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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云也退:美国汉学家狄百瑞逝世,我们该记住他对中国价值的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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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2 05: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云也退:美国汉学家狄百瑞逝世,我们该记住他对中国价值的挖掘 

 2017-07-20 云也退 大家


文 | 云也退


1988年5月,威廉·特奥多尔·德·巴瑞在加州伯克利分校做了一个报告,他说到近几年去中国大陆访学:“我最经常被问及的问题是,‘儒学在今天的意义何在?’”


提问者基本都是年轻人,想象一下他们的样子,再想想当时的“文化热”:西学书籍一拥而入,弗洛伊德、萨特、海德格尔、尼采,存在主义、精神分析、未来学、系统论、“熵”理论等等正大行其道,《读书》、“走向未来”丛书之类的人文书刊被“饥饿消费”,而那些关心儒家思想的人,则得以接触到港台一批新儒家的作品。现在遇到这么一个六七十岁的洋人,还如此精通中国老祖宗的东西,他们岂止好奇,应该说,是很惊奇了。


德·巴瑞当然很感慨。他自己最早接触中国文化,是在1949年的燕京大学。那年他三十岁,拿了富布赖特基金会的资助,到中国访学一年。在燕大任教的国学家,钱穆钱宾四先生,给他取了个中文名字“狄培理”。他特别喜欢,后来就用这个名字行走汉学界,发表作品,只是1980年香港一家出版社出他的书时,误将其名字植成“狄百瑞”,正好大陆文化开放,就此在国内学界叫开。对此,狄老是满耿耿于怀的。


燕京大学乃司徒雷登于1919年创办,在民国时期的中国教会学校里,燕大是最有名望的一所。1940年代后期,燕大有着全中国西化程度最高的一批学生和教师,学英语之风大炽,但是,他们跟不学英语的那些师生一样,都是热切的爱国者,他们相信跨文化的学习能加强他们对中国文化和自己的认识,并且,尤为重要的是,促进他们所倾心的自由主义文化在中国传播。正是有感于此,又受钱穆等大师的引导,狄百瑞从另一端出发,以学习中文来了解他本人所栖身的英语文化。


跨文化学习能让一个人谦卑,视野开阔而敞亮:正如学英语的中国人能更好地认识中国,学中文的美国人,发现自己所属的文化也换了新颜。狄百瑞在一篇文章里说:“我们与其他人联络、交流……突然间,我们一直沉浸其中、被其环绕的那些东西(即指西方文化)的意义破门而入。”


他们的愿景都是自由主义——一个理想中的版本。但现实复杂得多。如汉学家本杰明·史华慈所说:“‘自由主义’一词是个泥坑,让人不情不愿地走进去”,兴冲冲把这个西方种子拿到中国来,让它落地,就发现东方的水土不像想象的那么友好。按说,中国人学不来西方的东西,那是他们的事,但狄百瑞却生出了别的想法:最好能在中国最悠久的文化里找出与自由主义相通的地方。


于是他去钻研儒学,研究“儒家人文主义”。他后来说,从一个纯化论的自由主义视角来看,中国的人文主义是“异质的,无法适用的”,与“我们预设的西方模板里一般的自由主义特征”并不相符。中西两边,在狄百瑞这里自始至终是平等的。当中国人遇到本土化困境的时候,狄百瑞看到的不单是中国人的“不行”,他还返身去思考自由主义之被西方“预设”的本质——也就是说,思考它的局限。


对于一个跨文化——具体一点说,从一种居于优位的文化跨入所谓“低档”文化——的学者来说,这真可谓“德艺双馨”了。


尽管困难重重,狄百瑞却相信儒家人文主义和西方的“自由主义教育”,两者可以结合起来,达成一种“长时段的道德理想教育”,一种“不掺杂着自以为是的互相妥协”。他认为,“自由”一词在中国历史的语境里代表着“改良”,用以反对在位的当权者,后者“剥夺了人们满足合法愿望、实现合法抱负的机遇”。这一观点,当年燕大的中方领导人以及国学家们也是认同的,他们坚信儒学里面有好的、有益的东西可以保存,坚信中国传统价值观的语言,可以表述出人文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思想与精神。


