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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我是范雨素,一夜成名从育儿嫂变成作家,如今仍在城中村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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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1 10: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是范雨素,一夜成名从育儿嫂变成作家,如今仍在城中村写小说

 自PAI 自PAI 2024-03-07 22:37 

这是《自拍》第428个口述故事

有空的时候,范雨素喜欢去温榆河边散步。温榆河紧挨着她居住的皮村,连通北运河一直流向南方。古话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她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所以要多看看水。这是范雨素难得的闲暇时刻。通常一天,上午,她要去后沙峪的别墅区做小时工,下午,她回到皮村的出租屋里,看书、写作。

2017年,《我是范雨素》刷屏网络,北京育儿嫂范雨素讲述了自己和家人的故事,笔触从湖北农村到北京城郊。六七千字的文章,被称为照出中国全景的航拍机。

范雨素一不小心成了名人,被外界的长枪短炮围追堵截。她有点莫名其妙,把这阵热闹躲了过去,继续过着她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她辞掉了育儿嫂的工作,和一家出版社签约,要把一本已经写了3年的小说写完。

2023年,范雨素的小说《久别重逢》历经波折,终于出版。她原本计划只写这一本书,但却“食言”了。在今日头条《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系列微纪录片中,我们看到,如今她依然在8平米大、月租500元的出租屋里写作。

她有点羡慕那些长年累月坐在温榆河边悠闲钓鱼的人,但如果真要让她去过那样的生活,她又觉得没意思。

范雨素身上,有才气,有悲悯,更有作为女性的坚韧。恰逢“三八”国际妇女节,她想讲述,“我仍然是范雨素”。

我是范雨素

我是范雨素。2017年,我44岁,在北京做育儿嫂,一个平平无奇的春天,命运朝我扔了一个二踢脚。

在那之前,我这样描述我的前半生: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这是《我是范雨素》的开头,那篇文章写的是我自己和农村家人的故事,在网络平台发表,没想到,火了。

我是湖北襄阳人,出生在农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大哥哥一心想当文学家,却没有上学的天赋,没考上大学,留在了村里种地。大姐姐五个月的时候发高烧得了脑膜炎,没治好智障了,二十岁那年医治无效去世。

我是母亲年近四十岁生的小女儿。我们的母亲很坚强、英勇,一个人支撑起全家的生计。但她很忙,从来不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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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1岁的时候,读初中,已经自己看了很多小说,萌生了要去流浪的想法。

我从六七岁开始,看了很多小说,有知青文学,有《西游记》,也有《鲁宾逊漂流记》《神秘岛》《雾都孤儿》《在人间》。我九岁那年在《读者》上看到一篇文章叫《哲学家如是说》,众多的哲学家里,我只喜欢第欧根尼。因为第欧根尼只说话,不写字,不著书,每天睡在垃圾桶里,还是有很多人尊重他。

我的理想,就是当个中国的第欧根尼。十二岁那年,我决定“赤脚走天涯”,南下流浪去了海南岛。三个月后回到家,族人觉得我丢了人,但母亲没有抛弃我,她支使小哥哥给我谋了一份差事,在一所偏远的乡村小学当民办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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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时我和家人的合影,那时我在老家一所乡村小学当民办教师。中间是我。

我没当成第欧根尼。20岁,我不想在乡下继续过枯燥日子,来到了北京。我从小就向往有文化的地方,而且我觉得,20岁肯定能在大城市养活自己了。

但我在北京过得并不好。我手脚不利索,太笨了,端盘子也做不好。蹉跎了两年,我和一个东北人结婚,生了两个女儿。孩子父亲生意越做越差,每天酗酒打人。我受不了,逃了出来,带着两个女儿回了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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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襄阳长大,在那里长了20年。

在老家农村,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我没有家了。我又领着两个孩子继续北漂,一起掉进城乡交界的罅隙里。

我们住在皮村,每个月房租200多块钱,大女儿在出租屋看护小妹妹,我去后沙峪的别墅区给人当育儿嫂,住在雇主家,每周只能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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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晚上抱着雇主家的孩子,我就忍不住想,我的女儿自己睡觉她害不害怕。

