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参战老兵的记忆

金牛银熊

第480团3营8连在魁况北侧战斗经过图

    1979年2月17日，对越反击作战开始。

    历史将铭记这一天，战争使我经历了一次生死练狱般的考验。我想每一个参加过那场战争的老兵，永生都不会忘记那血与火的一幕。

  17日凌晨，我广西、云南边防部队奉中央军委命令对侵占我国领土的越南军队进行自卫反击。当时，我以第54军某部副连长的身份，参加了这场战争。

    我是1969年从重庆入伍的，所在的部队就是威名远扬的王牌部队第54军。我从入伍到1979年间，一直都战斗在第54军第160师第480团基层连队。历任连队通信员、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我们这个师的前身是原四野第44军第130师，在解放战争时期，在著名上将邓华的指挥下，驰骋白山黑水，从北国飘雪的大兴安岭一直打到春意昂然的南海岸边。特级爆破英雄李广正就出自我们部队。

    军长韩怀智是1938年参加革命的老八路。1953年，他任我师副师长，参与指挥了金城反击作战，取得了半月歼敌1300多人的辉煌战绩。军副政委成德禄早年曾是我团的一名八路军战士，和日本鬼子拼过刺刀。我们师营以上干部大都参加过在西藏平叛和1962年的对印反击战，在当时董占林师长指挥下，取得了“瓦弄大捷”，涌现出全国战斗英雄陈代富和周天喜等英模人物。

    现任师长张志信和政委李兆贵都是1945年入伍的老解放，具有丰富的指挥作战经验。我所在的第480团前身是以抗战时期的冀中第16团为基础发展起来的，抗战时期在抗战名将吕正操的指挥下纵贯冀中平原，被聂荣臻元帅誉为"模范战斗团"。

    在部队这座大熔炉里，在英雄人物和英雄团队的激励感染下，我勤于训练，苦练杀敌本领。在党组织和部队领导的培养、关怀、帮助下，我由一个无知青年成为一名人民军队的连职干部。

    1978年11月，部队进入战备状态，搞好战前动员，使部队保持高昂的士气和旺盛的斗志，是解放军的好传统。在此后几天，组织部队学习中央军委《政治命令》、武汉军区《战斗号召书》和军党委《政治动员令》开展表决心、挑应战活动，使动员教育再掀一个高潮。团、营、连层层召开誓师会，会上群情激奋，口号震天，整营整连面向党旗，向祖国、向人民举枪宣誓。营与营、连与连、排与排、班与班展开了杀敌竞赛，争艰巨任务，争当尖刀。由于长期处于和平时期，我团第3、6、9连已减员，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为应对当前的战争，上级扩编充实各连队。营长程烈华把我由4连调到6连任副连长。我去6连时，刘恒喜任连长，藤远松任指导员，宫天珍任副指导员.后来根据形势变化，作战的音讯渐渐冷了下来。

    2月初，我团团长凌天卿与全军师团主官在军长韩怀智的率领下，去了广西前线，听说是看地形，为下一步做最后准备。团长走后，团政委梁光双主持全团工作，为加强团级指挥，师里作训科副科长刘金亭调我团任副团长。

    一天，我接到上级通知，各营、连级副职军事主官随军前指先行去广西打前站。带队的是副军长王英洲，他原来是我们师的一名副团长，河南叶县人，1956年入伍的老军人。当连长时，在一次军事训练中，为了保护战士，失去了一支胳膊。是一名模范干部，被军内誉为“独臂将军”。

    军列经过两天疾驶，到达中越边境的重镇友谊关旁的一个叫夏石的小站下了车。这是一个三等小站，由于战争的到来，站前、站后的空地上堆满了大批的军用物资。车站上，已经见不到与战争无关的人员和物资，火车两旁的铁路上全是军人，像是铺上了一层青纱帐，一片茫绿。兵、车、炮、舟桥船、工程机械都在紧张调运，车站军交部门开始了大量、细致、周密的战前物资准备。

    各种车辆在站旁的马路上穿梭不停，显得很繁忙。我们下车后，稍作休整，就上了军前指组织的车队去了龙州八角镇，从夏石到八角镇虽然只有10多公里的路程，但是由于路上车辆太多，路况又差，我们走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小镇距龙州县城大约有20公里左右，镇上有一条河蜿蜒而过，河面不宽，流水潺潺，有几个广西妹在河边洗衣裳。根据安排，我们团的几名连级干部都住在八角学校，等待大部队到来。此时，我54军由武汉军区建制划归广州军区建制，根据保密的原则，我团原来的部队代码改为53461部队，479团改为53460部队，478团改为53469部队。我所在6连是53461部队第63分队。我2营营部为53461部队第60分队。

