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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姜建强:让西方传教士大跌眼镜的日本人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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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5 12: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姜建强:让西方传教士大跌眼镜的日本人的信仰 

 2016-11-05 姜建强 大家



文 | 姜建强


一、三叶的神与小保方晴子的神

让人怀念的声音与气味,充盈的光线与温度。

我如同蜷伏在松软乳房中的婴儿一样,毫无不安和寂寞之感。

——

突然,睁开眼睛。

天花板。

房间。清晨。

一个人。

东京。

——原来如此。

这是今年日本超人气小说《你的名字》(开卖不到三个月就突破100万册)的开首句。新海诚,这位1973年出生的新锐作家,让还是高中生的三叶小女孩,说出了这样的话:“那是在我对自己的人生心生厌恶的某天发生的事,我向神请求:让我变成东京的帅气的男孩吧。”小女孩想变性,为什么要向神请求呢?体内涌动着无比甘美情调的她,其充盈的“神自觉”又是从何而来的?

小保方晴子,这位引起生命科学界骚动的美女研究家,是STAP细胞让她一夜成名,也是STAP细胞令她一夜坠地。真所谓冰火两重天。她在2016年3月出版带有震撼性的手记《那一天》(讲谈社)。手记的前言开首句就是:“如果神说,没问题,能回到那一天的呀,那我将选择至今为止的人生的那一天?

神——说。神——如是说。令我们想起尼采的句式结构。看来这位美女生命研究家没有被作假吓倒,更没有被丑闻击倒。歪曲真实的究竟是谁?生命科学界的内幕有多黑?这位美女用神来开道,用神来封住所有日本人的嘴。因为你们不是相信神无所不在吗?那么就在我所在的研究室,也有神在,也有神在监视着一切。既然神无所不在,那么谁又能在神的眼皮底下戏弄神呢?小保方晴子,用日本人感觉说出了神的无所不在。

但问题的另面是,神,无所不在,神,如是说,并不等于人在神面前就有良好的道德表现。可不,这位美女研究家,明明知道有神在,但还是在神的面前作假了,犯了一个科学研究者最令人不齿的错误。那么神如是说,又有何用?神的旨趣,又如何显现?17世纪日本著名禅僧铃木正三说过,世俗的工作是某种宗教的训练,如果你投入了心智,你将成神成佛。看来这位早稻田出身的小保方晴子,深得其悟,她投入了另外的心智,倒也歧途成神成佛了。这是为什么?

这就涉及到日本文明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神。


二、何谓日式“カミ”(Kami)?

神这个汉字,日本人叫“カミ”(Kami)。在万叶假名里,则写成“伽未”“柯微”“可尾”“可味”。读音都是一个“カミ”。为什么会有这个发音的呢?原来从词根上说,神至少有四层含义:一个是“镜”(カガミ)的意思;一个是“畏”(カシコミ)的省略;一个是“カミ”的“ミ”指向太阳(ヒ);再一个就是“上”(カミ)的意思。

基督教里的“God”,指向的是唯一,所以开首字母必须大写。如为小写,“god”的意思就转换成了多神之神。当初基督教传到日本,怎么翻译这个“God”,还真令日本人困惑。当时有翻译“大日”的,但和真言宗的“大日如来”相抵触而未被采用。又有翻译“天”,“上帝”,“真神”之类的。最终在明治初年,圣经翻译委员会经投票表决,最终选定“神”这个汉字,读音为“カミ”。

同一汉字的“神”,同一读音的“カミ”,在日本人的意识层中,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认知和体验。江户时代的国学家本居宣长,对日本的神有个至今还生效的定义。他说所有超凡之物都是神。他又说凡是能给人“物哀”感觉的也是神。这里的层次在于,超凡之物不一定是物哀之物,但是神。而物哀之物也不一定就是超凡之物,但也是神。这个定义实际上是触及到了下面的一个问题。


三、一神信仰与多神气韵

再深入思考,我们发现:日本人所说的神与《旧约圣书》里的神以及《可兰经》里的神,完全不同。不同在哪里?《旧约圣书》里的神和《可兰经》里的神,是叫人信仰的神。而日本神道教里的神,是叫人感觉的神。一种是信仰神的唯一存在的宗教,一种是感觉多神之气韵的宗教。在伊势神宫,在神的面前,西行,这位日本和歌的代表者,这样感受道:

神殿里,有怎样的神?我不知。

神殿里,神是怎样镇座的?我不知。

但是,在神的面前膜拜,

感激的泪水会油然而出。


这里,神的身姿,神的存在,神的意味,都在西行的视野之外。仅仅是神的气韵,仅仅是神的气合,能被神奇地感觉到。沉浸在神域的氛围里,身心都会颤抖。

这种感觉,在歌人藤原敏行的身上,又是另外一种表现:

