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里的吻戏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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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里的吻戏简史

来源：利维坦 作者：A.O.SCOTT
2015年02月15日 09:44

《美人计》中的加里·格兰特和英格利·褒曼

你还记得看的第一场吻戏吗？不是真的，只是荧幕上亲吻的镜头。是《小姐与流浪汉》里因为一根面条而靠近的嘴唇吗？还是《泰坦尼克号》里杰克和罗丝的吻戏？或者是《断背山》里的杰克和恩尼斯？还是年代更久远，尺度更小的接触呢？或者在更为保守传统的时期，无论牧师是否同意，男女主人公都不可能在镜头前接吻？《卡萨布兰卡》的鲍嘉和褒曼？《美人计》里褒曼和加里·格兰特？第一次看吻戏是什么感觉？觉得粗俗吗？无聊？性感？浪漫？有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是不是你想看到的镜头？看到这些画面的时候，有没有了解自己的欲望？你有没有和别人模仿荧幕上看到的镜头，比如坐在你身边和你一起看电影的他（她）？你能一直盯着看吗？

这些都是有深意的问题。电影产业没有发明接吻，但我（原作者）猜，在20世纪，是电影让接吻变得更加重要。不可否认的是，电影（尤其是好莱坞影片）让接吻变得更加暴露。他们选择两个迷人的主角，并且会经常安排一场优美的舞蹈。而在现实生活中，接吻往往草率、笨拙，更谈不上优雅。

现实里的接吻基本是不会睁眼看什么的，就算因为什么原因，你睁大双眼，那也只能看到些模糊的东西：自己的鼻子？头发？天花板或者人行道的一角？然而电影里的摄影机用构图和框架揭示了一些我们无法看见的，一种亲密行为背后不可思议的力量。

换句话说，不管是怎样的吻，都是制作人要面临的挑战。摄像机拉近人脸，用电影艺术将其美化。也有人说一步一步将镜头变得神圣的是特写，让一个人看起来具有美感，又不失庄重。那些明星并不一定都是演技最好的，甚至不是最好看的人，而是他们的眼睛、嘴巴和颧骨能够在屏幕上看起来足够引人注意。

当你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时会发生什么？接吻的动作。这是在1896年托马斯·爱迪生在一个25秒的短片里揭示的问题。画面中的一男一女，说是含情脉脉倒不如说是闹着玩。两人坐在一起，男子侧对镜头，女子依偎着男子。她的脸呈45度面向镜头。他们第一次接近彼此是很突然的，说着说着话突然就打断了，嘴角相触之时，那女子的眼睛还看着摄像机。突然，那个男子挪开嘴，捋了捋胡子之后把女方的头扳过来亲了上去。

托马斯·爱迪生的25秒短片

四年之后，爱迪生又在同一地点拍摄了类似的画面和动作表演。这时的情侣换成比之前更年轻和有活力的人，他们一会儿脸贴着脸，一会互相亲吻。男子对着摄像机使眼色，挑动着眉毛。他的女伴则低头向旁边看去，仿佛在躲避拍摄。他们的亲吻越来越频繁，抱得也越来越紧。不禁让观众意淫他们接下来会不会升华到更劲爆的镜头，也许这不是他们的初吻（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样的镜头很撩人，也让某些人担忧。嗯，看这个片段的人或许会有这样的想法。

然而电影制片人看的不是这些，他们发现吻戏要注意的最主要问题（在爱迪生的短片里已经有所体现）：吻戏要把脸挡着，通过窗帘或是下巴和额头的阴影让脸上的表情变得朦胧。电影剪辑的进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这样比起两个人不自然地靠近又离开双唇，摄像机能够清楚地拍到他们的眼睛和嘴巴，观众就能进一步推测演员脸上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手法——画面中两人面对面，后面衔接每人的特写镜头，再拉到两个人的特写，是比较经典的吻戏拍法。在默片时代，你能看到大量两人的脸靠近、离开的镜头，脸压在一起的频率和嘴巴接触的频率都快同步了。但随着电影业的成熟，他们发现了另外一种办法来表现接吻的美感——只给其中一个人脸部特写，他们不那么像是特意表现给观众看，而是在互相看着对方。嘴唇一接触，两个人的脸就会消失，这样一来我们不只是旁观者，还会有代入感。

