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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余少镭:一个地命海心的小秘书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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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9 09: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15-10-16 余少镭 大家



摘要ID:ipress

揆诸严譄一案,与以往文字狱不同之处,在于严譄以“微贱莠民”之躯,关心皇帝床笫之私,甚至大开脑洞,编造纳皇后为免乾隆纵欲过度而有损龙体……地命海心若此,不死才是怪事。


如果说,刘震宇、李冠春、戎英、吴英等前仆后继的爱国书生们,因渴望改革、献策治国而死,颇令人唏嘘,也确有可圈可点之处,那么,另外几个地命海心的文字狱受害者,可就死不足惜了。

比如乾隆四十一年的严譄私拟奏折请立正宫案。

表达反贪诉求

严譄(zēng),山西高平县人,四十五岁,案发时是“都察院役满吏员,从九品”。按清制,各级衙门录用的书吏,只是职役性质,五年役满,不得延长服役年限,但可以通过考试授给官职。考试时间,每年都在七月份。这位严譄,应该是考不上的,不然,他就不会在七月十七日有闲工夫向大学士投递奏折了。

搁现在,严譄就是最高检察院一不在编的秘书,临时工,五年合同期满,考不上公务员,面临下岗。这期间,他住在崇文门外一杂货店,替人记账过日子。

儒士出身,近距离见识过权力的美好,又没亲尝权力的滋味。这样的知识分子,甘心就给人记账或灰溜溜回乡教书吗?答案不言而喻。所以,严譄开始动脑子了,既然考试之路走不通,只好另辟蹊径——上奏折。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今吏见天下之英才济济,自愧庸愚少学,业已无志功名,愿将执照定意缴还以归故里,但念二十年来受职荣身之恩未尝有报,心实不宁,兹略进片言以酬圣德……”这说得很明白了:因为竞争不过人家,本想回乡,但为了“报恩”、“酬圣德”,于是写就一奏折,跑到大学士舒赫德门首,请求代递奏折。

舒赫德一看,“所言皆泛论并无实据,而语涉含糊讥讽,臣思其人以役满吏员敢作章牍径赴臣家投递恳求代奏,非寻常控案可比,不敢不严密查办”……这又是典型的找死了。

那么,严譄的奏折写什么内容呢?主要有两项:一是“镇吓贪官”,二是“议立正宫”。

关于第一项,据《清代文字狱档》辑录的《舒赫德等奏连日严审严譄情形折》,严譄“折内极言官吏贪婪之弊”,但他的供述,只是讲了两三件他老家高平县几任县官横征暴敛之事,不痛不痒,“多系本籍之事,且俱得自传闻,并不能切实指数”。而且,他也没提出具体的肃贪方法,只是模糊地说“请镇吓贪官勿得扰民”,更恐贪弊“积渐难返”,“惟求吓禁将来”。

乾隆在位时,表面上,反贪不可谓不严,但跟朱元璋一样,囿于制度,反贪成效甚微。特别是到了乾隆朝中后期,贪污越来越严重,单是三十三年乾隆的小舅子高恒一案,涉案金额就高达476万余两,最后乾隆也真的把他杀了(但高恒死后,他儿子高朴继续大贪特贪,最后也被乾隆杀了)。贪腐已入国髓,严譄身为都察院书吏,没有目睹也有耳闻,何以只择几件本县的小案来说?这就是典型的“只敢拍苍蝇,不敢打老虎”了。在供词中,他也坦诚,“即有一二指实之处,岂肯以鸡卵碰石”?

饶是如此,乾隆仍暴跳如雷,在《交九卿三法司将严譄审讯定拟谕》中说:“朕临御四十一年,办理庶务一秉至公,内外臣工如有贪黩败检之事有犯必惩,并未稍有宽贷,乃天下臣民所共闻共见者,若毫无指实,岂能凭空穷治?”我当了四十一年皇帝,执政为公,反腐有力,百姓有目共睹,岂能容你诬陷?

