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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张石:川端康成为什么认为妓女是“最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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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18 03: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张石:川端康成为什么认为妓女是“最干净的”? 

 2016-11-18 张石 大家



文 | 张石


《雪国》是川端康成的第一部中篇小说,也是他的代表作,著名的唯美主义作品。故事的场景设定在多雪的日本新潟县南鱼沼郡汤泽町,作品以一片洁白的雪原为背景,尽情抒写了作者空灵而深邃的审美意象。

《雪国》主要是描写小文人、坐吃祖产的所谓“舞蹈评论家”岛村三次来雪国,和艺伎驹子间的交往以及他对在列车上偶遇的叫“叶子”的姑娘幻影般憧憬,驹子和叶子,以一虚一实的幻象与具象,使游走与飘摇在色与空之间的主人公,也就是“通过工作嘲笑自己”,从而产生悲哀梦幻的“虚无”的代言人岛村,体验了“徒劳之美”的空灵意境。

在小说中,作为虚像的叶子几乎和岛村没有什么交涉,叶子像一片薄纱般的淡红色彩云,在岛村沉溺于驹子肉体的润泽之时,让他无意中瞥上一眼,唤起缥缈而悲哀的美感。作品主要展开的,是驹子和岛村的恋情并在这一过程中体现驹子鲜明的个性,驹子是作品中最有质感的主人公。

而岛村对驹子最强烈的印象,是她的“干净”,多次说她“无比清洁”“过于清洁”,甚至觉得她的“每个脚趾弯处都是非常干净的”,听到她呼唤自己,也觉得“纯粹是女子纯洁无垢的心灵在呼唤自己男人的声音”(筑摩书房1968年版《川端康成集》)。

在他看到镜子里的驹子时,感到“镜子里闪烁着洁白光芒的原来是雪。在镜中的雪里现出了女子通红的脸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之美”。

但是,这个在川端康成笔下无论在身体还是在精神上都“纯洁无比”的驹子,却是一名妓女。她从小就是一名雏妓,后来被人赎身,恩主后来染病去世,她成了三弦艺人的女弟子,而为了给师傅的儿子治病,她再一次走上卖身的艺伎之路,那么为什么川端康成把这个妓女说成是“最干净”“最纯洁”的人呢?这既与日本传统文化的影响有关,也和川端康成自己的美意识相连。

佛教在其发源地印度和中国是禁欲的宗教,但是在日本却被大大淡化了禁欲的成分,日本和尚喝酒、吃肉、娶妻,过着挥洒“色空一如”的惬意生活,同时对于妓女,日本佛教的看法也和中国有很大的不同。在日本中世纪的画卷、故事集、戏剧中,有许多“妓女成佛”的故事。

日本平安时代早期著名的女和歌诗人小野小町(约809年—约901年),著有《小町集》。传说她出生于现在的秋田县汤泽市小野,以致在这里产的大米到现在还以“小野小町”命名。相传她美艳绝伦,并成为后世美女的代称,但是在许多以她为主人公的作品中,都把她描写成一名妓女,如日本室町时代的能乐脚本《卒都婆小町》说她:“是古时之妓女,花荣月貌,黛眉弯弯,胭脂不绝,着罗绫绸缎,周旋于金殿玉楼之间”,室町时代的故事集《小町草纸》说“小町所会男子以千人记”。

日本平安时代中期和歌诗人、作家,“中古三十六歌仙”“女房三十六歌仙”之一的和泉式部(978年-1034年?)也是如此,她与《枕草子》作者清少纳言、《源氏物语》作者紫式部并称平安时代的“王朝文学三才媛”,除了善吟和歌外,亦有代表作日记文学《和泉式部日记》传世。由于她在男女之情上自由奔放,后世也多把她描写成妓女。

如室町时代的故事集《和泉式部》说她是一个“温柔的妓女”,13岁的时候和皇宫大内的一个叫橘保昌的19岁男子相恋,生了一个男孩,扔到了一座桥上。后来这个小孩被人收养长大,在比睿山出家,人称“道命阿阇梨”,此人不知她是自己的生母,和她堕入情网,第二天和泉式部知晓来者是自己的儿子时,决定出家。

而室町时代的故事集《净琉璃物语》中说,和泉式部因为是一个美人,招惹得许多人牵肠挂肚,以至于她死去的父母不能成佛,双亲还托梦告诉他,她自己死后也会下地狱。和泉式部为了给父母祈福,决心出家,而阿弥陀如来(大乘佛教中的如来之一)觉得她很可怜,就变成一个老僧,劝她接待一千个男人,这以后和泉式部在京都五条建了妓馆,接待了一千个男人。

