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钱人民币里的大船，暗藏着怎样的解放密码？

源济

五分钱人民币里的大船，暗藏着怎样的解放密码？

Original 阿舒 山河小岁月  2021-07-01

建党100周年，获赠一个有趣的礼物：比我妈年纪还大的、已经在很早之前就退出历史舞台的五分钱纸币。

 

这是1953年发行的第二套人民币，严格意义上讲，这是新中国成立之后发行的第一套人民币——第一套人民币是在1948年10月发行的。

 

说起人民币发行，这里有一个小故事。1947年3月，中共中央委托晋冀鲁豫解放区召开华北财经会议，商讨统一财经问题。董必武代表中央前往指导会议，当他们走到山西五台县东山区大槐庄时，所带的干粮吃光了。警卫员跑到一个小店买烧饼，但店家不收陕甘宁边币，甚至连公家开的商店也只认晋察冀边币。

 

原来，1947年的中国存在着两种货币体系。一种是国统区里的法币，当时因为通货膨胀贬值严重，我们经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的用一捆钞票买一块肥皂，便是法币。

 

另一种则是解放区内各自流通的货币，如山东有北海币，东北有东北币，而晋察冀使用的是边币。货币不统一导致经济流通异常困难，在统一的中央银行成立前，全国由共产党领导的银行多达30余家，各种票面货币共计达257种。

 

孩子饿急了，董必武夫人只好以物易物，用一块新布料换了两个烧饼。事情虽小，这个小插曲引起了董必武的高度重视，他担任中共中央华北第一办事处主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提议统一发行货币。第一套人民币上的图案以农业为主，比如50000元券上的收割机、10000元券上的双马耕地等。人民币上的“中国人民银行”六个字出自董必武之手。

 

第一套 来自中国人民银行

新中国成立之后，这些解放前发行的货币缺点渐渐显现出来，面额太大，无法防伪，在陈云的主持下，第二套人民币发行。这一次，上面的“中国人民银行”六个字从第一套的从右往左变成了由左至右。这也是新中国成立之后发行的第一套有防伪作用的人民币。

 

第二套 来自中国人民银行

1元图案是北京天安门。

 

2元图案是延安宝塔山。

 

3元图案是井冈山龙源口。

 

天安门是首都标志，宝塔山是延安地标，井冈山是革命圣地，唯独那五分钱上画的这艘轮船，我们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这艘船，叫做“海辽”轮。

 

“海辽”号轮是国民党统治区起义的第一艘海轮，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艘挂起五星红旗的海轮。

 

为什么是这艘轮船？

在这艘轮船的起义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往事？

最近，我在一套短视频里，找到了答案。

源济

“海辽”轮曾经是一艘“被诅咒”的海轮。

 

头一次航行就撞沉了吴凇军港的小火轮。开到厦门，撞翻了“伏波”号。没过多久，再次撞翻了陆军的运兵驳船，并且造成百余人遇难。

 

直到1947年，“海辽”号遇到了命中注定的船长：方枕流。

 

方枕流

方枕流当时非常年轻，不过31岁。但他的风评非常好，据说糟糠之妻目不识丁，但方枕流一直对她不离不弃。大家都说，这是一个负责任重情感的小伙子。这个年轻的无锡人不仅凭借高超的技术让“海辽”轮平安航行，还将使“海辽”轮成为一艘不平凡的海轮。

 

1949年5月，方枕流接到招商局通知，在完成检修之后，全体船员准备前往台湾。但这时，方枕流却忽然出示一张需要开刀的证明，这个举动很反常，因为方枕流几乎很少请假。

 

他在等待一个人。

 

这个人叫刘双恩，是他的伯乐。1945年，方枕流担任“峡光”轮大副时，认识了船长刘双恩。他对这位如同兄长一般的船长非常敬仰，刘双恩曾在福建集美学校海船部当教师，英文水平、航海理论、海关管理水平都比较高。

 

刘双恩

刘双恩当时的公开身份是华润公司所属华夏航运公司“东方”轮船长，方枕流所不知道的是，刘双恩还有另一重身份：共产党员。

 

华润公司是中共中央在海外成立的贸易机构（前身：联和行)，随着解放战争的进行，华润公司充当了打通解放区与海外通道的角色。刘双恩出任“东方”轮船长，主要是为了把解放区的物资运往香港销售，又在香港采购解放区所需的货物，其中包括战后恢复生产的原材料，也包括前线的战略物资。

 

刘双恩看重方枕流，很久之前，他曾经多次和方枕流交流时局。

我父亲干脆就住在方枕流船上，不回家了。住在他的船仓里彻夜长谈，而且当着他的面打开收音机，就听新华社，邯郸的新华广播电台广播，人民解放军取得了胜利，然后分析国内国外形势。

