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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全民故事计划》第30期:被一扇门终结的少女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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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15 11:1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被一扇门终结的少女时代
原创 2016-03-15 张妍文 全民故事计划

充满好奇心的童年,最后被好奇心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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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30个故事


2002年3月的一个下午,十一岁的我站立于经五路十七号院仅有的一片小树丛中发呆。

我不爱植物,拒绝养花,从不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不会说话岿然不动的哑巴生物上。可是,我常把自己藏在家属院的一丛矮树冠里,当树叶成为遮盖面庞的保护伞,我可以不与父母熟识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打招呼。不与人往来,我便自在。

我发呆,脑子里循环播放一首老歌,沉溺在思维驰骋的深海,谁都窥不到我偶然的慌张神色。我时常有灾难感,比如居住的楼房在一阵摇晃和窸窣声里轰然倒塌,或者要徒步穿越车流密集的国道,车轮扬起的尘土中,一辆平头大卡车不由分说高速向我驶来,而我来不及躲避,随即被暗橙色大物吞入死亡漩涡。

树丛对面楼的一个窗口传来烧菜的咝咝声,我停止思想,去赴邻居之约。我的邻居芳子是个矮小干瘦的女孩,皮肤发黄,像从小不是喝水而是喝尿长大的。她除我以外似乎没什么朋友,每天见到我总有说不完的话,而话的第一句不出意外就是:我妈妈给我买了XXX。

和话篓子交友对我来说容易很多,我不用担心冷场带来的尴尬,不必刻意寻找话题使别人淡忘了我内向的性格。

内向使我格外自卑,越来越畏惧与院子里的小朋友玩耍,哪怕我知道沙坑是城市孩子最无禁忌的乐园,我也不会在途经沙坑时注视它一下,围绕在沙坑边上的同伴是我远离沙坑的元凶。我独与芳子玩,听她没完没了的炫耀。

芳子很孤单,我也一样,我把她当成会说话的树,模糊掉我必将暴露无疑的面孔,我的面孔。

芳子的妈妈戴着一双常年沾满油污的袖套在家里忙碌着。这个据说只有三十出头的女人在家属院里是个异类,有人说她是借居在亲戚家,有人说她是某某官的情妇,还有人说她的职业……她浓眉大眼,深邃得带有异域风情,在家不事雕琢也别有韵味。

我坐在芳子屋里的地上玩她刚买的芭比娃娃,屋里由几块塑料泡沫拼成的地毯是那个时代孩子们喜爱的,既软又凉快,我坐在上面打发过不少课余时间。芳子说芭比娃娃价格不菲,甚至给娃娃买衣服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我知道奉承话是芳子最爱听的,便说“你妈妈对你真好,我妈妈就不给我买这些。”芳子得意道,“我妈妈有钱。”我心里暗笑,再有钱你也是没有爸爸的孩子。

那时的我每当听到电视上、广播里,或是街坊邻居闲聊说到“有爹生没爹教”这句话都会想到芳子。只是,我的玩具实在太贫乏了,爸爸妈妈对我寄予厚望,从不给我添置除了书之外的任何东西,我为了玩芳子的娃娃才从不说破这层。

两年前我家才搬到这个两室一厅的居所。我家的房子是房改房,爸爸单位分的,跟所有八十年代盖的家属房一样,灰墙蓝瓦,像极了一个个水泥箱子。

在我小小的世界里,家属楼与水泥箱子仅有一个不同点,就是家属楼的墙壁里、地板下那些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穿行着无数管道,有水管、暖气管、电线……它们像血管在人体中那么活跃。

这种楼通常高约六七层,一层三户。我家住六楼东户,芳子家住六楼西户,两家大门相对,中间一户在我们入住前的一个月搬走了。于是这层楼是属于我家和芳子家的。两家人共用一个楼梯,常常遇到一起下楼、一起开门的情景。

