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423|回复: 0

[故事分享] 《全民故事计划》第156期:小镇上渡身成佛的吃斋人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7-5-24 04: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镇上渡身成佛的吃斋人 

 2017-05-22 马谦涵 全民故事计划

她身上头上全是水珠,不过大老太对此置若罔闻,她依旧保持着刚才在树下的姿态,一下又一下地,撵过暗红的佛珠。


全民故事计划156个故事



 

我年幼时同爷爷奶奶生活在江北的一个小县城,这个县城就是汪曾祺笔下的高邮。汪老笔下的高邮遍地都是寺庙,事实上,高邮并非遍地都是寺庙,至于吃斋念佛的,倒是有很多。


我们那里的孤寡老人大多喜欢吃斋念佛,大部分人是因为孤独无助,才选择的这么一个可以伴着他们走过垂垂暮年的寄托,就跟城里的老人喜欢养宠物一样。但只有一个人,她是真的将吃斋念佛当成了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信仰来进行的。


我们那里的人叫她大老太,没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但根据她弟弟姓潘可以猜出来,她姓潘。


在我小时候,县城还未开化,很多老奶奶在嫁人之前的名字都是不为人知的,就像我奶奶,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直到我奶奶去世之后,我从她的墓碑上才知道她叫马粉英,而我爷爷,叫倪兆明。


长大之后,我甚至怀疑过,他们是否就是汪曾祺笔下的明子和英子。


不过我们那里叫明子跟英子的人太多了,多得好像每一个人都顶着一副相似的面孔,在一片白云缱绻、放缓了时间的天空下重复着同样的人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果说有例外的话,那应该就是大老太了。


大老太跟别的孤寡老人不一样,别的老人要不就是没找到对象,一直单着,要不就是亲人都死绝了,迫不得已成了孤寡老人,而大老太却是自己选择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据我奶奶说,大老太年轻的时候长得很漂亮,五里八乡的求亲男子几乎将她家的门槛都踏破了,大老太一个都没看得上。原因不得而知,有说是因为大老太之前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不过因为恋人家穷,大老太的父母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后来,男子远走他乡,大老太就再也没嫁过人,直到男子携着妻儿回到这个小县城,大老太才心死,至此遁入空门。也有的说,是大老太年轻时生过一场重病,后来,遇到一个得道高僧,高僧说要至此吃斋念佛,方能长命百岁。大老太为保住性命,至此与红尘再没了瓜葛。


不过,这些都是旁人的猜测,村里是没有人敢去问大老太真相的,大家都有些怕大老太。


大老太很邪乎,或者应该说是很神奇。

 

 

我出生那年,也不知是不是三年干旱憋足了老太爷所有的雨水,家乡那个风调雨顺的小平原,突如其来发了一场大水,直到二十几年后的今天,老一辈说起这场洪水都唏嘘不已,据说灾情堪称百年难得一遇。


发大水的时候,乡下低矮的屋子都被水淹了,大老太的茅草屋自然也不能幸免,所有人都狼狈地爬上屋顶,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屋子被水淹没,再一个个拼命地往树上爬,有些运气不好掉到水里,只能四处找悬浮物,聊以偷生。只有大老太,双膝盘坐在门口的一棵大树下,双目紧闭,安静地念佛,佛珠一颗一颗自她手中穿过,她嘴里念念有词,一副岿然不动的磐石状。


大家只顾着自己逃命,没顾得上她,直到众人陆陆续续地爬上树才发现被洪水盖了顶的大老太。大家唏嘘不已,还来不及伤心,就有人指着某处惊呼出声,“快看,快看。”


众人被那人的声音吸引了,纷纷看过去,发现大老太竟然从水里冒了出来,安静地漂在水上,她身上头上全是水珠,不过大老太对此置若罔闻,她依旧保持着刚才在树下的姿态,一下又一下地,撵过暗红的佛珠。


那一天之后,大老太就成了乡亲们的信仰,并一直在老家流传。


我们那里算命的人很多,大多只需懂点易经,就可替人算命,而后发家致富,大老太从不看人,也从不揭穿这些人,对于别人给她贡品之后想要问点什么的殷切眼神,她就当作没看见。你愿意带,我收,你想拿走,我也不管。


人来人往,瓜果蔬品就这么在佛龛前渐渐腐烂,而后,她再将果盘洗净。


虽然她总是这般我行我素,但她那座瓷佛前的香火从未断过,这可便宜我们这些小孩子了。


每逢黄道吉日,我们躲在她门口的那座茅草堆后,等着拎着瓜果的人走干净,一股脑冲上前,拿起那些贡品便一哄而散。她看见了也不管,就这么任我们拿,偶尔,她会睁眼看上我们一眼,那眼里的光我很喜欢,很多年之后,我才懂,那叫慈祥和渴望。


在某个拿了贡品的日子里,我没跟小伙伴儿一起走,而是选择静静地站在佛柜前看着她,她待小伙伴的哄闹声散尽,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我看着她有些瘦弱的身材在烛光下显得尤其孤寂,想到了我同样年老的祖母,伸手去扶了她。


她低头,瞧见了我,眼里有一瞬的诧异,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平静。


“你怎么不回去?”


她郑重地在木盘上放下佛珠,虔诚地弯腰,而后拿起被瓜分殆尽的果盘,转身出了屋子,我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你很喜欢我们来对吗?”


我有些好奇地歪着头问。


她洗盘子的手顿了顿,“小燕子,你怎么知道?”


