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元夢碎(楊懷康)

livefreakss

歐元夢碎
2010年05月27日
受希臘債務危機拖累，歐元連番下滑，相對美元匯價一再尋底。人們顯然擔心這個由十六個歐洲國家組成、有十一年歷史的貨幣聯盟有崩潰瓦解之虞。萬一真的有這一天，那便是歐元夢碎了。那到底是個什麼的夢？
就說那是個人定勝天的夢吧！十六國放棄自己的貨幣，結成貨幣聯盟，其決心不可以說不大矣。德國馬克可以溯源到 1871年，法郎的歷史更耐，始於 1360年。源遠而流長，要不是大有理想寄望，又豈會輕舉妄動，毅然放棄？取代十六國原有貨幣的歐元是個新生事物；而非像黃金或美元那樣，是自然演變出來、在各國通行、廣為人認受的貨幣。作此大動作有什麼鴻圖？
抗衡美國霸權
首要的目的，是抗衡美國這個霸權。所謂團結就是力量，抗衡的手段是把四分五裂的歐洲聯合起來，打造成一個像美國那樣由五十個州組成的合眾國。
結盟主要分兩個層次。政治方面，歐洲廿七國組成歐盟，從法律到外交制定整個歐洲的政策。歐盟的總部設在比利時的布魯塞爾，儼然為歐洲的首府，既有歐盟的行政機關，又有議會，其地位一如美國的華盛頓。
經濟方面則是由廿七國當中的十六國建立貨幣聯盟（英國加入歐盟，卻沒有加入歐元貨幣聯盟）。除了以歐元為共同貨幣，更成立功能跟美國聯儲局相若的歐洲中央銀行。採用共同貨幣的目的，是經濟為政治服務，藉此促進經濟的融合，鞏固政治聯盟。
「克隆」美國政經體制的終極目標是跟美利堅合眾國爭一日之長短。歐盟的人口（超過五億）比美國多（約三億），經濟總產值比美國大（ US$16.4trillion與 US$14.3trillion之比）。落實政經結盟又怎不可以把美國比下去？考功夫的當然是如何落實結盟了。

抑制干預、穩定物價
「科學」的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破產、柏林圍牆倒塌，經此一劫，普世對發展經濟有了個基本共識——走向繁榮的必由之路是抑制官僚干預、穩定物價。既為壯大歐洲的主要經濟手段，歐元貨幣聯盟便肩負制約政府開支、打擊通脹的重責。種種經驗證明，只須做到這兩者，則經濟繁榮可期。歐元貨幣聯盟如何朝這兩大方向用力？
主要是透過定立指標、限制政府開支入手。加入歐元貨幣聯盟的兩大條件分別為：一、成員國必須謹慎理財，將每年的財赤規限在國民生產總值（ GDP）的 3%以下；二、成員國的國債總額不得超過 GDP的 60%。開支、負債有上限，既有助於防止任志剛說的「財赤貨幣化」形成的通脹壓力；收支節制有度，即使干預市場運作也有個限度吧！
換言之，為了實現抗衡美國的宏圖，十六結盟國是希望借助盟約這外來力量，促使各國政府節約開支、減少干預。這般做法的基本假設無疑是，沒有一紙盟約，成員國是不會自動自覺，穩健理財、少作干預的。一紙盟約何以能本國政府所不能？這當中確實沒有什麼必然的道理。然而要是各國確能守約，控制開支，整個歐洲持續繁榮則毋庸置疑。

