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重读 | 陈念萱：走在寻找信仰的路上

源济

2014-02-03 陈念萱 大家

      编者注：虽然放到了《经典重读》的栏目，但其实，今天是借一篇新发表的文章，推荐一个主题。亦即，借陈念萱女士新发表的《我的信仰初体验》，追寻与分享那些领会、博识与顿悟。

      这个主题可能不能算作连载，但每一篇都紧扣着一个关键词展开，若你意会，若拈花微笑。

信仰初体验

—— 《我相信》系列纪录片缘起

文/陈念萱

        我的信仰初体验，来自于教会寄宿学校的洗礼。

       刚到学校时，父亲才走月余，十岁的我，震惊、恐慌、疑惑、孤单无助乃至于孤僻静默，完全不知道如何与人打交道，更不愿意示弱而招致莫名的骚扰，同学们以为我智障，老师们认为我乖巧，长辈们认定我倔强，我在不同的环境里，忍受各种眼光与耳语，心里抗拒着标签式的指控，一言不发。

       收容我们的学校与创办人，年幼的我，感恩在心亦深知无以为报，她总说最好的回报是认真学习照顾自己，生活教育比知识重要，不给社会添乱，就是贡献。我的心思杂乱，经常被真实与不真实的世界干扰着，很难专心考试，也因为父亲总告诉我读书是为自己，不为成绩单，胸中无点墨，考试也只是片面的自我欺骗，给了我很大的借口，上课发白日梦，下课躲进图书馆，不管是发呆还是真在享受知识，总之，成绩很烂，自然而然地在同学间属于弱势族群。用成绩来报答认养人，这条路，死了。

       “一脸聪明相，怎么会这么呆呢？”这是我最常得到的评价，甚至有长辈追加：“还很倔强！”不管这些批评是真是假，聪慧与痴呆，我都不接受，却同时被烙上了印，仿若中古时期买卖奴隶，要用热铁做记号，我的胸口有烙印，不时地隐隐作痛。

       每当我艰难地抗拒某些过份的落井下石，反招惹更多的议论：“孤儿都是这样的，自卑又自我，不知感恩图报，心理不健康，一辈子都会有阴影……”我又多了一个好辩的头衔，在努力说明或解释自己的想法过后。自以为是的善意，落得一个予岂好辩哉。又或许，每当我赢得一个“自信”的标签时，只是下意识地自我防卫惯性面貌，根本不自觉。

       我想这世界上只有父亲认为我是聪明的，可惜他没打招呼就走了。圣经里的上帝，取代了父亲的位置，教养我们的蒋夫人相信祂全能又慈悲，我也可以有样学样。

       我给自己订下了每天早晚阅读圣经的时间，一天两章。喜悦与困惑，并行着。上帝不是那么好相与，耶稣使尽浑身解数救人助人教育人，却落得十字架的酷刑，宣称是父亲的上帝，静默了，不像旧约里那样，随时杀人如麻，想杀就杀，想爱就爱，理由，千奇百怪，善恶不计。越是熟读圣经，恐惧愈浓烈，深怕成为上帝的子民后，动辄得咎，死无葬身之地。当然，圣经有许多趣味横生的故事，以及曼妙优雅情意绵绵的诗篇，令人悠然神往；这也是我从初二受洗后一读再读，长年不懈怠直至高中毕业的重要原因之一。

       年过半百，忆及至此，仍感谢圣经陪伴我度过惨淡的童年；即便是全凭想象的世界，抚慰，却是千真万确。

       想起那年在香港参加为期十天的藏传佛教大圆满法会，无数的点蜡烛与诵经，和无休止的火供，导致收拾善后的工作异常艰难，老师只能特许当地教徒各自带着菲佣帮忙清洁还原寺庙的环境。我们笑称经此一役，寺庙干净漂亮多了。陪同我一起清洁楼梯间烛泪的菲佣忽然问：“你们的老师看起来很好，我喜欢他，可惜我是天主教徒……”我努力刮着脚下渗透进洗石子地缝隙的蜡烛，半认真半玩笑地说着：“我是受过洗的基督徒呢！”啊！可以想象她有多惊讶，我没有抬头看她：“没关系的，我们的老师才不在乎呢！他知道你是天主教徒，从来也没打算改变你的信仰，对吧？”猜到她边点头边认真地思索着：“是呀！他看到我都会温暖地笑。”我随口补充：“基督教对我而言是牛奶，佛教是米饭。在我心灵幼小时，需要牛奶，吃米饭会闹肚子。”她笑了，温柔地跟我道谢。

