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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在驾校里度过的温情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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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21 03:3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驾校里度过的温情岁月 

2017-04-21 黄辉 全民故事计划

有师傅撑腰,压就压,我好几次都差点儿压到母鸡们,但它们抖抖翅膀就飞开了。那天下午我足足瞄准了半个小时,也没压到它们一根鸡毛。



 

我是2008年学的车,也是那一年拿的驾照。跟大家一样,都是报名驾校,不过我没有在长沙报名,而是回了老家,在湘西,因为都是老乡,方便学习和考试。

 

小河城有两三个驾校,我没做什么研究,就选了“长安”驾校,因为离家最近。

 

报名很顺利,交了钱,拍了照片,负责的大妈问我:“要选哪个教练?”


我一抬头,墙上贴了好几排的教练的头像,冲着我露出各种各样的微笑。

 

我有些不耐烦,“随便哪个吧。”


“李师傅吧。”电脑前的大妈没抬头,直接就开始打单子了。

 

“李师傅?”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照片,姓李的师傅,只有一个,叫李治国,贴在最边上,看上去傻不拉叽的,是个不笑的师傅,胖,戴着眼镜,挺严肃的,怀着一脸心事似的,一看就是难沟通的那种。

 

“这,可以换个吗?”耳边全是吱吱呀呀的打印的声音,我忽然有种生米做成熟饭的感觉。

 

“啊,要换?李师傅的学员通过率可是前五名啊。”大妈抬头看了看我。


我不再说话,心里想着不行再换吧。

 

过了科目一之后,才进入场地练车环节,见了李师傅,发现人还是挺好的,可能是照片拍得不好。

 

李师傅的车牌尾号是246,车上有4、5个学员,人倒不多,学习时间还挺多的。其他车辆学员多,都挤在一起,7、8个,甚至10个,挤了一上午练不到一刻钟就得下车。

 

 

老李大概是不着急挣钱的那种教练,我们都能练上个半小时,而且每次他都是最早离开驾校的,惹得师傅和学员都很羡慕。虽然老李不爱说话指导我们,但冲着能多练,也是好事。我也没想换教练的事。

 

来驾校一段时间后,我就发现“长安”驾校有问题。这个驾校有点玩不下去的意思,管理很混乱,教练们情绪都不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车来了没有登记,学员来了也不记录,全部靠自觉。在办公区也是一帮闲人:打毛衣,斗地主,打牌抽烟。刚下午三点,人都没了,甚至组织科目考试也是爱理不理的,还经常搞混学员资料和名字。

 

后来跟老李和其他学员聊起来才知道,驾校的几个股东正在闹纠纷,校长撂挑子不干了,要撤资,其他股东也不打算再干下去,长安驾校估计撑不了两个月,要关张。现在已经不再招学员了,我们这批人是最后一批学员。

 

听完这些,我只是感叹运气不佳,怎么不早些打听下,这驾照还拿得到不?说不定,把钱退我们,让我们找其他驾校还是好的,搞不好这些老板拿钱跑路了......

 

唯一还算欣慰的是老李很靠谱。他不像其他教练要孝敬烟酒槟榔什么的,连天热给他买瓶饮料,他都要跟你客气,把钱给你。他像个不会笑的弥勒佛,软硬不吃,他不收你东西,你也别想多蹭他车,只要你按时来练习,他按时下班,每天只负责把我们这四五个学员负责好,他就万事大吉。之后,他就扭着大屁股,心事重重的样子,挪到门卫大叔那里去喝酒聊天。


驾校看门的马叔估计是他在驾校唯一说得上话的人。

 

 

“长安”驾校练车的地方是个荒地,以前是某个机械厂的停车坪。为了练车,就修了桥,坡道之类的道具,差不多两个篮球场大小。而墙外面是沼泽地,乱七八糟扔了很多破轮胎,零配件之类的,野草长得有人高,什么时候里面窜出条蛇来也不奇怪。

 

看门的大叔以前就是这个厂子的,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大家都叫他马叔,我们也跟着叫他马叔。

 

马叔是个有趣的人,个高,白瘦,不像个普通大叔,倒像个文艺青年,养了不少花花草草,还养了些鸡鸭,整日里在练车场里乱窜。这些公鸡母鸡比汽车更老练,都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后院,昂首信步地,一点都不怕车,也不怕人,更不怕你虚张声势的喇叭声,非得要等到你的车轮子要压到它的时候,它才拍拍翅膀,扭动下它尊贵的屁股。

 

好几次我都差点儿压到它们。有次开车,我怒了,喊道:“妈x,不让开,压死你们。”


旁边副驾驶位的李师傅笑了,一直不说话的他开口道:“妈的,你能压死他们,我算你考试合格,奖你两百块。”

 

“讲真话?”我也笑了,“压死了鸡,看门师傅不会骂娘?”