2014年,因为要看管小女儿,我只好辞去了育儿嫂的工作,在通州的打工学校找了份教书的工作,一个月只有1600元,三个人连吃饭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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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打工学校当老师,给孩子们颁发优秀作文奖。

那一年,皮村“工友之家”的文学小组开课,来了一位叫张慧瑜的老师,他是北京大学的博士,每周末来讲两个小时的文学课。我很佩服他,因为当时我们村子经常有这种兴趣小组,但一般寿命都不会超过一个月,但张慧瑜老师却坚持了一整年,即使有时候只有两三个人听。

我听了一年的课,在那里认识了布展大哥郭福来、写诗的小海,还有几个做家政但文章写得很好的姐妹。人类学家项飙提到过一个概念——“附近的消失”,就是说人都是单打独斗的个体,像原子一样存在,只对家里或者全世界感兴趣,但对中间的、附近的是没有兴趣的,这是现代社会的一个趋势。但在皮村,以文学为媒介,我们重拾了消失的“附近”,人与人之间有了连接,即便是像我这种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人,也交到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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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皮村文学小组的首届劳动者文学奖,张慧瑜老师为我颁发年度作者奖。

在文学小组,张慧瑜老师说,大家听了这么久的课,能不能交篇作文。我其实只喜欢看书,不喜欢写作,但我觉得他也很不容易,便写了两三篇文章交上去了。他把我们工友交的文章整理出来,自费出了一本作品集。这本集子无意中被一家非虚构写作平台的编辑看到了,其中我写的《农民大哥》被他们选中发表。一篇1000多字的文章,给了我1500块钱,后来一本四川的杂志又拿去发表了一遍,给了500元稿费。

第二年,编辑又来找我约稿了。说实话,我也不懂什么文章的架构,几乎是凭本能写作的。我就写了一篇《农民母亲》,讲我们家人的事,总编看了说写得很好,能不能再加一点自己的故事,我就又写了一些自己的事情,把名字改成了《我是范雨素》,然后稀里糊涂地就出名了。

一夜成名

我觉得我完全是撞大运了。一个中年大婶,成了名,总让我感觉像老奶奶戴了六七岁女童的柳条帽,滑稽,可笑。

有人说,每个中国人都在这篇文章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我慌乱潦草的生活背后,是光怪陆离的社会真实,关于社会分层、农村征地、女性地位、农民工子弟教育,总之,他们解读出了很多。

但更多人不相信,一个初中毕业的农民工,能写出这些东西。他们说,那是北大人代笔的,有人要把我一个目不识丁的育儿嫂推进文学的殿堂。后来我在一次演讲中,漫不经心地回击了这个说法:我不明白,文学的殿堂都已经站满了?我走不进去,只能被人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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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我领着自己的孩子和邻居家孩子参观清华大学。

我的心里没有更多波澜。可能是因为我年纪太大了,这名声来得太晚,我麻木了,没感觉了。我这大半辈子,被生活磨得筋疲力尽,只要有口饭吃,能养活自己的孩子就行了,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中国有句老话叫人微言轻,这些年我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都会自己从心底里给抹掉。所以,我压根也没想过出名。我也想不通,怎么写一篇文章就会出名啊?

但命运把我带到了这个位置上。文章发布第二天,有10多家媒体来找我,我积极配合接受采访,说了整整一天的话。后来,我就对外说我到附近深山的古庙里去了,然后关掉了手机。

其实我就躲在家里,躺在床上读张岱的《夜航船》,照常上街买菜做饭。反正在皮村没人认识我,现实生活中,压根没人注意到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们也不感兴趣。《我是范雨素》带来的,只是那些离我的生活很远的知识分子和媒体人的关注,我还是过着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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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我应邀参加今日头条创作者大会,和自己的海报合了张影。

