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的我看来,音乐是我能够自由表达的唯一途径,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帅的决定。可当我真的成了一名全职音乐人以后,我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扑街的决定。
大家好,小弟vyan,又叫刘万里,又叫刘长发。
小弟是一名说唱歌手、音乐制作人,今年是我从事Hip-Hop的第22年,我有幸见证了中文说唱的发展史,并且参与其中,深感荣幸。
在过去说唱音乐是一种不被理解的音乐形式,如果有人玩说唱会被认为不务正业,而现在说唱音乐潮流新锐酷炫,它已经从一个边缘的青年亚文化,变成了大众流行文化,也成了很多潮爆青年、个性男女,以及中小学辍学青年的就业首选。
感谢一席的邀请,让我今天有机会能够跟大家分享我这22年的说唱故事,这个故事我更愿意称之为一个旅程。
第一首歌《高考》
这趟旅程的开端在2001年,那时我读高一,喜欢听流行音乐,主要是周杰伦,以及香港的偶像女团 twins:“男生们是非,我细细声讲给你,我坐你隔篱,像对孖公仔报喜”。
在各种因缘际会下,我接触到了说唱音乐,比如Eminem、Dr. Dre,当时作为一个高中生,如果我说听得懂他们在唱什么,那我肯定是骗你的。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香港说唱乐队大懒堂LMF的音乐,当我把他们的光盘放到CD机里,把音响的音量给扭大,我听到音响里面传出这么一段东西:
我心里面真的是I know what the f**k you're saying。后来我又听到了台湾的MC Hotdog 热狗的音乐,我彻底被这种简单粗暴直接的表达方式吸引了,彻底迷上了这样的音乐,从那时候开始这趟旅程就出发了。
后来我开始自己写歌词,我在每一堂数学课上写非常多的歌词碎片,第一首成型的歌曲叫《高考》。这首歌是我在我爸的破电脑上面录的,用一个盗版的Cool Edit录音软件,在家楼下的电脑店里买了一个十块钱的QQ语音聊天麦克风。就这样在我爸的书房里,我把这首歌给录了下来,没有混,直接发,给大家听一下吧。Vyan高中时期数学课上写的《高考》音频:00:0000:46作为一个37岁的中年人,现在听我十来岁写的歌,真的太搞笑了。
我把这首歌发给了我QQ上所有的好友,得到了一些反馈。由于这首歌非常直接地表达了一个不太喜欢学习的中学生对于高考制度的批判,非常有幸地得到我们学校众多语文老师的青睐,他们在课堂上不厌其烦地朗诵我的歌词,然后无情地鞭挞我的歌词。
但这个时候我是第一次体验到了创作的快感,正因为语文老师们的推波助澜,学校的很多同学都知道原来我们学校有哥们是搞说唱的。我就觉得我是不是红了,我有点飘,然后我决定乘胜追击,参加了学校的校园十大歌手比赛,我唱的就是这首《高考》。
结果非常显而易见,我被无情地淘汰了。在我还没有唱完这首歌的时候,评委直接把我赶下台去,翻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但没有关系,从那个时候开始,中国最伟大的说唱歌手——之一——诞生了。
好玩的旅程
这是一个漫长的旅程,复杂的旅程,这个旅程到今天依然在继续。今天我决定从两方面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这一趟说唱之旅。首先这是一个好玩的旅程。早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创立Hip-Hop文化的先驱们就定义了Hip-Hop文化的精神内核,Peace 、Love、Unity and Have fun,关于peace and love,我觉得我不需要多说了。
Unity,其实是美国的黑人为了对抗生活不公而衍生出来的一种精神工具,创立Hip-Hop文化的先驱们有一个组织叫 Zulu Nation。美国黑人在美国是饱受种族歧视的族群,直到今天也依然如此,当时所有Hip-Hop先驱们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嘻哈艺人,有跳舞的舞者、说唱的MC、DJ、玩涂鸦的graffiti writer等等。他们团结在一起,举办各种线下活动,派对、音乐会、文化活动,在活动中得到的收益全部用于改善美国黑人贫民窟的医疗以及创办社区大学,他们希望能够通过知识让黑人摆脱生活的贫困,摆脱贫民窟里面无处不在的帮派生活。
至于Have fun,是1973年Hip-Hop诞生时就有的文化DNA:1973年,DJ Kool Herc把他家的音响设备全部搬到楼下去,为他的妹妹庆祝生日而办了一场盛大的派对,所有人都可以过来玩。