秋天暗自来,展目难明视。

听闻吹风声,顿惊秋日至。

同样是风声,春之风和夏之风,有何不同?秋之风和冬之风,有何迥异?然而,歌人还是微妙,敏锐,细腻地从到访的风声中,感知“秋日至”。这种对自然的感觉,连带着对神的气合韵势的感觉。自然和神,用同一种方式去感觉,用同一根神经元去感触,这是日本人才有的感受性。

《源氏物语》中的明石卷,光源氏在须磨浦,面对暴风雨的恐怖袭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骚动:

住吉大神呵,请守护此境。

大显神威,救救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吧。


住吉大神,是什么样的神?住吉大神,它有怎样的形象和意味?光源氏恐怕未必有所知。但感觉告诉他,须磨浦有住吉大神的存在。感觉告诉他,住吉大神能守护无辜的人。


▲ 《源氏五十四帖》之《明石》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在日本人的眼里神是没有具体的身姿和形状的。所以《日本书纪》里写雄略天皇即便看到了葛城一言主的大神神姿,也没有认出他就是神。还在问“你是谁”?之后天皇就此事向大神陈谢。另外我们还注意到《古事记》上卷里,记述神在这个世上诞生的时候,用了“隐身”这个词语。这里不是有身体而故意隐藏起来的意思,而是一开始身体就隐而不显的意思。也就是说神一开始就没有身体。因为看不到姿与形,所以只能感知。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新海城在《你的名字》里,借高中生三叶的口说:“神如果真的存在的话,要许下什么愿望才好,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我“其实也不知道”,其实就是一种无所不在的灵性和直觉在起作用


四、参拜明治神宫与川崎大师为什么是一样的?

新年后的首次参拜,日本人叫“初詣”。大约每年的新年有350万人去坐落在东京原宿的明治神宫参拜。为什么要去明治神宫参拜?参拜谁?大多数日本人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新年有个祈愿,这个祈愿必须要向看上去像神一般的人物祈求才行。于是去了明治神宫。但是明治神宫恰恰是祭祀明治天皇夫妇的神宫。向明治天皇夫妇许新年之愿?这在逻辑上好像又有点怪怪的。但就是这个怪怪的,日本人认为这才是人创神的本真。

神社内的参道,灯火明暗。虫鸣声送来凄楚,周遭树梢影叠。传来鼓笛声,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朝阳初升于山之彼端。晨光顺次洗练小川道的町街。晨间的鸟群,白日的静寂,傍晚的煌煌,日本人问:神在哪里?其实,信仰神的生物除人之外并不存在。与人最为相近的猿猴虽然能通过语言操作符号等,但没有听说猿猴对神有信仰心的问题。这个事实表明了一种可能性,神是人的创造物。不是神创造人而是人创造神。神只不过是人的观念的产物。

在这个地球上,需要神的存在只有人。人为了这个需要创造了神。原修道女阿姆斯特朗写《神的历史》,日本人高尾利数将其翻译出版,其中有这样的句子:“太初,人创造了万物第一要因与天地的绝对支配者——神。”不是神的存在而去祭祀,而是去祭祀了才感觉到神的存在。只要我们在祭祀中并且还在祭祀中,那么神就是存在的。这是日本人思维的逆向表现——因许愿而有神的存在

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明白了日本人在新年为什么也去川崎大师参拜的原因。照理说川崎大师是真言宗智山派的大本山,属于佛教的寺院。是否也可以向佛许愿新年?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明治神宫与川崎大师,在功能性上与参拜者的心理感觉上是一样的,显益也是趋同的。这里就显现出日本文明的一个特质:在一神教神世界,神与圣者是有区别的。圣者当作神来崇拜是无法想象的。而在日本,在多神的世界里,神与圣者是不分的。所以人与英灵均可成神。因为人与英灵均可成神,所以又导出下面一个问题。


五、日本的神并不处罚罪恶

日本神话中,素笺鸣尊是最高神天照大神的弟弟。他反逆自己的姐姐天照大神。触犯最高神,这在一神教的希腊神话里是死罪。而在日本,只从轻发落剃掉胡须而以。最高神没有显示力量,也没有显示权威。这正好是多神的特色,也是日本人从感觉走向暧昧的开端。从这里我们可以追溯奈良时代对神的祭祀这条主线。神的祭祀在奈良时代是如何进行的?718年成立的“养老律令”里归纳了五项要义:

1,祈愿每年的五谷丰登与息灾。

2,对新谷感谢的祭祀。

3,祈愿各种灾害不再发生。

4,天皇即位的祓除和祈愿。

5,人间罪恶的祓除和祈愿。

这里关键和难以理解的是第五条要义。当时的日本,罪分为“天罪”和“国罪”。天罪就是妨害农业生产的行为。国罪就是危害人间和动物的行为。如犯上自己的母亲,犯上自己的子女,犯上动物等。这里注目的是罪恶祓除的思考方法较为奇特。

这是一种怎么的思考方法呢?在大海里放置船只,有个叫速川濑织姬的乘船将罪恶带入大海。而大海里有个叫速开姬的,她将罪恶完整的吞下。吞下之后,有个叫气吹户主的神,用大风将这些罪恶全部吹散。这时,有个生存于地下深渊的速女神,将被吹散的罪恶全部带走后消失了。这就是日本人天下之罪归零的一个说法。这里神对个人戒律的违反并不处罚,也就是说作为个人有意所犯之罪全然不问,大风所到之处罪恶也就消失了。

这就令人想起了《古事记》里记述的一个情节。摆脱了妻子伊邪那美追赶的伊邪那岐,由于去了不净不洁的地方,觉得身上充滿了污秽,便來到九州日向一个叫做阿坡岐原的地方,用这里的河水清洗全身。这就是历史上日本人祓禊的开始。流水洗去的污秽以及被丢弃的衣物,都化作了各种神祇。最后伊邪那岐开始清洗左目,生出了天照大神。清洗右目,生出了月读命。清洗鼻子,生出了须佐之男命。三神同时诞生。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日本最负众望的天照大神,既不是性交得来的,也不是处女怀胎得来的。而是从流水的祓禊的行为中诞生的。它的象征意义在于:不净不洁就像流水一样会自动流去消失,替之于焕然一新的形象:清洁明净。从源头上说日本人对水的宗教感觉,就从这里养成的。既然流水能带去不净不洁,那么属于罪恶的不净不洁,也能通过流水洗净。逻辑上的惊天结论,就是这样导出来的。

这里又引出一个问题。“禁视”是世界神话的共同主题。但是一个共同的心理是,越是被禁视的东西就越是想看,故“犯忌”也是世界神话的共同主题。只是日本人的做法相当奇特:犯忌后对犯忌者没有任何的处罚,倒是被犯忌者悲哀地走去。如破禁的伊邪那岐的责任和罪过不去追究,被窥视的伊邪那美的羞耻感则被强调。这是日本道德系谱的暧昧化得以成立的原点。对破弃禁忌一方的宽容和罪过像流水一样会流去,这么一种思考方法,使日本人游离了普世文明的一般思维。

日本人的“怪”,日本人的“奇”,日本人的“不可理喻”,也从这里生出。2007年去世的日本荣格派分析心理学者河合隼雄,在1982年出版《传说与日本人的心》一书,其中写道:和古希腊神话的本质完全不同的是,犯禁的“窥视之罪”和被窥视者的“羞耻之心”,日本人更强调后者。后者更成了“日本人的心病”。这是种什么样的“心病” 呢?还真难一言以蔽之。不过,看看日本人为什么给小偷立碑或许就知道了。



六、为什么要给小偷立碑?

伊邪那岐在黄泉国破禁,看到面目全非的妻子后,沾上了“来世”的罪孽和污秽。于是逃回“人世”,脱下衣服,跳进河川,洗净身上的罪孽和污秽。这里,日本人生出一个非常日本化的观念:在日常生活中,罪孽和污秽会不知不觉地从外部粘贴到人的身体上。但它仅仅是在人体的表面上,绝对没有内面化和实质化。而且这种从外部带来的污秽,在河川里就能洗净。

从这个观念出发,日本人又生出一种日常感受性:对恶人和罪人,没有一种要致其死地而后快的怨恨。这和违背神意的亚当夏娃,背负原罪的基督教的日常感受性,有很大的不同。日本人相信,人即便是做了坏事,或许就是在“着魔”的时候,或许就是在一时冲动的时候而为之的。日本语就有“出来心”(偶发的邪念)的说法。

神奈川县大矶町的延台寺,为江户时代的妓女们建碑立墓。墓碑上刻有“大矶宿游女之墓”字样。在日本人看来,这些妓女们骨子里不是恶人,只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即便触犯了法规,但从宗教的眼神来看,她们并非真正的恶人。有人间的正义,有宗教的正义,有法律的正义,有世俗的正义。如果仅强调一种正义而否定其他正义,或仅以一种正义作为正义的全部,这就是做人的傲慢,是一种垂直的思维。

