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忠诚「英雄」，悲情谢幕

源济

最忠诚「英雄」，悲情谢幕

Original 守望者 凤凰WEEKLY 2024-06-01 22:21 北京

作者｜守望者

白马带着她一步步走向中原。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地走，但终究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这是金庸先生的短篇武侠小说《白马啸西风》的结尾，“这个美丽的姑娘”名叫李文秀。作为金庸众多作品中不算太出彩的一部，《白马啸西风》最近因为电视剧《我的阿尔泰》的火爆而受到极大关注，电视剧的女主角之一也叫李文秀，同样是生活在新疆地区，同样的单纯、固执。

今天（6月2日）凌晨，当2024年欧冠决赛终场哨声响起，看着输球后的罗伊斯站在绿茵场边落寞的身影，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李文秀的故事。

这是马尔科·罗伊斯和他所效力的德国多特蒙德俱乐部队时隔11年再次打入欧冠决赛。

结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多特再次输掉了比赛，遗憾地屈居亚军。

但这个结局对于罗伊斯本人，却是彻底的不同。

11年前的那支多特，由罗伊斯领衔的一众年轻球员，在欧洲足坛刮起强烈的“青春风暴”，他们在欧冠比赛中一路高歌猛进，可惜决赛中棋差一招，输给了同样来自德国的球队拜仁慕尼黑。那一年，多特距离德甲冠军也是一步之遥，力压他们的同样是拜仁。

〓 当地时间2013年5月26日，英国伦敦，12/13欧冠决赛，多特蒙德Vs拜仁慕尼黑，拜仁夺冠。

虽然未能夺冠，但闪耀绿茵的多特年轻球星们依然受到了各家豪门俱乐部的追捧。

巨额转会费让多特俱乐部无所坚持，在翻倍的年薪以及冠军头衔的诱惑下，一众球星纷纷出走。甚至连主教练克洛普也远走英伦，最终他在利物浦率队拿到英超冠军，并实现执教生涯欧冠捧杯；队友莱万去了死敌拜仁，得偿德甲以及欧冠冠军宿愿；去了拜仁的还有格策，远走英伦的还有京东安，后者于去年在曼城拿到了英超和欧冠双冠王。

只有罗伊斯留在了多特蒙德。

这位当年的“德国足球先生”，从2012年7月加盟多特，12年长情坚守，最困难的时候几乎就靠他以一己之力扛着整支队伍前行。但球队实力有限加上时运不济，他至今没有拿过德甲冠军，未曾捧起过欧冠奖杯。

由于身体伤病，罗伊斯还错失2014年德国国家队，与世界杯冠军擦肩而过。

那年世界杯决赛，曾经的多特队友格策身穿19号球衣替补登场，并在加时赛第113分钟打入制胜进球，帮助德国队第四次夺得世界杯冠军。

赛后颁奖典礼上，德国队队员们都在轮流高举大力神杯，进球功臣格策却默默拿出了一件印有罗伊斯名字的德国队21号球衣——那本是属于罗伊斯的国家队号码，可惜他受伤缺阵，21号球衣失去了绝对的主人。

格策高举起球衣的那一刻，无数球迷热泪盈眶。

花开花谢，人无再少年。12年的坚守中，罗伊斯渐渐老去，多特则依然延续着“球星制造工厂”的模式——年轻的球员在多特成长起来后就很快奔赴豪门俱乐部，球员去实现自己的冠军梦，多特则赚足转会费，又可以买进或培养更多的年轻球员。

这个模式里，不变的只有罗伊斯。

他作为队长老大哥带着年轻的小弟们成长，看着他们成名后离开，看着他们在别的球队夺冠：

从多特去到曼城的哈德兰，收获了英超冠军也捧起了欧冠奖杯。去年的队友贝林厄姆，转会到了西班牙皇家马德里——也就是今年多特的欧冠决赛对手。转会仅一年，贝林厄姆就实现了西甲和欧冠的双冠王梦想。

12年中并不是没有豪门向罗伊斯伸出过橄榄枝，无论皇马、拜仁、巴萨等传统豪门，还是曼城、切尔西等绿茵新贵，都曾重金邀请过罗伊斯加盟。这些球队在这12年中都曾捧起过欧冠奖杯，夺得过本国顶级联赛冠军。

但罗伊斯始终不为所动。

1989年出生于多特蒙德地区的他，自小梦想就是为家乡球队征战。他在1996年如愿加入多特的青训梯队，效力10年。但在一线队选拔时，多特俱乐部却嫌弃他身体过于单薄放弃了他。

被放弃的罗伊斯无怨无悔，他去了德国丙级联赛的球队，从底层踢起。他帮助所在球队晋级到德乙，也因此被德甲球队门兴格拉德巴赫看中，2009年正式成为德甲职业球员。效力门兴第一年，他便帮助实力平平的球队完成了德甲保级任务。2011-2012赛季，罗伊斯更是火力全开，把门兴的战绩提升到了德甲第四获得欧冠参赛资格，他个人也当选了2012年德甲年度最佳球员和2012年德国足球先生。