——刘功仪（刘双恩之子）

现在，天快要亮了，可是“海辽”轮何去何从，方枕流一直很想听一听刘双恩的意见。他终于等到了刘双恩的信件，信上只有八个字：“随船离沪，相机行动”。

 

6月，带着海辽轮到达香港的方枕流再次见到了刘双恩，他决定起义。

起义的风险是非常大的，半年前，国民党装备最好、火力最强的军舰“重庆”号起义，最终在数架轰炸机的连续轰炸下自沉。如何选择一条安全的航线是保证“海辽”轮起义的关键。

我们非但要起义成功，而且一定要把这个船保存下来，因为解放区没有海轮，所以我们第一条海轮回到解放区以后，一定要保存起来，那么怎么办呢？香港党组织想来想去到大连。那旅顺、大连这两个港口由苏联红军管辖的，苏联红军管辖的，他国民党的海军、空军都不敢去。

——马骏（“海辽”轮报务主任）

刘双恩曾经提出和方枕流共赴生死，但方枕流拒绝了。他告诉刘双恩，船员马骏已经买好了毒药，如果起义不成，他们选择成仁，自杀殉节。希望组织上能够代为照顾他们的家人。刘双恩说，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因为人心在我们这边。

 

曾经三次在海上出过事故的“海辽”轮，终于开始了命运中最重要的一次航行。

 

驶出尖沙咀码头的方枕流看见岸上的刘双恩用手电筒在对自己打着灯语，一遍又一遍。

 

他看明白了，是四个字：

 

航途平安。

源济

 

要成功起义，要解决两个问题。

 

对内，说服船员；对外，在到达解放区之前，不引起国民党的飞机和军舰的注意。

 

之前，方枕流曾经和刘双恩要过枪，表示如果说服不成功，要武力解决问题。刘双恩坚决反对，他说要说服船员，不要用暴力。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方枕流对船员们说：“我们海员深受国民党压迫之苦，有岸不能上，有家不能归，现在国民党已是穷途末路。我们现在决定起义，脱离国民党的统治，开往解放区。”“回家”这两个字彻底劝服了船上那些持反对意见的船员们。没有什么比回家更让人激动，如果跟着国民党前往台湾，他们将永远漂泊。

 

9月20日上午，香港和汕头招商局分别收到了方枕流发来“当日起航”的电报，但这时，航行在海上的“海辽”轮早已换了一个面貌。原来，方枕流在香港买到一本《世界船务录》，发现“海辽”轮外观与英国“玛丽莫勒”号轮船很相近。19日夜，方枕流便和几位核心船员一起伪装船只，用漆刷把救生圈上原来的“上海”“海辽”字迹涂掉，改成英国的船名“MARY MOLLER”；烟囱上，也换上了英商莫拉轮船公司的标志“M”。

 

船员马骏拍下了海辽轮起义的珍贵资料

20日傍晚，“海辽”轮电告汕头招商局称：“主机滑动气门调解阀发生故障，在同安湾抛锚修理。”

 

在华夏公司的“东方”轮电台上的刘双恩也收到了这一电报，这是他们事先约好的。刘双恩知道，“海辽”轮已经起义了。他请求华夏公司领导立即上报中央，并通知旅大区党委：“‘海辽’轮已起义，做好接应准备！”

 

直到25日，台北招商局才开始对“海辽”轮一直宣告“主机失灵”一事感到怀疑。但这一电报被方枕流早早预判，当他监听到台北招商局发给香港招商局的电报，要求大“蔡锷”轮去查看一下“海辽”轮修理情况时，他一边继续给汕头招商局发电报声称“主机修妥，明日抵港”，一边全速行进，直驶大连港。

 

刘双恩告诉过方枕流，渤海湾有国民党军舰形成的海上封锁线，多艘敌舰巡逻其间。这最后一段航程必须加倍提高警惕。

 

而此时，台北招商局总部终于猜测到了“海辽”轮的去向，国民党空军派出数架B-24轰炸机，分别沿着长江和海岸线展开搜索，其中有几架甚至飞越营口直逼大连。

 

1949年9月28日凌晨，在大连港口已经守候了整整一夜的华润公司员工徐德明，终于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他想象了无数次的一幕：悬挂着巴拿马国旗的“海辽”轮终于出现在了海平面的尽头。

 

但这时，国民党空军轰炸机正在上空盘旋，“海辽”轮随时面临被击沉的命运。不过，深谙国际法和航海条例的华润公司，为迎接”海辽”轮的回归，精心设计，让“海辽”轮停靠在港口边界线上，这让轰炸机左右为难，最终，他们不得不选择离开。

 