日本江户时代的侦探,大都选用犯罪者来担当。允许他们带刀搜索犯人。这种对恶人恶事尽可能的开眼闭眼的做法,比直线地否定和看透恶人恶事,带有更大的包容性。这也就是日本人竟然给偷盗大王鼠小僧次郎吉立墓的一个原因。

在东京都两国的回向院,鼠小僧次郎吉墓碑,醒目地矗立在闹中取静的市区。这位出生在江户年代的小偷专门家,有一手很好的木工活,所以他对当时有钱人家的房屋结构和内部构造以及警备状况都相当熟悉。他前后进了98户有钱人家,偷了122回,总计3121两金钱。相当于今天的1亿日元。从昭和年代开始,这座次郎吉的墓碑,倒成了日本人决定金钱胜负的护身符。每天墓前堆满了日本人参拜后留下的钱包。日本人竟然忘记了他是一个有罪的偷盗大王,记住的则是他从穷鬼一夜天变成暴发户的好事。罪与罚,淡出了视野。



▲ 鼠小僧,歌川丰国绘


七、翁面的温和与尉面的死相

佛有佛像。而且佛像的表情都有其共性。如大日、药师、阿弥陀,都具有柔和温容的特点。但神没有神像。后来日本人学着佛的样子开始制作神像。但即便制作了出来,其表情也没有佛像来得丰富。如从现存最古的代表性神像来看,一处是京都的松尾神社的神像,一处是熊野的速玉神社的神像,其表情都是非常的严肃非常的苦相,有种冷冷的威严覆盖了全体。


▲ 松尾神社的神像


这些神像的表情,令人想起日本中世能乐的“尉面”。尉面的额头,眉根和颜面,都布满皱纹,特别是吊起的两眼,更有恐怖之感。如果说佛的表情是宽厚温容,那么神的表情是峻严炽烈。从字面看,尉面的“尉”,是老人的意思。“尉”是“丈”的借字,拄着拐杖的应该是老人。汉字表示的话就与“翁”“叟”同义。但在中国“尉”字原本不表示老人。这样看,汉字注入了日式含义。

神像的表情如尉面,表明老人的理想型与神为同一视线。为什么是老人呢?其中的一个理由就是老人是生者与死者的中间形。人死后成神,是日本人古已有之的思想。正确的说,死者先成祖灵,再历年月后当神来祭祀。这样说来神像要表现人的表情,在心理上与死者的距离最近的就是老人了。从这点来看,日本最古神像与中世能乐的尉面酷似,决不是偶然的。

能乐中还有一种叫做“翁面”的假面。所谓翁面也表现老人,但表现的是温柔和蔼的老人型。白眉白发,颜面的全体当然也有皱纹,但带有三角的两眼给人一种不易察觉的微笑感。这就表明翁的表情并不演绎死,而专注生的欢乐。所以如果说与死更贴近的尉面,在舞台上经常表现亡灵,鬼神,祖灵等角色的话,那么能乐里翁面登场的曲目,一半都在祈祷长寿,家内繁荣,子孙繁昌。


▲ 尉面(左)与翁面


这也就是说前者是接近神的世界的假面,后者是接近人的世界的假面。虽然同属老人型,但表现的是对立的二个世界。如果说尉的假面与神像的表情相连,那么翁的假面与佛像的表情相近。而佛像表征人的青年期和中年期,由此故翁也带上了理想化的一面。从这里又导出了两种不同的生死观:神道将死去的祖先当作神(カミ)来祭祀;而佛教则认为死去的人会转生为另一个生命,再次活在这个世界上。但问题依然尖锐地存在。


八、我们还能成神吗?

日本人经常问:我们还能成神吗?

民俗家柳田国男曾经说过,只有带着“遗念余执”死去的人,才能经由“怨神”的阶段后成神。但是近世以来,怨神系的人神在减少,而显彰神系的人神在增加。如是这样考虑的话,我们死后即便不能成为怨神,但还具有潜在的成神资格。问题在于我们死后自己不能将自己成神,必须有后人来做这件事。这是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小松和彦在《成神的人们》(淡交社)一书中所作的思考。

战后日本,随着近代天皇制国家的解体,支撑这个天皇制国家的国家神道也随之解体。这以后,类似近代显彰型人神的创出,基本宣告结束。但是将人以神来祭祀的传统和做法,在日本并没有彻底消失。这个思想和行为,还是超越时空被人们深深记忆着。这其中神社和纪念馆就是这种记忆的一个绝好装置。

