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条例》的修订

老亥

人物小传：杨春长，少将，山西阳泉人，1949年5月出生，1968年2月入伍，历任排长、指导员，军校哲学副教授，总政宣传部政治理论教育局干事、副局长，军事科学院正师职研究员、政研组长、军队建设研究部副部长。现为军事科学院研究员（副军）、博士生导师。兼任军队政治工作研究会副会长、军事法学会副会长、中央党校全国思想政治工作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中国政研会特约研究员。

2003年,我在军事科学院军制部任副部长。那年1月6日，总政治部召集在京各大单位政治部主任开会，部署修订《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条例》。

《政工条例》修订领导小组组长由时任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军委委员、总政治部主任的徐才厚上将担任，总政唐天标副主任、军事科学院温宗仁政委任领导小组副组长，并成立了以我部政工研究所同志为主体的课题组。在这次会上，徐主任指示，要高度重视修订工作，要高质量，高标准，年底前呈报中央军委、党中央审批后，正式颁发。

组织上让我担任课题组负责人。

我于1968年入伍，从1970年提干后一直从事政治工作，深知《政工条例》是一部十分重要的军事法规，是军事法规中唯一由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名义颁发全党全军的。在我军不同的历史时期，这部条例对保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使军队沿着正确方向前进，规范和指导全军政治工作，都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我负此责任，深感光荣，同时又深感担子很重。

井冈山斗争时期的1930年10月，红军刚建立3年，中共中央为更好地指导军队政治工作，首次制定颁发了红军第一部政工条例，即《中国工农红军政治工作暂行条例草案》。后来，根据发展变化的形势、任务和部队干部、战士的思想情况，每隔数年修订一次，至这次共修订颁布过10次，即有过10个版本，其中新中国成立前有4部，建国之后有6部；重大修订的有5次。

第一次重大修订是1938年12月，由八路军政治部修订的《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政治工作暂行条例（草案）》，这个版本首先把政治工作是我军的“生命线”写进去。

第二次重大修订是1954年初，这是新中国成立后颁布的第一部政工条例，即《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条例（草案）》。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和毛泽东主席对这次修订工作特别重视，指定罗荣桓、陈毅两位元帅和谭政大将等主持修订。毛泽东主席亲自审定修改。

第三次重大修订是1978年，主要是对上一部条例即1963年版本作了重大修改，对许多“左”的内容进行拨乱反正。

第四次重大修订是1991年，当时军委主席江泽民同志逐章进行审阅，亲自多处修改。这次修订本的最大特点，是把前8个版本沿用了60年的框架结构体系作了重大调整修改，按照党章的体例把原来的21个分条例综合集成，修改为10章19节125条的框架结构，这是一次重大的结构性调整。

第五次重大修订，就是2003年我们亲历的这次。之所以是重大修订，因为与上部条例（1995年版）时隔8年，其间召开过党的十五大、十六大，党和国家及军队发展变化很大，政治工作面临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新形势、新问题、新挑战，亟待回应，需要新修订的政工条例予以规范和指导——任务繁重，事关重大。

关于政治工作的地位作用问题，常有争论。有的政治干部受“左”倾思想影响，过分强调政治工作的地位作用；有的军事干部受单纯军事观点影响，认为政治工作无足轻重。在一次征求意见时，有同志提出：“现在搞市场经济，要发挥利益驱动作用，强调法规制度的作用，还在条例里写政治工作是‘生命线’吗？”

我反问：“这还有疑问吗？”生命线问题以及“一长制”、“两长制”等体制问题，在深层次上一直是有争论的问题。我在中央党校、国防大学、军委办公厅讲课时都专门讲过这个问题，也曾从不同层面探讨，在《求是》杂志、《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发表过文章，因此一听到这方面的“不同意见”，情感就难以控制。

我院程宝山副政委说：“大家都不要急，我们一起讨论。这些重大问题我们都要向总政首长请示汇报，认真研究。”徐主任听汇报后，斩钉截铁地讲：“政治工作是我军的‘生命线’，这是几十年历史的科学结论，从1932年红军的领导同志提出并在后来写入政工条例后，一直没有动过。1954年修订政工条例时，呈送给毛主席审阅的修订稿，曾有人删掉‘生命线’这句话，毛主席又重新保留、恢复，加以肯定下来。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等领导同志也都反复强调过‘生命线’问题啊！”“生命线”不能动！这条定下来了。

政治工作的内涵、本质和地位作用是修订工作的一个重点、难点，以前的版本都曾有过不同的表述。长期从事政治工作教学、研究的教授、专家，力主把政治工作的定义科学化，即采用“种加属差”的逻辑定义方法，克服原定义中不够严谨之处。但是，不少领导同志认为，要尽量通俗易懂。于是经过总政、军委和党中央审定后，这段重要的经典性表述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政治工作，是中国共产党在军队中的思想工作和组织工作，是构成军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是实现党对军队绝对领导和军队履行职能的根本保证，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生命线。”

这段话经常成为报考硕士、博士研究生的考试内容。因为这段话内涵丰富而重要。以前的版本只讲了3个“是”，这次修订增加了——“是构成军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这就实事求是地掘深拓宽了政治工作的内涵，科学地揭示了政治工作与战斗力的本质联系，阐明了它不仅仅是“根本保证”，而且也是战斗力的重要因素。这是准确的、贴切的、科学的。因为政治工作包括舆论战、心理战和法律战，直接“杀”敌，并起着军事硬实力不可替代的作用。新条例在原版本的基础上，作出了“一个重要因素，两个根本保证”的新概括，对政治工作的本质、内涵、地位作用，确实是很好的定位。

