袁报告,袁也点头表示同意。岂知在袁内心则完全不同意,因为他有一个旧观念,认为直隶都督就是北洋大臣,而王芝祥是一个亲同盟会的军人,在南京留守府当军事顾问,把这样一个人放在心腹之地,袁是不放心的。同时袁认为任免军政大员是总统的职权,决不可再让给民意机构。在唐来说,不相信袁会出尔反尔,所以电召王来北京。就在这时,忽然有直隶五路军人通电反对王做直隶都督,袁遂以此为根据撤回他的同意,并且与唐商量,打算派王为南方军的宣慰使。唐大受刺激,认为这不仅是个人面子问题,也与内阁职权和政府威信有关,袁可以失信于唐,唐却不可失信于顺直议会和同盟会,因此唐表示无法接受袁的改变。6月15日袁把没有经唐内阁副署的“任命王芝祥为南方军宣慰使”的命令公布,这显示总统与内阁已经正面开火。根据《临时约法》,没有内阁副署的人事命令是不生效的。唐绍仪对于袁不经内阁总理副署而发表人事命令感到非常痛苦,同时又使他失信于顺直议会,人无信不立,何况他是内阁总理。这天他乘坐马车由办公室回家,忽然迎面来了两个开道的士兵,手中挥舞着鞭子,唐总理的御者几乎挨了他们一鞭。唐急忙吩咐把马车让到路旁,注意一看,一辆漂亮的马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总统府拱卫军统领段芝贵。待到这辆车子过去了,总理的马车才缓缓前驶,他事后对人说:“好大的威风,只有前清摄政王才够得上这样威风呢。”由于双重的刺激,使他顿萌退意。6月15日他悄悄留下一张假单,“国务总理唐绍仪为呈请事:绍仪现因感受风热,牵动旧疾,恳请给假五日,赴津调治。惟总理职务关系重要,不容一日旷废,并乞大总统于国务员中简派一员暂行代理。”然后乘了一辆人力车至火车站,搭头等火车赴天津。

  唐走后,北洋系的人们拊掌称快,认为去了眼中之钉。袁世凯接到唐的请假条,对于唐的不辞而别,心中亦颇不舒服,但究竟袁、唐两人共事交友数十年,不能太贸然决裂,所以仍派秘书长梁士诒专程前往天津慰留。唐绍仪和梁士诒两人私交本笃,而且意气相投,梁来津晤唐后,除传递袁意外,复谈及袁、唐两人的交谊。唐、梁抵足通宵,唐把自朝鲜和袁订交经过,两人在北洋共事凡20余年种种,娓娓向梁详述,至于为何演变到如此地步,唐曾感慨地说:“我和项城的交谊,君最深知,公谊私情我本不该挂冠,甚至不辞而别。可是观察今天国家局势,欲求统一中国,非项城不可,欲求治理中国,则非项城诚心和革命党合作不可。三个月来,我首当冲要,处理这个问题,仔细深入来看,觉得项城和革命党的合作,中间阻碍甚多,此点君必有同感。既然我的理想无法达到,则不如早作退路,免得将来焦头烂额。因此,我与项城今日的分手,是公义。”唐言下不胜唏嘘。

  第二天一早,梁士诒返北京复命。接着唐的辞呈亦送达。袁知唐意已不可挽回,遂由总统发布准许唐辞职的命令。唐于民国元年3月13日由袁世凯任为国务总理,至6月28日辞职获准,前后不过一百零几天。这是中华民国的第一届内阁,竟如此短命。显示出民国初年的中国政治特色是多难的。

  唐绍仪在天津小住数日,即乘轮赴上海,以远离北方是非之地。他上船后遇见了一个神气十足的汉子,大声地斥骂他不该弃职逃走,越说越生气,后来竟拿出盒子炮来,像是要施放的样子。唐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袁的特务来追踪他,因唐早知袁有特务组织会杀人,于是便陪着笑脸解释自己不能不辞职的苦衷。这汉子才回嗔作喜,和他拉手,并且说出自己的来历。原来他不是袁的特务,而是一个相当出名,自称“游侠”,可是举动冒失的荒唐鬼——黄桢祥。

  唐绍仪的辞职,显露了《临时约法》已被破坏,因为总统不经内阁总理副署而发布人事命令,是违反《约法》的。可是当时大家都不在《约法》上争论,而在人事上争论,这当然是因为对于法治和民主还不熟练的缘故。

  当唐宣布辞职后,造成了一连串的纠纷,这些纠纷可以从当时往来的文件中看出。

  唐绍仪的辞呈:“为病难速痊,呈请解职医治事。窃绍仪因病请假,赴津就医,荷蒙大总统允准在案。连日延医诊视,旧病转剧。回思去年迭遭家难,闭户养疴,乃已无志于宦途,自分沉埋而没世。嗣奉派充议和代表,痛时局之阽危,哀民生之荡析,不敢自逸,力疾驰驱。数月之间,寝食失常,忧劳过甚,精力愈惫,犹幸战祸已息,国事聿新,冀可葆素休神,从容调摄。讵意百废待举之余,忽受总揽政纲之命,自揣病躯,敢膺重寄,徒以南北初合,政府未成,勉竭愚庸,罔辞劳怨。视事以来,夜不成寐,日必发寒,竭蹶以从,未敢言疾。然而蒲柳之质,非可御疾风,驽骀之材,不足致千里,驰至今日,惧膏肓之渐入,捐顶踵而何裨?惟有恳请大总统俯鉴愚忱,准免国务总理本官,迅简贤能接任,以维大局,俾获乞灵药石,退处清闲,冀得痼疾之稍疗,长享共和之幸福。”

  袁批复:“……该总理于共和宣布以前,南北奔驰,为民国效劳备至。及就任总理,经营擘划,错节盘根,困苦艰难,非可言喻。民国举创,正赖长才,岂容听其退休,失其臂助。特以情词恳挚,出于至诚,不得不谅其苦衷,遂厥初志,应即准允请免国务总理本官,任为政府高级顾问……”

