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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天地] 裹小脚的太姥姥,用97年撑起四代人的家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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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20 08: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裹小脚的太姥姥,用97年撑起四代人的家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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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在世的这么多年,把我们十二个人凝聚在一起,让我觉得这个“大家庭”好热闹,你走了之后,家里突然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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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流金岁月》剧照



每年3月份,白玉兰花开,我都会格外想你。以前你都在这个时候穿玉兰手串,嘴里念叨着:“花瓣要叠三层,线头打活结,这样香气才锁得住。” 掉落的花瓣会被你收进搪瓷缸。

我出生的时候,你已经80多岁了,是家中辈分最高的女性,我称你为“太太”。我的妈妈是你的小孙女,我跟你虽然隔了两代,但感情格外亲厚。

自打我记事起,每天吃过午饭,你都会坐在院子里,坐在凉椅等着牌友到来,中华一天三支是不在话下的。还经常拿出家里自酿的白酒,喝上一小杯。应了那句“不抽烟,不喝酒,不活一百也活九十九。”

你教我看手相、穿白玉兰花手串、包春卷、包水饺,总能在褶皱的口袋里掏出冰糖块哄我。可我还没认清长牌上的“宋江”和“吴用”,你就永远离开了。



1


小时候,家里的鞋柜上,那双特别小的鞋子格外显眼。我曾好奇地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小的脚。那是1928年的事了,你才四岁,在江苏南通如东县掘港镇的家里,你的母亲把明矾粉、纱布、布条,一样样摆在了冰冷的桌子上。你的表姐心疼极了,问:“今天一定要给妹妹裹吗?明年不行吗?二妹还小呢。”

“别摸蛆子!(如东方言意思为磨磨蹭蹭)”你的母亲斩钉截铁:“越早开始,越少受罪。再长长,骨头硬了,裹起来更疼。”表姐的心疼,终究拗不过那根深蒂固的规矩。

其实早在1912年,孙中山就已下令禁止缠足。但在民间,小脚依然是女子“好嫁”的标配。没有三寸金莲,几乎等于嫁不出去。

窗外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玻璃,裹完脚后,你的母亲拿出一双刚做好的弓鞋给你穿上。鞋尖细得像鸟喙,鞋底呈弧形,只能靠大脚趾和脚后跟着力,走路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这双“金莲”,每天都要换布,每周换药。我仿佛能听见你压抑的哭声,看到你苍白的小脸。

四年后,母亲领着你,抱着几件衣服和一床被子,送到了城南一户人家门口。她说:“这就是你新家了,要好好照顾阿忠。”然后收下一叠银元,转身就走了。

你没有哭,也没有去追。你知道自己是大姐,家里还有三个妹妹,减轻家里负担,是你的责任。那年你八岁,成了“童养媳”。

阿忠叫林必忠,是家中老大,还有两个弟弟,家庭条件在镇上算不错的,住的是水泥和瓦片修葺而成的屋子,外面还有一口自己家的井。阿忠为人正直,年龄相仿,你跟他相处还愉快,就像青梅竹马。

1935年9月,镇上来了队革命军,在街头张贴“废除裹脚”的海报。第二天,海报登上了当地日报,报童穿梭在小巷里,喊着“妇女裹脚解放啦!”

你正烧着柴,听见喊声,赶紧拦住报童,从内衬里掏出几枚银元,买了一份报纸。你不识字,只看见报上的女人脱下了弓鞋,换上了和男人一样的布鞋、草鞋,脸上全是笑容。整条街巷都在欢腾:

“终于能穿布鞋了!”

“以后走路不用再摔跤了!”

“明天我就穿新鞋去地里挖芋头!”

你放下柴火,拿出针线和鞋底,量着自己已经变形的小脚,缝制了人生中第一双布鞋。那天起,你终于可以自由地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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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年代,一边是旧世界的影子,一边是来势汹汹的枪火。1937年,卢沟桥的炮火点燃了抗日战争,北方陷落的消息一波接一波传来,慢慢逼近华东沿海。

1941年1月25日,新四军新军部在江苏盐城成立,全军整编为七个师、一个独立旅,其中的第一师第三旅驻地在你所在的南通市如东县掘港镇。

这年的2月1日,日伪军5000余人从扬州、高邮等地同时出动,侵占黄海沿海地区,扫荡马塘镇、掘港镇。4月18日,日军飞机第二次轰炸掘港镇,炸死炸伤市民10多人,炸毁民房数十间。