2003年春夏，正是“非典”肆虐高峰时期。许多单位让大家在家工作。修订工作不能这样办，程副政委带领我们在会议室逐条研讨，常常加班、熬夜。当时的总政徐主任、唐副主任，秘书长范印华、组织部长张铁健、副部长柴绍良，更是坚持照常办公，经常召集我们课题组开会研讨。他们非常民主，诚挚地垂询，耐心地切磋，真正是广纳群言、集思广益，而且特别强调要实事求是，解放思想，改革创新。新修订的条例，第一次鲜明地强调了政治工作要以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充分体现了科学发展观的思想，军队要贯彻落实邓小平新时期军队建设思想，而且条例首次明确规定，要贯彻落实江泽民国防和军队建设思想。同时条例也充分反映、吸纳了上一部条例颁布后8年间全军政治工作的宝贵经验。

军队建设包括政治工作，要不要以人为本和如何以人为本，是一个重要而复杂的理论问题、实践问题。以前官兵牺牲后，抚恤金很少。有的部队在训练中，严格过度，以至个别战士受伤。有的单位对基层官兵物质文化生活关心不够。这些问题与国家的财力和军费有关，也与治军理念和政治工作指导思想有关。

“军队是打仗的，随时准备流血牺牲，怎么讲以人为本？”在座谈会上，有的专家、教授和机关干部针对我们的征求意见稿，多次诘问。大家争论得非常热烈，充分表现了为人民、为军队着想的高度责任感和认真态度。

课题组成员、年轻的政工专家吴志忠博士说：“坚持以人为本，是全国人民和全军官兵这个‘人’，是和为人民服务的宗旨高度一致的。”

政工研究所所长王幸生说：“以人为本还包括尊重人民群众、尊重广大官兵的主体地位，这是唯物史观的具体化。”

参加过边境自卫作战、两次荣立一等功、有“模范思想政治工作者”称号的政工研究所副所长公方彬说：“以人为本，丝毫不否认军人要随时准备牺牲流血，军人的核心价值观就是忠诚祖国，牺牲奉献。该献身时必须献身。但是作为上级领导，作为治军理念，必须关爱所有官兵，这也是我军的优良传统！”

徐主任、唐副主任、温政委和我们课题组多次研究，特别强调：必须贯彻好胡主席提出的以人为本的重要思想。修订后的条例规定：要“促进官兵全面发展”，“维护军队和军人的合法权益”，“把解决思想问题和解决实际问题结合起来”，“开展学习成才活动”，并设专项规范了“军人褒奖、福利和优待抚恤”，等等。政治工作不仅要培养听指挥、守纪律、能奉献的勇敢战士，也要培养认识主体、伦理主体、审美主体统一的人，培养既能打仗又能适应社会生活和退伍后有持续发展能力的人。我们后来到各大单位宣讲新版政工条例时，广大官兵对胡锦涛主席倡导的“以人为本”思想高度赞扬和坚决拥护。

在党中央、中央军委的亲切关怀下，全军部队贯彻新的《政工条例》及总参、总政、总后、总装有关改善官兵物质文化生活条件，关注官兵全面发展的文件精神，工资津贴显著增加，抚恤福利明显改善，官兵训练、工作、生活环境、设施更加人性化，对军队的根本建设有巨大的促进作用。

上世纪90年代初以后，世界上连续发生的几场高技术、信息化局部战争，对传统的战时、平时政治工作具有诸多重要启示和挑战。比如，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中，美军开通了6个大功率空中广播电台，进行不间断的宣传，利用E-130心战飞机投撒几万份传单，他们还通过已掌握的伊军部分高层军官手机号码，直接电话威胁利诱，实现了不战、小战而屈人之兵……这次修订《政工条例》，必须反映高技术、信息化战争的新形势、新情况、新特点。以往的《政工条例》从未提过舆论战、心理战和法律战，这次则绝对要下大工夫增写这些内容了。

徐主任在召集机关和课题组开会研究时，明确指示：政工条例一定要体现法规的准确性、严谨性，既要勇于创新、又要慎重缜密,要多请教总参、总后、总装和其他大单位专家、领导。我们认真请教了数十位高中级领导和一大批专家，他们都谈了许多好意见，并赞同和支持这样修订、创新。

经过反复研讨，征求意见，终于在新修订的《政工条例》中,作出了“发挥政治工作作战功能”和“进行舆论战、心理战、法律战”（简称“三战”）等重要规范。这确实是重大修订，是政治工作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改革创新，既反映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军队建设实际和时代特征，又体现了机械化战争向信息化战争转变对政治工作的新要求。政治工作、军事软实力的地位作用，将在信息化建设及战争中日益彰显。

2003年12月，军委常务会议审议了修订的《政工条例》，时任军委委员、总装备部部长的李继耐说：这是近年来编写和修订最好的一部法规。会议顺利通过。后呈报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审阅同意。于12月5日由中共中央、中央军委正式向全党、全军颁布。新条例经过七易其稿，向全军各大单位征求两次意见，共10章16节106条，比前版减少5节18条8400多字，删改和新加共330多处，有20多处创新。

军内外对新条例包括“发挥政治工作作战功能”和“进行舆论战、心理战、法律战”，好评如潮，普遍认为，这是政治工作很大的改革创新，扩展了政治工作领域、方式方法，同时也赋予政治工作新的任务、使命。翌年，总政经请示军委同意，逐步组建这方面的部队和研究机构，并在全军政治工作领域开展“三战”研究和探索活动。这对于增强我们的军事软实力，以至全军的整体战斗力，都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作者为军事科学院 杨春长)

mary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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