乾隆这上谕是七月二十五日下的,在此之前,四个月内,和珅刚被连升三级:从御前侍卫到总管内务府大臣,青云直上。23年后,他被嘉庆下旨抄家,共抄得白银八亿两,相当于清政府15年的财政收入。你说他这八亿两,不是在乾隆眼皮底子下贪的吗?


还有前面说过的,高恒之子高朴,在新疆产玉的叶尔羌当办事大臣,乾隆四十三年案发,涉案金额银一万六千余两,金五百余两,还有数不清的美玉寄回家;乾隆四十六年,曾当过甘肃布政使、浙江巡抚的王亶望案发,抄没金银一百余万两及大批珠宝玉器等,该案并将甘肃官场连锅端,单判斩的就有57人……然并卵,该贪的还是前仆后继。

以此观之,严譄的请肃贪以“吓禁将来”,是多么的天真可笑,皇权专制之下,贪官吓得住,母猪都会上树。更可笑的是,两百多年后,仍是遍地严譄,对“镇吓贪官”寄予厚望。

八卦皇帝房事

严譄的“请镇吓贪官”虽然触怒了乾隆,但真正让他非死不可的,是奏折中的第二个主题:议立正宫。

名义上,乾隆有过三位皇后,但最后一位,是嘉庆他妈,死后由嘉庆追封的,可忽略不计。乾隆的第一位皇后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察哈尔总管之女,比乾隆小一岁,雍正五年,乾隆还是“皇四子弘历”时,雍正帝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并册封其为弘历的嫡福晋。乾隆二年,封富察氏为皇后。乾隆十三年,富察氏随乾隆东巡,到山东德州时病逝,享年三十七岁。史料记载,乾隆对这位发妻,还是很有感情的,她死后,乾隆写了不少怀念的诗,虽然没一句能比得上苏轼的“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但也有“九御咸备位,对之吁若空”的佳句,即我心中只有你,一想起你,六宫粉黛无颜色之意,文学造诣上,比什么“霞光褪去何凄楚,万箭穿心不似这般苦”(毛泽东怀念杨开慧的《蝶恋花·向板仓》)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乾隆对富察氏的用情不可谓不真,但这并不影响他一边悼亡一边风流。大明湖畔的夏雨荷,那只是拜金文人的意淫,江南的莺莺燕燕,才是让他流连忘返的佳丽。乾隆三十年,第二任皇后就是因为在下江南途中吃醋而闹出风波的。

乾隆的第二任皇后,乌拉纳拉氏(也作乌喇那拉氏、乌拉那拉氏等,俗称纳皇后),满洲正黄旗,原是弘历的侧福晋,育有二子一女。皇后富察氏死后,皇太后命乾隆册立纳拉氏为皇后。一开始乾隆就不是很乐意,但迫于压力不敢违拗。三十年正月,乌拉纳拉氏随驾南巡,到了江南地界,实在受不了乾隆的拈花惹草,竟剪发抗议——要知道,擅自剪发,这可真是满族人的“头顶大事”,明摆着要跟乾隆闹掰了,于是,乾隆将她赶回京城,并收缴历次册封的认定书(册宝)。第二年,她就郁郁而终了。乾隆虽因大臣阻止未废后,但也只以皇贵妃礼葬。此后,乾隆再也未立后。

《画框女人》剧照,范冰冰饰乌拉那拉氏皇后

按说,皇帝立谁为后,那是他的家事,要管,那也是宗人府等职能机构的事,或者皇太后之类的“家长”才有权置喙,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合同期满的小秘书插嘴插舌?天可怜见,严譄这些儒生们,从小读的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孔训,皇帝是君父,皇后是国母,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后,否则,我等草民,都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还让不让人活了?

