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州,林雾市 2008年8月14日
在梅森的经验里,当谁问起,他是否陷入麻烦了,基本上就是,他真的陷入麻烦了。
当梅森和他的同事瑞特恩下午三点半一块儿去接玛丽的时候,他们发现她正坐在房子外边的草坪上。接着他们仨去了林雾市警局,接着把玛丽送去了会议室。
从梅森后来写的报告来看,他没有再在玛丽身上浪费很多时间,他告诉了她她陈述中的前后矛盾,和其他见证者的一些看法。玛丽说她不知道有什么区别。接着她重新述说了一遍她的故事——而这一次,她说强奸案有可能发生过,而并非完全确定。她涕泪涟涟地描述了自己的过去——她的所有寄养家长们,她在她七岁时被强奸过,她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感觉到很孤独。瑞特恩说她的故事和证据并不相符。他说他相信她只是一时兴起编造了故事,而不是准备好的。他问道,这个居住区是否真的有性侵犯者需要他们警方去抓的。「没有。」玛丽说道,她的声音软软的,眼睛看着下面。
「从她的回答和肢体语言可以看出,关于这起性侵案,玛丽明显是在说谎。」瑞特恩接着写到。
警员们并没有向玛丽声明她的权利——你有权去找律师,你有权保持沉默——他们让玛丽写下真实发生的故事,承认她自己在说谎,承认——她犯罪了。她同意了,于是他们留她一个人在那写。在表格上她填上自己的名字,地址和社保号码,接着她写道(部分):
「那天我在和约旦打电话,聊他的生活以及其他。当挂了电话之后,我就开始在脑子里想那些让我压抑的事情,我很怕自己一个人住在房间。当我快睡着的时候,我梦到有人闯了进来,然后强奸了我。」
当警员到达的时候,他们看到玛丽的新陈述里把强奸案描述为她的梦,而不是她编造的故事。
瑞特恩问,你为什么不写你撒了谎。
玛丽哭着说她觉得性侵案是真的发生了的。她锤着桌子说,「很真实的。」
很真实的,还是就是真实的?瑞特恩问道。
有可能是性侵发生了,但我把它终止了,玛丽说道。
你觉得这样撒谎的人会得到什么呢?瑞特恩问道。
「我需要得到法律咨询,」玛丽说道。
梅森回到了证据上。他告诉玛丽她描述的给约旦打电话和约旦本人报告的情况不一致。
玛丽,把她的脸埋在手里,眼睛低垂。并且「来来回回转动着,像是在寻求一个回应。」
警员重述着她之前所说的内容——她是压抑的,担心孤独的——接着最后,玛丽看起来松懈了。她停止了哭泣。她甚至带着一点笑容。她道歉,接着同意写另一份陈述,毫无疑问这就是谎言。
「我有很多很压抑的事情,我想和别人出去玩,但没有人和我玩,所以我编造了这个故事,但我没想到这个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干点其他不同的事情,这件事不应该发生的。」
这个陈述报告令警员很满意。瑞特恩之后写道,「基于我们和玛丽的谈话,和梅森发现的前后矛盾的陈述,我们完全相信玛丽现在才吐露了真相,就是她本来就没有被性侵。」
在玛丽看来,这些问询持续了数小时。她做了她总是在压力下做的事情。她将之称为「按下开关」,压抑着所有她不知道如何处理的情感。在她向两位警官坦白之前,她都不敢抬头正眼看他们。但是坦白之后,她就可以了。再之后,她笑了。她走去了卫生间,清洗了自己。转变立场是一种解脱,这样他们可以放她走。
第二天,玛丽告诉了她的项目组负责人华妮·那什,她的警察不相信她。鉴于她的危险处境,她说她想要一个律师。
项目组负责人坚持要亲自见面梅森。梅森告诉他们证据不能支持玛丽所编造的故事,并且玛丽已经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故事。
但是现在,玛丽并没放弃。8月18日,也就是她案发后的一周,她见了两个项目组负责人,并且坚持说,她是在逼供的情况下写的那份陈述。 他们三个回到了警局,希望重新录口供,告诉那两个警官,其实在第一次录口供的时候,她说的就是真话。并且说她可以接受测谎仪检验。
但是项目负责人不能进去,他只能在外面等候,瑞特恩和另外一名警官单独会见了玛丽。
瑞特恩问玛丽,又怎么了。玛丽说,她真的被强奸了,接着开始哭泣,说她真的看到了有男的在她身上。瑞特恩说,可以,但如果测谎仪表明她真的说了谎,那么她将被送入监狱。接着还说,他会建议项目组负责人不再给她提供住宿帮助。 玛丽退却了,她被警察送下了楼梯,项目负责人再一次问她是否有被强奸,她说,没有。
离开警局后,玛丽知道这一切并未结束,如果她想保住自己那所正在接受补贴的公寓的话,她必须向一些人坦白一些事。
