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克里斯蒂安·勒维特(Christian Levett)
是常年福布斯榜上有名的亿万富豪,
曾高居第17位。
收藏近30年的他藏品体量近2000件,
从世界上最大的古武器和盔甲私人收藏,
到毕加索、马蒂斯、梵·高等一众经典大师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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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样东西都大有来头。
近7年来,勒维特全身心投入到战后及当代女性艺术的收藏中,佛罗伦萨的家展示了这部分藏品
FAMM(Femmes Artistes du Musée de Mougins)。一探这位顶级藏家的私藏和人生故事。
主笔:朱玉茹
穆然小镇山景(上)和勒维特的家(下)
戛纳向北,沿着山路开6公里,便是法国最美的小镇之一穆然,曾令毕加索、曼·雷、莱热等一众艺术大师流连忘返。
小镇的人口只有19000人,花20分钟绕着石头路转上一圈,几乎所有人都在悠闲地晒着太阳、喝着小酒,勒维特大概是唯一一个忙得焦头烂额的人。
勒维特在穆然家中
拜访当天,他刚刚结束美术馆开幕的准备和两个采访,歪倒在沙发上睡了几分钟,一听见我们进门,便随手套了个棒球帽,热情地打招呼,没有半点架子。
这栋建于1980年代的粉色二层别墅在他的打理下,媲美一座博物馆。从中世纪的瓷砖地板、800年前的维罗纳石柱,到古董雕塑、家具、灯具,再到墙上近现代大师的画作、手稿,甚至桌上的刀叉,每样东西都大有来头。
20年来,勒维特的每个夏天都会与家人一起来到这里。“没有工作,没有应酬,也不需要出去社交,我们就窝在家里给自己充电,聚在藤蔓、拱廊下的户外客厅聊天,或是上二楼阳台眺望远处的阿尔卑斯山和地中海。当然今年是个例外,为了美术馆开幕,我又在退休的年纪过上了创业的日子。”54岁的勒维特笑道,他曾一手创立全球最大的大宗商品对冲基金。
“我喜欢给每一个家设定不同的主题,穆然的家便是在致敬曾短居南法的现当代艺术大师们,包括毕加索、马蒂斯、梵·高、夏加尔、皮卡比亚、德朗等等。”
《Portrait de jeune fille》, Pablo Picasso, 1944一进门,迎面看到的便是毕加索和他的情人们。右侧是毕加索1944年画的弗朗索瓦丝·吉洛,他们相爱时吉洛21岁,毕加索60岁。10年后,她成为唯一一位主动离开毕加索的情人。
“吉洛本人也是非常优秀的艺术家,实际毕加索受她的影响也许更大,但她却一直活在毕加索的阴影里,甚至分手后,毕加索还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封杀吉洛,毁掉她没来得及带走的画作。”
《Autoportrait en manteau》, Dora Maar, 下方是公元一世纪的女神像左侧,则挂着一张朵拉·玛尔的自画像。她是毕加索笔下那位著名的“哭泣的女人”,毕加索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出轨爱上了吉洛,玛尔也由此精神崩溃,最终进了精神病院。
勒维特收藏中,玛尔镜头下的毕加索在穆然。穆然是毕加索人生最后12年的居住地
“泰特美术馆曾为朵拉·玛尔的摄影作品举办大型回顾展,非常精彩,但毕加索却敦促她放弃摄影转向绘画,很多人认为是他不能忍受爱人比自己强。”
陈列着德尔沃(左上)、夏加尔(右上)、贾科梅蒂(右下)作品的厕所一层的厕所,是整栋房子里最“奢华”的地方,陈列着德尔沃、夏加尔的画作,以及迭戈·贾科梅蒂的雕塑。
“这件雕塑最近一次拍卖拍出50万美元(约365万人民币)。原来我把它放在客厅的咖啡桌上,但几年前的新年派对,有人喝多了把它当烟灰缸用。我赶紧换到厕所来,可能更安全一点。如果你上厕所需要很久的话,那恭喜你有很多好东西可以欣赏哈哈。”走进宽敞的客厅,家庭住宅的温馨氛围更为凸显,随处可见勒维特孩子们的照片。而他的藏品,则被精心布置为一个个“策展角落”,在不同时代、媒介之间穿梭、对话。
《Still Life and Couple Walking: recto/verso》, Vincent Van Gogh, 1890梵·高去世前创作的素描手稿刚刚从奥赛美术馆巡展回来,旁边搭配着1世纪的罗马雕像,18世纪的法国餐椅,和18世纪晚期的意大利柜。
《Femme nue endormie》, Kees Van Dongen, 1920(左)《Nu académique》,André Derain(右)荷兰野兽派画家梵·邓肯的水彩画,与德朗的人体素描下,是一把极具设计感的古董椅:椅腿是勺子,座垫是平底锅,椅背则描绘着星系。