历经8天9夜，冲破重重封锁，”海辽”号完成了2000多海里的起义之路。1949年10月1日下午2时57分，几乎和天安门同一时刻，红旗在”海辽”轮上升起，它成为新中国第一艘升起五星红旗的海轮。

 

10月24日，毛主席复电祝贺“海辽”轮方枕流船长和全体船员起义成功：

 

“海辽”轮方枕流船长和全体船员同志们：

庆贺你们在海上起义，并将“海辽”轮驶达东北港口的成功。你们为着人民国家的利益，团结一致，战胜困难，脱离反动派而站在人民方面，这种举动，是全国人民所欢迎的，是还在国民党反动派和官僚资本控制下的一切船长、船员们所应当效法的。

毛泽东

一九四九年十月二十四日

源济

 

“海辽”轮成功起义的背后，有方枕流等人的勇敢实施，也有以刘双恩为代表的华润人的精心策划。可以说，他们几乎预判到了起义过程中会遇到的每一个小小细节，并且加以部署。

 

这不是华润公司在党的解放事业中第一次做出贡献。

 

这甚至也不是华润公司在人民币发行中所做的第一次贡献。还记得我们在文章开头讲到的1947年董必武组织开展统一货币工作吗？

 

当时任华北财经办主任的董必武走进晋察冀边区印刷局，摸到印刷粗糙的晋察冀边区票时，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这里所拥有的造纸技术、制版技术、印刷设备，尤其是纸张材质，还远远达不到一个将为数亿人使用的货币的发行标准。

 

而唯一符合标准的，是东北解放区下属的东北银行印制的东北币。而印制它的专用纸张由远在香港的联和进出口公司提供——这便是华润公司的前身。

 

华润档案馆里，留存着一张1949年周恩来、董必武致电华润公司董事长钱之光的电报：

 

之光：

电解铜除已订购一千吨外，请再订购八百吨分批运回。钞票纸及道林纸请速运天津以应急需。

周（恩来）董（必武）

为了完成任务，华润买空了整个香港市场上所有的钞票纸，曾经押运“阿尔丹号”抵达香港的第一代华润员工王华生在他的回忆文章中写道：“现货不够，华润就买期货；香港没有，华润就去东南亚买，东南亚也买空了，华润就通过英国洋行公司从英国、美国进口。”不计其数的印钞纸装上华润的商船，伴随着解放军南下的步伐，运往一个又一个被解放的口岸。

除了运送钞票纸，华润还在1948年-1949年护送了1000多名爱国人士，以装卸工、押运员、锅炉工等不同的身份回到祖国，参加新中国第一届政协会议，共商建国大业。

 

也是华润，在西方国家对中国实行全面“禁运”时，迅速展开被称为“双抢”的抢购、抢运物资任务，尽可能将损失降到最低。至1953年，华润人将禁运前中国对外贸易90%的外汇和物资运抵国内，价值达2.2亿美元，这一数字相当于当年中国原油产值的40倍。在这个数字背后，是华润人为此付出的生命代价。

 

1950年2月，华夏公司神杖轮在高雄港被扣押，二副周秉鈇被捕入狱，代理买办应燕铭被杀害。

1954年5月，中波公司哥德瓦尔号在琉球群岛附近被美蒋军拦截， 三副周士栋（周清东）遇害牺牲 。

1956年6月20日，华夏报务员刘志伟因常年航行缺乏医疗，慢性肾炎发作不治去世。

 

“三年自然灾害”，严重的饥荒席卷整个中国。紧急进口购粮的任务，再次落到了华润肩上。面对这场考验心理和智慧的购粮谈判，前往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的两只华润采购小组，在不动声色的剑影刀光下，顺利签下了供粮协议，源源不断运回了1300万吨小麦，让3000多万同胞摆脱了生存威胁，帮助共和国挨过了经济上最艰难的岁月。

源济

 

今天，我们迎来了建党百年。

 

回望百年建党历史，一个个瞬间之中，回望是惊险的。我们曾经遭遇无数次挫折，也曾经克服无数个困难，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了今天？

 

是无数如方枕流刘双恩这样的普通人，是无数如华润这样的爱国企业。他们坚守家国情怀，只要祖国需要，随时准备着，奉献出自己的青春。

 

中国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会牢牢记住的，只有四个字：家国情怀。守护住自己的家，守护好自己的国，没有什么困难迈不过去。

 

回家的路，永远是照亮我们前行的灯塔，筚路蓝缕之中走来一百年，只要永远记住家与国，中国人永远走在通往美好的路上。

1、郑复龙，“海辽”轮起义始末，炎黄春秋

2、湖北卫视纪录片，《大揭秘》《海辽轮起义》

3、凤凰卫视纪录片，《驶入祖国——香港“海辽”轮起义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