那天晚些时候,玛丽的朋友们在小区住房聚在一起开了个会。玛丽直接告诉跟她一起参加了Ladder的人,她对于自己被强奸的事情撒了谎。但玛丽告诉他们无需担心,没有人曾经或准备伤害她。
如果说在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丝同情的话,玛丽觉得这一丝同情只来自那个坐在她右边的年轻女人,剩下的都是令人尴尬与折磨的沉默。
会议结束后,玛丽便打算去她朋友那儿。在路上,她跨过一座桥,她真的想过从桥上跳下去。「可能这是唯一一次我想结束掉我的生命。」她说。她打电话告诉朋友,「求求你在我做傻事前把我接走。」随后,玛丽把她手机砸向一旁。
月末,有一个「惊喜」正等着玛丽。她收到了一封出庭信,她因作伪证而被控告,若此控告成立,可被罚长达一年的监禁。该犯罪指控上还有中士梅森的签名。随后,该案件的文书工作交由林恩伍德市委任的一家小型律所跟进,该律所常常处理一些轻微罪行的检控工作。
对于梅森来说,做出这一指控不需要经过太多考虑。因为他相信玛丽确实撒谎了。警方花了大力气去证实玛丽说话,而律师也说她提供虚假证词的行为已构成犯罪。是的,一切就是如此简单。
没有确切的数据表明在过去的案件中,警方因为女性在强奸案中做伪证而逮捕她们的机率,也没有数据表明检控官会把这类案件带上法庭的可能性。
但在现实中,多数警察局只会在一些极端情况下才会在针对女性的控告上劳心劳力,比如在一场公众十分关注的案件中,嫌疑人的名誉受到了严重的损害,或者是警方在某个案件中耗费了巨大心力。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许多强奸案中,最大的问题不是虚假的证词,而是没有证词。全国调查显示,大约只有五分之一至三分之一的强奸案会向警方报告。而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那些涉案女性害怕警方不相信她们。
在向警方报告自己被强奸的那段时间,玛丽辞掉了自己在Costco的工作,她没办法在那儿看着人群,然后陷入浑浑噩噩的状态。现在,她的那种困顿愈发强烈。
Ladder项目负责人给了她每晚9点的宵禁,并增加了比过去多一倍的与职工碰头的时间。
当地媒体匿名报道了玛丽被法院控告一事。(西雅图邮讯报的头条写道:「警方表示:林恩伍德市的强奸报告是个大骗局」)玛丽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曾经教她摄影,为她拍照并发到网上的那个朋友,创立了一个叫做「玛丽大骗子」的网页,上面贴了一张玛丽Myspace中的照片,多份警方报告,并写下了玛丽的全名。知道这个网页后,玛丽陷入一阵暴怒,在家里大砸特砸。
玛丽不再去教堂了。「我对上帝感到愤怒」,她说。她对摄影失去了兴趣,连门也不敢出。「一天夜里,我尝试着独自一个人走去商店,但我好像产生了幻觉,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踪我。我极度崩溃,我连离家一千米远都不行,我逃回了家。」 但在家里,她却也绝不踏入卧室一步,而是选择睡在沙发上,并把灯开着。
「我掉入深渊了。」她说。
玛丽的自尊终于向自怨自艾屈服了。她开始抽烟,开始酗酒,开始变胖。
十月初,也就是玛丽因虚假证言被指控的一个多月后,一名位于西雅图东部城市柯克兰的六十三岁女性报警称自己在一间的独立寓所里被强奸了。强奸者戴着手套,握着小刀。他用受害人的鞋带绑住了她,给受害人拍照,并威胁要把相片放上网。在过去的两三个月里,受害人告诉警方,她觉得好像一直有人在背后跟着她。
香农在电视上看到了这则案件的相关报道,她大吃一惊。她父亲是西雅图南部城市肯特的一名警长,她从小在警察局长大,因此很信任警察。她知道警察的办案程序。她走到电脑前,在网上查找警局的号码并迅速拨打了电话。她把玛丽的事情告诉了柯克兰的警察,并把其他相关的强奸案件也告诉了他们。
香农还给玛丽打电话,并建议她和柯克兰的警官联系。但玛丽拒绝了。
「我太怕了。」玛丽说。她已经承受了太多压力与委屈。她无法让自己再去警局,和警察们把自己的经历再说一次。但是,她在家上网搜索着柯克兰那位受害人的新闻。当她一读到这则消息时,泣不成声。
柯克兰的一位探长最终给香农回了电。基于香农提供的信息,柯克兰的调查人员已经接触到了林恩伍德市的同事,但却被告知林恩伍德市的受害人并不存在,整个事件是被虚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