《人猿星球》（1968）

吻还是真实的吻，电影里的吻从来都不只是形式上的平面、阴影和剪辑做出来的而已。一个吻含义深刻，说明了奇妙又矛盾的感觉。几乎是在爱迪生拍短片的同时，另一个现代意识的开创者弗洛伊德写了《精神分析导论》，虽然在书里讨论接吻的东西没有好莱坞多。但是其中一章中专门讨论了神经症的一般理论，他用接吻来解释所谓的“正常”和“反常”的性状态。一方面，异性之间的性关系是为了繁殖，另一方面则包括很多很多东西。

在他的论点里，吻成了过于简单化的论据：甚至于把接吻视作反常行为，因为它让两个人的嘴巴动了情而不是生殖器。然而，没人拒绝这个行为，把它看做怪举；相反地，它被允许出现在戏剧表演中，作为性行为的暗示存在。

弗洛伊德的观点是否是站在人类性本能角度上提出的暂且不论，他发现了一个当时道德中存在的奇妙漏洞，一个会在接下来几个世纪里越变越大的漏洞。接吻被当做性行为暗示允许进入戏剧表演中，而在电影里，因为灯光、化妆、特写和剪辑的效果，吻戏的性暗示程度比舞台表演来得更强烈，表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限制也越来越少。

《血腥星期天》（1971）

吻戏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在各种正式或非正式的审查制度下，成为很多东西的替代品。接吻是那个时期你能在屏幕上看到的唯一一种性活动。接吻从一个特殊的、非生殖器性活动转变成性生活的全部，也就是弗洛伊德所定义的“性欲倒错”。

现在，网上的视频形形色色，我们能想到的性行为都能出现，所以在搜索时都有过滤词。有时候，我们回头看些老电影会觉得天真纯洁而又压抑。但它们的力量能更好地阻止我们走向堕落，通过一些更柔和、无害的镜头给我们传达那些意犹未尽的东西。

那些写《海斯法典》（美国历史上限制影片表现内容的审查性法规。由全美电影制片和发行人协会主席W.海斯与耶稣会教士D.洛德等人起草制订）的人，在有声时代初期就开始严格控制好莱坞的淫秽内容，但这项措施很难展开。在认识到他们无法控制电影里每个镜头、每个场景之后，他们开始对一些敏感地区“特殊对待”，包括接吻镜头过长、淫荡的吻戏。

《天涯何处觅知音》（1961）

在审核者的眼中，接吻的镜头和观众看到的并不一样。一个吻不再仅仅是一个人发送的纯洁（与性无关）信号，或者是淘气闹着玩的方式，还有社会道德允许的，夫妻间生孩子的步骤。

电影一直以来都逃不开“性”这个话题，也一直在提供着相关的素材。在无害的文娱活动掩盖下，成为性启蒙的工具。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观众、业内和评论家们，协力鼓吹它除了性满足之外的其他以艺术形式存在的价值。当然，电影也可以讲述很多励志、高尚的故事，用其他有激情的元素来吸引我们于黑暗中坐在软座椅上，和周围人一起观赏它，还有几个手上捧着爆米花看得津津有味。

在弗兰克·奥哈拉的诗《万福玛丽亚》里，诗人劝说美国母亲应该让孩子们自己去看电影。第一个原因是给妈妈腾出追求自己的“性趣”的空间：把他们支开，这样他们就不会知道你在家里做什么了。但这也有可能给孩子做坏事的机会（或许他们还会感谢你给他们第一次性体验的机会），培养他们在黑暗电影院里的“黑暗乐趣”：包括在电影结束之前和一个陌生人看对眼，然后一起去那个人家里。另一方面，如果妈妈们不听从诗里的建议，“家庭破裂，你的孩子们就这么被蒙蔽着长大，因为在年轻时候你不让他们看电视剧或电影里的亲热镜头。”

《万福玛丽亚》反对清教徒式的、认为享乐有罪的思想，诗里认为拒绝、延迟享乐才是罪恶。孩子们终将看到这些影片，也能找到他们的乐趣，你怎么觉得你不教他们就会一直不懂？但是兴奋感会渐渐褪去，这个巧妙的教养安排终会让你自食其果，你所建立的一切都有可能会在未来倒塌。如果没有免费的“性变态”表演、糖果、爆米花，孩子们也不会正常。随着时间流逝，你会发现一切都在偏离你预期的轨道行进着。

