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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字母的解法》,侦探小说式的学术史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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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26 07: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六个字母的解法》,侦探小说式的学术史写作

来源:联合早报网 石力月
2014-10-25 10:37:16

个月前,一位相熟的友人跟我说刘禾出了一本“奇书”,叫做《六个字母的解法》,他甚是兴奋地告诉我此书之“奇”就在于“都说不上来它到底有多奇”。于是我赶紧买了一本,但却居然令人发指地克制住了好奇心,一直将它搁在书架上,直到上海书展的来临。买书不挑日子,但看书得挑日子,尤其对于刘禾的书来说,任何兵荒马乱的阅读都是一场灾难,于是我心安理得地置身于混杂着好奇、严肃与懒惰的鸡飞狗跳之中期待着一段闲暇的降临。


所以我不会想到后来竟然仅仅用了一个晚上就读完了这本书。它很好读,不知道这算不算“奇书”之“奇”,毕竟这要搁在过去,一晚上就能读完刘禾作品的必定是人生赢家。因此刘禾写了一本好读的书,这不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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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字母的解法》刘禾 著


按照许多人的讲法,刘禾这回好像写了个侦探小说,之所以“好像”是因为她深深地把自己编织了进去,由此生发出了不少既称不上“侦探”也称不上“小说”的桥段,这多少让人们有了些命名的焦虑,直到“跨文体写作”的说法出现才似乎有了踏实讨论的可能。

可是我总觉得如果仅仅谈论故事本身,会辜负刘禾的本意。就好似《六个字母的解法》虽然无法脱离纳博科夫编织而成,但它却不是关于后者的一本书。

在这本书的后记里,刘禾写道:“在这次写作里,我自不量力地想进行一些文学实验,看能不能创造一种新的写作方式,它既不同于学术研究,也不同于小说虚构,而是一个综合多重叙事元素的写作。”虽然北岛曾经夸赞刘禾此举意味着“一颗文学的新星冉冉升起”,但我打心眼里不认为刘禾醉翁之意在文学,尽管她的文笔实在是好,好到一点儿也没有30年都几乎未有进行母语写作的样子。

一、充斥20世纪名人八卦,却一点不显八卦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文学太不像样子所以总是有人寄望于刘禾的这场实验能够为它带来一些新的可能性,但如果按照刘禾自己的说法,她的写作冲动其实主要是源于今天的学术不像样子。今天的学术研究越来越成为一种无力回应复杂实践的封闭的知识生产,所以刘禾希望自己能够以一种更加自由甚至为所欲为的写法来突破已然形成镣铐的知识生产方式。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六个字母的解法》与刘禾过去的作品虽然长相不同但是心灵相通。

然而正如春晚小品不好笑是因为他们总惦记着把你搞笑一样,如果总惦记着改造学术那么这场写作实验也最终会被改造。刘禾幸好没有走入这样的险境,这场写作对于她来说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顺意而为”,把那些在正统学术生产过程中难以完全吸纳的各类素材与个人情感都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它们不是学术研究的边角料,而是一幅好不容易才得见天日的别样图景,更妙的是它还充斥着20世纪的各类名人八卦,可是却居然一点也不显得八卦。

我猜测熟悉刘禾过去作品的人们在面对《六个字母的解法》时会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一种是“不满足”,而另一种是“特满足”。“不满足”是因为这本书关乎整个20世纪思想史与知识分子(尤其是左翼知识分子)的命运,但却只是浮光掠影点到为止,既没深入也没展开。虽然刘禾自己也不认为这本书仅仅只是为了解开“奈斯比特究竟是谁”的谜团,但它似乎也并没有呈现出多大的写作抱负。而“特满足”则大概是因为这本书呈现了一个如此不一样的刘禾,或者说在其过去作品里不曾出现过的刘禾,她不仅操着与过去完全不同的话语,而且从过去隐藏自我的写作走到了台前。正统的学术写作方式是作者本人的自我克制或者至少是极力后退,你只能与她的观点对话,却很难与她对话,你不可以思考她的问题,而只能思考她所提出的问题。你无法了解她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无从知晓她在思考和写作那些高深的问题时到底有没有怀疑过人生。但是《六个字母的解法》却打破了这种学术化的禁忌,你不但可以知道刘禾坐过英特拉肯的小火车,登上过阿尔卑斯山的少女峰,也住过塞纳河左岸的酒店,还可以知道她不爱参加学术会议,不爱与陌生人搭话,被人拒绝与研究线索中断也会深深地沮丧。这些突如其来看似不经意的馈赠让人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窥视一般的快感,从而使得那个过去无限隐藏在作品背后的作者显得无比地鲜活与亲近——那个跨语际实践的刘禾居然爱拆字、会解谜!还让不让人活了?!

