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你生活在一个人工智能被广泛应用的时代，科技的高速发展下，人们很难从外表上分辨人类与人工智能。
有一天，你被告知，你是一个机器人，你所有的记忆都是被植入的，你以为的亲人其实是你的制造者，而你身边所有人都瞒着你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需要你不知情，以便通过某些测试，证明机器人和人类能够达到完全一致。
乍听到这个消息，你是会感到荒谬地笑起来，还是下意识地怀疑自身？
这就是生活在人工智能社会里的人类所特有的苦闷了，他们很容易就会陷入自我怀疑和内心迷茫：
我到底是谁？
我是一个真正的人吗？
我的情感和需求是来源于虚假的记忆还是出于我自身的意志？
这就引出了《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所讨论的核心问题：
人类和人造物到底有什么不同，人类区别于万物的本质又是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和对书名的回答是一致的。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看到结尾，我们才会知道，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小说的开篇，主人公里克·德卡德最耿耿于怀的一点就是：
他想要一只真正的羊，但实际上他只拥有一只电子羊。
他极力地向邻居们隐藏这一点，因为他害怕被他们瞧不起。
你大概会觉得奇怪，一只羊而已，为什么会让里克产生这么大的执念？
这里就必须要提到里克所处的时代。
里克出生于末世大战时期，核战过后，整个地球生态崩溃，放射尘埃布满全球，物种一个接一个的灭绝。
大部分人都移居火星了，留在地球上的只有一些“特障人”，身有残疾的人还有一些不愿离开故土的人。
满目所见，只有废弃的高楼与建筑，还有会自我繁衍、淹没一切的恶性垃圾“基皮”。人类在放射尘的摧残下苟延残喘，随时可能会死去。
政府鼓励人们移民火星，宣扬的政策是每个移民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个仿生人。
这里的仿生人与我们平时认知的机器人不同，他们的身体里没有线圈、螺丝和芯片，他们和自然人一样有血有肉，在物理上唯一能够将他们鉴别出来的方法只有骨髓测试。
仿生人作为移民火星“买一赠一”的礼品，被大规模制造出来，数量之多，“就像一九六零年代的美国汽车市场。”
毫不夸张地说，仿生人正是作为人类的奴隶，被无底线压迫着，驱使着。
无数的历史告诉我们，残酷的剥削和压迫必然会造成反抗。
八个仿生人从火星偷渡到了地球，其中两人被里克的同事击毙，剩余的六个仿生人已经混入了普通人群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赏金猎人的里克接受了猎杀的任务。因为每猎杀一个仿生人，他就能得到1000美元，而这笔钱足够他购买一只真正的动物。
因为仿生人和自然人的难以分辨性，里克遭遇了几次危机。
真真假假，敌我难辨，似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敌人，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无法确认。
书中有这样一段场景，当里克猎杀了一个仿生人后，他被警察逮捕了起来。
警察告诉他，他所在的警察局根本不存在，他所猎杀的人也和他持有的资料不符，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的身份。
更可怕的是他对自己的怀疑：我可能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而是一个仿生人。
这个情节其实就是在侧面讨论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其实都是被其他人所定义，和身边的人建立联系才存在的。
如果有一天我们失去了这些联系，我们是否还能拥有自己的身份和自我认同感？
同样的道德困境还有对仿生人的欲望与情感。
里克对仿生人女子蕾切尔产生了感情，并与她发生了关系。
你可能会想，这一定又是一个老套的相爱相杀最后历经千难万险，最后大团圆的故事。
但迪克才不会走这样的烂俗路线。
在两人发生关系后，蕾切尔却告诉里克，她已经用这种方法诱惑了九个赏金猎人，从而拯救了自己的同伴。
因为大部分赏金猎人在和仿生人发生关系之后，都没办法再把仿生人当成没有生命的物体。他们无法突破自己的心理障碍，只能放弃猎杀仿生人。
她通过这样的手段终结了众多赏金猎人的职业生涯。
里克似乎是这少数的例外。
在接下来的一天的时间内，里克猎杀了剩余的6个仿生人，创下警局记录，成为历来最伟大的赏金猎人。
但他的内心却崩溃了。
一直以来，他压抑着对仿生人的同情，毫不留情地杀掉这些“人形机器”。
却发现，在不断猎杀的过程中，自己正在逐步丧失人性。
他急于拯救自己，背负着要还三十六个月的债务买下了一只真正的动物——一只努比亚黑羊，这只羊治愈了抑郁边缘的妻子和信仰崩塌的里克。
可惜，当里克杀掉所有仿生人回到家后，却发现自己的羊被蕾切尔杀死了。