我之所以躲起来,其实也不是真的社恐。那天我被媒体的长枪短炮包围,他们给我拍了各种各样的照片,我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很少照镜子,这一拍我发现,有人把我拍得很好看,有人把我拍得很难看,所以,每个人的视角、认知都是不一样的,我在这篇报道里是这样的,在那篇报道里是那样的,都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我了,我就躲起来了。

成名的风暴过去后,还是有很多人来找我参加活动和颁奖。如果是我觉得不别扭的,我就会去,但如果让我觉得别扭的,我就会拒绝。有一次,有一个流量特别大的媒体邀请我,说我是一个自傲的、倔强的、一根筋的人,我赶紧拒绝了,因为我根本不是这样一个人,我就是一个老老实实的普通人。我不能为了流量,勉强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很多人问我,成了网红,为什么不借此机会发大财?可是,我童年的理想,是要做第欧根尼呀。我只想躲在城市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活着,养活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演好自己人生的角色就行了。宇宙广袤,什么样的生命都具备,我只愿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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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平常的一天,我提着一袋价格6块8毛钱的水果回家。

也有不少出版社来找我,给我钱让我全职写作,我都拒绝了。这并不是因为我瞧不上他们,主要是我觉得自己写得不够好,自己都不满意怎么能让别人满意,这钱我不好意思赚。

我唯独和一家出版社签了约,写一部长篇小说,叫《久别重逢》。我写的是我家族的故事,是一个关于平等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小说。小说中的乡亲们在前世是帝王将相,今生却是草芥小民,“我”在历史时空里穿梭,“我”的梦境、幻想和联想,串联起前世和今生、故土和都市。

我是从2014年参加了皮村文学小组后开始写的,到2017年凭借《我是范雨素》一夜成名后,还没有写完。我都是手写的,没法计算初稿写了多少字,但是手稿装满了两个大箱子。

做育儿嫂需要住在雇主家,每周只能休一天,没有什么时间写作。为了写好小说,2017年和出版社签约后,我就辞掉了月薪六千的育儿嫂工作,每天上午去做家政工,下午和晚上在皮村的出租屋里读书、写作。一直到现在,我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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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7点,我从皮村出发,坐公交去打小时工。

我从没想过离开皮村,离开北京。像我这种生存能力差的人,到了这个年纪,再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我都担心我能不能活下去。

在皮村住了十几年,我看着它从路面坑坑洼洼、公厕都是旱厕,变成平平整整的水泥路、厕所都装上了像商场一样的抽水马桶。村子里的平房也都加盖了,挡住了照向我这间出租屋的阳光,冬天没那么暖和了。我的房租翻了一倍,当然,500块钱一个月,在北京已经非常便宜了。

久别重逢

我的写作一直挺被动的。因为我本来不爱写,没有那种对自己的掌控力和执行力,也就是主人翁精神。我对自己的写作也不是很自信,当然也就没有那种这辈子一定要留下什么作品的追求。

但和出版社签约后,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要写好这本小说,不管能不能出版,能否赚到钱,我要做好这件事。虽然每天箪食瓢饮,吃得特别差,住得也特别差,但因为有了目标,就有盼头了,有精神头了。

我花了半年多时间完善作品,又做了大量删减,最后把六七万字交给了编辑。后来,编辑提了一些意见。他们可能更希望我写一本非虚构的自传体,《我是范雨素》的扩写,继续讲那些现实的生活和问题,这样或许会有更多人愿意看。但我不知道怎么改,也不想改。我不明白,所谓的虚构和非虚构是怎么界定的,对我来说,我的想象力也是我的现实的一部分,我就对超现实感兴趣,我想怎么写就应该怎么写。当然,也可能是我的水平不行,写得还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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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稿子都是采用最原始的方式手写,纸稿总是能堆起厚厚一大摞。

张慧瑜老师帮我把几大摞手稿拿了回来,复印了几份,又请志愿者整理成了电子版,加上我补充的一些内容,一共十多万字,他陆续发给了一些熟悉的文学编辑。很长一段时间,这件事就没有下文了。我一边打零工,一边看闲书、写文章。皮村文学小组出版了电子双月刊《新工人文学》,大多数时候我给这本刊物写卷首语,偶尔也参加一些活动。

