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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古代看美女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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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8 07:0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古代看美女考

2019-04-08  胡文辉  大家

导读

在缺乏图像复制技术的旧时代,看美女之难,是我们今日不易想像的。





这个时代最平等的幸福,人人都最容易拥有的幸福,是什么?

我想到的是两样:一是吃冰淇淋,关于食;一是看美女,关于色。

看美女,当然只是说看美女图,仅止于看而已。可是,我们往往意识不到,能够看,其实已很幸福了。在缺乏图像复制技术的旧时代,看美女之难,是我们今日不易想像的。

在此,只谈古人看美女的两种模式。

之一:现场-付费模式

首先要讲的例子,有关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之首的西施。

《孟子·离娄下》有一句“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北宋孙奭疏云:

案《史记》云:西施,越之美女,越王勾贱以献之吴王夫差,大幸之。每入市,人愿见者,先输金钱一文。

这是说,每当西施进城逛街,会顺便与民同乐,市人付一文钱,即可一睹其绝代美颜。明末名士钱谦益跟名妓柳如是欢好时,曾费力写了一首长律《有美一百韵,晦日鸳鸯湖舟中作》,诗里有两句:

迎车千锦帐,输面一金钱。

就是用了西施这个典来比拟柳美人被围观的盛况。又,清初查慎行词《减兰·卖花词》也有两句:

入市人看,西子才堪博一钱。

也是借用西施此典,似是用来形容卖花女了。

不过,孙奭所述不见于经传,很是可疑。《十三经注疏》所附考证云:“今《史记》无此文,未知何据。”朱彝尊《经义考》更举出此条为例,指孙奭“诡称《史记》”。而且就情理来说,以吴王之尊贵,又怎么肯让他的爱妃任人观摩呢,他哪里会在乎那一文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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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图

西施在早期文献里本就近于传说,孙奭这个文本尤为晚出,可谓传说之上的传说了。但有一点,看西施的故事固然不必当真,但看西施的心理却是千真万确的。要知道,古时候可没有明星满屏飞,佳丽总是侯门一入深如海,若有西施那样的国宝级美人闪亮登场,不惜花钱一饱眼福的必定大有人在。这是图像匮乏时代的现实。所以,“输钱看西施”的故事虽不符合历史真实,却完全符合心理真实。

事实上,恰有宋代的记录可相印证。两宋之际有位廉布,其《清尊录》记述了一个将男孩打造成伪娘的奇闻:

兴元(今陕西汉中)民有得勾栏小儿,育以为子,数岁,美姿首。夫妇计曰:“使女也,教之歌舞,独不售数十万钱耶!”妇曰:“固可诈为也。”因纳深屋中,节其食饮,肤发腰步皆饰治之,比年十二三,嫣然美女子也。携至成都,教之新声,又绝警慧,益闭之,不使人见,人以为奇货。里巷民求为妻,不可,曰:“此女当归之贵人。”于是女侩及贵游好事者踵门,一觌面辄避去,犹得钱数千,谓之“看钱”。(《说郛》卷十一)

这两夫妇将伪娘藏得极严实,以待价而沽,有求见者,“一觌面辄避去,犹得钱数千,谓之‘看钱’”,这就跟西施“每入市,人愿见者,先输金钱一文”无异了。那么,孙奭的说法会不会就是来自宋朝的经验呢?

花钱看西施的法子,至近世尚不乏其例,且不分中外,洋鬼子也学会了。

据美国的记录,1834年,“华盛顿号”从中国带回一位小脚的广东美女,叫“阿芳妹”(Afong Moy),芳龄十九——她是目前所知第一位到北美的华人女子。当时美国人绝无机会见到来自中国的小脚女人,甚至来华的美国人也极难见到,故老板卡尔内兄弟把她放到纽约公园里展览,观者云集。据报道,“凡是愿意付15美分的人都可以看看她。无疑,她拥有许多爱慕者。”后来门票还提高到50美分,卡尔内兄弟获利不菲([美]约翰·海达德《中国传奇:美国人眼里的中国》,第84-87页;[美]埃里克·杰·多林《美国和中国最初的相遇:航海时代奇异的中美关系史》,第198-1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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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芳妹”的展览广告(见[美]张文献编《美国画报上的中国[1840-1911]》)