  同时袁为唐辞职事,向黎元洪及各省作一交代:“前据国务总理唐绍仪呈称,因病请假,赴津调治,当经本大总统给假五日,并任命外交总长陆徽祥暂行代理国务总理事务,一面派员络绎赴津,慰留再四,竟难转圈。兹据该总理呈称:连日延医诊视,病转剧,惧膏育之渐入,捐顶踵而何裨?恳请准免国务总理本职,迅简贤能以维大局等语。该总理情词恳切,势难挽回,爱惜国家与爱惜人才之心,二者交战于中,难求两全之道。为唐君个人计,只可暂令养疴,以资将息。为国家全部计,总理一席万难久悬。自民国肇兴,百端待举,边方有骚动之情形,友邦无正式之承认,必须富有经验中外翕服之人始堪继唐君之任……”

  唐绍仪辞职后,属于同盟会的蔡元培(教育)、王宠惠(司法)、宋教仁(农林)、王正廷(工商)四阁员联袂请辞。袁在总统府召见他们,会面时,袁用低沉的语调,作出一副极诚挚的态度对蔡等说:“我代表四万万国民慰留你们。”蔡也很郑重地说:“我代表四万万国民,请总统准许我们辞职。”

  蔡等离开总统府后,即分别提出辞呈。

  教育总长蔡元培辞呈是:“元培迂愚无状,猥蒙任命,承乏国务院,两月于兹矣。以大总统之英明,唐总理之同志,谬谓追随其间,当能竭千虑之一得,以贡献于民国。不图理想与事实积不相容,受事以来,旅进旅退,毫不能有所裨益,始信国务重大,诚非迂愚如元培者,所能胜任……今值总理辞职,国务院当然解散。元培窃愿还我初服,自审所能,在社会一方面,尽国民一分子之责任,以赎二月来负职之罪……”

  司法总长王宠惠辞呈:“宠惠前奉任命为司法总长,自知学识褊浅,不足膺兹重任,只因时局艰难,政府急待成立,是以不辞滥竽之讥,勉力就任。视事五旬以来,时形竭蹶……用敢披沥愚忱,恳请辞职,以避贤路……”

  农林总长宋教仁辞呈:“……今者国务总理唐绍仪已辞职,国务院亦有改组之势,教仁窃幸得告退之机会,谨披沥下情,恳请准予解职。抑教仁更有不能已于言者,教仁少孤,长避地东瀛,历十余年,未尝一归觐也。迩来祖母、长兄相继去世,惟母氏抚媳课孙,撑持门户,近且七旬矣,思子情切,门间倚遍,每手示促归,谓教仁知有国而不知有家,知有亲爱同胞,而不知有生身之母。教仁捧书涕泣,悔恨者久之,终于迫以旧政府禁忌,欲束装而不能,然当阴雨晦暝,长夜不寐,时一念及鞠育之恩,未尝不抚膺长叹,冀早毕吾事,而因得稍伸其孝养之诚。今共和告成,国基底定,正教仁退休故园,定省温情之日也。傥犹迟迟恋栈,上何以慰慈帏之望,下何以问人子之心,即向之海外羁迟,亦将无以自解,人孰无情,教仁独忍出此耶?伏维大总统鉴此愚忱,准解农林总长之职,俾得归省慈帏,遂乌私之养,作太平之民……”

  署理工商总长王正廷辞呈:“窃正廷以樗栎之材,辱承大总统委任工高次长……乃总长迟滞未至,而组织部务,委任部员又不遑暇待,大总统计出权宜,委署总长,正廷俯念时艰,大义所在,不敢谬持私见冒昧受职。数旬以来,夙夜兢兢,时虞陨越。今幸部务粗定,可以重申前请,以践初志。务乞大总统鉴其愚忱,准其开去署工商总长及次长之职,俾可从民国之后,改良社会,辅助盛明,实如全愿……”

  唐绍仪的辞职,导引了南北双方又启争执。唐绍仪至少是袁系中亲革命党的,他的辞职毫无问题是被迫,因此,南方对唐辞职便表露了极大的关心与同情。

  工商总长陈其美因唐的去职曾电袁“有逼退总理”之句。袁乃复电:“寄电悉。唐总理奔走国事,积劳成疾,匆促赴津调治,连日三派员慰问,劝其回京,信使往来,不绝于道。来电谓有逼退总理之恶耗,殊堪骇诧。参议院为各省代表机关,聚集都下,众目昭彰,讵能听人逼退,即鄙人亦何能坐视,此必幸灾乐祸之徒,造作谣言,挑拨恶感,败坏大局。人心至此,恐中国不亡于前清时代,而亡于此等簧鼓是非者之手。陈总长素明大局,乃竟误听浮言,殊出意外。鄙人受国民付托之重,一日未经卸责,一日不能为壁上观,苟更举有人,得轻负荷,为个人计,乐莫大焉!副总统与各都督俱以爱国为前提,决不为浮言所惑,幸各加剖析,以释群疑,是所厚望。”陈电:“临时政府甫告成立,忽传有逼退总理之恶耗,丁兹时艰,奚堪演此恶剧。唐总理固受逼而退矣,试问逼之者何心?继之者何人?果于大局无害而有益,即更举总理可也,何若是?不然,宁毋躁。鄙见止此,窃愿与各界君子亟起图之。……前电呈词,迫切简直,欲挽唐公之行,免其挫折,其与尊谓信使往还数四挽留之意正同一辙,不知起人惊疑者何在?美纵不文,审诸词意,并无不通。讵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南北人士观念有所不同欤?……”

  还有广东都督胡汉民和袁的往来电:

  胡电:“统一党电,对于唐总理,诬以监守自盗,避责潜逃;对于同盟会宋、蔡诸公,诬以结党把持,意图构乱。信口雌黄,任情丑诋,放纵卑劣,莫此为甚。夫唐总理是否监守自盗之人,宋、蔡诸公有无构乱之事,应在大总统洞鉴之中,果有其事,请大总统布告天下,明正其罪;果无其事,请大总统严究廿五日之电所由来,还治以虚诬之罪,以为挟私败公者戒。汉民对于唐、宋、蔡诸公绝非有所阿私,第以民国初立,群言淆乱,正贤者难进易退之秋,若复任此辈舞词播弄,贤才将更裹足,大局益复何赖?且唐总理由总统善任,诬总理无异亦诬总统。此可忍,孰不可忍。务请彻底惩治,以彰公道。政党之分立,固不能不有政见之争,仍必以国利民福为归宿,若怀挟私见,捏造事实,是法律之罪人,岂复有政党之价值,当亦大总统所深恶痛绝也。”

  袁复电:“近来会党名目,记不胜记,电文攻讦,百怪千奇,甚至以列名露面为荣,一予推求,便增价值,即鄙人亦常受各报界之丑诋。只以民气方兴,不欲压制,然村妇骂詈,自诩其能,此等放纵之恶风,势同传染,长此不戢,民德何存?应彻究由来,以为挟私败公者戒。已交内务部查明严禁矣。”

  关于唐绍仪的去职,同盟会曾有下面二个重要电报,可以参考:

  (一)北京中国同盟会本部6月23日致各支分部电:

  “唐总理于(大月)十五日微行至津,此间人士不识真相,谣诼繁兴,人心颇为摇动。实则唐自就职后,因所抱政策多不能行,郁郁不得志,屡欲求去。其最近原因则因为王芝祥都督一事。王被举时,唐在南方力荐于总统,请加任命,总统允其请,招王来京。王至而总统又以他故派王赴宁整理军队。唐以王既被公举,又系南产,任为直督可借以融洽南北感情,消除统一之障碍。且在南方与本党要约在先,更难失信,坚拒不肯副署。适王君(六月)十四日出京,唐见事不可挽回遂浩然有去志。唐之此举不徒拥护共和,尊重信义,服从党见之点为晚近政客所难能,而就法律、政治上观之,尤有莫大之关系。民国《约法》采法国制,参议院为最高之机关,而国务院为责任之主体,总统所发布之法律命令及一切公文,皆须国务院副署。总统虽有任免文武官吏之权,而主张此项权力必待国务院之副署,始能发生效力,其实权握于国务员之手。总统之地位至巩固至尊严,除非常之事件外,对于参议院不负责任,惟国务员则常立于被指斥弹劾之地位。《约法》既予以重大之责任,则其所以监督之者不可不严也。副署之权若可放弃,则国务院不过总统之器械,责任内阁之大义湮矣。唐以主张《约法》上之特权之故,不惜以国务员之地位为保障之代价。吾人闻之当如何崇仰效法。至其始则委曲求全,继见事不可为,内断于衷,决然舍去,断绝葛藤,态度之严正果决,方之东西大政治家实无愧色。或以其身为总理,不告而行,似嫌手续有关,不知唐之行在星期六,已将一切事务部署就绪,次日为星期,例得休息。总理虽为国民公仆非比囚徒,不能夺其行动之自由。星期一为国务例会,恐不能到会有碍政务,即电公府呈请病假,于手续并无不合。反对党吹毛求疵,百计中伤,倘吾党不察从而和之,适堕奸计,不得不详为报告。”

  (二)同盟会本部7月1日为揭出唐总理野游原因致驻沪机关部电:

  “唐总理自上礼拜六出京后,礼拜一由津来电,请假五日,不知者辄以为过,且谣诼纷兴,迄未能已。考此次实因唐总理以种种之障碍,莫能实行其所抱之政策,而又不欲悻悻然以去就决绝,故不得已循各国大臣野游通例。于十五、十六出游天津,借请假以为平和之退去,所处得体,无可訾者。今将种种原因揭出,以释当世之疑。唐总理自身任媾和以来,首以南北统一不分畛城为目的,次以整理现今之财政为最要策,故其结果南军着着退让,而孙总统之解职,参议院之北移,黄留守之撤兵销职,盖无一不出于开诚布公,而所约以柏文蔚督山东,王芝祥督直隶者,亦为调和之苦衷。袁总统皆临时异议,谓南军曾北伐,不可与相近,乃别思位置,欲强唐总理副署,唐数言之终不之听,竟将失《约法》上之副权,唐为保持民国计,为保持《约法》计,不能不退者此其原因一。财政总长熊希龄罔识外交,喜弄骗计,骄谩不才,稽核条件八款,几陷民国危亡之地,独断独行,目无总理,致唐之政策非特不得实行,而反受连带之累,此其原因二。此次内阁本非政党,政见既不无猜疑嫌忌,难以和衷共济,而奸狡者且肆其倾轧排挤,此种弊端实非民国幸福,责任内阁遂致徒托空言,此其原因三。外间不察,助以反对者之巧诋,致令是非颠倒,黑白不详,且有捏造外人书函以诬蔑唐者,丧心病狂莫此为甚。如此行为非污唐氏一人,直辱及民国全体,吾党爱中华民国,只求不愧对国民,至于无价值者可不必多与较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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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7 08:5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卅七、内阁性质争议


  唐绍仪是民国首届内阁总理,这时北京的民国政府,一半是承继前清的旧政府;另一半是自南京移来的临时政府,所以一切零乱无章。其各机关情况大致是:

  外交部新人较少,仅加了四个人。陆军部参谋处容纳新军人最多,湖北一省就来了300多人。财政部仅设筹备处,一律用的旧人,要待南方人来后才分司。内务部一直闭锁,不过内务部自前清末年一直掌握在赵秉钧手中,而内务部实际所管,只有内外城巡警,巡察有巡警厅,人员均照常,所以一切无变化。教育部新旧杂用,分司办事,最有规模,成立才一个多月,就合升法律、政治、财政三校为法政学堂,调换大学校(清的北京大学堂)校长,以严复为校长兼文科学长,王世澂为法科学长,洪铸为工科学长。司法部总长王宠惠曾出通告,谓南北一视同仁,无分彼此,其派出的接收人员,南四北五,同时订立规章,荐任由总长自行征辟,委任一律考试,但报考者仅九人,因旧日观念,司法系冷衙门也。最热闹的是交通部,因施肇基一到任便裁了500多人,而只留40人,被裁的人吵闹得很厉害。旋肇基本是办洋务的,洋文甚佳,曾随清醇亲王到过德国,后人外务部任丞参,专管中俄交涉。唐绍仪组阁时本内定施为财政次长,后因唐兼交通,乃举施自代。施发表外务部同事曾述棨为秘书长,对曾极为信任。一切公事俱送秘书长批,次长反而无所事事。施到任第一日,即革去门房及茶房多人,随即把大堂油漆一新。出席参议院宣布政纲时,先命路、电、邮、航四司各拟说帖,携带前往报告,其报告中述及参议员发电报须由议长盖印,言至此便向议长行一礼,议场为之哗然。农林部因系新设,故无短长。工商部是采新旧并用。海军部总长刘冠雄本是海军旧人,资格很高,与袁世凯极有交谊。南京临时政府时期曾邀刘,刘说我是赞成革命的,不过将来若北伐,则将和袁项城兵戎相见,我于私谊,势所不忍,于是聘刘为海军顾问。南京之海军部有七十二贤和83万人马,后者是指掌权的83位烟台海军毕业生。刘任总长后一方面大量淘汰北京旧人,一方面将南京部员未毕业者,勒令继续学业,南京人员大哗,以海军协会名义函刘,骂他用人不当,若不改辙,将以手枪炸弹对付。刘甚窘,乃改为留职人员一律考试,其中有海军大学出身的,资格较刘更老,认为考试定去留迹近侮辱,这样闹来闹去,使海军部亦无法办公。

  唐绍仪在南京接收临时政府时,曾发过一批委任状,同时还面允安置的也很多,待唐北返后,一切事与愿违,自己也是风前烛瓦上霜,于是闭门谢客,连面都不敢见南来客了。

  可怜许多北上攀龙的人们,只落得敝车羸马,萧条万状。

  在唐内阁时,国务院的主要人物有五位,即:唐绍仪总理,内务赵秉钧,财政熊希龄,教育蔡元培,农林宋教仁。国务会议是每逢二、五、八召开,会议中多数是商量借款事,其次则是讨论各部章程。因政府还在草创期间,各部总长亦无官邸,蔡元培、宋教仁、刘冠雄、王正廷都是在住在国务院内,好些秘书亦住院中,因此开会甚为方便。赵秉钧不大参加开会,前面已说过,他认为他这个部是直接听命于总统的,不过他不出席国务会议,向袁世凯说的理由是:国务会议中,关系内务部的事甚少,而目前维持秩序事大,所以不赴会。

  这时,国务院中已设有记者招待所,规定中外记者于每天下午2时至4时可以前往采访,由国务院秘书长魏宸组负责接待。魏有外交才,长于应付,能避重就轻,雄辩滔滔。

  袁、唐的亲密关系,前面已有交代,他们自朝鲜共事订交起,廿余年互相呼应,如手使臂,但自唐任北方代表赴南方谈和起,两人便常传出不和的消息,甚至可从往来电报上获得证明。迨唐返北京后,两人所表现的,又是鱼水之欢,极为融洽。袁世凯首次至参议院发表的咨文,大家认为是一篇“教书”,这文稿据说是梁士诒的大作,其中甚多由唐改窜。袁的原稿最后一段是:“本总统与唐总理廿年深交,生死一意,望诸君竭力辅助。”这显示袁强调和唐的亲密关系,不过这文件至发表时则已经唐改为:“此次特任国务总理唐君与各部总长,皆一时济变之才,世凯正资倚任,共支大局,愿国民深信之,赞助之。”唐认为后者大方,不言私交而强调公谊。由此可见两人还是很合拍。而后来的龃龉,正是作者前章所报道的,是北洋系人在袁面前挑拨所致。唐在内阁中和蔡元培、宋教仁很接近,有事都和他们商量,这一来当然更激起北洋系的怒气了。唐内阁中,实际最重要的一个人是财政总长熊希龄,他主持财政,国家一无收入,和六国银团借款,先和唐绍仪有了意见,后则和同乡黄兴大打笔墨官司。唐辞职后,熊的组阁呼声最高,因为他不是袁系,但也不是同盟会。唐阁另一重要人物赵秉钧是袁的死党,前面已经介绍过,他为人外圆内工心计,有一套笼络人的方法,故深得部下拥戴。自清朝开办警务,他就参与,故形成一支力量,地盘最固。他控制步军和巡警,与冯国璋控制禁卫军同为袁两大支柱。他公开表示不和唐合作,唐对之莫可如何。

  唐在内阁中和蔡元培、宋教仁接近是事实,不过这亦有其背景。唐自主持和议起,即愿见中国共和统一实现,其私心深愿孙中山能和袁世凯彻底合作,他自信既和袁有多年共事之雅,又和孙同乡,自任国务总理后,深愿形成责任内阁以化除袁和各方面的冲突。可是这方面完全不为袁系的人所谅解,且认为唐加入了同盟会,有出卖袁系的嫌疑,因此内阁中袁系的赵秉钧、段祺瑞等都歧视唐。熊希龄亦非同盟会,且为袁所垂青,自亦不理唐,唐乃不得不和蔡、宋相接近。到了借款问题发生后,唐、熊益成水火,袁更利用参议院中共和党及统一共和党联合攻击唐,所以不待直督问题,袁唐已非分手不可了。

  唐组阁时,原是以混合各党派的内阁相号召,结果闹得如此纷歧,于是大家认为混合多党派的内阁不是好办法,应该组织政党内阁,如英国式。

  6月21日,同盟会、共和党、统一共和党三党党员乃举行联合会,以交换唐去后对新阁组织的意见。同盟会坚持要求组织一个政党内阁,共和党则主张超党派的超然内阁,统一共和党赞成超然内阁却反对共和党所提“国务总理必举总统信任者”。这个联合会意见完全不能一致。

  同盟会乃推派代表晋谒袁世凯,申述对新阁意见,建议组织政党内阁,绝不参加混合内阁,袁答复说:

  “日前(唐)总理出京后,余派梁秘书长、段总长、梁孟亭君前后赴津挽留速来。日前唐递请假呈,现在假期尚未满,如唐仍肯回任,自无问题发生,如必要辞职则总理改派自不容缓。诸君所说超然内阁及政党内阁余均不能赞成。余意现吾国情形两种内阁均不适用,第一人才缺乏,如今专取共和党、同盟会或超然无党之人组织内阁,无论何方面均不能得许多人才。故余之意见非连合数党及无党之人共同组织,断不能成一美满之内阁,诸君以为组织内阁系从政党上着眼,余则纯从人才上着眼,如宋遁初(教仁)天姿才调逸越侪辈;蔡鹤卿(元培)学问道德一时敬服;王亮畴(宠惠)法学专家当世寡俦;刘子英(冠雄)于海军学有专门,才具亦可佩服。余荐举此数人为国务员并非以其为某党之关系,乃以为当世人材而荐举之也。我国现今党派虽多,而于一党之中求其人才与国务员地位相当者一时恐难求全。故余不注意党派,而专注重人材,其人为余深服者,无论甲党、乙党或并无党,但热心国事,余必引为辅助。

  诸君深知吾国今日政党方始萌芽,纯粹政党内阁尚难完全成立,若再越数年,民国基础巩固,政党亦皆发达,人才辈出,彼时余已退老山林,听诸君组织政党内阁可也。今余意实不能赞同诸君之说,余主意在得人才,但问其才与不才,不问其党与不党。吾国今日国势危急,举国共知,而政党幼稚亦吾人所不能讳,余提此主意亦属不得已之故。

  余尝与二三国务员谈及,余前此退居林下,何等安闲;此次出山冒兹艰险,担兹重任,实为国民一分子不能不尽之义务。余宗旨在于建设民国,诸君如热心建设者余皆引为同志,否则余亦不能强人所难。至此次总理及二三国务员或有辞职之意,余以为全非党派关系,不过因个人意见未能十分浃洽,故如唐决计辞职,则第二次内阁,余以为可一切仍旧,惟总理及一二国务员必不肯留者略为更动可耳。

  此外余尚有一言:今人多谓民国成立矣,南北统一矣。自余观之,半年以来外则各国尚未承认,内则各省秩序尚未恢复,再论眼前,一切制度毫无头绪,如此之民国,但能谓有其名耳,何得谓之完全成立?譬之建屋,地址虽定,而图式未成,栋梁未树,以云落成,相去尚远。不宁惟是,数月以来,我国改造共和,一举一动,系人观听,如内部自行纷乱,人将谓我何?故余以为此次内阁在形式上断不能为全部之更动也。

  总之,余奉告诸君当放大眼光从中国全局着眼,断不可沾沾于一党关系,亦不能硬以平和时代政党更迭消长成例适用于今日危急存亡之中国。总须大家破除成见,协力同心,共同建设,为国务员者以热心任事为主,须有自信力,万不可轻听局外褒贬,以为进退;为议员、为国民者当体当局者之苦衷,力与维持,不宜以党派意见拘束而牵制之,使其无发展之余地,如是则中华民国庶有完全之日乎?此外尚有为诸君告者:须知组织内阁大非易事,《约法》上定明大总统任免国务员,须得参议员同意,然一经参议院不同意,则名誉丧失,人亦苦轻于尝试。前次余约梁如浩为交通总长,南京参议院不同意。梁之为人舆论如何,余姑不问,自余观之,则外交极为熟悉。办事亦至周密。其后余虽以个人名义请其到京辅助,而梁均不肯,后经余数次电催,始于日前到京,然对余宣言,万不能再任国务。当世贤才,然标怵于危局无惜,或又均以梁氏为戒,不任国务;或并北京亦视为畏途。故予深愿参议院诸君能知此中为难情形,断不可使人人短气也。

  《临时约法》特设总理,大总统不负责任,然以予观之,不负责任者亦有大小区别。譬之商店,国民如东家,大总统如领东,国务员如掌柜,商业之计划布置,银钱货物之经理出入,固掌柜责任,然苟掌柜不得其人,驯至商业失败,濒于破产,则领东不能不负责,东家亦不能为领东宽。现在国务员当行政之冲要,一国政务罔不赖其筹划,政务得失自属国务员之责成。然苟国务员失职,驯至国随以亡,或虽不亡,而至于不可救药,则大总统究能不负责任否?国民能不责备大总统否?”

  袁的谈话显示他反对政党内阁,同时这时他已决定由陆徵祥为国务总理了。

  6月28日,同盟会举行职员会讨论组织内阁问题。蔡元培提议:同盟会各国务员应全行退职,以示本会主张纯粹政党内阁之意见。刘揆一首表反对,以为本会在北京已属势力薄弱,若国务员退出则将来内阁消息亦难闻问,前途殊多滞碍。宋教仁则很坚决,他说:“此次国务院改组,本人向主张纯粹政党内阁;至他党组织,本会各员退出,本人早已发表,刻即他人不欲退出,本人一人亦决辞职;即本会同志必不赞成,则余即出党亦可,决不使自己主张之宗旨致相矛盾也。”经热烈讨论后,赞同宋的提议,决定同意陆徵祥出任国务总理,惟同盟会会员加入内阁者即开除党籍。宋的这个态度,被人误会,以为他除了当国务总理外,连同盟会的同志参加内阁都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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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7 08:5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卅八、陆徵祥超然内阁


  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第一任内阁总理唐绍仪,于民国元年6月15日离京,27日辞职获准,袁世凯于6月29日发表外交总长陆徵祥出组新阁。袁想强调这个新阁是一个“超然内阁”,既不属于袁系,也不是同盟会或君主立宪派。陆徵祥字子兴或者为子欣,1871年(同治十年)6月12日生,江苏上海人,毕业于广方言馆和同文馆,攻读英、法、德、俄文,随清朝驻俄、德、奥、荷四国钦差大臣许景澄在驻俄使馆任翻译,此后即一直在外交界服务,民国成立前,已升任驻俄公使。他在国内政治上是个超然的、无色彩的外交家,又对国内政情不十分熟悉,因此是一个最好利用的人物。