《Bretonne de trois-quarts à gauche》, Paul Gauguin, 1886“我喜欢将最爱的藏品放在客厅里。在这栋房子里,我最喜欢的就是高更的素描。他在右上角画了自己的漫画头像,我们永远没法知道是为什么,但当你站在这幅素描前,你仿佛就穿越到了那个时刻,和高更在一起。”
“我很喜欢收藏素描,因为你能从线条中感受到艺术家的手法。素描的价格也相对容易负担得起,2-3万英镑(约18-28万人民币),你能收到非常精品的大师素描。”顺着楼梯向上,藏品的媒介也越来越多元:法国压缩艺术大师塞萨尔·巴尔达奇尼用压扁的牛奶罐、饮料罐做的雕塑;
新现实主义代表人物阿曼(Arman)用颜料和笔刷创作的立体画作,他曾与安迪·沃霍尔合作电影《戴利家的晚餐》;
卧室里,达利的《Flowers and Fruit》(第一张)与米罗的《Le lézard aux plumes d’or – Etude》(第二张)达利晚期的拼贴画,米罗在宣纸上的蜡笔画,毕加索在陶瓷盘上的创作……
“正如你们在家中看到的,我一直都喜欢收藏不同领域的东西。一旦开始痴迷于某个领域,我就想尽可能地做到最好。这从我8岁时就开始了,收都收不住。”勒维特用“狂热”形容自己。
他并非出生于收藏世家,而是知识分子家庭,许多家人都参与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布尔战役。年轻的勒维特痴迷军事,经常缠着父亲跟他讲述参军时的故事。
8岁那年,家旁边开了一家卖钱币和战争勋章的商店。“我每天放学后都要在那里待到关门,和老板聊天,零花钱全都花在了买勋章上。”
成年后,他开始收集大量头盔、护胸甲、护背甲和剑,最后发展成了全球规模最庞大的古代武器及盔甲私人收藏,他也被邀请加入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武器及盔甲客席委员会。
1990年代,勒维特去到巴黎生活,才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了艺术。“每个周末我都泡在美术馆里,哪怕有约会,我也会在卢浮宫里约会。也是那时候,我开始学习、收藏古典大师、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绘画。”
勒维特位于佛罗伦萨的家,像是一间现当代艺术馆
著名当代艺术家翠西·艾敏来勒维特家中做客,背后是翠西·艾敏作品“Drunk to the bottom of my soul"大约10年前,他又将视野转向了现当代艺术。“很多藏品都跟了我至少20年了,但每次看到的时候,我还能回想起最初与它坠入爱河时的兴奋。对我来说,它们便是我人生不同阶段的记录。”
至今,勒维特的藏品体量已近2000件,包括不同时期的绘画、雕塑、家具等。“当你有这么多东西的时候,你自然要想办法让它们和谐地组合起来。”
2011年,他在穆然买下一座旧磨坊,改造成了穆然古典艺术博物馆(Mougins Museum of Classical Art),将收藏的现当代艺术与古董文物一同展示,自开馆以来便屡获殊荣。
基思·哈林的涂鸦花瓶旁是四世纪的希腊花瓶,塞尚、达利、安迪·沃霍尔、伊夫·克莱因对阿佛洛狄忒的描绘与古罗马的阿佛洛狄忒雕塑“同台亮相”,Ye的半身铜像坐落在亚历山大大帝和Lucius Verus的罗马大理石半身像之间……
“我喜欢时不时跑去美术馆‘偷听’观众们的反应,大家都非常喜欢这些有趣的并置,这令我感到自豪。”
与穆然的家风格截然不同,勒维特位于佛罗伦萨的家更像一座宫殿,展示着他近7年来收藏的战后及当代女性艺术作品,特别是抽象表现主义。这座建于1860年的古宅曾是爱德华八世和辛普森夫人的居所。
“通常提到抽象表现主义,大家就想到波洛克、罗斯科、德·库宁,我也是从这些人开始的。但研究得越深,我越发现实际还有很多女性艺术家都毫不逊色,他们当年在同样的画廊和美术馆展出,但女性艺术家的价格却只有男性同辈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勒维特说。《Prophecy》, Lee Krasner, 1956克拉斯纳画下想象中波洛克死亡时的样子,画完后便坐飞机去了巴黎,她离开后,波洛克就遇车祸身亡了“像是波洛克的妻子李·克拉斯纳,6年前我花5000万美元(约3.56亿人民币)买到了她最重要的作品《预言》。同样的价格你只能买到一张不怎么样的波洛克,市场上还不一定有。”
“艺术史学家似乎一直在抹杀女性艺术家的成就,而将聚焦点放在男性身上。像是梳理抽象表现主义的《美国绘画的胜利》,200多页里没有提到一位女性,而作者本人实际和很多女性艺术家都是朋友,这简直太疯狂了!”