    我们团是1月2日接到军区预备作战命令的。2月16日，我团为师二梯队，在河南七里营登车，全团分别乘坐三个军列。沿京广线、湘桂县南下。于21日到达凭祥东北的夏石车站下车。随之开进了八角镇，安排部队休整。我负责检查连队的装备，清点人员。参战战士都是一枝枪--冲锋枪或步枪100多发子弹--4个弹夹4个手榴弹---1把工兵铲、1个防毒面具、2个急救包、10多斤大米、2斤饼干、2块压缩干粮、2块咸菜头、1支防蚊剂、1瓶净水剂、1个水壶、1件雨衣、1张吊床、1个挎包内装饭碗、牙具、毛巾等，晚上9点，各排报告人员枪械都齐全。

    晚上12点，上级召集开会，说明天6点左右发起总攻，我们的任务有变化，为了配合东线主力部队作战，我师向广西的靖西和那坡地区集结。

    后来我才知道中央军委于1978年12月31日扩大会议上决定的我54军为第二批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部队，原来迂回越西北计划取消后，奉命赴广西方向归广州军区前指指挥，担任战役预备队。广州军区前指指示我军到一个师投入一个师作战，我军下车后即按照162师、160师、161师的顺序，先后于2月19日、23日、26日分别从水口、念井、友谊关方向出国，参加自卫还击作战。

    我团于22日13时30分，奉广州军区前指命令。我480团现地立即出发向高平以西的通农地区机动。由于任务紧急，广州军区的汽车运输团，为能按军区前指要求准时到达指定位置。师长张志信当即决定：抽调全师汽车连转运480团和478团。我团紧急集合后，全副武装乘坐急调来的军车，经崇左、德堡、和那坡地区。昼夜兼程480余公里于24日8时30分到达越南通农地区。由于从驻地到边境前线没有公路，为便于炮兵进入有效射击阵地，临时修了一条急造军路，又窄又险，非常难走，加上大批车辆、火炮、装备、人员挤在一起，基本上是挪动。绿压压的一大片全是作战人员，埸面极其混乱，三天二夜，我们到达了一个叫通农的地方。10点多钟，我们吃过午饭，做战前准备。

    中午12点正，我军万炮齐鸣，天摇地动，战斗拉开了序幕。炮弹似红剑从头顶飞过，爆炸声如春雷般轰隆的响。天空中冲天的烟柱越来越浓烈，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我军炮火打了15分钟，渐渐地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阵阵地沉闷的重机枪声，看来步兵在前面接上了火。不一会儿，上级要求全部轻装，所有人员均只带枪支、弹药以及挎包、水壶、防毒面具。完全是轻装上阵。连部带15瓦电台和步话机两部。接着营部通知，全营召开动员大会，上级确定我营打头阵，有师团首长做动员。在一个山凹里，师副政委李长深、团张副政委、营长、教导员等站在队列面前，李副政委先做动员，李副政委说我160师归41军指挥在高平以西执行任务。第一阶段由通农向魁瓦、克马诺地区之敌开展攻势。然后张副政委宣布战场纪律，前后宣布了12条，从头到尾，违反了都是一个杀字。当时密集的枪炮声还不时的传来，团副政委的声音时高时低，全场一片肃静，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往日开大会时戚戚嚓嚓的嘈杂声在此时听不到了。战场纪律宣布完毕后，部队开始行动。副营长带队伍冲在最前边，我连紧跟其后，营主力为二梯队。

    越军在我强大攻势面前，如惊弓之鸟，敌人全线溃退，我们乘胜前进，部队沿简易的土路一气追了10多公里。越往里走，敌人的尸首和倒地马尸越多。越北的气候是热带雨林型的，阴暗多雨，到下午4、5点多钟，就淫雨霏霏，隔50多米就看不清目标。为了进一步查清敌情，我们隐蔽在一座大山凹里，经过一天紧张的行军，我们都很疲劳，上级决定就地休整。

    第二天，又接着开进，路上不时的遇到小股敌人的袭扰，均被我打跑了。部队进到魁瓦时，我营与敌人遭遇，营长程烈华组织部队向敌人猛烈开火，同时以一部迂回敌人侧翼，敌人害怕被包围慌忙逃散了。为了防止敌人炮击，我们组织各班挖防御工事。天黑后，不能煮饭，怕敌人发现火光，暴露目标。我们连干部战士就都吃压缩饼干，草草填饱肚子了事。晚上，连长让我值班，我布了警戒，检查了周围的情况没有异常就在防空洞里休息。