1940年代后期燕大,给狄百瑞的印象是,虽然五四以后,儒家被鲁迅等人掀翻在地,视为现代化的包袱和障碍,也是中国愚昧落后的主要罪魁,但燕京大学保存着对国学的“文化自信”,认为儒学内生着积极因素,能够跟西方的现代化相容并促进它、滋养它。


而到了八十年代,他感觉不到这种自信了,因为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孔老二”又被掘坟式地狠批了一次。虽然“四人帮”遭打倒,文革被否定,但儒家的声誉可是救不回来了,儒家等同于“封建”,封建永远是坏的,相反,科学总是好的。打个比方,儒家就好像是一个遭了污名诋毁的人,虽然诋毁者的行为被揭发,甚至公开道歉,受害者却再也无法恢复在旁人眼里的清白之身。


“礼失而求诸野”——新儒家在这时进大陆,起到了挽救对传统价值的“信仰危机”的作用。李光耀的新加坡那时正在兴旺,靠的正是传统的儒学价值和社会法则,李光耀很担心西方的世俗自由主义会毁坏它,但是年轻一代新加坡人却很反感李家的统治,他们觉得儒学的复兴是在为政治压迫开路。在韩国,情况也类似。台湾是保留儒学传统较好的地方。至于日本,儒学表面上还是主流意识形态,但狄百瑞引用了当时引起广泛关注的一本著作《认真看待日本》,说,如果用传统的方式去看,日本人很少谈论那些特别儒学的东西。


狄百瑞活了九十八岁,他的学术工作,前期一直是把儒家的东西引介给西方人,编定了一批“东方正典”,后来他发现,中国大陆的人自己都对儒家及其遗产没信心了,跟燕京大学那个时候完全不同了。


同时,儒学分散出了多个版本,扩散到东亚、东南亚、南亚,与其他民族的政治和学术实践结合起来。于是他又把自己的研究方向扩延到亚洲其他地方的“儒家文化圈”,一家一家去调查清楚……一个大家族败了,瓦解了,家当满地扔,被左邻右舍各取所需,捡回家去用,狄百瑞的工作,往简单里说,就相当于查清这些失散了的家当,登个记造个册。


▲狄百瑞的著作


儒家留下一笔棘手的遗产。不过每一个历史悠长的文明古国,在进入现代的时候都会拿着这份遗产为难,极端点的便摔之弃之,一言以毁之。因此,还真得是狄百瑞这种空降过来的外人,能拿文献当纯粹的思想文本,从里面挖出有价值的东西,只是,这种学术工作在拥有第一手中国经验的人读来,少不了误读、浮皮潦草和一厢情愿的地方。


他还把亚洲经典文献引入到研究生课程里。1964年,他在一篇文章里发出警告:“非西方研究”“将让困扰我们的一切孤立主义或褊狭长久存在下去,之所以产生孤立主义或褊狭意识,是因为我们以为其他文明的意义首先存在于其与欧洲和北美文明的不一样上面。”这是彻底的持平,完全认肯了“其他文明”独立于西方文明存在的价值。


他的另一个观点也是永远开明而正确的:但凡经典,都包含了“伟大的文明对话”,因而不是固定不变的,必须在变化的语境下去读。因而,狄百瑞不认为从儒家典籍里寻找现代价值是“一厢情愿”。他说,研究文献,目的是促进现代人的“智识生长”,为此,我们读文献,自然应该因应当下的语境去找出所需要的东西,自然应该去判断,文献中的哪些东西最长久地有益于“好生活”。


(本文原标题:《狄百瑞,德艺双馨的跨文化精神》)


【作者简介】 

云也退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独立记者https://mp.weixin.qq.com/&wx_fmt=gif); -webkit-touch-callout: none; -webkit-user-select: none; height: auto !important; box-sizing: border-box !important; visibility: visible !important; width: 640px !import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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