稍后的1850年,有位名叫“亚彩”的中国妓女,到旧金山开办“招待所”。其时赴美的华人女性太少,消息甫一传出,附近华人矿工即兼程赶去。每次看她一眼,要付费18美元,就这样还沿街排起了长龙(陈依范《美国华人》,第73页)。

到了1866年,清政府首度派员游历欧洲,由斌椿领队。在英国参观地标建筑水晶宫时,遇上了几位同胞。斌椿《乘槎笔记》载:

见湖北人黄姓,身不满三尺 。又安徽人詹姓,长八九尺 ,自言形体与人异。又粤东少妇一人。装饰状貌,西国未见者,洋人以之来游,为射利也。

同行的有张德彝,其《航海述奇·英国日记》亦载:

午初再游水晶宫,先抵宫吏家。适有华人来,男子一高一矮,揖毕而坐。其高者身约八尺,年逾三旬,着长袍短套,头戴四品职衔。问彼何职,答曾捐纳知府衔;叩其里居姓氏,伊自称为湖北詹九五也。其矮者姓杜名敖富,身甫二尺,年约三旬,身着紫绸夹袄,黄绫马褂,冠红穗小帽,系江南人也。随一女子,年约二旬,询之知为上海倚门献笑者。此三人来泰西,迨为令人观看,以图渔利。有二粤东人相伴,皆未详其姓字。

显然,这两男一女跟“阿芳妹”一样,也是随洋人出去“捞世界”的。所谓“令人观看,以图渔利”,当然也是开启付费收看模式了。

还有个北洋时代的掌故。陶菊隐《政海轶闻》记载了一则辛亥元勋徐绍桢的轶事。当革命军占领南京之初,与渡江北去的张勋部仍处于敌对状态:

一日,徐得急足报,张勋宠妾小毛子匿迹下关,将乔装渡江,已被宪兵拘获。小毛子艳事流传,宁人耳之熟矣,骤闻娇鸟入笼,靡不摭为谈助。儇薄者流主张陈之闹市,任人观览,以辱清廷鹰犬。徐不许,为粪除门帘桥陈善公馆居之。……事为沪上某公所闻,来电曰:“军饷匮乏,罗掘俱穷,小毛子奇货可居,请即解来沪上,陈列张园,入场券每人四角,沪人士炫于新奇,届时必空巷往观,十万军饷不难立致也。”徐览电笑曰:“某公工谑浪,今又与我打趣矣。”即婉函劝之,将派员送之北上。……

由于徐绍桢坚持政治道德,这个展览小毛子收门票的馊主意并未实行,这且不论。但很显然,“陈列张园,入场券每人四角”,仍是“输钱看西施”的故智而已。可知到了民国初年,虽有新式摄影,但美女图的效果仍不如人意,付费看美女的模式仍颇有市场。

苏东坡有一首《满庭芳》词,下阕云:

人间何处有,司空见惯,应谓寻常。坐中有狂客,恼乱愁肠。报道金钗坠也,十指露,春笋纤长。亲曾见,全胜宋玉,想像赋高唐。

前面自是用了“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的著名公案,意谓如此美人,有的人或易见,自己却是万难遇上;“全胜宋玉,想像赋高唐”,则是用《高唐赋》的典故,指宋玉仅据楚襄王的梦境来写巫山神女,自己却是“亲自”目睹,其欣幸为何如!见了女神,大名士东坡也这般反应,很可代表古人看美女的难度。

而此时此际,在知识也开始付费的时候,我们仍有免费的高像素美女可看,可放大,可保存,可一手掌握,很应该知足了。

之二:间接-写真模式

若现场模式不可得,古人也会退而求其次,开启写真模式。而且,就算一国之君,看美女也未必容易,往往也得看美女图呢。

问题是,在那个前摄影时代,只能心追手摹,美女图当然是很不靠谱的。这又得说到中国古代“四大美人”的另一位了。

《西京杂记》卷二载:

元帝后宫既多,不得常见,乃使画工图形,案图召幸之。诸宫人皆赂画工,多者十万,少者亦不减五万,独王嫱不肯,遂不得见。匈奴入朝,求美人为阏氏,于是上案图以昭君行。及去召见,貌为后宫第一,善应对,举止闲雅。帝悔之,而名籍巳定,帝重信于外国,故不复更人。乃穷案其事,画工皆弃市,籍其家,资皆巨万。

这当然是关于昭君出塞最著名的记录了。古人之咏昭君,几乎无不据此立言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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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君画像,取自清陆昶辑《历朝名媛诗词》

但昭君何以出塞的公案,其实是有异闻的。《汉书》记载简略,可不必论,而《后汉书·南匈奴传》载:

昭君字嫱,南郡人也。初,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掖庭。时呼韩邪来朝,帝敕以宫女五人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遂与匈奴。

又《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琴操》:

王昭君者,齐国王襄女也。年十七,仪形绝丽,以节闻国中。长者求之者,王皆不许,乃献汉元帝。帝造次不能别房帷,昭君恚怒之。会单于遣使,帝令宫人装出,使者请一女。帝乃谓后宫曰:‘欲至单于者起。’昭君喟然越席而起。帝视之,大惊悔,是时使者并见,不得止,乃赐单于。

这两个文本都未言及汉元帝“案图召幸”的事。

此外,启功《昭君辞二首》小序对此也有一个质疑:

古籍载昭君之事颇可疑,宫女在宫中,呼之即来,何须先观画像?即使数逾三千,列队旅进,卧而阅之,一目足以了然。于既淫且懒之汉元帝,并非难事。而临行忽悔,迁怒画师,自当别有其故。按俚语云:“自己文章,他人妻妾”,谓世人最常矜慕者也。昭君临行所以生汉帝之奇慕者,为其已为单于之妇耳。……余所云:“初号单于妇,顿成倾国妍”,则探本之义也。论贵诛心,不计人讥我“自己文章”。(《启功韵语集》[注释本],第40页)

启老先生凭一般情理,明确否定王昭君的主流叙事,以为汉元帝只是出于“老婆是别人的好”的心理,才舍不得昭君,看起来很可备一说。

不过,今人之情理是一回事,古人之情理又是一回事。我以为,就古人之情理来说,《西京杂记》所载昭君事,还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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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君图,江戸时代久隈守景绘,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南朝时刘孝威诗《行幸甘泉宫》有两句:

鸣钟休卫士,披图召后宫。

这是一首设想汉帝行幸甘泉宫的诗。在刘孝威看来,宫女太多,君主太忙,自然要“披图”来选择临幸对象。可以想象,这有可能反映了刘孝威的时代经验,即南朝皇宫里的情形。

后蜀花蕊夫人宫词有一首:

六宫官职总新除,宫女安排入画图。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颇见错相呼。

这应是后蜀内宫的实录:“宫女安排入画图”,宫女都有画像给君上过目,但花多眼乱,君上还是记不清,见到人时还是经常会叫错名字。

此外,《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七十三载前蜀事:

蜀安重霸劝王承休请蜀主东游秦州。承休到官,即毁府署,作行宫,大兴力役,强取民间女子教歌舞,图形遗韩昭,使言于蜀主。

这里具体的人物、历史背景不必细究,只说“图形遗韩昭”一句,其“图形”应是针对上一句“民间女子”而言,意谓将美女画成图像,供君主观览挑拣。

由这些记录看,古人绘美女图以进献于王者,供其选择,应属于较为普遍的机制。这样看来,王昭君因拒赂画工而不得见幸于汉帝,就没什么不合情理了。

附带说一下,有个英国史上的事件,倒跟昭君故事正成一个残酷的对照。

偶读日本艺术家杉本博司的随笔集《直到长出青苔》,有篇《无情国王的一生》,讲到十六世纪英王亨利八世的情事:亨利第三任王妃死后,宰相替他选择了克里维斯公国的安妮公主为结婚对象。他派了王室肖像画家荷尔拜因去绘制安妮肖像,结果荷尔拜因将安妮画得比真人更美,使他一下爱上画中人,应承了婚事。等安妮到英国举行婚礼,他却大失所望,遂赐予她“国王妹妹”的身份而了结此事。——这可说是一个反王昭君的故事。王昭君是被画得太丑,而安妮公主却是被画得太美!不过,这两个故事也有共同点,即君主都吃了画家的大亏,都懊悔得不行,这可算前摄影时代特有的悲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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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荷尔拜因绘制的安妮肖像

苦不苦,想想汉元帝;惨不惨,想想亨利八世。他们的悲剧,在于没法看到昭君安妮的真面目。而我们有高清美女图,面目如真,有图有真相,抚今追昔,忆苦思甜,真的很应该知足了。

那个时代,连君王都得看美女图,一般“吃瓜群众”更不必说,有图已经很好很好了。

南宋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二载:

秦妙观,宣和名倡也,色冠都邑,画工多图其貌,售于外方。陆升之仲高,山阴胜流,词翰俱妙,晚坐秦党,遂废于家。尝语明清曰:“顷客临安,雨中见一老妇人蓬头垢面,丐于市,藉檐溜以濯足。泣诉于升之曰:‘官人曾闻秦妙观名否?妾即是也。’虽掩抑困悴,而声音举措固自若也。多与之金而遣之去。”

清人赵昱据此赋诗:

宣和名艳旧时娇,烟墨青螺著意描。泪湿临安来市上,莺花蕉翠可怜宵。(《南宋杂事诗》卷五)

秦妙观美人迟暮,自伤沦落,我们不必理会,由“画工多图其貌,售于外方”两句,却可知时人凭图像看美女的情形。还可以合理想像,当日所画的美女,不会只有秦妙观一人,必定还有其他名妓;而画美女图出售的风气,也不会只见于宋朝,很可能也见于其他朝代。这应代表了古代看美女的写真模式,也是古代图像传播史的一个范例。

1879年王韬东渡访日,在东京时有组诗《芳原新咏》,其三云:

大道朱楼十里连,美人像并列楣边。燃犀何用烦温峤,请自从头辨丑妍。(自注:芳原一带皆妓居,红楼夹道,以西法照妓像,悬屋外,俾游客辨其妍媸,而后缔好焉。)

当时东京的妓女已利用西式摄影自我推销,将相片挂于妓院外,以便好色客挑选;老司机王韬因之欢欣鼓舞,美丑一眼可辩,再也不必像温峤那么麻烦,还得点燃高端的犀角才看得清了!

东京妓女之法,在原理上实与宋朝无异,只是在技术精度上却大跨度地升级了。——王韬实际上体验了图像时代的开始,体验了看美女时代的开始。我们这个美女可以无限复制时代,正是滥觞于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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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仕女图》

最后,话要说回来,我们固然是比之古人有眼福得多,但无论图像的像素多高,或屏幕的画面如何高清,图像毕竟不同于真人,不过是柏拉图所谓洞穴之影罢了。这一点,前摄影时代的古人之言,也仍有参考价值。

东汉王符《潜夫论·实贡》有云:

图西施、毛嬙,可悦于心,而不若丑妻陋妾之可御于前也。

这可算是安慰了一般人的脆弱心灵:美女图再美,也没有血肉,还是且行且珍惜,珍惜眼前人吧。

而晚唐温庭筠又有一首七绝《龙尾驿妇人图》:

慢笑开元有幸臣,直教天子到蒙尘。今来看画犹如此,何况亲逢绝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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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画家所绘的杨贵妃画像

这却可算是对一般人的当头棒喝:美女图都让你们这么嗨,人家跟绝世佳人零距离,又该多爽呢。

发表于 2019-4-9 10:1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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