偷雞犯規的引誘
十六國雖無遵守盟約的必然道理，卻大有偷雞犯規的悔約引誘。三歲孩童也知道，負債愈多，還不起本息的風險便愈高；乃有必要付出更高的利息以補償還不起債的風險。十六國用同一貨幣，不管是財政穩健的德國，還是負債纍纍的希臘，其借貸風險評級起初大致相若。此又豈不形同鼓勵揮霍無度的國家拼命發債，甚至不惜粉飾其財政真相，以降低借貸成本？
事實亦然。爆發危機的導火線是希臘更換政府。新政府上場，二話不說，盡揭前朝瘡疤，包括如何用各種財技掩飾債務實況。結果一夜之間希臘的國債膨脹盈倍。消息一出，債券市場為之嘩然。希臘國債評級急降，最終淪為垃圾債券，自不待言。
歐元既為貨幣聯盟，希臘告急，那又焉能不引發火燒連環船效應？結果？投資者拋售財政薄弱「歐豬五國」——希臘之外，尚有葡萄牙、愛爾蘭、意大利及西班牙——的債券，連帶整個貨幣聯盟亦響起警鐘，炒家大鱷、對沖基金拿歐元作提款機，意料中事。

憲法無效
在互聯網速度的年代，這一切是明日黃花的舊聞了。教我感到興趣的，是藉着一紙盟約規限政府開支的念頭。不管是民主或極權國家，入不敷支殆為當今的普世常規。由是之故，長時期以來便有各種規限政府開支的想法。除了歐元般的貨幣聯盟，佛利民便主張把平衡收支的要求寫進美國的憲法。即使成功修憲，這般做法，又有實效否？
恐怕不大。美國聯邦政府的憲法沒有平衡收支的要求，但五十個州的州憲法則有這個要求。要求即管要求，加州可不同樣陷入財困，以致瀕臨破產嗎？州政府固然有平衡收支的要求，市政府更不用說了。然而三分一個世紀前，紐約市則又實質破產。當初福特總統硬了心腸，「叫紐約去死吧」（《紐約每日新聞》的頭版標題： Ford To City: Drop Dead）。可是不救、不救還須救，最後紐約市還是給救活了回來，不過那是題外話了。
美國聯邦憲法沒有平衡開支的條款，特區的小憲法可做到了。《基本法》一○七條明確要求特區政府的「財政預算以量入為出原則，力求收支平衡，避免赤字，並與本地生產值的增長率相適應」。可是一過渡，特區政府便赤字纍纍。港英給特區留下了四千億元財政儲備（彭定康以之為「埃及妖后的嫁妝」），董建華甫上任便燒掉了一半。於此可見，憲法條文亦絕非財政紀律的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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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恃無恐之心
為什麼貨幣聯盟以至憲法都不足以規限政府的開支？有恃無恐之心作怪也。就以董建華政府而言，既有「埃及妖后的嫁妝」，又有強大祖國為後盾，那又還有什麼可怕的？況且「違憲」弄出了財赤既無制裁機制，亦不見得有什麼後果——董建華非為財赤而是七•一五十萬人上街而「腳痛」的。
貨幣聯盟成員恃的又是什麼？還不是那「不救、不救還須救」的僥倖之心嗎？希臘債務危機事發之初，德國態度強硬，拒絕施以援手。及後體察到火燒連環船的後果非同小可，慌忙給希臘拋出過千億美元的救生圈。這麼一來，加入歐元貨幣聯盟的兩大要求又豈非變作無牙老虎？
不管是憲法條文也好，貨幣盟約也好，顯然都沒有制約政府開支之效。反之，縱使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是，金融市場倒又第一時間為希臘的危機發出警號，從而令人提高對歐元貨幣聯盟深層次矛盾的警覺。有這般威力，難怪克林頓的「競選工程師」 James Carville說再世投胎，他會選擇做債券市場，而不做什麼勞什子宇宙真主。
然而爆發危機，歐盟各國異口同聲誓言要打壓炒家，禁止沽空活動，那又豈是實事求是解決問題之道？到頭來這也是歐元必然夢碎的原因了。貨幣聯盟先天便助長成員國有恃無恐、以僥倖之心行險，為聯盟製造深層次矛盾。及至問題浮面，政客們不及早自我檢討，防微杜漸，反而以信差為「麻煩製造者」，要打擊金融債券市場。危機滾雪球，貨幣聯盟又安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