好玩这件事也贯穿了我的整个旅程,在这二十多年里面,我深刻地体会到Have fun对于做好Hip-Hop音乐有多重要。Hip-Hop本身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我们可以通过Hip-Hop的魔法把跟它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东西——比如张学友的歌——也变成Hip-Hop音乐。我举两个例子让大家理解,首先我们来看这首歌的制作方法。
这本来是一首跟Hip-Hop没有任何关系的音乐素材,当使用了其中的一部分素材,也就是蓝色的部分,把这一段给截取出来,拆散重组,再加上别的东西,就成了说唱歌手Flo Rida当年非常经典的一首热单。下一个例子来自日本著名的已故的音乐人DJ Nujabes。
首先从一首爵士音乐里面截取一些素材,还有前面的一段钢琴,并从一段鼓点里面截取一部分,然后就变成了现在听到的这样。
把所有跟Hip-Hop没有关系的东西,通过拆分重组,再加上我们自己的东西,让它变成Hip-Hop的beat,说唱歌手就可以在上面自由地flow,自由地发挥,这种方法叫作采样。采样这种制作方法现在除了在Hip-Hop音乐里面会用以外,基本上已经出现在大家能够听到的很多流行音乐里。在Hip-Hop里面有一个词叫digging,是挖掘的意思,制作人会去挖掘唱片,去采样唱片。当你在全世界的唱片堆里面去搜寻素材时,你会听到海量的音乐,不知不觉中,一个更加宏大的音乐世界就呈现在你面前。我对这种制作方法的游戏乐此不疲,基本上我所有的歌曲都是这么制作的。
云南采样之旅
2018年的时候,我突发奇想,如果我采样中国少数民族的音乐,能做出什么样的东西呢。于是我和我的制作人搭档史家汝,香港的说唱歌手Heyo,加上三个摄影师朋友,我们二话不说就去了云南。在云南当地朋友的帮助下,我们得以深入到少数民族聚居的寨子,他们的部落。在澜沧我们拜访了一个拉祜族的村庄,叫老达保。这个村庄很有趣,他们信仰天主教,他们的音乐听起来就像是教堂里的福音音乐,那种唱诗班唱出来的多声部合唱的音乐。更有趣的一点是他们这个村庄有400多人,250多把吉他,基本上男女老幼都会演奏吉他。他们平日里是在山上种地的农夫,回到村庄换上当地的服饰,又为客人表演弹吉他、唱歌、跳舞。在村庄里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叫扎努,他是一个音乐人,他有一个组合叫达保兄弟,就是村庄里几个年轻人组成一个组合。
▲ Vyan一行人与扎努一家
达保兄弟上过几次央视,他把我们带到他的家,他的爸爸妈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我们一起围坐在炉火边,给我们讲拉祜族的故事,讲他们的神话,唱他们的音乐。大家听听,是不是跟大家印象中的民族音乐完全是两回事?我们又去了红河州的元阳,拜访了两位彝族的老人,他们是当地著名的唱跳组合,经常去商演。找他们商演的人是他们的县文化局,他们说起这个的时候非常自豪。知道我们要来,他们就骑三轮摩托车把我们载到他们的梯田上面。梯田的旁边有一个小木屋,小木屋里面用土砖砌了一些墙,他们平常除了在小木屋存放农具,还存放他们自己的乐器。他们在梯田边上为我们唱他们的民族音乐、弹奏乐器,我们就在旁边把这一切东西录了下来,他们弹奏的三弦,节奏和旋律都非常简单,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我们当天回到酒店后,直接用他们弹奏的三弦做了这首歌,这首歌是用粤语来创作的,里面还采样了这两位唱跳组合的歌声。叫《马骝精》。接下来我们到了建水县,这里比较出名的是豆腐,我们在这遇见了非典型的广场舞大妈。她们不是用着便携式的音响播放着百度Top100土嗨舞曲来跳舞,而是用现场乐队伴奏。给她们伴奏的全是当地的民间艺人,他们拉奏着阮,三弦,各种民族乐器,她们跳着广场舞。
然后我们到了西盟,这是一个边境小城,是佤族的聚居地,我们拜访了一位老人,这位老人叫岩兵,他号称佤族乐王、佤族音乐博物馆。他为我们演奏了非常多他们的民族乐器。墙上挂的全是他的民族乐器,他自己手工做的。他家里面有一只猴子的标本,头上戴着棒球帽,他说那个是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死了,他觉得很伤心,为了让他的朋友能够长期陪伴着他,他把那只猴子做成了标本放在他家里面。
当我们回到广州,马不停蹄地把在云南收集到的所有的素材做出了一张专辑,叫《老表大奔走》。如果懂粤语的朋友应该能get到我这张专辑的名字里有一些比较低俗的恶趣味。我从小就想写小说,但无奈我自己本身的文学造诣实在是不咋的,但有一天我也是突发奇想,能不能用我熟悉的Hip-Hop音乐去演绎一本经典的文学著作呢?于是我跟史家汝用了大概两周的时间做了《动物农场》这张专辑,我们把乔治·奥威尔的这本名著用Hip-Hop的方式演绎了出来。▲ 专辑《动物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