OK,那你请立后就请立后吧,他却还要来个“曲笔”。怎么个曲笔法?严譄的奏折原文虽不见于档案,但从乾隆的《将严譄审明具奏正法谕》中,也可知个大概:“其请议立正宫一事,称纳皇后贤美节烈,多蒙宠爱,见皇上年过五旬,国事纷繁,若仍如前宠幸恐非善养圣体,是以故意挺触轻生等语,种种荒唐悖诞,敢于污蔑朕恭,实堪发指。”啥意思?就是严譄在议立正宫时,称纳皇后漂亮又贤惠,皇恩经常“浩荡”她,但她见皇上五十多了,日夜为国操劳,如果老是这么“浩荡”她,龙体恐怕吃不消,所以就故意触怒皇上,主动失宠,甚至以“轻生”来换取皇上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如此神编剧,还让琼瑶奶奶、于正麻麻活吗?乾隆说他“污蔑朕恭”,也不无道理:乾隆爷我是什么人,天纵伟人!年过五旬又怎么了,我去年都65了,还生了个女儿你造吗(固伦和孝公主,乾隆四十年正月初三,敦妃汪氏生)!没听过皇帝真伟大什么都伟大吗?!

别说乾隆,两百多年后,走笔至此,笔者清穿以杀严譄的心都有了。

地命海心,死不足惜

乾隆心目中,此事的严重之处,还在于严譄乃“微贱莠民”,“何由知宫闱之事”,“且何由知有纳拉氏之姓”,所以,“其中必有向其传说之人,不可不彻底严究”。还有,在查抄严譄家时,还搜出拟呈递四阿哥的启帖,这更是致命的。

按严譄口供,乾隆三十年纳皇后剪发被贬之事,他在山西老家就听说了,但“这个话说的人很多,事隔十来年,我那里记得是谁说的呢”?三年后他进京,“又知道有御史因皇后身故不曾颁诏,将礼部参奏致被发遣之事”;又再过三四年,严譄“妻室子女都死了,气运颠倒,想到人孰无死,若不做些好事留个名声就是枉为人了,那年进京后心里妄想,若能将皇后的事进个折子准行颁诏,就可以留名不朽,又想从前御史做的折子一定说得不好,所以得罪,我因将传闻立妃剪发之事总不提及,说成皇后贤美节烈,希冀动听颁诏,这实在是我想了多少日子才定了主意这样编写的”。

为此,他甚至还想到,“这事是皇上的家事,自然是阿哥们方始说得话,听得四阿哥年纪居长,又写成四阿哥启帖一纸”。那为什么没投呢?“写完了原要封好往投,不料折子被风吹在砚台上将年月后半幅都被墨污了,心里动念不是吉兆,是以就中止不曾投递”。虽没投,但在乾隆看来,这就是“并思离间父子,实为乱民之尤”(四阿哥永珹,皇贵妃金佳氏所生),当然是“罪大恶极”了。

乾隆对此案特别“关心”,特地下了一道《审讯严譄不必过用重刑以致刑毙谕》,怕他被刑讯逼供而死,“幸逃显戮”,收不到示众的效果。当然,也是希望他能吐出传播宫闱谣言的人。

严譄在被拧耳、长跪、打板、拶指等酷刑之后,只供出御史被发遣一事,是听同乡梁二说的。后来据梁二口供,严譄曾出他借银捐官,他没给,“从此怨恨不与来往,实未向其告知御史参奏礼部随即发遣之语”。梁二的口供可信度较高,他说严譄“系在京书吏,岂有自己不知反待乡愚传述”?

也因他的口风还算严,这一案株连不广,最后乾隆“法外开恩”,将九卿、三法司拟定的凌迟改为斩立决——只死了严譄一人,皇恩还是那个浩荡的。

揆诸严譄一案,与以往文字狱不同之处,在于严譄以“微贱莠民”之躯,关心皇帝床笫之私,甚至大开脑洞,编造纳皇后为免乾隆纵欲过度而有损龙体、故意顶撞而达到失宠目的的可笑谣言,以为凭此可打动乾隆,颁诏立后,并为自己“留个名声”,“侥幸以图进身”。地命海心若此,不死才是怪事。

但严譄也不是孤例,他死后才两年,又一个该死的来了……请关注本专栏下一篇《接班人才是大问题》。




作者:余少镭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广州媒体人,专栏作家。著有《现代聊斋Ⅰ-Ⅳ》《造文字的反:一个草民的造字运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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