老李弹了弹烟灰,笑道,“我赔他钱,他自然不会骂娘。”

 

有师傅撑腰,压就压,我好几次都差点儿压到母鸡们,但它们抖抖翅膀就飞开了。那天下午我足足瞄准了半个小时,也没压到它们一根鸡毛。

 

李师傅也没说什么,边看边笑,只是提醒我,要小心,然后就呵呵地弹了弹烟灰,一副欣赏的样子瞅着这些嚣张的鸡。

 

“我日,这些鸡儿都成了精了。”下车的时候我感叹道。


老李笑了,更像弥勒佛了,“我来这里几年了,还没听说哪个学员能压死这里的鸡。”

 

第二天上车的时候,我又问:“今天还赌不?”


老李一愣:“赌什么?”


“赌鸡啊。”


“赌鸡巴,”老李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不用赌了,小王中标了。”


“啊?”我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戴眼镜的一个瘦子捅了捅我,“刚才小王碾死了一只鸡,母鸡。”


原来是小张。小张小王是医院的同事,两人结伴来这里学开车的,我们三个算是同车同学。

 

“哪么碾死的?”


“与其说是碾死的,不如说是自杀的,”小张一张瘦脸笑得稀烂,“守株待兔的故事你晓得不?”


“啊!”我脑海里浮出一副奔向车轮胎自杀的鸡的画面。


“练完了,李师傅请吃火锅,放学别走啊!都有份。”

 

 

当天晚饭,我们师徒四人加上鸡的主人马叔就吃了鸡火锅,在马叔屋里。

 

喝了两杯后,我才知道原来老李也是这机械厂的司机,跟马叔算是同事。这机械厂80年代改制后,宣布破产,一大批职工下岗,老李选择跑出去给运输公司开车,而老马选择留了下来,看守厂子,干些零活。

 

酒酣耳热之际,小张问:“师傅,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二十岁不到吧。”老李喝了几杯有些兴奋,话也多了起来,“有点记不清了,反正我驾龄比你年纪都大。刚开始开车两三年都没驾照,纯粹自学成才。”


那是当然,我们三个三十不到,老李师傅五十多了。马叔看样子接近六十。


“驾龄那么长,开车路上有没有出过什么事情?”小王说话没分寸,脱口而出。


老李却不在意,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当然有。”

 

老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老马,点了支烟,然后指了指锅里的鸡说,“这个事情还真跟鸡有关系。”

 

那个时候,我跟你们差不多三十不到,我是机械厂的运输司机,常带着业务员跑长短途的运输,一般开的都是那种东风卡车之类的车子。出事情的那一年我们路过湘西北部的一个小镇上,我和另一个同事赶夜路回家。

 

我特别着急,因为我家里奶奶快不行了,我急着见她一面,车开到凌晨的时候,路过一个小村子。一般来说,这个点路上都不会有什么人了,我的车开得很快,都快八十码了。我又累又渴,副驾驶位的同事睡着了,还打着呼噜,听着更像是催眠曲。

 

我也昏昏欲睡,结果出事了,挡风玻璃前晃过一道身影,好像是穿着红黄色的衣服,像是个年轻的小媳妇,我心里一惊,猛地一踩刹车,根本刹不住,只感觉到车身这大东风卡车“砰”的一声,撞到了什么东西,我的冷汗都下来了。

 

坐在车上愣了会儿后,旁边的同事也惊醒了,我才哆哆嗦嗦地下了车,奇怪的是,我检查了车前车后,四周都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只是车的右侧粘了几滴猩红的血。

 

同事也下了车,他摸了摸这血,然后说:“是热的。”


我试着也摸了摸,说:“可能是引擎盖热的吧。”

 

他趴在引擎盖下面,看了会儿大叫:“妈的,你撞了东西了。”然后他伸手从车身下扯出一只鸡不鸡,鸟不鸟的残骸出来,撞得稀烂,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我也觉得奇怪,这禽类都是夜盲症,怎么会晚上活动?我们两个看着彼此,然后又环视了下这黑黢黢的山村,感觉到有些害怕,我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我冲同事摆摆手,说上车。

 

那天晚上,我终于赶回了家,可是已经晚了。奶奶去世了,之后家人告诉我,是夜里一点去世的。我想到之前撞上的东西,不敢再想下去。

 

听完了之后,马叔突然笑了,“你的意思是这鸡是你奶奶的化身?”马叔转过脸来对着我们说:“老李想多吃几块鸡肉,编个段子,吓唬我们。”

 

说得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老李跟着也笑了。

 

我跟着说:“李师傅的意思是说,驾龄这么长,没出过什么事故,最多撞死只鸡。”


大家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别小看老李,”马叔说:“这老李一辈子走南闯北,见识不少,说个真正吓人的,来下下酒。”


老李忙摆摆手,“哪有什么吓人的,都是扯卵谈。莫讲那些,来喝酒,喝酒。”

 

看着老李的神情,胖乎乎的脸像真是像被很多心事憋圆的,我也怀疑这个段子是不是编的,两个医生都是见惯生死的,整天动刀动枪做手术的,百无禁忌,我也是神经大条,然后埋头吃肉,抬头喝酒,继续胡扯。

 

 