整个县城陷入了一种紧张又害怕的状态,黄海边的夕阳不再是一天结束的象征,而是日军深夜偷袭的预告。放哨的儿童团紧盯着来往行人,开店的老板天刚暗就关上了木门,家里的妇女不敢出门,每一个家庭的米缸里都几乎只剩下薄薄一层。

当时正值春荒严重,全县饥民10万余人,部分农村出现“吃大户”的现象。各级抗日民主政府紧急成立救荒委员会,筹粮发放、以工代赈、组织生产自救,只为让百姓熬过这场战与饥的双重磨难。在这片动荡不安的土地上,如东警卫团和如皋县农民抗日协会先后成立。

你度过了人心惶惶的战争岁月,1945年,日本投降的消息终于传来。镇上的人围在一起听报童念报纸,有人放声痛哭,有人跪在地上磕头,但胜利并没有立刻带来和平,国共两党正酝酿着最后的对决。

1947年,二十多岁的阿忠参军,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你默默为他打点行囊,看着他离开,没有哭,也没有挽留。



2


阿忠在苏北沿海抗击国民党,大半年才回一次家,1948年,你的婆婆担心阿忠会永远留在战场,为了给家族留后,希望你尽快有个孩子,但这时候你的肚子还没有动静。

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叫“填房”,怀不上可以先领养一个孩子,这样这孩子就可以祈福着弟弟妹妹来到这个家,你就从亲戚家过继来了一个四五岁的儿子,起名维达。

1949年,新中国成立,阿忠追随中国人民解放军一路南下,一直到福建一带。你拿着照片给维达看:“这是你爹,他出去打鬼子了,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也可能过几个月,他叫林必忠,等他回来,会是个好父亲。”

1950年的冬天,一个女娃娃呱呱坠地,维达真的召来了妹妹。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你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所以取名林平,也就是我的外婆。

可在孩子们的童年记忆里,父亲的身影始终稀薄。阿忠每次归家,总是深夜摸门进来,天亮前又离开,有时只是回来换件衣服,没有时间感受孩子们又长高了些、说话更利索了些。

1951年,阿忠又去了战场,参加抗美援朝。你守着家里的两个娃娃,照顾着家里的田地和走地鸡,用稻草捆住鸡窝前的栅栏,田地里种着四季都能生长的蔬菜,等着丈夫回来吃。

丈夫在战场,你又没读过什么书,家里没什么传下来的家当,你就靠小时候学的女工做点棉纺织补贴家用,每天把做好的纱布一层一层地堆在家里最干净的凳子上,等着工头下午来收。

转眼间,家里的孩子到了需要上学的年纪。你虽然自己大字不识,但特别重视教育,就把孩子们送到掘港镇乡镇上的学校,还跟维达说,学习是改变自己、改变社会的唯一出路,让他放心大胆读书,既然读了就要一直认真学习,不能放弃,家里是他永远的支撑。

白天,维达在学校里认真学习知识,刨根问底,永远是第一个回答出老师问题的小孩;晚上,就在家里的煤油灯下看从老师那里借来课外书,军事、历史、人文、语言他都爱看。你会在蝉鸣的夜晚给他扇蒲扇,在寒冷的夜晚给他泡炒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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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6月中旬,抗美援朝战争进行到阵地战阶段,边打边谈,打谈配合,战线相对稳定。1953年7月,《朝鲜停战协定》签订。不久,阿忠来信说,部队还需驻守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回家。你继续等,春去秋来,一等就是五年。直到1958年那个举国欢庆的国庆节,才终于盼到他随部队归国的消息。

你早就买好了国庆去北京的火车票。从南通坐轮渡到上海,再从上海坐火车,虽然路途辛苦,但路上的风都是甜滋滋的。

你带着俩孩子见到阿忠之后,阿忠说军队还要驻军在河南一段时间,正好部队有子女学校,想让孩子们在那里上学。于是,你托邻居帮忙照顾家里的田地和家禽,带着行囊,随军来到了河南商丘。

到了家属院,你看着五层小洋房:“时间真快啊,现在都有这种高楼了。” 房子里有电灯,“孩子们晚上再也不用点煤油灯看书了。”