谁都不知道蕾切尔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我想，原因其实很简单——
蕾切尔意识到，里克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羊成为了他相信自己还拥有同情心、道德和人性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摧毁他的精神，蕾切尔杀死了里克唯一的救赎。
失去信仰的里克一度想要自杀，最后在电子宠物微弱的安慰下暂时放弃。
但谁也不知道他的下一次崩溃什么时候会到来。
现在，让我们回到本书的书名所提出的问题：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这就涉及到大家非常关注的一个问题：人工智能进化到最高阶段，是否真的能够取代人类？
很多人会有担忧——如果在未来，大量职业被人工智能所取代，那么属于人类的优势在哪里？
迪克为我们提供的答案是：移情能力。
情感是人类最独特也最无法舍弃的能力。
在小说中，有这样一个设定——移情测试能够根据提问和回答鉴别仿生人与自然人。
这些问题包括“如果有人送给你一个牛皮钱包，你会是什么反应？”
标准答案是：不要接受，并且向警察举报送礼的人。
如果让21世纪的我们回答，大概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正确，因为牛这种动物在我们的世界随处可见，谈不上多么珍贵。
可在小说里的世界，牛已经濒临灭绝，使用牛皮做钱包不只是滥杀珍稀动物，更是丧失同情心，对生命极度不尊重的表现。
而同情心，是仿生人永远不会理解的东西。
仿生人不明白为什么人类对于动物会有同情心，所以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卸下蜘蛛的腿，只因为他们好奇四条腿的蜘蛛能不能走路。
他们智商极高，思维冷静，但如果遇到致命危险就会完全放弃抵抗，而“真正的生命——在二十亿年的生存压力下进化出来的生命——永远不会这样认命。”
虽然人类有很多丑陋、卑劣和自私的一面，但也曾经在灾难的面前爆发出巨大的团结和力量，而这种时候，仿生人根据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做出的选择从来都是各自逃命。
这就是人类与仿生人最根本的不同，这些独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感，正是仿生人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我想，这段话同样可以作为对标题的回答：
仿生人不会梦见电子羊，因为共情，是他们永远无法理解的谜题。
当然，迪克并没有完全否认人工智能获得情感的可能性。
迪克笔下的仿生人，有好有坏，有孤独也有恐惧。
迪克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在细节里，我们处处都可以看到，迪克对人工智能与人类权利是否应该平等的思考，对个体命运和身份建构的哲学延伸。
不过，这些内容对于1968年来说，似乎太过超前。
1968年，小说刚出版时，并没有造成强烈的反响，人们对于书中的思想只简单的理解为杞人忧天。
1982年，由这本书改编的电影《银翼杀手》公映，票房惨淡，首周票房仅650万，总票房也未能达到影片拍摄成本，不少媒体和影评人认为这是一部烂片。
直到十多年后，这部电影的价值才被真正挖掘出来，成为了科幻电影史上的里程碑，与《2001太空漫游》一起，共同筑起了科幻电影史的基石。
不过，一切荣耀与指责早就与迪克无关。
在电影完成前4个月，迪克因心脏病过世。
迪克一生创作了44部长篇小说和121部短篇小说，他1961年所写的《高堡奇人》还曾获得科幻最高奖“雨果奖”。
他的作品受到众多著名科幻作家的赞赏和推荐，如罗伯特·海因莱因、斯坦尼斯拉夫·莱姆和厄休拉·勒古恩等等，但在生前，他却始终没有得到普通读者的认同。
他贫病交加，屡遭退稿，最穷的时候甚至付不起图书馆的逾期罚款，还不得不到宠物店花35美分买一磅给狗吃的马肉杂碎充当肉食。
他饱受抑郁症和妄想症的折磨，也曾因为吸毒而致幻。
一生有过五次婚姻，却全部都是以离婚收场。
他是一个始终游离在现实生活中的边缘者，却也是一个不断追问个人存在与生命意义的求索者。
感谢他在短暂的一生中，创作出这么多丰富又深刻的作品，带给我们震撼与思考，带给我们狂喜和感动。
阅读迪克的小说，无需追求多么宏大的议题，或者一定要获得一个肯定的答案。
只需放下一切的束缚，将自己沉浸在他所构建的那一个个迷幻朦胧又广阔无边的世界中。
然后在每次触动内心，拷问自身的时候，真诚地回答自己。
我想，这就够了。
狗仔卡
发表于 2018-8-27 02:0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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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19 12:22 P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