《Cedar Bar》, Grace Hartigan, 1951 Cedar Bar是50年代纽约画派艺术家(包括波洛克、德·库宁夫妇、哈蒂根、马瑟韦尔等)的聚集地,被视为抽象表现主义诞生的地方如图书馆一般的挑高大厅中,陈列着勒维特的藏书,及格雷丝·哈蒂根的两幅重要作品——“Two Women”和“Cedar Bar”。
哈蒂根曾是一名平凡的家庭主妇,因贫穷17岁就结婚生子,却毅然选择去纽约追逐艺术,并使用“乔治”这一男性姓名。“她的大量作品和波洛克同期被MoMA和惠特尼美术馆收藏。”
《The Burghers of Amsterdam Avenue》, Elaine de Kooning, 1963如画廊一般的宽敞走廊中,挂着伊莱恩·德·库宁的长幅油画“The Burghers of Amsterdam Avenue”。
“德·库宁经常邀请她的男性友人做模特,让对方以岔开双腿的冒犯姿态出现在作品中,挑战以男性凝视为主的艺术主流。她与丈夫的开放式亲密关系,也挑战着社会对于贤妻的定义。”卧室内,则展现了布尔乔亚去世前创作的水彩画,塞西莉·布朗的巨作“Couple”,以及翠西·艾敏的拼贴挂毯“The Last of the Gold”。
“我收藏了很多翠西·艾敏的作品,这件我认为是最有力量的。她在青少年时期就经历了性侵、流产、堕胎,将所有自己关于堕胎的理解,和想对陷入同样困境的女性说的话都缝补、书写在了这里。”
今年6月,勒维特在穆然创立了欧洲第一家女性艺术博物馆FAMM(Femmes Artistes du Musée de Mougins),展出其收藏的500余件印象派至当代最重要的女性艺术家作品。
“我很幸运能为她们提供一个平台。我希望人们走进FAMM会觉得:哇,我刚刚看到了100件最优秀的女性艺术家作品,她们中好多我以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为什么现在所有当代艺术博物馆里90%的作品全是男性艺术家的?”
FAMM展品:《Portrait féminin n.9》, Leonor Fini, 1936
FAMM展品:《Bending Blue》, Helen Frankenthaler, 1977
FAMM展品:《When they were gone》, Joan Mitchell, 1977为了创立FAMM,勒维特不得不关闭了穆然古典艺术博物馆,并下定决心拍卖掉绝大部分博物馆的藏品,总估值超2200万英镑(约2.05亿人民币)。
“这令我非常伤感,因为我从没想过出售任何藏品,但现在我必须这么做。我依旧喜欢古董和古典艺术,但我没有地方再去展示它们,而它们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事实上,运营自己的美术馆之外,勒维特也热衷于借展、资助各大国际美术馆,包括纽约大都会美术馆、伦敦泰特美术馆、巴黎蓬皮杜中心等。家中的藏品,他也时常开放给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纽约大学等大学学生免费参观。
“我觉得如果你拥有一些重要的作品,你有责任让大众能欣赏到它们。归根结底,你只是它们短暂的保管者而已。”
1. 永远要选择你的预算范围内能买到的最好的作品,而不是花同样的钱去买很多件没那么重要的作品。打造收藏体系需要时间,不用着急,一件件来。
2. 检查作品的状态至关重要,因为大藏家是绝不会买状态不好的作品的,除非是非常非常稀有的东西。
3. 我个人认为不必为了某件作品,过度地价格竞争,特别是还在世的当代艺术家,他们永远会有下一件好东西,要守住一个合理的预算范围。除非是在职业生涯晚期,或已经去世的重要艺术家的最重要的作品,那么我会全力以赴,因为这样的东西永远不会贬值。
4. 归根结底,收藏最初一定是你真心喜欢。你的藏品必须和你有某种感情连接,不然它们就只是物件罢了。部分图片来源:Christian Levett, FAMM (Femmes Artistes du Musée de Mougins), Florentine Magaz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