    2月25日10时，我团主力到达高平西北部的扣林，营长决定我们480团6连攻打扣林无名高地。经首长研究决定，把这一光荣的战斗任务交给我们2营。团部令：我2营6连，营属75炮，重机枪一个连，团属82无坐力炮，侦察兵两个组约160多人。团参谋长刘文顾指定由我担任尖刀连攻坚任务。第一次担任这样艰巨的任务，心里没有把握，程营长见状，老刘，不要怕，师里还有加农炮给咱们助阵呢。相信你们不会辜负全营官兵的信任。望着程营长热切的目光，自己暗下决心：一定要拿下无名高地，为连队争取新的光荣。接到任务后，我带班排干部现地观察地形。扣林位于高平西北15公里，四面环山，灌木丛生，其东北部无名高地由三个小高地成品字型组成，周围多为杂草和灌木覆盖，一条土路从旁边穿过。敌一个加强排先我占领，阵地构有简易野战工事。

   2月25日13时30分，我军火箭炮、加农炮向敌人阵地开始轰击，打的敌人尸首横飞，鬼哭狼嚎。炮火准备15分钟左右，我带2排向敌阵地运动，残存的敌人火力点发现我军动向后，以重机枪阻止我前进，营长当即组织火力封锁敌人。我令1排长广辉章带1排向无名高地左翼展开，我带2排从正面牵制敌人，我1排机枪班成疏散队形，迅速占领前方小土坎，以火力掩护尖刀班发起进攻。尖刀班成疏散三角队形，以勇猛动作袭击左翼前哨，歼敌3人，获轻机枪一挺。紧接着排长率排主力扑向了敌人左翼高地，当即占领阵地，歼敌一个班，缴获重机强一挺。与此同时，2排在我火力掩护下，乘烟雾未散开之际，对中间高地展开攻势，前进中，遭到敌人交叉火力的的射击，2排有几个战士倒了下去，敌人依托着地堡，有目的地射击着，2排进攻受阻。我令三排以火力牵制敌人，令1排自左翼侧击敌后。2排长在敌人火力下匍匐前进20多米，连续投了4枚手榴弹，炸死敌人3人，消灭敌人火力1个。我令火箭筒手连续发射4枚火箭弹，摧毁敌人3个火力点，我1、2排趁势攻占了中间小高地。右翼之敌见状，纷纷溃散逃跑。由于太突然，呼叫炮火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连主力当即占领右翼小高地。我看着满目疮痍的高地。在战壕和残毁的工事里一共找到30具越军的尸体和一些令人作呕的尸块。我也失去了张庆山，另有10多位战友负伤。至此，经过2个小时的战斗，我营顺利攻占整个无名高地。此战共歼敌一个加强排，俘敌16人，缴获高射机枪一挺，重机枪三挺，火箭筒三具及大批军用物资。战后，我营获师前指通令嘉奖，我当时被记一等功。

    2月27日，团里敌情通报：3营在魁况遭到越军袭击，冯帝万副营长牺牲。据3营7连副指导员李自金回忆：3营进至魁矿北侧475高地时，先头3营8连2排与敌遭遇，3营副营长冯帝万在8连加强指挥，带2排走在前面。在搜寻敌师部受到敌火力攻击，副营长冯帝万被击中胸部牺牲，教导员徐永培头部被炸伤。看到战斗打响了，许多战友从后面冲上来参加战斗，七连副指导员李自金同火箭班长黄赣洲也冲了过来，他们发现山头上一大石块右边有一敌重机枪正在向我方疯狂扫射，黄赣洲立即用跪姿向敌火力点发射火箭弹并命中敌机枪，在敌火力暂停时，3营参加战斗的战友冲了过去，缴获了枪管被火箭弹打弯了的重机枪、高倍望远镜、冲锋枪等一批敌军物资。此战斗仅3营就牺牲三人，重伤九人。在战地，担架排排长雷国华组织了简易的方法对烈士副营长冯帝万进行了火化，并将骨灰带回国内，安葬在广西靖西烈士陵园。2008年5月，后来任67军200副师长的程烈华，到贵州习水寻访冯帝万的亲属。由于信息不畅，按原地址寻找冯帝万遗孀未果，只好遗憾而归。

