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与哀愁》所书写的,是一系列人物在这场战争之中的体验经历。作者,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位汇编者,他搜集到大量参战者日记,按照时间线汇编起来,记录了从1914年到1919年五年大战。就从这样的写作创意而言,倒还真是一部很有新意的著作。因此,很多作家把这部书当成纯粹的文学作品,而非历史纪实作品来阅读。甚至,我们的历史作家何尝不能借鉴这样的文笔,回视一下中国一个世纪的天地玄黄。
全书一共记录了23个亲历战争的人物,他们身份、年龄、国籍各异,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也各不相同,有波兰的贵族、奥匈的作家、苏格兰的救援人员、德国的女生、丹麦的水手、俄国的护士、比利时的飞行员、塞尔维亚的司机、法国的公务员、美国的军医……这些人并无交集,他们的共同点是对这次战争拥有眼之所见、身之所感的亲历,而且他们都很年轻,正是人生中最美丽年华的开端。
作者很巧妙地汇编了这些人的日记或者档案资料,全面展示了整场战争从开始酝酿到最终结束的整个历程。这里的“全面”,不仅仅指人物、身份、参战时间等方面——几乎覆盖了大战历程的每一个月份,也指对参战国、国民,前方和后方,支持与反对力量,海陆空以及欧洲、非洲、亚洲各个战场空间的覆盖。这种俯瞰式的全景结构,很像前苏联作家格罗斯曼的经典长篇小说《生存与命运》,或者新近走红的福斯特的《二十世纪三部曲》,但《美丽与哀愁》是非虚构的,由一个个真实而美丽的生命联络成一个时代的缩影。
在书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主导叙事气息的变化:一开始大多数人被新兴而狂热的民族主义情绪所驱动,虽然很多人感到意外,但似乎很期待这场战争,比如丹麦士兵安德烈森的日记:“上战场,是为了锻炼自己,为了强健自我,磨炼意志,砥砺操守。”自然,也有怀疑战争的,比如奥匈的国防军少尉,后来成为著名作家的穆齐尔,在给女友信中抱怨说:“我们的营队已经部署在战场上,只有上帝知道什么原因……”
很快,全书的叙事就进入漫长而泥泞的绞杀。“死亡”这个字眼在很多人的日记或者信件里反复出现,像噩梦一样主宰了整本书三分之二的篇幅。到战争的中后期,反复出现“炮击”、“杀俘”、“拉锯战”、“难民营”以及“饥饿”、“寒冷”、“虐杀”、“绝望”等词汇。读者可以明显感受到,参战各方已经杀红了眼,人性越来越野蛮、越来越堕落。意大利骑兵军士摩内利目睹了逃兵被处死,大量的军队溃败,不由地感叹:“所有的人命运似乎都比我还要悲惨……一旦爬出战壕,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护他们的性命了。”
美国军医库欣则忠实记录下在战争中患病死去的同事的诗篇:“佛兰德斯战场上罂粟花随风摇摆,/十字架矗立其间,一排接着一排,/标志着我们的安息的地点:天空上/云雀仍然不断勇敢地歌唱飞翔,/尽管鸣声不免为地面的枪声掩盖……”
全书所叙述的23位主人翁,有4个人死于战争,两人沦为战俘,两人变成残疾。其他几乎无一不在战后很快去世,或者慢慢去消化战争带给他们的创伤。生命是如此美丽,而死亡总是如此寂静。恰如作家阎连科对此书的评述:“让个人的针线,穿越人类战争的缝隙,使得每一个弱小的个体和家庭的惆怅、牺牲和光辉,都有了世界性和人类史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