       接受佛教信仰，整整折磨我三十多年，这并非源自基督教信仰洗礼，纯粹是个人偏执的思想，阻碍着眼前所有事情发生的真相呈现，以及背后原因被理解甚至接受的机会。严格说起来，我始终忌讳祭祀活动，拒绝拿香祭拜的坚持，的确是浸淫基督教多年的惯性，然而好辩的个性，也造就我凡事质疑并追究的生活轨迹，私心认定，经不起质疑的信仰，是自我欺骗。如果因为我不膜拜，就要被惩罚，那就来吧！不过小命一条，何足道哉？也许这也是我被贴上倔强标签的缘故？无欲则刚，是我抵抗神迹诱惑的唯一法宝。

       每个遭逢生活困境的人，皆有寻求庇护的渴望，大部分的人有惰性，神能解决的事情，为何不耍赖？极其少数中的少数，会直接痛击梦幻般的人生，成为人们口中的神人。

       举凡八字、卜卦、紫微、占星与古埃及塔罗，能找答案的，我都玩过，甚至在印度、土耳其和德国遇到过世代相传巫婆等级的神奇人物，精确无比地细数着我的一生，土耳其巫婆用咖啡残渣便能看见我多年来睡单人床，是最震撼的一回。即便如此，仍无法满足我找出活着的意义。这些游戏，只让我明白了人类的渺小无知，宇宙有多少浩瀚的真相，我们脑袋的存储器空间能兼容吗？

       开始接触佛教便遇上西藏人，不是我的选择，佛教徒喜欢用一个字下结论：业！举凡不能解决的难题，一个字便能涵盖，何乐不为？谁知这一个字，网罗了多少亿万年的人生故事？其中千丝万缕的纠葛，只有缠绕无解的毛线团或线路如迷宫的IC板，能给人较为真实的想象。

       当老师说佛教来自众神混乱如希腊神话的印度教时，我这习惯唯一真神洗礼的基督徒，又犯嘀咕了。不能只有佛陀吗？佛陀已经集合了所有佛菩萨的优点与优势，这样不是就够了吗？我心目中的佛陀，在不知觉间，已经跟圣经里的上帝划上等号。

       多年后，老师又说，佛就是你我他，无二无别，不是相似，是等同。我崩溃了！这简直是一场诈欺的过程，在我终于习惯参加祭祀活动过后，却原来，这全部的行为模式都是金刚经的结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武则天的开经偈却说：“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意。”那么，这结论，便让人有铁证如山的悸动了。悖论，是唯一的真理？

       很遗憾地，唯有在清楚明白新物理学的悖论，看见真空状态下虚粒子的无限动能，以及史蒂芬霍金自证又自反的黑洞理论后，才依稀彷彿地稍稍理解了佛陀要说明的宇宙真相，对于信仰的定义与界线，豁然开朗，看着物理学家们揭示的宇宙面貌，阅读佛陀的话语，有种神奇的感激涕零。学习的动能有了，探究与辩论，不再是难堪的自戕，是否是宗教，亦不再困扰与辩解。最大的收获，成为母亲信守一生的哲学：“只要你信我就信！”

       于是，我开始了录制各种信仰活动的旅程；触摸耶路撒冷的哭墙让我泪流不止，拍摄清真寺宰牲祭祀的过程让人讶异地平静，苗族祭祖的活动启发了汉族的血缘传承，京都庙宇的存在提醒着唐宋文明的光辉，锡克教徒清洗寺庙门外地板的水被捞起当圣水喝下，瓦拉纳西恒河流域里有尸体有洗嗽却也被人当圣水喝着，峇里岛民天天祭祀供养众神仿若人神共存……

       我相信，开启了个人信仰的探索乐章，无关乎宗教，算是一场初体验。接下来的路途，开始有趣，也有了期待的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