青森县三泽市有涩泽神社。这是为了敬重日本资本主义之父涩泽荣一和他的孙子涩泽敬三的伟业,由民间人士杉本行雄在1995年创建的。用神社的形式表明在人们的心中,依旧鲜活着荣一和敬三。显然追忆的过程也是对其魂灵祭祀的过程。祭祀者就在观念上相当自觉地将被祭祀者视为神。毫无疑问,涩泽荣一和涩泽敬三也成了这座神社的观念之神。

当然,一个引人瞩目的地方在于涩泽神社一反常态不建鸟居,作为替代品,在社殿前矗立二人的高大铜像。而在外宫的神殿里,悬挂着二人遗影替代神体。更有意味的是这家神社没有奉仕的神职人员。这就显露出神社与纪念馆一体化的倾向。这个一体化的意义在于:纪念与记忆的装置如何机能化?观念中的现代之神如何被祭祀?于是日本人生出了用纪念馆替代神社的发想。为此我们看到了祭祀西乡隆盛的南洲神社的不远处,在战后建造了南洲纪念馆。我们看到了在涩泽神社的边上,也建造了涩泽文化会馆。


▲ 涩泽神社


日本人从万物有灵论出发,认定所谓的魂灵就是记忆。或者说记忆在本质上就是魂灵。如果能将记忆在观念上与事实上作尽可能的延续,那么,逻辑地说一个人的魂灵也就能得以存续。这个延续的过程同时表明了人也自然而然地继承了与众神同样的命运,生死循环,轮回不息。神社与纪念馆就是这样与人的观念接轨,它们之间具有无法割裂的连续性。


九、不是缺失信仰而是缺失才智

一神教的犹太基督教的想法是,每个文明体系的时间概念都一样。但多神教文明却发现,每个文明各有自己的时钟。无疑,天皇是神的子孙。但一个逆向的事实是:成为佛弟子的天皇,在日本天皇史上是非常的多。元明、圣武、孝谦、平城、淳和、仁明、清和、阳成、宇多、醍醐、朱雀、村上、园融、花山、一条、三条、后一条、后朱雀、后三条、白河、鸟羽、崇德、后白河、后鸟羽、土御门、后嵯峨、后深草。从奈良到平安时代,这27位天皇中有法名的是17人。退位后出家成为法皇的天皇这之后共有35人。

天皇佛法归依,好听的说法是神佛习合的使然。但本质的看神与佛在日本只是一面硬币的两面,就看你如何往上抛。落下的命运不管如何,都成了怨灵——镇魂的文化装置。这个装置的最大功用就是将恐惧的怨灵(恶神恶鬼),转化为御灵(善神善鬼)。这是日本人的最大用心所在。

在宫崎骏的《幽灵公主》中,我们看到猪神被幻姬的火枪所伤,他的怨气和怒气日久变身为魔崇神,到处伤害村里人。阿席达卡为了保护村中的少女,便杀死了魔崇神。魔崇神临死时立下诅咒,导致阿席达卡臂膀被魔咒所犹,有生命危险。为了使村落安宁,迫不得已的做法就是厚葬并祭祀魔崇神。为什么要厚葬要祭祀呢?这就是净化死者怨恨与造神的一个装置了。日本人非常喜欢并善用这个装置,处理和消解一些棘手的问题。如人祸天灾带来的世道异变等。

日本“心学”第一人石田梅岩曾断言,儒教和佛教都是一种“研磨内心的工具”。既然是工具,那么逻辑地说任何的宗教,只要能打磨内心都是可以接受的。显然,一种精神修炼的实用心学,将远藤周作小说《沉默》中费雷拉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有一个和人分离,并超越人而存在的神,日本人不具备这样的思考能力。日本人把与人共存的东西叫做神,把使人有所变化的东西叫做神。所以,它不是我们教会里的那个神。这个国家是沼泽地。这位被吊打得差点死去的传教士,做出了令人惊愕的颠倒和转向。到这个时候,他才悟出了日本文明的一个关键特质。

无怪乎新海诚《你的名字》中,能出现这样的对话:

“请问,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嗯。我也是。”


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一切都是朦胧的,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就像五月黄梅雨,就像路边的紫阳花。不信神,却去神社。去神社,不是因为信神。不信佛,却去寺院。去寺院,不是因为信佛。日本人没有“绝对存在”这个概念,不是因为信仰的缺失,而是因为才智的缺失。因为只有才智才能将“绝对存在”这个概念与所有作为前提的事物视为是直接相通的。或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神是日本文明的关键词。你对日本的神有多少的理解,也就决定了你对日本文明有多少的理解。

本文原标题:《神何以成了日本文明的关键词?》,题图为:明治神宫


【作者简介】

姜建强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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