    我北集团友军已于2月25日零时25分，攻占越南军事重镇高平省会高平市。高平位于我广西靖西县龙邦以南30公里，东南距我布局约70公里，四面环山，并有平江，献河环报，是越北交通枢纽之一，高平地区系山岳丛林地，山地比高多在400米以上，除高平、复和、东溪、七溪等城镇附近为土山外，其余多为石山。山上丛林茂密，道路稀少，仅有3号公路从我国水口经复和、广渊、高平通往太原、河内和4号公路从芒街连接七溪、东溪至高平，其余为乡村土路和山间小路；道路多沿山脚、河边、峡谷穿行，桥梁涵洞多、路面窄、坡度大、曲半径小、质量差，路旁沟深壁陡，沿途隘口多。战时正值雨季前夕，气候多变，雨绵雾浓，昼夜、晴雨温差较大。由于高平地区地形复杂，石山林立，自然洞穴多，越军被合围后，除以一部坚守要点外，大部化整为零，分散游击，负隅顽抗。为了尽快围剿残存越军，确保4号公路的畅通。北集团首长调我师担任高平的警备和公路沿线的安全任务.我师担任高平市警戒及至茶灵一线的护路及沿途残敌的清剿任务

    3月1日，我团到达高平市，接162师第484团防务。团指挥所随我2营行动，团指挥所设在距铁桥旁不远法国人修的地道里。地道虽然很潮湿，但很坚固。我连在桥前方组织各班挖防空洞，连长在防空洞上布置了一挺重机枪，以防敌人偷袭。

    晚上21点，我在防空洞里忽然听到接二连三的轰隆的爆炸声，前后响了七下，听声音象三七高炮的爆炸声。我和副指导员宫天珍隐蔽在洞口查看外边的情况。外面一团漆黑，没有发现敌人踪迹，不知道敌人从哪里发射的，从炮弹散落的情况看，是敌人在试射。正看着，又打来了5，6发炮弹。我和副指导员推断，是敌人特工发现我军的方位，利用夜暗用三七高炮袭扰我军。这一夜敌人断断续续发射了126枚炮弹。快到天亮时，炮声停了。随着晨雾散开，担任警戒任务重机枪组的5人牺牲了。枪管和枪身散落一地，战士们还找到几块残缺不全的尸骨。大家都很悲痛。这是我连的一次较大伤亡。由于后勤跟不上，连续两天断粮了，连队组织战士去砍甘蔗充饥。在一片甘蔗林里，我带去的一个排遭到了越军袭击，看这受伤的战士，我充满着对敌人的愤恨，就带着7班向敌人的隐蔽之地扑去，突燃，敌人以火力阻止我们前进，“连长，有血。”旁边的通信员在我身边喊道，我低头一看，腰间的水壶被打了一个洞，腰肋擦破了一层皮，鲜血染红了军裤。为了围歼该敌，我请求营部支援，副营长带了40多人，由于该地区溶洞太多，地形复杂。经过半天堵截，打死敌人3个，还有一个继续顽抗。在一山洞内，敌人利用有利地形，打伤我10名战士，副营长大怒，组织100多人来围剿。最后，敌人弹尽粮绝，开枪自杀了。

    3月上旬，凌晨1时，连队接到要撤退的命令，消息传开，全连情绪激动。部队撤退前，上级要求炸毁敌人的一些重要军事设施，我连及团工兵排约200多人对敌人飞机场和弹药库实施了爆破，把高平桥梁也炸毁了，一连炸了几天。准备撤军时，我连有几个兵捡了几个象乒乓大小的塑料制品，大家都没有见过这东西，感到很好玩。谁也没有想到它却是美军研制的拌脚雷，是越军来自杀用的。几个战士在观看时，不小心把引爆装置搞动了，当场炸死2个，炸伤4。由于造成了伤亡，上级经过调查研究，对连长给于警告处分，原来给我报的一等功改为三等功。13日2时30分，连队开始撤退，我们交替掩护，向边境进军。站在路旁的官兵们互相挥拳表示，一路平安凯旋而归。望着一路战争的残圾，我想这辈子或许再也不会踏上这块土地了，但这血与火的日日夜夜，我会永生难以忘记。

    3月15日，部队进入国境线，行军的速度立即慢了下来。公路上聚集着千千万万的群众，他们手持鲜花，组成的秧歌队锣鼓队，迎接我们凯旋。他们把手中鲜花，煮熟的热鸡蛋送到我们手中，我们感动的热泪盈眶。

    3月下旬，我团在崇左布头村进行战评总结。我团有17名战友在这次战争中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