住在家属院,平时吃的是部队食堂,不需要担心没饭吃,空闲的时候,你就和其他家属一起去织补院,三年后,一家人终于回到了如东,熟悉的海风中带着咸味,菜市场上叫卖着刚打捞上来的带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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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忠从部队转业回来之后,被分配到了如东县人民政府下的劳动局。你的脑子好用,平日里和邻居打长牌都是算胡(“算胡”是指南通长牌打完之后算个人输赢的多少)得最快的,所以被分到供销社负责出售生活用品,什么东西需要几张票,还需要进多少货,你立马就能算出来,旁边识字的同事再写下来明细,但不识字终究在供销社里待不长久。好几次有人带着写字的纸条来购货,你都不知道写的什么,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就淡了。

你还是想干回“老本行”。当时,在全社会热烈的生产氛围下,如东县创办棉加工厂,县商业局在掘港镇东首建立掘港麻纺厂,整个县十多种纺织工艺都建立专厂,你就顺势加入了如东县源一制造厂。

车间里机器轰鸣,棉絮飘散在空气中,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洒在地面,斑驳而柔和。女工们穿着蓝色工服,头戴白帽,围坐在一排排纺纱机前,双手灵巧地穿梭于纱线之间。尽管工作繁重,她们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时不时聊着家里的琐事。

你每天与女工们相伴工作、聊天,散步回家,家中有丈夫孩子,周末和隔壁的邻居打长牌,逢年过节互送炸货。那时的午后阳光,总是柔和得让人心安。



3


60年代中后期,南通纺织业蓬勃发展,一座座崭新的工厂拔地而起,招工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成为南通许多女性就业的首选。

你的女儿这时候十七岁了,她拿过你的接力棒进入了纺织厂,凭借自己的“冲”劲,没过几年就当上了车间的小主任,管理四号车间。维达也顺利考上了北京外国语学院,他是县城里第一批大学生,还是去的北京,你心里别提有多骄傲了。

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你却上了岁数,裹脚的后遗症逐渐显现,走路不再利索。等维达离家的火车快开的时候,才从家里赶到火车站,看着比自己高好几头的儿子,从包里拿出了一双自己为维达纳的鞋,“虽然现在这个不流行了,但是妈做得舒服,等你穿坏了妈再给你做新的。”

尖锐的汽笛声响起,火车缓缓启动,你站在站台边缘,双手紧紧攥着手帕,目光追随那扇渐渐远去的车窗,维达也在朝你挥手。

你的心里好像被什么揪住一样,既欣慰又酸楚,与维达的记忆一幕一幕闪现在眼前。“孩子长大了,总要飞走的。走了一个,身边还有另一个呢,没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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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你的女儿结婚了,随后生了两个女娃娃,你的女婿心底里想要个男娃。1978年的冬天,第三个“盲盒”开奖——“母女平安”,就这样,我的妈妈出生了。

三娃上户口的时候,你的女婿迟迟拿不定名字,看着人家带着男娃进去登记,一下子蹦出来“林珊珊!我们家男人是没有基因了,都‘删掉拉倒’了。”

你非常重视子女的教育和发展,但是也不会拔苗助长,而是适时提出一些过来人的经验,你用智慧托举了三个孙女。后来,大孙女成为陆军,财商高的二孙女则从事了会计,我的妈妈是小孙女,进入了海军部队,转业后进入了体制内。

你喜欢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些的子女们,后来她们各自成家立业,吃饭围坐在一个大圆桌上,一个小家庭由最初的四个人壮大到了十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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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五十岁的时候,阿忠被查出胃癌晚期,那时医术并不发达,阿忠放弃了治疗,短短一个月就去世了,你失去丈夫之后变得沉默寡言。后来,你常常坐在竹藤椅上,看的抗日剧或CCTV-11的京剧,虽然看不懂字幕,但每次播抗日剧的时候,就兴奋地喊“打鬼子,打鬼子”。

你每年会去镇上的西郊公墓探望阿忠,去的前一天做好鱼冻,配上他生前爱喝的小酒,点上两支香烟。

你后来一直在女儿家住,虽然“三高”齐全,但烟是一根都不少的,一定会在家人收碗筷的时候,偷偷再来上一块蒸年糕,如果是冷蒸,你也必须蘸满白糖才吃得香。家里人外出都会给你带外地的香烟,有空也会陪着你打长牌。

你是一个招人喜欢的老人,遇事不争,不躲事也不怕事。若碰上家人吵架,便静静地观察,等大家都冷静下来再劝说。碰上了打牌输钱的时候,也是没有一点埋怨,反而笑呵呵的,邻里都爱跟你组局打长牌。