在日本中世纪,这样的妓女成佛,或妓女是观音菩萨化身的故事在文学里多见,其他的作品如歌谣集《梁尘秘抄》(1180年前后)、画卷《法然上人形状绘图》(1207年左右)、能乐剧本《江口》(南北朝时代)等,在这里可以看出,同样是信仰佛教的国家,日本佛教和中国的佛教有很大的不同,在妓女成佛这个问题上,这些日本中世纪作品认为,满足了众多男性的欲望,使他们从欲望中得以解脱,是一种可以成佛的善行,是一种献身精神,是一种拯救,是一种“爱的布施”,是大慈大悲的佛与观音所赞同的。



这种思想在川端康成的文学中得到了继承。如《睡美人》是川端康成晚年的中篇小说,《睡美人》讲的是一个专为失去或正在失去男性机能的老人们服务的地下俱乐部的故事,这里有服了安眠药深深熟睡着的美女们。老人们在这里可以随便玩弄熟睡不醒的裸女,不必为自己的性机能丧失而感到耻辱。主人公江口老人在这里一共度过了五个夜晚,在熟睡着的美女的裸体之前,在触摸与依偎这无声的妖冶肉体之时,想起恋人、母亲、女儿及在自己的一生中所邂逅的所有女性。

而川端康成认为:虽然从世俗的角度来讲,这些老人不是落伍者,而是成功者,但是他们之中某些人的成功,也许是以作恶为手段夺得,并以恶的积累为前提保持的。与其说他们是心灵的安泰者,不如说他们是心灵的恐怖者和惨败者,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机能丧失的耻辱,叠印在恐惧和失败的感觉中,使他们更加凄惨不堪,他们渴望着拯救,但是恐怕没有能够跪拜的神佛吧?他们紧紧地抱着这裸体美女,流着冷泪,号啕呜咽,大声呼叫,然而姑娘们不会知道,也不会醒来,老人既感觉不到羞耻,也不会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侵害。他们完全可以自由地悔恨,自由地哀伤,自由地玩弄这娇艳而鲜活,但是没有知觉的肉体,没有反应也是一种完全的接受,如此看来,“睡美人”不是像佛一样吗?(详见川端康成《睡美人》,《川端康成全集》(日文版)第18卷,新潮社)

在川端康成看来,妓女在对男性进行性的拯救的同时,也是一种人格的拯救,心灵的拯救,是在性与无性中挣扎的男性的“佛”,是一种至高的存在,佛具有“常乐我净”的“涅槃四德”,而驹子就是一个具有拯救与献身意义的妓女,是“高洁”而且“高尚”的。

而《雪国》的主人公岛村,或者说作者更感怀于驹子的“空虚”,驹子真挚地爱着岛村,而岛村不过是一个“通过工作嘲笑自己”,体味空虚,坐吃祖产的无为之辈,他没有任何投入驹子恋情的欲望和牺牲自己的妻子及家庭的决心,他只不过“三年来了三次”,穿梭于色欲与空想之间的过客,他注定要回东京,驹子那炽热如火的爱,在他那里只得到了“像撞击墙壁般空虚的回声”。



驹子为了报答师傅,赚钱给师傅的儿子行男治病,再次走上卖身做艺伎的道路,但是她并不爱行男,而只是一种变相的“行善”,她从十五六岁就开始记日记和读书笔记,但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做这些事情,她真挚地爱岛村这个不可能被爱感动的无聊之辈,这一切一切在岛村看来都是一种“徒劳”,而徒劳就是“空虚”,就是为无没有目标的事情竭尽全力,而在川端看来,身体的贞操并不一定是一种“净”,有“空”才能有“净”。

像驹子那样把自己的身体以及一切献给一种“诸行无我”的境界,就是“净”。“净”是一种舍己从人的献出,是一不追求实际的目的,不求天长地久,只求尽情尽意的“由色转空”的境界,心中有佛,只缘有空,用川端康成的话来说,驹子“虚无得像一朵濡湿的花”——这朵花不是为了结出果实而开放,而是为了开放而开放,为美活着,她鲜艳而润泽,惹得蜂舞蝶绕,但是这些蜂蝶得到满足之后飞走了,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东西,也没有打算留下。这些蜂蝶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但是这朵花仍然越开越美,也许只是为了不辜负这湛蓝湛蓝的天空。


【作者简介】

张石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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