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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感悟] 李舒:归家的人,永远比出门的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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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4 06: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归家的人,永远比出门的人多 

 2016-01-23 李舒 山河小岁月

你买到回家的车票了吗?


这是我最近总爱问身边人的问题,几乎成了首要问题。




对于漂泊在外的我,家意味着什么?半夜里爸爸端上的鸡汤小馄饨,有细细绿绿的葱花,喝下去,便足以忘了一年的挫折;外婆煮的甜汤,红枣去了核,莲子除了心,还有手搓的小圆子,喝下去,好像立刻有了手撕一切贱人的勇气;妈妈酿的青梅酒,巴巴的等你回来才开封,有些忐忑的,看你喝一口,问:“比得上外面的吗?”


比得上外面的一切。


当然,家里也有许多烦恼。没有暖气,需要把自己裹成粽子才能御寒;新年的吃食总容易让你发胖,除了睡觉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娱乐活动;最可怕的问候来自三姑六婆,从小到大,他们总能找准你的每一步软肋,稳准狠:


上学时问:“今年考得怎样?”“准备考什么大学?”

工作了问:“年终奖多少?”“工资多少?”

工资高的问:“有对象了吗?”

有对象的问:“有孩子了吗?”

有孩子的问:“孩子去读英文了吗?上什么幼儿园?是重点小学吗?准备考什么大学?”


直到可以问你的孩子,那些当初问过你的问题,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可是,一到回家的季节,还是想要回家,清早排队,半夜刷票,找黄牛买票,买全价机票——问世间票为何物?只叫归乡人生死相许!


归家的人,永远比出门的人多!


一千多年前,一个叫木易的宋朝俘虏,也是这般,舍命也要回家。


他本是来历不明的宋朝俘虏,大约是因为长得帅,又有文化,辽国人便不计较,把他召为驸马。这俘虏也并不求慷慨赴死,娶了辽国公主,还生了孩子。宫中花团锦绣,朝欢暮乐,一日日下去,他似乎忘了一切,直到有一天,那俘虏听到一个消息:他的母亲押解粮草来到宋辽边境,他的兄弟姐妹,还有他新婚数日就丢下的妻子。



△李维康、耿其昌夫妇的《四郎探母》


前尘往事一一涌上心头,一下子都想起来了,他原来不叫木易的,他叫杨延辉。


他也算老实,便苦苦哀告他的番邦妻子。公主得知了真相,十五年来,她第一次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的家室,他的姓氏——居然是仇人的儿子,居然之前有老婆!公主虽然惊愕,仍旧镇定地出谋划策,帮他盗取令箭,助其出关探母,条件只有一个:“驸马,您千万别跑了不回来啊!”




这出戏,叫《四郎探母》。


几百年了,台上唱戏,案上说书,最常见便是杨家将的故事。老令公悲壮碰碑,佘太君百岁挂帅,柴郡主珍珠衫选婿,杨宗保阵前遇着穆桂英……可是,都不如《四郎探母》来得脍炙人口。


我第一次看这戏,以为杨四郎会是邦德,隐忍了那么久,拿到令箭,还不赶紧回营,带着母亲兄弟攻打辽国,全了忠孝节义,这才是杨家将的好男儿嘛。结果,什么也没发生,见了母亲,见了兄弟,见了妻子,五鼓天明,他真的又回去了。



△1956年9月在北京音乐厅的《四郎探母》极为成功,图为演出成功后谢幕,左起奚啸伯、肖长华、张君秋、尚小云、马连良和马富禄。


这简直太不主旋律了好吗!


看看人家杨子荣,瞧瞧人家阿庆嫂,深入敌后的英雄们,等的不就是带着亲人直捣黄龙这一天吗?为了这点细节,两百年来,《四郎探母》的编剧们没少挣扎。


《四郎探母》这出戏,脱胎于全本《雁门关》(又名《南北和》)。最初,探母的不是杨四郎,而是杨八郎。杨八郎盗取令箭之后,确实交给了孟良焦赞,帮助宋军大破辽军。道光二十五年,伶人张二奎以这出戏为蓝本,改编成《四郎探母》。



在百年的漫长推衍中,“八郎”成了“四郎”,007变成了大节有亏的普通人。关于杨四郎的结局,上党梆子《三关排宴》给了另一个答案:佘太君听说杨四郎还要回去,就大骂儿子,四郎羞愤自杀而死。


这个情节也曾经移植到京剧中,但奇怪的是,很快就改了回来,理由只有一个:观众希望看到一个正常的母亲,一个正常的儿子,一个正常的家庭,不一定高大全,却足够有血有肉,求的乃是一个“真”字。


《四郎探母》的改编者名单里,最大牌的是慈禧太后(可回顾我之前写的第一夫人的艺术鉴赏力究竟有多高)。她很爱看这出戏,还喜欢剧中的萧太后一角,便让她的首席老生谭鑫培加上了“回令”这场戏。