身边人碰上喜丧习俗之事,也都会去询问你的意见,只要你有空就会帮人叠金元宝。你叠的金元宝最讲究,金箔覆面,折光浮现,一个平凡的物件成了艺术品。



4


你80多岁的时候,我出生了。一到夏天,家里的冰箱里都会装满雪糕,你喜欢拿个碗装“光明牌”方砖吃,用勺子慢悠悠地挖,时不时还被雪糕冰到,白色的眉毛皱在一起,咂一下嘴,念叨一下好冰,然后继续吃。放学回家看见我,还会提前预判我回家的时间,帮我拿个“绿舌头”。

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经常哭闹,你就会拿出电视机柜子下的冰糖,塞在我的嘴里,然后抱着我安慰我。调皮的我经常被父母批评,就穿过巷子“逃”到你家,躲在你背后,偷偷听着爸爸的脚步声。

我跟哥哥姐姐差了八岁,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已经快上高中了,偶尔仗着自己年长欺负我。每次跟哥哥姐姐闹别扭气哭的时候,就躲到你的怀里。你给我取了个外号——“搞搞”,这是“麻花”的同音,说的是一个人吵不清,胡搅蛮缠的样子。直到现在我二十二了,家里人看见我都说“搞搞回家了”。

初中的时候,每天放学我都会先放下书包,穿过巷子,来到外婆家找你玩,这个家也只有你非常耐心地陪我,解答我每一个问题,鼓励我做我喜欢的事情。

印象最深的是,从小我就对厨艺很感兴趣,我喜欢看见蔬菜在铁锅里慢慢变成一盘菜。虽然现在天天在家做饭给父母吃,被表扬为“勤劳能干”,可是小时候这被称为“固酱”(方言里浪费食物,胡乱做一团的意思),而且家里人出于对我的安全的考虑,就不让我下厨。

2014年,我暑假出去玩,商场里售卖DIY的厨具玩具,类似可以加热的便当仪,里面还有制作各种形状的饭团模具。我跟妈妈说想要,妈妈不同意。“软磨”不行,那就响亮地哭。我从商场五楼一直拉着妈妈的手哭到三楼,直到妈妈点头。

买回家之后,他们把我的厨具放在最下面一层,我总想着做一些饭团,可是除了你没有食客品鉴我的小饭团。后来我在家里绘制“点单食谱”,用彩色水笔画出每个饮料的样子,写上名字,拿给你看,你虽然不识字,但是每次点单都先假装沉思,然后对着穿围裙的我说“就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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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对我事事有回应,我喜欢跟你玩。有一天放学,我拿着同学帮忙代购的蟹黄味锅巴,这可是我拿存钱罐里的硬币买的,一边跑一边叫着太太。你笑着说:“我细孙女(细在方言里代表小孙女的意思)叫这么大声,旁边的人都知道你回来找我了。

你一边抚摸着我的脑袋,握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的手指。“太太,是不是我学习太认真了,起老茧了?”

“我在看你手上有几个螺,有几个旋。”我好奇地询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她告诉我就是手指上指纹的样子,凸起的叫螺,没有凸起的叫旋,只有一个螺的按玄学上来说就是笨蛋。

“还好哦,我们家茜茜不是笨蛋。”那时候,从你那里学会了用螺旋看手相的技能,在学校里就故作大师姿态,帮同学看学业运,学校里的同学都觉得我是门儿精,下课排队找我看手相。

你还是个“时髦”的老人,逢年过节家人团聚的时候,就和外婆还有哥哥姐姐,四个人一起打“三国杀”卡牌游戏,我听着哥哥介绍游戏规则都头晕,你能玩两把就会了。

你还学会了抢微信红包,缠着我们在家族群里发红包。有一次,我教外婆英语,你就旁听着,也学会了 “hello”。后来看见我回家,还时不时会冒出一句。



5


2021年的清明假期,我在外地读高中回家,好几年没回家的维达爷爷从北京赶回来,我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走进你的房间,看见你躺在护理床上,闭着眼睛,挂着氧气瓶,已经瘦到青筋凸起,我摸着你的手,手臂上的皮已经开始发紫,冷冷的。

维达爷爷在你床头说:“茜茜回来了,妈妈你看看呢。”床边还有其他来探望的亲戚在,我叫着你的名字,像之前一样开心地、大声地叫着。

外婆说你已经很累了,睁不开眼了,维达爷爷叫都没反应,我忍着,不想在别人面前流下泪水,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你还没走呢,哭什么。

正当我想放弃呼喊时,你微弱地睁开了眼睛,依稀叫着我的小名:“茜儿”。你的眼皮耷拉着,手正紧紧地攥着我,肯定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维达爷爷和床边的亲戚惊讶地说“刚你哥哥来叫,你都没醒,还是你灵泛啊,太太最喜欢你了。”

那天我穿过那条巷子回家,是走过无数次的路,短短几步,却忽然觉得格外漫长。尽头还在,可你,会不会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尽头?

