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厨师小姜

源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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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兄弟，我们好久不见你在哪里

嘿，朋友，如果真的是你，请打招呼

via 《武林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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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子，有微信公号了：huizizhaji（灰子札记）

我那时初入厨房，小姜是第一个找我闲聊的人。

小姜很瘦小，比我低了一头，体重也不足百斤。人太瘦了，尤其是脸，又理了光头，就使得五官显的很突兀，尤其是那一对大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着，喜欢的人说是机灵，不喜欢的人说是狡猾。

我问小姜多大年龄。小姜含含糊糊，只说是够 18 岁了。可他上到初一就离了家，到现在干了两三年，算下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仅看模样，也不像是成年。他非要这么说，估计是担心别人小看他。

“听说你是大学生？”他问我。

“算是吧”。我也含含糊糊地回答。

我是烹饪专业的大专，这个学历，稍严格的定义里都算不得大学生，但毕竟是在厨房里，这算是高学历了。

“真好，大学生”，小姜一脸羡慕的反复念叨着。

 

小姜在餐厅里的处境也颇为尴尬，他年龄最小，身体又瘦弱，也绝不算那种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的人，在厨房里，难免要被欺负。

他最初进后厨，被分配去杀鱼房。负责杀鱼房的大姐就看他不顺眼，什么也不教他，但做错了就大骂一通。她知道小姜不敢杀蛇，便每次都把杀蛇的工作分配给小姜，小姜不敢杀，她便去找主管告状，说小姜不服从工作安排。

我们是家川菜餐厅，两三天也用不完一条蛇，不敢杀蛇也不是什么大事，并不会影响工作。可上纲上线到“不服从工作安排”，这就有些麻烦。小姜心中有气，到下次大姐让他杀蛇，他心一横，伸手抓起蛇，往那大姐身上甩。

过了两天，小姜被分配去了蒸灶组。如果不是杀鱼房里的一位大叔出来为小姜说话，小姜大概已经被辞退了。

蒸灶上的人也欺负小姜，但凡是蒸鱼、蒸海鲜，都让小姜去杀鱼房取，小姜去杀鱼房要鱼，那大姐就只当是没有听见。小姜没办法，自己进去捞鱼、杀鱼，可这样耽误了时间，回来了免不了再挨一顿骂。

 

再后来主管看不过去，又把他调到热菜区打荷，平时照顾照顾，这才少受了些欺负。

他来热菜区，便与我是相同岗位了，交往也就更多了些。有一次他找到我，很高兴的样子，递给我一瓶可乐，说，“跟你说个事，我涨工资了”。

“涨了多少？”我喝了一口可乐，然后问他。

“涨了 200，现在是 1500 了”。

“不错啊，这么多钱，你怎么花呀”？

“寄 700 块钱回家，自己存 700 块，还剩 100 块钱平时潇洒潇洒，也不能太辛苦自己了，是吧”。

小姜说这话的时候，既认真又有些兴奋，一直嘿嘿地笑着。

我看看自己手中的可乐，有些不好意思了，一个月 100 的潇洒钱，一天 3 块 3，这可乐是他一天的“潇洒钱”了。

 

又过了两天，小姜戴了副眼镜，喜滋滋地给我看。

我说好看。

他又问我是不是像很有学问的样子？

我说是啊，像个大学生了。

他就开始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我问他多少钱买的？

他停了笑，一副不大好意思的表情，说是 1100 块。

我忍不住嚷了声，“这么贵，你也就两三百度的近视，你买这么贵的干嘛？”我又接连数落了许多。

他也不做声，涨红了脸，一副窘迫的表情。

我后来想想，这也不能怪他，他刚从大山村里出来没两年，平时基本上就是宿舍、厨房两点一线，偶尔去小卖部买瓶可乐就算是潇洒了。眼镜店这种“高档”的地方，有些紧张和不冷静也可以理解，被“忽悠忽悠”着就掏了钱。

 

又过了几个月，小姜个头似乎蹿高了一些。下了班，他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东瞅西瞅了半天，才神秘兮兮地说他要问我一件事，让我帮忙支支招。

我看他一脸地紧张中带着些羞怯，大概便猜到是什么事了。

他放低了声音，“前厅的服务员刘晓梅，你觉得好看不？”

“好看好看，大眼睛长头发，多好看啊。”

他听了便喜滋滋地了。

“咋了？人家看上你了？”我心知肯定没有，故意与他玩笑。

他慌着摇头，“没有没有，那个，我喜欢她的，你给我出出主意，我也想有个女朋友。”

我心说自己还没谈过呢，怎么教你。可毕竟比他虚长几岁，不能丢人，便应下了这个狗头军师的活儿。

他硬着头皮找机会和晓梅聊天，回来后跟我说，做完自我介绍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开始给晓梅带早餐，那两天他情绪高涨，说是陪着晓梅吃了两天早餐。我问他吃饭时聊点什么，他说聊怎么杀鱼。

果然，第三天他就沮丧了，晓梅说什么也不愿接他的早餐了。

沮丧了几天，他又鼓起了勇气，穿了身新一点的衣服，带着他那副眼镜，还特意到王师傅的理发店，打了点啫喱水捯饬捯饬发型。约晓梅晚上见面。

那天晚上他回来后，我问他情况如何，有戏吗？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然后他问我，说晓梅跟他说，“你是个好人”，这话什么意思，是夸他吗？

我摇摇头，说算了，你没戏了。

 

这阵子过去之后，小姜的心思不在女孩身上了，他突然对上学有了兴趣，问能不能去我的学校？

我说大学的话，得念完高中才能去。你初一就不念学了，只能算小学学历，去不了的。

他问那去厨师培训学校怎么样？

我说培训学校可以去，只是一年一万多的学费，还要生活费，上一年学顶的上你两年存下的钱了，你得好好想想。

他便显得犹豫起来了。

我知道他不会去的，便是攒够了钱，他也去不成。倘若他家里乐意让他学习，就不会让他初一就退学出来谋生存。

但还是让他多留点希望的好，有个念头，也多一点上进的动力。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我离开了餐厅，去一家烹饪杂志社做编辑、记者。

小姜打电话问我，杂志社里面好玩吗？

我说挺好的。

他问有办公桌吗？

我说有

那有电脑吗？

有。

有很多书吗？

很多很多。

可以坐着上班？

是呀。

他说真好，真好啊。

他休假的时候，来找我玩，我带他去了我租的屋子，带他去吃饭，带他去了附近的景区。时间渐晚，他心心念着，重复的问我杂志社在哪，好玩吗，都有些什么书之类的。

我知道他想去看看，可我终究没有勇气带他去。怎么向老师们介绍他呢？怎么解释带他来的原由呢？我作罢了，装作看不出他的心思。

 

再后来，小姜离开了这里，去南方的一个拉链厂做工。走之前，我劝了他几次，说厨师是门手艺，学成了，也能出人头地。工厂里做拉链，学不到什么手艺。

他还是没有听，跑去干了 1 年多。我也不怪他，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一个月能拿到 3000 多的工资，是厨房里的两倍。他太想多挣一点钱了。

再后来，他终于又回到了餐厅，进了凉菜房。我问他凉菜房怎么样？他说挺好的，夏天有空调，不用流一天的汗了。

我又问他工资怎么样？他说能拿到 2000 多了。

我说好哇，那可真是太好了。

 

后来有一天，我坐着发呆，突然想起小姜来，我发微信问他最近忙嘛？他说忙，每天都有宴席，今天就有六七十桌。

我又在对话框里输入，“那你最近在想些什么呢？”，但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