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西门庆和潘金莲在葡萄架下究竟吃了什么？

源济

西门庆和潘金莲在葡萄架下究竟吃了什么？ 

原创 2016-09-30 李舒 山河小岁月

世界上最有名的葡萄架，一定是下面这个。

某个夏末秋初的下午，清河县著名企业家西门庆先生和他的小妾潘金莲女士，在葡萄架下做什么呢？

我一直以为，当然是吃葡萄咯！

事实证明，我实在是太幼稚了。

他们喝着葡萄酒，当然还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然而就是没有吃葡萄。

吃的是什么？不同版本有不同说法，一种是李子，一种是枣子，我看的版本是李子，不过，似乎枣子更为出名，因为后来贾平凹在写《废都》的时候同样用到了该情节，《白鹿原》里，田小娥也被迫来了这么一回。

西门庆家的水果篮子，大约是明清古代小说的巅峰了，从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兄弟筵席上的“果品”，到九十九回中韩道国上街去买“果子来配酒”，全书二百多个饮酒场面中，果品都少不了。请客吃饭要有水果，朋友小酌要有水果，当然和小妾们在葡萄架下谈论工作，也要有水果。我闲闲统计了一把，干鲜果品差不多有二十种：

香榧子、梨、癞葡萄、李子、核桃、西瓜、桃子、菱角、雪藕、荸荠、红枣、柑、苹果、石榴、栗子、杨梅、枇杷、白果、葡萄

明朝人对于吃喝的讲究是空前的，汪曾祺先生的《宋朝人的吃喝》里说，唐宋人比起明朝人，实在是差远了：

《韩熙载夜宴图》主人客人面前案上所列的食物不过八品，四个高足的浅碗，四个小碟子。有一碗颜色是鲜红的，很惹眼，用放大镜细看，不过是几个带蒂的柿子！

明代水果中，最受推崇的是“上宛之频婆、西凉之葡萄、吴下之杨梅、闽中之荔枝”，这里的频婆，指的就是苹果，苹果原非国产，是舶来品。金庸的《倚天屠龙记》中写道，张无忌进入山洞，吃到一种不知名野果，“桃子无此爽脆，苹果无此香甜，而梨子则逊其三分滑腻。”苹果一词，是从频婆简化而来，明末清初才有了这个词语，张无忌是元末人，是不可能知道“苹果”的。

△明朝史料中出现的苹果

西门庆家住山东，属于北方，却有许多诸如杨梅、柑橘这样的南方水果。北方城市之所以能够普及南方水果，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冰窖的存在：

十二月八日，先期凿冰方尺，至日纳于冰窖中，鉴深二丈，冰以入，则固之，封如阜。内冰启冰，中涓为政。凡苹婆果入春而市者附藏焉。附乎冰者，启之，如初摘于树，离乎冰则化如泥。《帝京景物略》

《金瓶梅》里最金贵的水果，并不是苹果，而是柑。全书提及柑子之处，只有两次，一次只有两只。

第一次出现在第三十一回，西门庆正妻吴月娘的丫鬟玉箫，乘着西门庆设宴混乱之际，“拿下一银壶执酒，并四个梨一个柑子”，送给自己的心上人书童吃。

第二次出现在第七十三回，金莲的母亲潘姥姥来探望，潘金莲拿水果招待她，结果又“数了数儿，少了一个柑子”。这只柑子还是玉箫相赠，玉箫与潘金莲素来交好，听说潘姥姥来，便送了四样果品：苹果、石榴、柑和蜜饯。其他三样数目未知，柑却只有“两只”。秋菊不肯承认，被春梅在袖管里搜出柑皮，气得潘金莲“尽力脸上拧了两把，打了两下嘴巴”。

△日本有所谓“柑子色”，实在华美

柑橘只产于南方，果实娇嫩，容易腐烂，包装和运输均属不易。《隋书》记载:“蜀中摘黄柑。以蜡封其蒂献之。”到了唐朝，根据《大唐新语》记载，“益州每岁进柑子。皆以纸裹之。他时长吏嫌纸不敬。代以细布。”运输的路径，主要是通过海运至杭州，再通过京杭大运河运至京师。亦有陆路，比如永嘉柑橘，乃是从永嘉到处州丽水转金华，至杭州一路向北至京师。

西门庆家住山东，新鲜柑橘在本地，确实不是寻常果品，大约只有主人和主母可以享用，潘金莲虽然受到西门庆的宠爱，却也不能时常吃到柑。所以，别的果品数目不记得，只对两只柑分外留心，打完秋菊后，潘金莲还把“那一个柑子平分两半”，给春梅吃。虽然“春梅也不瞧，接过来似有如无，掠在抽屉内”，但明眼人都知，金莲待春梅，真是与旁人不同。

不过，话说回来，金莲打人，也不全是为了柑橘贵重。当日家中为了孟玉楼生日设宴，大家团圆欢喜，唯有西门庆，点了一支“忆吹箫，玉人何处也”，思念的乃是去世的李瓶儿，金莲冰雪聪明，怎么品不出其中滋味。

西门庆家的水果，多半都是仆人统一采购，但也有特殊供应商——郓哥。

这位郓哥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靠卖时鲜水果养活老父亲，却是《金瓶梅》中的关键人物，没有他的告发，武大郎绝对不会去捉奸，西门庆也许也不会那么快动了杀人的念头。

坦白说，西门庆对郓哥其实很不错，他根本没有必要买郓哥的水果（家中仆人自会操办），即使偶尔口渴，也犯不着一买就是一大篮子。西门庆光顾郓哥的生意，完全是出于对这少年的救济和怜悯，因为书中也明确表示，西门庆除了经常购买乔郓哥的水果之外，郓哥还“时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可见两人的关系并不止于单纯的买卖关系，的确有一层资助救济的成分在里面。

△成龙大哥饰演的郓哥

因为西门庆着急追求潘金莲，天天待在王婆那里，阻碍了郓哥的生意，哪里晓得，人小的郓哥却有大大的能量，可见卖水果的小哥不能得罪。

几百年之后，上海滩还有另一位水果少年，身材瘦长，脸颊无肉，平时话不太多，却有两样本领，一是在赌棚里，客人在搓麻将，他站在一边，手中飞刀旋转，转眼间就削好一个水果，据说“刀转，梨不动，一刀到底”，毫不含糊。二是老板把烂掉的梨交给他去处理，杜月笙没有像其他伙计一样扔掉，反而做起了烂梨的生意，他把已经坏掉的部分剜掉，留下好的削皮，然后切成小块，泡在糖水里一块一块卖。

根据这两样绝活，人们送了他一个外号——“水果月笙”。这位少年，就是杜月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