罗伊斯的努力终于获得老东家多特蒙德的承认，也就在2012年，他成功转会回到多特，再次披上了他心心念念的黄黑战袍，从此不离不弃。

虽然罗伊斯个人荣誉簿几乎一片空白，但如此长情的坚守，曾感动无数球迷。

在功利足球年代，还有什么比这种“一人一城”的忠诚更加令人动容？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童话般的故事竟然是个悲剧结局——

就在今年欧冠半决赛首回合战胜对手，多特极有希望进入欧冠决赛之后，俱乐部官方正式对外宣布：今年赛季结束后不会再同老迈的罗伊斯预约。这意味着，罗伊斯终老家乡球队的梦想彻底破碎，35岁的他不得不重新寻找踢球的地方。

35岁，这个中国人多么熟悉的年龄界限，罗伊斯像无数大厂员工一样走到了“毕业”时刻，人世间的温情终究抵不过功利足球的冷酷。

消息传出，国际足坛一片哗然，无数球迷为罗伊斯愤愤不平。罗伊斯本人则平静面对，他公开回应说：

“我对我在多特度过的这段特殊时光感到感激和自豪。我一生中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这个俱乐部度过，尽管有些时候也会遇到困难，但每天都很享受。赛季结束时的离别将会让我倍感艰难，然而，我还是很高兴未来已经明确了，我们可以全力专注于即将到来的重大比赛，我们有一个巨大的目标，我们所有人都想达成这个目标。”

罗伊斯所说的“巨大的目标”就是今天凌晨的欧冠决赛，这是他代表多特的最后一场比赛，也是他在多特的“最后一舞”。因此，几乎全世界的球迷都期待多特能夺冠，希望看到罗伊斯也有捧起冠军奖杯的时刻。甚至决赛对手皇马的球迷中，也有为罗伊斯加油呐喊的。毕竟，皇马已经不缺这一个冠军，而罗伊斯，没有人忍心看他孑然一身无冠离开。

可惜天道无情，奇迹最终没有发生，实力明显落后于皇马的多特，最终0：2败北。

〓 当地时间2024年6月1日，欧冠决赛结束后，皇马球员举起奖杯庆祝胜利。

罗伊斯下一站会去哪里，尚不明朗。有传说意甲冠军国际米兰已经看中了他，也有传说他会去美国大联盟踢球“养老”，还有球迷建议他像C罗一样去沙特联赛“淘金”。

无论哪种结局，罗伊斯内心一定都是苦涩的，就像被苍老的白马一步步带向江南的李文秀：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罗伊斯的生日是5月31日，也就是欧冠决赛的前一天。（注：欧冠决赛是在欧洲当地时间6月1日晚举行的）

罗伊斯没有拿到自己最好的生日礼物。

比赛结束后，对手皇马的球员也过来安慰他，其中包括罗伊斯曾经的德国国家队队友托尼·克罗斯。

克罗斯比罗伊斯小半岁，两人是“死敌”：11年前的欧冠决赛，正是克罗斯效力的拜仁击败了多特，打碎了罗伊斯的冠军梦想；这次又是克罗斯掌控中场的皇马击碎了罗伊斯最后的夺冠希望。

但两人又是战友：2018年世界杯，他们共同为德国国家队效力。其中小组赛第二场德国对阵瑞典，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分钟，比分仍是平局，由于首场比赛意外输球，如果这场还不能取得胜利拿到三分，德国队有可能要提前出局，形势堪忧。此时，德国队获得了一个关键的前场定位球机会。罗伊斯轻轻一拨，克罗斯拔脚劲射，皮球应声入网，德国队绝杀瑞典保留了小组出线希望。这个进球是那届世界杯的经典画面，也是罗伊斯有限世界杯生涯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相比于罗伊斯，克罗斯的命运就要顺风顺水，职业生涯履历甚至可以堪称“完美”：他由拜仁慕尼黑青训体系培养成长，并顺利升入一线队，逐渐成为中场核心，并在2013年23岁时就随拜仁实现了欧冠冠军、德甲冠军、德国杯冠军的“三冠王”伟业。然后又作为德国国家队主力，在2014年世界杯夺得冠军，捧起大力神杯。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的他于2014年转会加盟皇马，迄今整整10年，为皇马总计夺得23座冠军奖杯，其中最后一座就是今天凌晨再次击败多特捧起的欧冠奖杯，这也是他在皇马的第5次欧冠夺冠。

之所以说是“最后一座”，因为克罗斯在欧冠决赛前夕，5月21日正式宣布，他在本赛季结束后将离开皇马，并在今夏欧洲杯之后挂靴退役。因此，这场欧冠决赛同样是克罗斯在皇马的“最后一舞”，他也以再度捧起欧冠奖杯实现完美谢幕。

克罗斯主动离开皇马同样情非得已。“我的理想是在巅峰状态下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这是克罗斯的宣言，也是他目睹诸多前辈、兄长们英雄迟暮惨状后深思熟虑的结果。与其等着被人嫌弃，不如自己主动离去。