搬进新居的第一个晚上,妈妈就神情焦虑地把我叫到身边说,这里什么都好,唯一不理想的就是邻居,“你最好别去对面家串门,见面打个招呼就够了。懂了吗?”我侧着脑袋,奇怪地问为什么。

“邻居家孩子没有爸爸,是个野孩子。”我感到“野”字被妈妈加上了重音,格外刺耳,它给我带来强烈的疑惑和好奇。后来,我们家饭桌上的日常话题之一便是我们的邻居。

芳子是个私生女,没有人知道谁是她的爸爸。

我给娃娃梳好了头发,芭比在我的手中仿佛活过来似的,美丽极了。芳子的妈妈端来两杯温开水让我和芳子喝,“我们这代人没你们幸福,从来不知道玩具是什么,更别提芭比娃娃。不过我们不会圈在蜗居里,不像你们这样孤单。”

“我们一点儿也不孤单”,芳子撅着嘴嚷道。我本能地对芳子撅着的嘴感到恶心,肥厚的嘴唇在她窄小的脸上很不协调。她不似她的母亲那般美,她一定有个面目可憎的父亲。

趁芳子去上厕所的工夫,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拔掉一撮娃娃头顶的金发作为对芳子的惩罚。金色的发丝在下午昏暗的光照下闪闪如金子,当回来的芳子发现娃娃头顶的异样,气得瞬间变了脸色,白如裹尸布,干瘦的头颅在小肩上颤抖不已。

她“哇哇”哭了,愤怒地朝我扑来。我来不及躲闪,被动地与她厮打起来。芳子的妈妈一时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自己弱小的女儿如此凶猛。她使尽全身力气抱住她的小女儿,不给她动弹的机会。我得以逃脱,慌忙地逃回家去。

打那以后,芳子再也没有理睬过我,她以视我如空气的姿态将再次想登门的我拒之门外。而我,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学业上,沉下心来做题读书。爸爸妈妈见我老老实实在家学习,不再去他们讨厌的邻居家玩耍,甚是欣慰。

有时读书读累了,我会不由自主想象那天离开芳子家后,她们母女的对白。不知芳子的妈妈有没有斥责女儿,芳子是否后悔为了娃娃的事对我大打出手。不过,从芳子冷漠的眼神里,我只能看出她的怨恨。



远离了芳子后,我更沉迷于躲在院子里的树冠中。躲在暗处给自己获取更大的自由,比如窥视。

在所有被我窥视的人里,最有趣的是芳子的妈妈。

在家时的她和外出时的她判若两人,在这个并不时尚的城市里,她独自上演着一场场时装秀。当她穿着艳色旗袍扭动着腰肢,你会怀疑回到了民国大上海的舞场;当她换上素色棉布衬衣牛仔裤,没有人会怀疑她不是高校女大学生;当她穿上紧身低领T恤,饱满的乳房呼之欲出……她出门的时间亦与上班族相悖,不到上午十一点绝不出门。这是我从门卫小李那里偶然听到的。

她是家属院里的一抹油彩,没有人与她正面对视,她收到的不是侧视就是窥视。

我们院子里有一大块水泥空地,摆着很多晾衣服的架子,妇女们喜欢把衣服被子晒在这里。由于占地面积很大,孩子们常常在这里捉迷藏,年轻男女也爱在这里说话。

有一次,我躲在树冠里朝那儿看,看到芳子的妈妈走进去收衣服,一个年轻的帅小伙也跟了进去。他们俩好长时间也没出来,只能看到两个暗影交叠攒动。

好奇的我看不到故事的进程,心想不能便宜了她们,捡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头就往那个方向丢。石头砰地一声落地,只见芳子的妈妈吓得尖叫了一声,从衣物的帷幕中露出了头。此刻,她朝我所在的方向看,宁静中,我们四目相对。