  陆徵祥的内阁,有四个部的总长获得连任,就是外交陆徵祥兼,内务赵秉钧,陆军段祺瑞,海军刘冠雄,由于这四名阁员连任,所以不提交参议院征求同意。另外六个新阁员名单是:财政总长周自齐、司法总长章宗祥、教育总长孙毓筠、农林总长王人文、交通总长胡惟德、工商总长沈秉堃。决定这份名单以前,袁预定邀请同盟会会员的名单中,除了孙毓筠和沈秉堃外,还有的属意于胡瑛,曾派熊希龄及总统府秘书曾彝进分别去和孙、沈、胡接触。袁认为这三个人和周自齐都曾任过都督,于内政皆有经验,如能入阁,对于军民分治和内政统一均有帮助。至于内定交通总长胡惟德,是陆徵祥所主张,由于陆徵祥回国未久,对于本国政界情形多不熟习,所以要找一个和他关系较深的朋友来配合,胡和陆共事多年,服务外交,洞悉条约,交通部所掌事业多和交涉条约有关,故要胡惟德主交通。

  胡瑛是南京临时政府时所派的山东都督,他循海路赴烟台,由杜潜率闽军三千乘海筹等五舰护送抵烟,成立都督府,委张学济为秘书长,连绍先为鲁军司令。但山东方面已有袁派的张广建自称山东都督,所以大家只好称胡瑛为烟台都督。他电邀在天津办报的胡鄂公来烟台,想请这位本家做鲁军总司令。胡鄂公问他:“你有多少枪?多少兵?”胡都督答:“尚待调查。”又问:“张广建有多大力量?”胡瑛亦摇头说:“不大清楚。”胡鄂公说:“既不知己,又不知彼,这战争如何打?”不久,胡瑛、张广建两败俱伤,袁乃派周自齐以度支部首领调任山东都督,另任胡瑛为陕甘经略使,其后再改为新疆、青海屯垦使。当胡、张互争都督时,在武昌的黎元洪,为了调停山东争督事,曾发出通电:“胡都督贤劳国事,奔走拘囚,自武汉起义,赞助外交,东南半壁倚为长城,元洪饮水思源,尤所深感,乃因蕲求统一,竟请取消重任,归隐故园,视富贵若浮云,爱共和若性命,此等人格,直当铸金事之。……至张都督内清伏莽,外固边防,而人地似不相宜,再四思维,惟有恳袁大总统将胡都督准予离职,张都督调离东任”云云。

  陆是于元年6月29日受任国务总理,7月18日经参议院以74票通过其出任总理。即日以总理身份赴参议院报告施政方针。由于陆颇有国际声誉,所以议员们认为必有高见,怎知陆演讲说:

  “徵祥今日第一次到贵院与诸君子相见,亦第一次与诸君子直接办事,徵祥非常欣幸。徵祥二十年来,一向在外,此次回来,又是一番新气象。当在外洋之时,虽则有二十年,然企望本国之心,一日不忘。公使三年一任之制,尚未规定,所以二十年中,回国难逢机会。然每遇中国人之在外洋者,或是贵客,或是商家,或是学生,或是劳力之苦民,无不与之周旋。因为徵祥极喜欢本国人。此次回来,本国朋友非常之少,尚望诸君子以徵祥在外洋时周旋本国人来对待徵祥,则徵祥非常荣幸。二十年间,第一次回国仅三个月,在京不过两星期。第二次返国,还是在前年,在本国有十一月左右。回来之时,与各界之人往来颇少,而各界人目徵祥为一奇怪之人物。徵祥不愿吃花酒,不愿恭维官场,还有亲戚亦不接洽,谓徵祥不引用己人,不肯借钱,所以交际场中,极为冷淡。此次以不愿恭维官场不引用己人不肯借钱之人,居然叫他来办极大之事体,徵祥清夜自思,今日实生平最欣乐之一日。在外国时不知有生日,因老母故世颇早,此回实可谓徵祥再生之日。以上所说之话,不在公事之内”云云。

  议员们听了陆这篇演说为之大哗。第二天参议院投票表决陆所提的阁员同意案时,遂主张以不信任总理而悉数予以否决。不过也有主张让陆一试,其理由为:(一)陆在参议院的演说,系说明提出阁员的理由,并非发表政见;(二)当前局势有政府总比无政府好,陆组阁还未成,未经考验,无从分别其好坏;(三)陆叙其生平不赌博不做生日,正见其人不矫饰不欺人;(四)袁事后对人表示,即使不擅长演说,亦不见得不足以担任总理。俾斯麦一到议会便面红耳赤,然俾斯麦却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五)陆徵祥在参议院获得74张同意票,今若因一席谈话便推翻其总理,则当日之74张同意票岂非盲举。

  尽管袁和部分参议员有上述主张,可是参议院仍然予陆以极大的难堪,在不给陆总理面子的原则下,一口气把陆所提的六位阁员名单全部否决。陆徵祥还未过了国务总理的瘾便先尝到当总理的苦头,吓得只好称病住进医院,其实也是无脸见人。他住进医院后,抵死也不肯出来。

  自参议院否决了陆内阁新阁员名单后,同盟会的议员们认为袁世凯的“超然内阁”路线走不通,于是大家又唱出“政党责任内阁”。拥宋派主张由宋教仁组阁,亦有主张由黎元洪组阁,其下由同盟会和统一共和党联合参加。这个酝酿并且见诸行动,是在什刹海的集贤堂公开讨论,由唐内阁秘书长魏宸组提出,宋教仁极力赞成。还有一派主张由蔡锷组阁,因蔡是统一共和党人,而其主张又和共和党接近。同盟会对蔡亦引为同志,蔡锷出来组阁,同盟会和统一共和党都会全力支持,共和党亦无从反对。

