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雾气,干燥的火苗,这一切都发生在夜晚。“彼得堡——这是一场梦”,别雷在小说中写道,“如果你梦中在彼得堡呆过,就无疑知道那沉重的大门:那些硬木做的门上装着玻璃镜;过往的人们看着这些玻璃;可他们从来没有到这些玻璃的里面去过”。在这里,夜晚不是指示时间的幕布,而是一种氛围,每个人物、每一处大厅都沦陷在浓重的夜色中,没有月光,只有绝对的黑暗;人们看不到生活的道路,也无法理解对方的内心。黑夜剥夺了人的视力,他们只能在自我的困顿中挣扎。犹豫成了人物行动的特点,接到沙丁鱼罐头的尼古拉时而下决心炸死父亲,时而陷入自我谴责;而冷硬的杜德金也是如此,别雷没有将他描绘成纯粹的行动机器,而是让杜德金在空旷的广场上自我反省。
这是人物对现实妄想的梦境,也是安德烈·别雷所说的“大脑游戏”,在琐碎的意识流和模糊的轰鸣声中,用故事完成思想已不再是《彼得堡》的任务,他无意在文学中完成某种革命性的定论。犹豫,迟疑,无止境的断点,这些东西在断断续续的主线情节外构成了人类灵魂的出口。假如人物的行动是一种被假性幻觉所支配的意识,那么犹豫就是纯粹的无意识,在这个空白的意识地带,人物得以从高温呓语的彼得堡浪潮中脱身,呼吸冷静的空气。城市在发烧,城市的细胞在膨胀,而人要在这个世界上冷静,便是别雷在极端时刻为人类提供的出口——保持对生活的否定。
任何历史高烧都终将退去,呓语也将结束,别雷的内心无疑保持着这种光明,“水浪一会儿就平静下来了,河水变得平坦舒展了,上面所有的星星也就消失了”。关于彼得堡的历史我们可以在其他书籍中找到更多翔实的资料,但小说家的工作绝不是提供无误的知识。人性才是那些漫长篇幅所要叙述和理解的本质,在这个基础上,别雷所写下的,既是一座彼得堡,又不仅仅是一座彼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