《四郎探母》在清宫里,还曾经演过一个特别版本。某日宫中演出此戏,演公主的孙怡云因为腹泻而迟到,后台乱成一团,圣意不可违背,延迟开戏的罪名,谁也吃罪不起。可谭鑫培若此刻上台,万一孙怡云不能及时赶到,到时可怎么办呢?谭鑫培情急之下,临时改词,把一段“杨延辉坐宫院”,足足唱了三十六个“我好比”,而且沒有一句错了韵脚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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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深戏迷慈禧太后可比爱改戏的红都女皇强多了,她一直等到唱完,才宣召谭鑫培:“这是怎么回事啊?”谭鑫培跪在地上陈述实情,一旁的孙怡云差点要再唱一次《回令》哀告。结果,慈禧太后非但不罚,还赏银二百两,外加御用的鼻烟一大包,白听了一回“最长探母”和空前绝后的“三十六个我好比”,老太太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梅宝玥、梅葆玖姐弟演出《四郎探母》后和梅兰芳夫妇合影,扮演萧太后的是梅兰芳的学生言慧珠。


有关《四郎探母》 的演出事故还有很多,最有名的来自谭鑫培的孙子谭富英。《四郎探母》中,有一句最著名的“嘎调”(京剧中的高音):“扭转头来叫小番”。侯宝林先生的相声里,说有些戏迷听《四郎探母》,为了显示自己高明,先在家里坐着,慢慢悠悠出门,在剧院门口站着,掀起剧场的帘子,单等这句“叫小番”,然后一转身,就回家了。


谭富英的《四郎探母》自然是很好,偏偏在天津,唱到这句,忽然不知道怎么了,没有上去。天津观众从来不肯原谅这样的错误,于是立刻报以倒彩,有一小部分人还离座而去。从此,谭富英便落下了毛病,一唱《四郎探母》,偏偏这个嘎调,就再也上不去,结果“到了天津,一贴《四郎探母》,即使加价,必要满座。嘎调上不去,叫倒好,走人;但是,下次《探母》还买票去听。”后来,还是在几位戏迷的策划之下,在演《探母》这一天,预先在观众席里备下了不少“托儿”,在谭富英唱到"叫小番"时候,"小"字刚开口,埋伏人员就立刻一齐大声喝彩,这"番"就在如雷彩声中唱出来,上去也好,上不去也好,都埋在彩声里,一般观众都听不出来,以为这次真上去了,也跟着叫好儿。


从此之后,谭富英又能正常唱上去嘎调了。


耐人寻味的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内地与台湾,都展开了一场针对《四郎探母》的大批判,并很快禁演。后来虽然重演,却都经过了改编。



△这张照片中的小杨四郎是蔡康永,这是他11岁初次登台演出


内地版的《四郎探母》把杨四郎见原配妻子的桥段删除,有人说,这是为了让杨四郎不要再加上无情抛弃原配的罪名,也有人说,这是为了凸显杨四郎和铁镜公主的爱情。


台湾版的改编《四郎探母》改在“见娘”一段,杨四郎拜完母亲之后,从袖中拿出一卷敌营地图给母亲,帮助母亲率领大军,歼灭辽邦。据说,这是因为害怕老兵想家。插画家李星瑶回忆,她十几岁时,全家人在电视机前看《这一夜,谁来说相声》,看到李立群唱《四郎探母》那段,几个孩子都乐不可支,“一屋子笑得闹哄哄的,可是一回头,发现我爹静静坐在那里,不停抬手抹眼泪”。据说那时,每次台上演《四郎探母》,台下便哭成一片,“胡地衣冠懒穿戴,每年花开儿的心不开”,那种痛,是刻骨铭心的。


百年来,中国人遭遇多少苦难,战火纷飞中,夫妻别离,骨肉分散,一个个家庭的悲欢离合,于时代是渺小的,于个人却是全部。


蒋勋曾经讲过一个叫杨天玉的老兵的故事。他是山东人,1949年,十六岁,他的母亲打了一捆柴,要他扛着去卖。他扛着柴走了几天,走到青岛,正巧碰到国民党军队撤退,他说:“糊里糊涂就跟军队到了台湾。”他说:“杨四郎十五年没有见到母亲,我娘呢,二十年了,也不知道我是死是活,是到哪里去了。”


还有一位姓张的老兵,不肯告诉蒋勋自己的名字,原来他用了别人的名字来台湾:“名字啊,不重要,不重要,杨四郎,杨延辉,不是也改了名,叫木易吗?”


我永远忘不了,在桃园的小巷里迷了路,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有唱片转动撕拉的模糊声,却是一声声直入心扉:“千拜万拜,也是折不过儿的罪来……”一位老爷爷,全白了须发,坐在竹椅上,背是笔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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