  当组阁问题正在酝酿时,国际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日俄同盟条约》签订,过去日俄对立,在侵略中国行动上互相监视,于中国是有利的,这是李鸿章外交上的大原则。日俄同盟,联成一气,可以同心协力瓜分中国,于中国是大不利;另一事是英国宣布在西藏有绝对自由行动的权利。由于这两个外交事件的刺激,使陆徵祥组阁化险为夷,因陆长于外交,正符现实需要。

  同时参议院中部分议员亦认为应该委曲求全,其他如孙毓筠则认为总统可以解散参议院,与其无政府,不如无参议院,北京各报亦赞成孙的提议。

  对议会的反感可由章炳麟、张绍曾、孙毓筠、王赓等致武昌一则电报表露无遗,电云:

  “武昌黎副总统鉴:借款不决,东使西行,处分支那,已在商议,往返四月,势即瓜分。原其借口,在中国政府之无能力,政府之无能力,在参议院之筑室道谋,议在锥刀,破文拆字,用一人必求同意,提一案必起纷争,始以党见忌人,终以攻人利己。财政部制议二月而不成,陆总长名单以众炉而反对,裁兵之案延宕逾时,省制之文磋磨累月,以致政务停顿,人才淹滞,名曰议员,实为奸府。时不待人,他族入主,当是时,议员各鸟兽散矣,尚能为国民负责任耶?追念前清之亡,既由立宪,俯察后来之祸,亦在共和,迩来南北智士,金谓改定《约法》,尚待来年,急在燃眉,岂可坐俟?大总统总揽政务,责任攸归,此存亡危急之顷,国土之保全为重,民权之发达为轻,国之不存,议员焉附,宜请大总统暂以便宜行事,勿容拘牵《约法》以待危亡。为议员者亦当重国家,暂舍高权,总己以听,此盖众心所同而未敢冒死以争者也。某等辁材绵力,人微言轻,以公首倡大义,勋业格天,一言之重,逾于九鼎,为此冒死直陈,不避斧钺,敢请昌言建议,并与各都督协商,速振纪纲以救灭亡,不胜煌悚待命之至。”

  另有武昌军界首领前鄂军第四镇统制邓玉麟、军务部长阎鸿飞、军政府军咨官方兴等,联名致函参议员,全函略云:“参议院诸君惠鉴:诸君非代表全国,自负为忧时爱国者乎?亦曾思廿世纪为何时代?中国所处地位为何地位乎?自第一期内阁推翻,新内阁组织月余,尚未完全,列强对于远东政策为之大变。外交团借债决裂,日皇亲临议会,西藏风云日形紧急,库伦之兵进攻科布多,瓜分惨祸悬诸眉睫。其所以迟迟未发者,盖一二野心国欲肄鲸吞独占优胜,均势之局尚未协议妥洽耳。今则桂太郎业已首途西游矣,日俄同盟业已腾播世界矣。当此万钧一发之时,诸君即协力同心,消融一切,孜孜焉讨论大计,力图补救尚虞不济……竟于日昨政府提出之新国务员六名,概以不同意否决之,似此视国事如儿戏,腆然糜月薪二百元,真全无心肝,不知人世何者为耻辱!无论该六员中若沈、王、周之久历封疆,夙著成效,即胡、孙、章,亦为近今人材。诸君于其中二三人不能满意,尚属情理,今概以否决了之……玉麟辈嫉恶如仇,不知忌讳,今与诸君约,苟能痛改前非,以国家为前提,则宽其既往,予以自新,以观后效;如仍怙过不悛,则玉麟辈一介武夫,为国家起见,惟知以武力判断,虽受破坏立法机关之痛骂,亦所不计。……良言止此,听则国民之福,不听则努力自爱,各行其是,逆耳之言,惟希亮察!”

  这批军人的公开指责,毫无问题是袁指使的,袁透过一批武昌将领出而挑衅,比由北洋军人出面高明得多了。

  由于参议院否决了陆内阁的六名新阁员,爆发了国会和政府的大危机,各方对参议院的行动多有微辞,袁世凯也用尽方法对参议院施加压力,军警会议发表公开电就是袁的法宝。袁同时招待全体议员,宣布国际间的危机,以及无政府的危险。这时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通电和传单,有谓要杀议长吴景濂及谷钟秀,有谓要用炸弹对付议员,有匿名电话给议院说军警要暴动,这都是初期民主政治的怪现象。由于这千奇百怪的威胁,许多寄居财政学堂的参议员竟偷偷地搬了出去,同时不敢出席参议院。

  军警会议公所除了发表公开电而外,还召开特别会议,中级以上的军警官佐都出席,会场中情绪甚为激烈,认为参议院误国,应用武力解决之,最后决议:(一)请大总统再规劝参议院;(二)公推代表往谒陆总理,请其打消辞意;(三)如参议院仍顽固不化,仍不投同意票,则请大总统解散参议院。最后还发表一项声明,说是明知军警不应干涉政治,但为了国家前途不得不出此。第二天军警代表四十余人趋赴国务院谒陆。陆徵祥着燕尾服,一副外交家派头和来宾握手、问姓名、寒喧。军警代表余大鸿首先致词说:当前外交危急,非总理维持不可,外间虽有阻力,但请总理千万不可求去,这是我们军警界全体的意思。本来我们军警界并不想干预政治,不过我们亦是国民一分子,国家到了如此地步,我们本于国民天职,不能不有此一来,何况南北之能达到统一,就是由于南北军人以国家为前提,不忍兵戎相见,使国家纷乱,同胞受苦。今天如果总理一去,国事瓦解,外患相侵、战祸必不能免,所以我们才来见总理,请你打消辞意云云。

  陆徵祥答辞说:我自十多岁作学生起,原想牺牲一身为国家尽力,数十年如一日,直至今天,此志不变,所以在唐内阁时代虽曾屡次辞职,仍奉命留职至于今日,即是由这种思想演变而成。现在承各位的好意,我是非常感谢的。我在外国多年,还没有见到军人对国务员有如此的诚恳和善意,使我不仅感激,而且十二分感动。今后无论如何必将尽全力服务,即使牺牲名誉,牺牲地位,牺牲性命亦在所不惜。请各位把我的意思转达全体军警界的同人,我非常谢谢云云。