我见猜测得到肯定,很开心,接过她洗净的果盘,她空了手,握一捧水,去浇栅栏里的一株孤树。这树被种在菜园里,孤零零的,她浇树的背影也孤零零的,衬着暮色的天,有着说不出的寂寥。


我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感觉,可能大老太也并不是生来就要念佛的。她也许同那些孤寡老人一样,是不得不去念。


后来,我跟大老太熟了起来,便时常找她玩儿,她念佛,我吃果,一老一少,相携着走过了生命中交错的几年。

 

 

那几年里,大老太越发地衰老,她甚至赶时髦养了一只宠物,那个宠物是一条硕大的白蛇。


我至今都不知道那蛇是什么品种的,只知道那蛇的性子很温顺,她偶尔伸出干枯的手,去摸那条盘踞在果园孤树上的白蛇时,白蛇只是安静地吐着信子,俯首任她抚摸。


家乡人与我的淡定不一样,一帮人知道大老太养了一条白蛇都炸了天。在我们那里,白蛇是风调雨顺的标志,是家蛇的一种。某家如果有白蛇不走,那八成是要出贵人了。但这只是传说,从未有人见过。


来看蛇的人络绎不绝。


我对于独数自己的秘密宝地被人窥探很不满,但我发现,大老太好像很喜欢有人过来看她,她因久久离群索居故而不善言辞,但她对于来人总是拿上两块贡品,指引他们去菜园看那条白蛇,这是她殷勤的一种标志,我已经摸清了。偶尔有人同她搭讪两句或天气或饮食,她眉眼间都是舒展的开怀。


后来,因为来的人太多了,那条白蛇悄无声息地走了。大老太是在一个清晨发现那条白蛇不见的,而后,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孤树下,等我过来的时候,她苍白的发上已经落了好几片枯叶了。


自白蛇走后,大老太快速地苍老了下来,偶尔会站在那棵孤树下,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后来,她也要走了。


我们那里的孤寡老人几乎都成了“五保户”,住在黑暗的小房子里,吃着百家饭了此残生,他们最常见的模样就是搬个小凳子,坐在屋前发上一天的呆。我有时从这些老人身边路过,生怕他们从此再不抬头,待他们抬起浑浊的眼珠子看上我一眼,我才会一溜烟地跑开。


大老太的结局好点,因为一辈子吃斋念佛出了名,被“镇国寺”的人接去了寺庙养老送终。


走之前,我特意去看了她,她看上去很不舍,拉着我的手,迟迟不愿意放开,那双耷拉的眼皮下是一双噤若寒蝉的眼,我偶尔会从里面读到一种无奈,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苍白。


我问她,“你那时候,为什么会漂在水面呢?”


在乡里人知道有条大白蛇成为她宠物之后,她要“成佛”的传说再度甚嚣尘上,关于以往,也都被旧事重提。


那条大白蛇我见过许多次,也知道它只是一条普通的、性格温顺的家蛇,没什么神秘的,而水面念佛发生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因此很好奇。


大老太听我这么问,愣了一下,继而开口,语气淡淡地,像回答我何时吃饭一般平常。


她说,“那天,我没用蒲草垫,正好坐在一块木板上,木板是空心的,浮力大,洪水来了,就浮了起来。”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大老太就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难过,她已经这么老了,而我,还这么小,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

 

 

事实证明,吃斋念佛的人都长寿。


很多年之后,我已经成了大姑娘,也找了对象。


有一次,我带对象回老家,去了翻新过的“镇国寺”烧香,再次遇见了她。


倒也不是偶然,我就是为了专程再去见她一眼。打听到她依旧在世,我便动了这个想法。近些年,我每逢在异地遇到寂寞难耐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个香火萦绕的佛龛,我想她寂静的眼神,想那座不复当年模样的小城。


听给我带路的小和尚说,她已经老得不能下地了,我跟小和尚道了声谢,便撇下男友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狭小的木门。


木门轻轻地开了,一张似被岁月遗忘的苍老脸颊映入眼帘,她半眯着眼,靠在床沿边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唤了声“大老太”,她眼睛嗖地睁大,一把握住我的手,“是小燕子啊,你可真变样了,大姑娘了。”


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很多,有从香客那里听来的见闻,有小城的变迁,最后,她问我在哪里工作,有对象了没有,我一一如实作答,她听着笑眯了眼。


我欣慰又诧异,这样的大老太,与我记忆中的寂寞真的不一样了。


她嘱咐了我很多,临了,珍重地跟我说了一声,“找对象,一定要有房啊。”


听她说出这么烟火气息的话,我“噗嗤”一声笑了,她颤颤巍巍地瞪了我一眼,“笑什么,太太是怕你吃亏。”


“好,好,要有房,要有房。”我安抚地摸了摸她的手,她的手可真苍老啊,像老树的皮,干枯到没有半点水分,我低头看着,泪突如其来地就湿了眼眶。


大老太瞧我的模样,没说什么,指了指一个小抽屉,让我打开。我按照她的指示取出一个小盒子,她摸索着打开盒子,盒子里躺着一块翠绿的玉佩。


“这个,是我年轻时的东西,太太用不上了,送你吧。”


她将玉佩戴在我的脖颈上,我作势要推,她一双手虽干瘦,力气却大的惊人,我有些害怕这是回光返照的物极必反,再没敢推脱,任她带上。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脖颈上的玉佩,好似在透过它,看另一个人。


作者供图|大老太给我的玉佩


“傻孩子,人这辈子啊,要多为自己想想。”她絮絮叨叨地,“太太老了,以后,你带着它,替我看看大城市吧。”


我点点头,再也不是似懂非懂了。


离开后不久,我就听说了大老太的死讯。据说死后尸体按照佛门的规矩火化了,得了三颗舍利。


大老太最终还是在寂寞中,渡成了佛。



题图:来自网络



作者马谦涵,事业单位科员

编辑 | 蒲末释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5-1-10 11:36 AM , Processed in 0.027682 second(s), 15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