一个周一的早晨,我被闹钟惊醒,做了一夜梦的我疲惫不堪。我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匆匆吃过早饭就往学校赶。可是在校门口我被值周生拦下了,他们说我没戴红领巾。我居然忘了每周一是学校升国旗的日子。

我只好回家拿红领巾。

当我气喘吁吁跑到家门口拿着钥匙开门时,隐约觉察到芳子家也在开门。根据时间来看,应该是芳子的妈妈在家缓缓地错开了一个门缝。

我顾不上邻居的举动,进家三下五除二就找到红领巾戴上,然后关上门奔回学校。我历来是老师眼中的乖学生,成绩好,从不迟到是我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

放学回家的路上,按照学校的要求,学生要排成两队一起走,到了第一个分岔路口,再分成东西南北四路,到了下一个路口再分成四路,以此不断分开直至每个同学到家队伍才得以解散。我特意尾随在班里两个特别调皮的男生身后,想听听男生们平时议论些什么。

可是当我离他们很近的时候,他们就故意把说话声音放得很低。途经一间发廊,广告牌上一个美女躺在酒杯里,胸和臀部突出,他们指指点点不时偷笑。两个男生挤眉弄眼地问我,“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鸡?”我疑惑地看着他们,觉得这个看似白痴的问题十分蹊跷。

又是一个周一的早晨,我一起床就系上红领巾,以防再次忘戴。妈妈把油条和煎饼端上桌,又给我们各沏了一杯豆浆,我们一家三口像往常一样享用早餐。这天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我照常在饱餐过后背着书包去学校参加升国旗。

快走到学校时,我突然想起上周五语文老师布置的作文,作业本好像忘了装进书包,应该是落在书桌上了。我立刻调转方向回家。我在人行道上一路小跑,白色帆布鞋扬起一阵阵黄沙。当郑州几个月不下雨,这座号称“绿城”的中部省会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沙城”,暴露了其天然沙地的原形。

十分钟后,我就站在了家门口。我摸索着书包里的钥匙,突然被身后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一种若隐若现的有规律的声音。就像瞎子往往听觉敏锐,性格内向的人对周围的一切也有灵敏的感悟。长久以来,对芳子家的好奇心一下子控制了我,我的身体和意志脱离了理性。作文本被遗忘,上学迟到的危机感消失,时间在无形中信马由缰。

我的面前是芳子家敞开的门,我不用担心拉开防盗门的声音会惊动谁,我相信假如我蹑手蹑脚的进去一定不会被发现,而里面此起彼伏的声音将会像谜底揭晓。退一步说,假如芳子的妈妈发现了我的闯入,我也可以说是来借东西的。一个大人总不会为难小孩子吧,更何况是芳子妈妈这样声名狼藉、无依无靠的单亲妈妈。

在思考的片刻,我已走进芳子的家中,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就在我熟悉的塑料泡沫上,芳子的妈妈赤身裸体地躺着,一个肥硕的光头男人光着屁股在她的身上一起一伏做机械运动。

我想到小时候在外婆家看到的公狗、母狗玩的把戏。狗不会像人这么专注于这样的动作,也发不出这么撕心裂肺的呻吟,狗不会像人那样用声音证明他们已经坠入极乐。芳子妈妈尽情地叫着,她得意地看着作为偷窥者的我,嘴角含笑。

我的双脚像被灌了铅,异常沉重,芳子的妈妈那张扭曲的脸上,一对复仇的眼睛钻石般闪烁,她在用目光杀我。外婆家的公狗和母狗、班里男生走过发廊时的诡异、“什么是鸡”的问题……太多的困惑像洪水般涌向我,如果说之前的洪水是被一种无形的堤坝阻拦着,眼前的一切一起将堤坝冲垮了。

我转过身,朝门外跑去。

那是我第一次惊恐地奔跑,奔跑在管道交错的楼房中间,跑向一座再怎么逃也逃不出的迷宫。


作者张妍文,现为媒体人
编辑 | 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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