奥哈拉是个纽约同志，和艺术家为伴，有着60年代的先锋精神。当旧的法典开始土崩瓦解，科恩兄弟的电影被称为“新自由主义”而大行其道。当电影在进步、发展，而我们还停留在过去（无害、纯洁）。至少在好莱坞，异性恋之间的吻可能代表人类性行为的全部。但它也有挑逗性的时候——当影片向文学性前进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荧幕上呈现的或多或少都有虚假成分。城市街道其实只是个工作室的一块背景板，西部牛仔是个替身演员，子弹是空心的，踩汽车的怪物其实只有18英寸高等等。但是男人和女人是真实的亲吻，他们可能会讨厌啃咬对方的感觉，有的是讨厌闻到对方呼吸的味道。或者说，为了这个戏，和对方的配偶睡过，或是互相上过床、或是和导演等等。但是他们呈现在荧幕上的这个吻，是真实的。

《日光岛》讲述了加勒比混血女孩（多萝西·丹德里奇）与英国殖民地官员（约翰·贾斯汀）间的浪漫故事，但影片中的亲吻也只是以鼻子触碰脸颊草草带过

电影的接吻是经过无休止的演绎之后呈现的，通过对好莱坞经典吻戏的回顾，你会发现，你生活在性符号泛滥的世界里。那里有思念和敌意，反抗和恳求，男性统治和女性主张。你可以看到上下颠倒的接吻、并肩接吻，以及各种为了解决身高差而采取的办法。甚至还有捋头发、爱抚脸颊、手指紧握等等行为。有的是单纯的接吻，有的是为了掩盖主角要做的其他事情。接吻本身就等同于前戏，证明两人即将上床，或是为了补偿他们不能做的事。

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规矩和禁忌，接吻本身是具有暗示和委身意味的。在印度，直到新近时期还是不赞成屏幕上的吻戏，由此宝莱坞就要绞尽脑汁做出又能表达性暗示又不会突破禁忌的MV，比如贴身交错，鼻尖相掠，面对面唱歌。

《摩洛哥》中的女女接吻（1931）

而好莱坞的精英只受自己约束，有充满基情的男男接吻（1927年奥斯卡最佳影片《翼》），三年后的女女亲吻《摩洛哥》。但那时还没有《海斯法典》，同性间的吻戏直到上个世纪70年代才消失。而第一个人种混合的影片是1957年《日光岛》。

充满基情的男男接吻（1927年奥斯卡最佳影片《翼》）

与此同时，吻失去了它作为“性变态”的辉煌时期和独特性，生殖器相关的性行为也不再需要暗示。它可以像其他东西一样，被伪造出来。演员或全裸或半裸的大尺度出镜，可以选择自己的姿势，要不要伴乐，还可以自己发出呻吟。比如《巴黎最后的探戈》和《阿黛尔的生活》，场面震惊，演员有勇气，对整部戏也很重要。但有时候，这类影像有生搬硬套、投机取巧，故意搏出位的嫌疑。大多数时候，影片本身没多大意思，有时候甚至全是性感场面。只是送检时用别的片段。比如动作大片里一辆汽车爆炸或者是在浪漫喜剧的结尾，一个人疯狂跑去机场见人。

《阿黛尔的生活》（2013）

吻戏也泛滥在雨中、飞机上、船上、火车上，不过仍然很引人注目。当荧幕上的两个人吻在一起，都不用说话，他们的感情在用另一种形式在交流着。这种情况最易打动观众，哪怕是侵略性的强吻。

我在屏幕上所见最惊人的吻戏是《涉足荒野》里的，女主角瑞茜·威瑟斯彭和偶然邂逅的人发生性行为，最后二人结婚。但他们从没在一张床上躺过，最后唯一的肢体亲密接触就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这是一次告别之吻，温暖而情绪饱满。在别的电影里，主角的床戏可能在片头，而不像它发生在结尾。在我们这些观众看来，它就像是初吻，既青涩又甜蜜，像是一场不会结束的浪漫故事。这最后一幕也升华了这部影片的主题：失去、孤独、亲密、自强。

你可能还会想起，少年时期的主题电影。比如理查德·林克莱特突破性的成年故事，包括荧幕上主角梅森和他初恋的吻。在影片的结尾，梅森刚进大学，和一个刚见面的女孩坐下聊天。他们吃了一罐巧克力饼干，一起走了德州州立公园，在那看日落。他们羞涩地互看了一眼，就在最关键的时候，画面定格在经典的两人对视里，然后屏幕变暗，滚动字幕出现。我们没看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基本的吻还是会有的。

《美国小孩》（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