所以讲《六个字母的解法》“好读”并不仅仅意味着它“易懂”,还意味着它“好看”。这种“好看”既无法完全解释为刘禾对于文学的回归,也无法并且没有必要承载思想史研究的重任,但它却奇迹般地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两者所难以达成的愿望,例如对于20世纪左翼知识分子历史命运以及思想历程的书写。在左翼叙述无论在文学领域还是在思想领域都遭到极大挑战的今天,这本书却能够举重若轻地建立起一套不那么容易被贴标签并且还如此具有可读性的叙述,不能不说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尝试。

二、打酱油的徐志摩,奥威尔的黑名单

当然,单单一套左翼叙述怎么可能完全撑起这本书的“好看”,没有徐志摩与奥威尔的出场,估计此书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心目中就仍是高冷得厉害。在拥有相当群众基础的民国范儿史话中,剑桥与林徽因是徐志摩的标配,一个都不能少。虽然得分也没有很高,但毕竟他是人间的四月天。何况夏虫也为他沉默,沉默是当晚的康桥。可到了刘禾的笔下,徐志摩是何其的“猥琐”,不但因为区别于正式注册的学生而连翻墙被罚款的资格都没有,而还被无情地揭穿根本从来没有融入过剑桥,于是搞得康河的柔波也无处安放,里面只有游泳的裸体而没有甘心的水草。可是皮都已经被扒成了这样,徐志摩却居然只混了个“临演”,奈何刘禾的心思全在解谜,只想顺便打个脸。

相比之下,奥威尔的出场要体面得多,他不但赢得了远超徐志摩的戏份,当仁不让拿下了恶毒的男二号,而且还为推动刘禾的写作提供了最为关键的线索。对于刘禾来说,奥威尔显然比徐志摩更值得书写,虽然这种书写其实在很大程度上也不过是打了个脸,但这脸打得要肃穆得多。在刘禾之前,奥威尔是极权世界里的自由斗士,在刘禾之后,奥威尔却成了没有节操的告密人士。且不说这样一来怎么对得起一直对他厚爱有加的畅销榜单,关键是贼喊捉贼的形象让人情何以堪。虽然刘禾一再宣称自己并不关心奥威尔的真实想法,她唯一感兴趣的只是他那份提供给英国军情六处的“涉共”黑名单,但无论如何却也算得结结实实爆了个猛料,不但把奥威尔拉下神坛还顺手缴获了两本烂书。

三、精神气质仍是挡不住地精英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六个字母的解法》展开的层次要复杂得多,尽管刘禾一再地克制,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把名人们都放回了历史该有的位置。虽然她极力避免学术化的追问,但字里行间仍是预留了足够的学术关怀。

可是偏偏有人跟我说这本书像极了《达芬奇密码》,于是我就知道在他们的心里根本没有我想的那些事情。尽管关于刘禾这本书的讨论已有很多,但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她在后记里写下的这段话:“当然,躲进象牙塔做学术,‘管它冬夏与春秋’,不失为一种选择,也是很多知识人的选择。不过,我还是有些不甘心,能不能在象牙塔之外做一点事?能不能为学术界之外的读者写点东西?”