经过了那次火锅宴,觉得跟老李和两个同学熟络了不少,跟马叔也搞熟了。后来我们发现马叔不但管着驾校大门的钥匙,也管着这练习场地的钥匙。到了快分考场地的时候,我有些急,因为我的侧方位停车和倒车入库有些不熟,只想多练练。于是,我打了个主意,想在晚上的时候溜到场地里去练练,反正驾校管理混乱,没人管这事,只要老李和马叔答应。

 

我跟老李一说,还保证了给加班费和油费,他也就松了口说:“只要马叔同意。”然后,他停了下,“什么加班费?你考过了,再给我。”


我说:“马叔也已经同意了。”


老李往地上啐了口槟榔渣,骂道:“老狗日的,这么好说话。”

 

到了晚上,练车场上空无一人,看着还有些害怕,马叔开了灯,也是微弱,像这要死不活的驾校。夜里还很闷热,没一点风,场外就是那沼泽地,虫鸣蛙叫不断,天空里憋着一场大雨,像是要出事的夜晚。

 

溜了两圈后,我看着老李默不作声,有些紧张的样子,我逗他:“李师傅,你怕黑?”


“啊?”


“那你怕撞到鸡?”


“滚!”

 

我不做声,开着车,又溜了一圈,然后又逗他:“那你怕鬼?”


老李白了我一眼,才慢腾腾地讲:“我怕出事。”

 

“感觉要出事?”


“练完这把,就收车。龟儿子,你好好练。”说完,他扔了烟头。

 

一圈溜回来之后,我准备把车开出练车场,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车冲了过来,嘴巴里还骂骂咧咧的,“搞什么卵,搞什么卵?”


我一看,吓了一跳,“干嘛?”

 

老李也愣住了。


这人一把扑在车的引擎盖上,我踩了刹车,然后这人转身就钻到我身边,一把薅过我车钥匙,我们都没反应过来,那人骂道:“干,干你xxxxx”,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我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酒味,是人,不是鬼!

 

“这是?”


老李冲我尴尬地一笑,“你看,惹祸了。”


“妈的,他谁啊?”


“还能是谁?敢缴我钥匙,校长啊!”老李哀叹。

 

后来,我才晓得,那天长安驾校的校长喝了酒,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想来驾校了,看到黢黑的夜里,有辆车还在勤奋地练习,这是违法校规的,顿时他火了,收缴了我们的车钥匙。

 

第二天下午,我没去驾校,我估计老李的车被扣了,练不了。没想到小王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没去练车。


我一听,急忙打了个车跑去。一看,没想到老李的车又欢快地跑在练车场里了,老李像个没事人一样,冲着我打招呼。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闹了笑话,校长缴了老李的车后,踉跄几步醉倒在到马叔的屋外面,睡着了。马叔起夜,看到地上一坨肉,吓一跳,发现是校长后,扶着进了屋,这时车钥匙掉了出来,马叔一看,哎呀不是老李的钥匙扣吗,就打了电话,叫了老李,老李拿回了钥匙。

 

等校长醒了,模模糊糊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问起了马叔,马叔装作一问三不知,校长那段时间正愁着和几个股东扯皮,心烦意乱,还以为昨晚做了个梦,这事也就糊弄过去了。

 

听完了后,我只是感叹,这醉猫校长也是够搞笑的,这驾校难怪要垮台。

 

 

后来我顺利考过了之后的两个科目,拿到了驾照。我请老李吃了顿饭,问了问老李之后的计划,他说其实他自己也早不想干了,只是自己老屋装修还欠了点钱,干完驾校的这活,再去开两年出租,就退休养老。那时候自己老屋也装修好了,在古城里租给那些别人做商铺,自己做个包租公,衣食无忧,懒得受着这鸟气。

 

酒局之后,我回了长沙,再没见过老李。

 

2014年的时候,我过年回了趟湘西小河城,没想到在回去路上的一个加油站碰到了医生小王,我们在停车坪抽了支烟,聊了会儿,他突然说:“哎,你还记得驾校的李师傅不?”


我说:“如何不记得,教我们开车的那个师傅啊。”

 

“我日,他不是什么李师傅,他是李老板。”小王大笑,“妈的,我也是后来晓得的,他是长安驾校的股东之一,和那些个驾校校长是合伙人。他和那个看门的马叔是场地老板,是他们租给驾校的。他俩都是小股东,大股东要撤资,老李一直舍不得驾校关张,才凑热闹值最后一班岗,带了我们这几个哈卵学员。”

 

我才想起,为何他能那么顺利拿回自己的车钥匙。

 

“现在老李干嘛呢?”我疑问道:“是不是做了门面老板,我听说他一直想租门面来着。”


“屁!”小王说,“还是驾校,老地方,改了名,叫治国驾校,老李现在是李校长了。”

 

我摸摸脑壳,“狗日的,硬是没看出来。”


说着,小王也笑了。

 

我突然很想这次回去要看看老李,还得再请他吃顿鸡肉火锅。



题图:由作者黄辉提供


 

作者黄辉现为大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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