2021年,有一家出版社的编辑找到张慧瑜老师,想看看我的的书稿。没多久,我们就见面了,聊了很多,我感觉这本书又有希望了。到2023年1月,《久别重逢》终于正式出版,我和读者也终于久别重逢。有海外学者找到我,聊了很多,最后给出六个字的评价“和别人不一样”,我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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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久别重逢》终于正式出版,封面是一颗大桑树,树上站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太阳神鸟。

我也很感激出版社,在书刚下印厂还没正式发售的时候,我好奇地问他们,什么时候能给稿费。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就给我打了5万块钱。去年,这本书卖了1万多本,如果以后加印,我还能再拿到更多版税。

书出版后,我在上海一家女性书店办了分享会,还因此获得了媒体颁发的年度文化人物奖。我知道,在这个社会上,女性的困境还有很多,有几千年的痼疾,也有当代职场歧视,所以我也想用自己的故事去告诉更多女性,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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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我在上海一家书店举办了《久别重逢》新书分享会。 

我曾经告诉孩子,人生是颗菜籽命,落到肥处是棵菜,落到瘦处是根苔。苔长大了是草,草长大了是竹。女性身上有一种韧性,那就是像竹一样的,不是一碰就碎,也不是坚硬易折,而是能抵挡风险、冲破阻碍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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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颗菜籽命,无论落到何处,都是可以生长的。 

我原本说过,我只写这一本书。其实我文笔不好,感觉写作真是太累了,比做育儿嫂、做保洁累多了。有读者说,我的文字看起来很散漫很随意,好像很轻松地就把沉重的现实讲出来,我说这只是你读的感觉,其实我写的时候压根不轻松。

但是我食言了。应出版社的邀约,现在,我同时在写两本小说,一本是奇幻小说,名字叫《我亦是归人》,一本是关于流动儿童的非虚构,叫《平平在家里》。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交稿,有时候一天能写500字,有时候一天什么也写不出来,有时候写完又全部撕掉了。精神压力很大,掉了很多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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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出租屋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我平时就坐在这里看书、写作。

我其实完全可以不写的。写作并不能养活我。现实点算吧,我如果全职去做育儿嫂,一年最少也能赚个八九万,像我这个岁数能赚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我平时也不怎么花钱,这钱存下来足够养老了。但是写一本书,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就算能出版也赚不到多少钱,期间还要背负沉重的精神压力,怎么想都划不来。

但是我想来想去,为什么我还是答应了去写呢?可能还是因为我内心深处喜欢文学吧。如果一个人有了文字,有限的生命就进入无限的时空中了。

我没想过放弃家政的工作,全职去写作,那样压力会更大。能抽出一半的时间,靠体力劳动赚钱,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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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母亲、我的女儿,我们身上的共性就是坚韧。

前不久,今日头条来找我拍摄一条微纪录片,主角除了我,还有三位在庸碌日常中坚持写作的普通人。他们问,阅读和写作带给我什么?我想,最重要的是有悲悯、有力量。过去,这力量支撑着我,去忍受生活的苦痛折磨,现在,这力量让我被看见,推动着我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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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我受邀参与今日头条《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系列微纪录片拍摄。

我日常没有什么时间经营自己的社交账号,但有时候也会上网看。我看到有一位卖馒头的大哥在抖音写散文,被几十万人关注,也深有感触。我的工友们大都写自己的故事或者亲身经历的故事。对我们来说,写作不会带来名和利,也不会逆天改命,但写作使我和别人不一样了,使我在平凡的生活中有了非凡。我阅读、我写作、我表达,我存在。

感谢万物万联的互联网,使历史不再是帝王将相的家史,每个普通人都能写作,都能留下自己的文字,都能被看见。

*本文由范雨素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本人授权提供。


范雨素 | 口述

橙  子 | 撰文

猫  基 | 编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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