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抬着棺材选国大代表

源济

原创 2016-01-16 张鸣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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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选举，竞争不大可能是公开公正的，各个派系的国民党人，包括一些有党团身份的商人和社会贤达，会不约而同地把国民党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青年党和民社党悉数挤掉。

1947年的国民政府的行宪国民代表大会选举，是国共和谈彻底破裂的标志。国民党抛开共产党和民盟部分党派，毅然推行自己的国大代表选举，是建立在国共第二次内战，国民党获胜的基础上的，一旦仗打败了，这个行宪国大，也就成了徒劳的笑柄。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国大选举，还是出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抬棺闹事，就是一例。

所谓行宪国大，是为了选总统，确立立宪体制而进行的。也就是说，选出国大代表，是为了通过宪法和选举总统而存在的。只要国民代表大会成立，那么，就标志着国民党一党执政的所谓训政体制的结束。但是，当时国大的代表的选举，只能由当时的国民党执政的国民政府来操办。所谓的政府操办，落实到具体选举中，就变成了各种势力的争夺。国民党派系林立，由来如此，有原来的地方军头的人，也有行政体系中的人，以及国民党团内部的派系，大家都借着国大选举的舞台唱戏，一时间，煞是热闹。

选举从来是要有钱有资源的，国大选举，当然也不会例外。同意参加国大的原民盟成员青年党和民社党，当然比不了国民党，如果是场公正的选举，真的摆开战场拼的话，青年党在经营多年的四川，也许还会有所斩获，但民社党则一个名额都可能拿不下来。然而，当年的选举，竞争不大可能是公开公正的，各个派系的国民党人，包括一些有党团身份的商人和社会贤达，会不约而同地把国民党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青年党和民社党悉数挤掉。这样的话，这个国大，即使在形式上，就真的像共产党人抨击的那样，变成国民党包办的了。所以，选到半途，看到事情有些不妙的蒋介石，下令出手操纵。不是操纵把国民党人选上，而是把某些选上的国民党人拿下，换上民社和青年党人。

这种由国民党出面的“安排性选举”，在当年，居然遭到了一些当选代表的抵抗。其中，抵抗最激烈的，是一个天津的代表，名叫赵遂初。

赵遂初是一个在天津经营颜料的山西藉商人，是天津总商会的常务理事，跟山西军界和天津三青团都有很深的关系。国民党三青团当年组织比较松散，所以，赵也马马虎虎算是一个三青团的干部。他出面竞选华北国大代表，得到了军政各界的支持，加上自己也有钱，所以，在选举中，以5万多票当选，名列华北无党派人士的第一位。但是，由于他有三青团的身份，随后被国民党给安排掉了，名额让给了一位只得了16票的民社党人。

赵遂初不是一个正经八本的国民党政人员，他的三青团身份，不过是应景混混而已。好不容易花钱费力，得了这么多票当选。据他自己讲，还欠了债，更欠了人情。虽然这里面也有点猫腻，当时选举还很不正经，好多人不乐意投票，共产党占据的解放区的票，都是招人代投的，谁花钱多，谁就胜算大。但是，16票对5万票，差距毕竟太大，作为一个基本上不在体制内的商人，这口气一时吞不下。左转右转，一时没有想开，突然想学三国里的庞德，抬上棺材决战，战不成，也闹上一场。

好在那个时候，国民党一直无法控制媒体，只要有人想闹事，好事的媒体总会有配合的。在第二年，也就是1948年的3月，在国民大会即将召开之际。赵遂初孤注一掷，把他被安排的事儿，借着《新星报》和《大公报》捅了出去，并且声言要去南京闹事。当年被安排掉的代表不止赵遂初一个，这一来，这些倒霉鬼，一共有200多人响应，一起来到南京，准备大干。国民党有关当局，不是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但效率太低，对策混乱，那么多特务和警察，吃了干饭，居然让这些人一个不拉，都到齐了。

被堵到门上，蒋介石才发现大事不好。在“行宪”的关头上，又不好来蛮的，只好亲自出马，接见各位代表中的代表，当然少不了这位赵遂初。但是，蒋介石以党魁身份，用党纪压人，代表们都不服。蒋介石显然既没有压服人的威势，也没有说服人本事。亲自出面，没有把事情摆平，反而让人家看到了他的虚张声势。第二天，赵遂初真的就买了一口便宜的棺材（反正就是装样子，压根没打算在自己装进去），抬到了国民大会堂附近的一所中学里，召开记者招待会。生怕事儿不大的美联社记者，还要求赵遂初站在棺材上照了一张相，发了出去。这样一来，抬棺大闹国民大会事儿，就中外有名了。

到了这步田地，国民党才觉得势态严重，动用宪兵，强行把棺材抢走。而这些代表，一点不客气，则把宪兵司令告上了法庭，说他指使下属，抢夺私人财物，公然违宪。总之，事情是越闹越热闹。蒋介石安排选举的苦心，说不出口，硬来抓人，也有所忌惮。没办法，只好来软的，请天主教于斌大主教来说情，用封官许愿的方式，分化瓦解这些兴致勃勃的代表。当然，这些倒霉鬼，闹一把，无非也是讨价还价的形式，价出高了，为选举付出的损失能弥补了，劝的人多了，同乡，同事，老领导，面子总是得给的，事儿最后也就摆平了。但是，到了这步田地，抬棺闹事的消息，已经满天飞了。专制无胆儿的国民党，包括老蒋自己，既没有办法把事情消灭在萌芽状态，也没有办法封堵媒体的嘴。对于外国记者，更是无奈。就这样，赵遂初倒是已经被人忘记了，但他的一口便宜的破棺材，后来却成了某些历史记叙中行宪国大的标志。

作者：张鸣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中国人民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