  这一幕演得很动人,据一位代表事后追忆说,这位通洋务的总理,态度倒是非常诚恳,不过他的讲话实在不敢恭维,怪不得参议院有反感,他的话不脱上海土音,声音又低,而其文法又是外国语文组织,因此如果不仔细静听,则无法洞悉其全部意思。

  在参议院第二次投票同意陆阁阁员前,北洋军系的四位巨头:毅军总统姜桂题、直隶提督马金叙、执法处长陆建章、拱卫军司令官段芝贵,约请同盟会会员陈策,假安庆会馆宴请参议员、新闻记者和政界人士。其中还邀了一位女领袖,是革命军女子北伐队队长沈佩贞女士。首由陈策致辞,他说:“今天主人有军界的四巨公,由于鄙人和各位先生较熟,所以邀鄙人同列为主人,以资介绍。现在想请孙少侯先生为临时主席。”孙少侯即是孙毓筠,他起立致辞,谢主人的盛情款待,同时希望这类联络感情的聚会应该多举行,既可沟通各方意见,又可免除许多不必要的误会。接着便由主人之一的陆建章演说。陆很会说话,说得很动人,他说:

  民国成立以来,大家都忙,因此各方很少能共聚一堂,交换意见,敦睦感情;由于缺少这种联系,所以产生了许多不必要的误会。我们很久以来便希望邀请各界联欢,借得机会请教一切,今日之会就是这个目的。不过因主人都是军界人士,可能外面又会生出两种误会:一是以为今日之会在调和党见。各位先生各有其党,各持自己的党见,这是民主,用不着调和,更不需要军人调和;二是认为我们干涉政治。这就更严重了,身为军人而干涉政治,我们虽然愚顽,还不会出此下策,亦没有胆子敢如此作。然而我们既不调和,又不干涉,则有何打算呢?要知道,我们军界人士亦有国家观念,当今外患日迫,财政愈危,我们希望诸君舍内而对外,移缓而就急,今日内阁人员所致力的急务是外患和财政,如果长期没有政府,亡国的责任应在何人身上?近日外间有个传说,说是军人将干涉参议院,我们四位主人各有统率的军队,我们敢向各位保证,绝对没有其事,我们愿意请各位查一下,如果有证据证明军人真有此动机,我们甘愿受国法制裁,希望各位参议先生勿听谣言,以国家为重。今天在座还有新闻记者先生,我们知道,这次推翻满清,成立共和,新闻记者最有大功,因为报纸上每天的报导都说南军如何精强、如何凶猛、如何众多,铺张扬厉,皆系为了鼓吹共和,这不能算是造谣。如今民国告成,各位记者先生何妨用这种生花妙笔为国家鼓吹,如:今日财政虽十分困难,诸位记者先生何妨在报上说还能支持应付;当前党见虽有异同,各位何妨在报上强调并无党见;国内形势虽然还不十分统一,诸君何妨说已臻统一了。新闻记者是时代的领导,你们说在前面,大家就会跟你们说了。

  陆建章的话,颇使听者为之动容,与会人士偷偷说:如果国务总理的那个姓陆的(指陆徵祥)有这个姓陆的口才,则参议院绝对不会印象如此恶劣,也不会发生这次政府危机的。

  民国元年7月26日,袁世凯再以咨文给参议院,略谓:时局阽危,朝不保暮,阁员悬旷,百务废弛,中外共瞻,险状何可思议。前次提出六员,既经贵院否决,兹特重行遴选,拟任周学熙为财政总长,许世英为司法总长,范源濂为教育总长,陈振先为农林总长,蒋作宾为工商总长,朱启钤为交通总长,依照《临时约法》第卅四条咨请贵院同意云云。这个咨文事先很秘密,提交参议院时,各方预料可能仍有一半或过半不能通过,结果出乎意外,只有工商总长蒋作宾未获通过,改由刘揆一递补,获得参议院同意。这一天出席参议院的议员91人,会场秩序甚为静穆,投票进行时,有一位议员拈了一张条子给隔邻的议员。旁观席上的记者用望远镜透视会场情形,看见这张条子上写着四个字,是:“议员无骨”。

  自6月27日唐绍仪辞卸国务总理后,僵持了整整一个月的无政府状态乃告结束。

  在政府真空状态中,袁世凯发表了各省都督名单:黎元洪兼领湖北都督,谭延闿为湖南都督,孙道仁为福建都督,朱瑞为浙江都督,李烈钧为江西都督,尹昌衡为四川都督,张凤翙为陕西都督,胡汉民为广东都督,陆荣廷为广西都督,冯国璋为直隶都督,赵尔巽为奉天都督,陈昭常为吉林都督,宋小濂为黑龙江都督,程德全为江苏都督,柏文蔚为安徽都督,周自齐为山东都督,张镇芳为河南都督,阎锡山为山西都督,赵惟熙为甘肃都督,杨增新为新疆都督,蔡锷为云南都督,唐继尧为贵州都督。

  同时在总统府内设立财政会议,每星期一开会一次,由袁世凯亲自主持,出席会议的人几乎全部和借款事有关连,计为:梁士诒、叶恭绰、梁如浩、胡惟德、施愚、熊希龄、周学熙、赵秉钧。

  中国银行则于元年8月1日正式营业。前面已提到,中国银行的前身是大清银行(光绪卅四年成立)资本1000万两,官商股各半。辛亥起义后,营业停止,损失甚巨。其后改为中国银行,被官定为民国政府的中央银行,由吴鼎昌任监督,旧大清银行的商存各款1000万两,及商股500万两,均改为中国银行的存款,由银行分笔摊还。

  中国银行成立后,发行兑换券一元、五元、十元三种,由财政部分咨内务部、交通部及各省都督指令商民及邮电、路、轮、税、厘各公司机关一体适用,不得留难折扣。

  陆内阁难产,但终于呱呱坠地。这位被各方尊为外交长才的陆徵祥,在外交紧张空气中登台,不料他上台后首先碰到的,不是外交问题而是内政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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