尤其克罗斯所效力的皇马，从来就不是球员可以安心终老的地方：哪怕当年有“伯纳乌永恒王子”之称的劳尔，最终也被俱乐部抛弃（注：伯纳乌是皇马的主场球场名称）；即便强如C罗，也不得不在效力9年之后，在33岁的年纪黯然离开皇马。

在今年赛季结束之前，皇马迟迟没有给已经34岁的克罗斯开出明确的续约条件，其中隐含的态度也足以令人寻味了。

克罗斯的主动离开让皇马多少有些被动，毕竟俱乐部还没完全找好接替的人选。但这支世界足坛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俱乐部，从来也不会因为少了谁而不转。何况，皇马今夏将迎来当今足坛最炙手可热的年轻球星姆巴佩，攻击力会进一步得到加强。

潮起潮落，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是无奈的现实。

皇马是获得欧冠奖杯次数最多的俱乐部——算上今天凌晨的最新入账，皇马总计夺得15次欧冠冠军。要知道，排名第二的AC米兰才拿过7次，拜仁和利物浦各拿过6次。差距之大，一眼可见。而皇马之所以能成就这样的伟业，是一路顶着“无情”的骂名走出来的。

克罗斯踢球风格冷静，头脑清楚，感情也很少外泄，是足坛典型的理智型球员。从这个角度而言，克罗斯和皇马是绝配，都是极致的理性和精于计算，最终相互成就。

顺便多提一句，多特虽然输了比赛，但多挣到了钱。因为去年转会贝林厄姆时，皇马同多特签有关于“浮动奖金”的协议，如果贝林厄姆帮助皇马夺得欧冠冠军，皇马要向多特支付500万欧元的浮动奖金，而欧冠夺冠的奖金才不过450万欧元。

所以，今晨这场欧冠决赛，某种意义上，只有感性的罗伊斯是输家。

克罗斯的职业生涯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他没拿到过欧洲杯的冠军。但他还有机会——两周后即将在德国本土举办的2024年欧洲杯，克罗斯再次入选了德国国家队。

罗伊斯却没有机会了，他落选了国家队名单。

不过，无论这届欧洲杯结束后就退役的克罗斯，还是基本已经不会再有机会入选国家队的罗伊斯，他们都将成为历史的见证者，因为他们都曾经身披阿迪达斯生产的球衣为德国队效力。

而未来，德国队的球衣品牌将不再是“三道杠”，会变成了耐克制造的“红钩”。今年3月21日，德国足协宣布，将在2026年底终止与阿迪达斯的合作，从2027年开始，耐克成为德国足球队新的装备赞助商。

这一消息让无数人大跌眼镜。

要知道，德国足协与阿迪达斯的合作开始于1954年，迄今整整70载，历经风雨不离不弃。1954那年世界杯，德国队在决赛中零比二落后情况下，幸运地遇上天降大雨，然后依靠阿迪的球鞋防滑钉设计，连扳三球击败了装备不齐的匈牙利队，首次夺得世界杯冠军。

德国足协与阿迪合作的这70年，德国队总计夺得4次世界杯冠军，四次亚军，四次季军，还有三次欧洲杯冠军，成就斐然。这也给阿迪达斯带来了巨大的商业利润，据统计，仅2014年德国队夺冠，阿迪当年就卖出了300万件德国队队服。

而阿迪在德国队困难时期也没有放弃。2018年世界杯，德国队意外翻车，连小组赛都没有出线，创造该队参加世界杯历史的最差战绩。阿迪却在这一年与德国足协重签协议，将双方于2016年开始，原定2022年到期的合同续约延长到2026年底，体现了他们对德国队的支持，也在很大程度上帮助德国队稳定了人心。

但这份长达70余年的、堪称人类商业史上最感人的情谊，最终也无法抵御金钱的冲击——

更换赞助商之后，德国足协每年可以从耐克获得一亿欧元的赞助；而目前阿迪同德国足协的合约，每年赞助费仅5000万欧元。难怪现任德国足协主席公开承认：“这是德国足协历史上最精明的、最复杂的，也是最经济成功的谈判。他们（耐克）开出了一个很好的条件。”

阿迪达斯显然是给不出上述“条件”的。2023年财报显示，阿迪营业收入为214.27亿欧元，同比下滑4.82%；而耐克的营收则为512亿美元，同比增长16%。

不过，德国足协的这波“嫌贫爱富”操作，也将给征战今夏欧洲杯的德国队带来巨大压力，德国队此前已经连续两届世界杯小组赛未能出线，上一届欧洲杯的战绩也不佳。如果这次本土作战还是不能取得好成绩，恐怕未来与耐克的合作也不会长久。

历史向来都是成王败寇，由胜利者书写，所以大家才会崇拜强者，崇尚权力。

但这只是历史的躯壳。

芸芸众生的辛酸血泪、悲欢离合，才是历史的灵魂。

足球比赛亦如此。

初入门时看的是热闹，懂行之后看比赛，真正历经岁月之后才发现，我们看的其实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