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不知道,下次回来的时候,你还在不在。在这个学习最关键的时候,我被未知和无能为力裹挟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后来,四月份里有几天,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正值高考冲刺阶段。我突然就一直想着你,晚上躲在房间里偷着抹眼泪,想快点考上医学院做医生,去救你,埋怨自己还没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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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高考完回家的第二天,我到外婆家,想着天天陪在你身边,让你再教我打牌,但我没在竹凳上看到你,这时候你应该在楼下晒太阳的。我就骑着电瓶车去了超市,买了一瓶你最爱吃的黄桃罐头。

随后直奔外婆家的阁楼,看到有张照片摆在那里,我的心咯噔一下,好像知道是你去世了。我抱着罐头,一层一层地上去。

我终于看见了你的照片,慈祥可亲的老人变成了相框里的照片,放下罐头后,我给你磕头,“都没能去你的葬礼。”

你在四月就去世了,外婆跟我说你是在睡梦中安详离世的,没有痛苦。全家人都瞒着我,这一年你97岁。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在世的这么多年,把我们十二个人凝聚在一起,让我觉得这个“大家庭”好热闹,你走了之后,家里突然冷清了,不止少了一个坐在轮椅上夹甜粽子吃的老人。维达爷爷定居在北京,年纪大了不经常回来,两个姨妈忙于照顾各自的家庭,不经常陪在他们身边,倔强的外婆经常跟脑子不灵光的外公小吵小闹,偌大的房子里就剩下两个人和两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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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说经常会梦见你晚上叫她,妈妈和姨妈们也梦到过,甚至连打牌的邻居也梦到过你,但是我一次都没有。有人会很忌讳梦见去世的亲人,会觉得害怕,但我不这么想,反而想通过这个桥梁再跟你说说话,我很好,只是很想你。

我去网上搜索“为什么会有梦不到的亲人”,网上说是因为不担心你,所以不来人间的梦打扰我。可是,我怎么样该如何才能再见你一次?

小时候的我特别讨厌清明节,要早起去墓地,还要放鞭炮,耳朵充斥着鞭炮的声音,鼻腔里都是烟味,十分难受。现在,清明祭扫成了我与你见面的唯一方式。

2024年的清明,你过百岁冥寿,生前喜爱的亲朋好友都一起去了国清寺(如东当地的寺庙),所有人都到齐了,我们给你扎库(用来装冥器的大箱子,里面塞冥币和去世的人留下来的衣服),把去世的人生前留下的衣服全部烧掉,才能让他轮回,以后可能就不会每年为其举办法事了。我们又买了三层小冥房烧给你。

僧侣在屋内为逝者念经,我们按着辈分轮流到你的牌位面前磕头,外婆双手合十,边拜边跟你说:“妈妈啊,你看所有人都来看你了,我们都记得你,你在那里不要舍不得花钱啊,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说。你也要保佑我们都健健康康的。”

死亡不是终点,每到家里玉兰盛开的时候,我就会收集下来,做成手串戴在外婆手上;家里过年包春卷的时候,外婆坐在了你的位置上,我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包着,仿佛你还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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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你去世的第四年,好遗憾你没能看见我踏入大学,看见我一个又一个让你骄傲的时刻。

2025年的清明,我在国清寺捧起你的牌位,檀香混着海风灌进袖口。外婆往火盆里丢金箔元宝,火星噼啪炸开,恍惚间又听见你沙哑的嗓音:“搞搞,来帮我捏线。”

如今家中玉兰树依旧开得汹涌,我学着你的手法穿手串,线头却总打成死结。

外婆翻出你生前最后一双布鞋,鞋底针脚忽然松散——原来你早用完了最后的力气。在临终前为维达爷爷纳的那双鞋里,偷偷多缝了三层棉布。  上个月整理阁楼,发现装烟丝的铁盒底层压着我的高考准考证,背面用铅笔涂了只麻花辫小人,旁边歪歪扭扭画着“麻花”。

铁盒锈蚀的缝隙里,掉出一颗1997年的水果硬糖纸,糖纸上的米老鼠仍在咧嘴笑。原来你早就把答案藏在了时光里。



编辑 | 乌咪       实习 | 舒怡



莲花道长

不争不抢,爱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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