我不确定刘禾的初衷究竟能实现到什么程度,但由此可见这场写作的实验意味并不仅仅在于写作方式的革新。也正因为如此,我不知道该把她所讲的这个故事放置于学术界之外的具体哪个位置,因为尽管它是如此地好读,但它的精神气质仍是挡不住地精英,不然她也不会去找什么奈斯比特,对于这些年习惯了找青春找自己的广大读者来说,刘禾的这场寻找可能从头到尾都让人“不明觉厉”(虽然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四、在分裂的阅读格局中走出第三条道路

刘禾在试图进行一种通俗化的写作,虽然今天已然被广泛接受的通俗化写作并不是刘禾式的,无论选题还是写法。但《六个字母的解法》的优势在于,在最“达芬奇密码”的那个层面它好歹讲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虽然结尾并没有以一个不容质疑的口吻确认奈斯比特的身份,但如果你硬要把他塞给普利斯特利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毕竟如果你找了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家伙,并且找了半天最终还没找到,对于买票围观的人们来说实在是太坑爹了。所以我特别理解为什么刘禾并不指望这本书能够大规模地占领人心,只期待能够先把心灵相通的少数聪明人聚集在一起。

今天通俗化写作的现实是以一个繁殖力超强的生产消费方式不断地挤占严肃写作的空间与可能性,这使得阅读本身不断地呈现出巨大的分裂:小众低调看不懂的东西归于学术界,狂拽酷炫的东西归于不学无术界。彼此的疏离甚至绝缘使得阅读的意义变得不可能。然而刘禾偏偏要在此时来趟这“浑水”,既不要学术腔也不要脑残粉,一举就在这分裂的阅读格局中走出了第三条道路。《六个字母的解法》无法占领决绝的两端,因此收获了一个无人认领的中间地带。这个地带也许各不讨好,但却也鞭长够及,不能改变你还不能搅和你吗?因而或许对于学术界之外的读者而言,她算不上同类,却可能试着聊聊。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六个字母的解法》虽然极富精英气息,但它作为一份真诚的知识分子实践,开垦出了一块难能可贵的实验田。它很难改变今天通俗阅读的整体局面,但作为一支“搅动”的力量,既是可能的也是需要的。尤其对于当下广大“吃饭睡觉打豆豆”的青年人而言,这种介于晦涩的学术生产与泛滥的商品生产之间的写作实验,需要被不断地重复与更加广泛地实验,至少在韩寒和郭敬明都起身去拍电影的这个季节,《六个字母的解法》起码能有机会让无书可读的他们试着看看。

我不知道这样的判断会不会让刘禾甘心,毕竟完成一部忠于内心的作品总是难于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何况写作是一件任性的事情。因此我由衷地认为,只想要一个好看的故事总好过希望她处理所有的问题,满心欢喜也应当好过不解风情。

所以我是禾粉,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背景介绍:刘禾和她用六个字母编织的图景

刘禾,1957年生于中国大陆,1990年获哈佛大学比较文学博士学位,曾多年执教于美国伯克利加州大学与密歇根大学,现任哥伦比亚大学终身人文讲席教授,并于2009年开始担任中国清华大学中文系双聘教授。她曾获美国的古根海姆大奖。作为有影响力的知名学者,其主要学术贡献在跨文化交往史、符号学、翻译理论以及新媒体理论等研究领域。刘禾的英文著作被译成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产生了广泛影响;已被翻译成中文出版的学术专著包括《跨语际实践》、《帝国的话语政治》等。

《六个字母的解法》是在美国做学问30年的刘禾,第一次用中文写一部非学术作品。

故事从以《洛丽塔》扬名天下的纳博科夫开始,六个字母是人名NISBET,音译为“奈斯毕特”。他是纳博科夫自传中的化名人物,爱抽烟斗,向往俄国革命,跟流亡就读剑桥大学的纳博科夫,政治上激烈争论,文学上亲密投缘。NISBET究竟是谁?为了“侦破”这六个字母背后的真面目,刘禾开始了全球追踪,抽丝剥茧般探求谜底。从太平洋畔的湾区伯克利,到英伦三岛上的牛津剑桥,文学的轻灵,史学的厚重,文本与理论,当下与过往,穿梭于作者笔下,不期而遇,融洽无间。通过寻找纳博科夫笔下的剑桥左翼学子“奈斯毕特”,刘禾带领读者走进贝尔纳、李约瑟、沃丁顿、徐志摩、萧乾、普利斯特利、里尔克、奥威尔、艾略特、海耶克等一大群牛(津)(剑)桥名人彼此独立又相互交集的人生故事,走进了一个风云诡谲的大时代,对20世纪初世界范围内顶级知识分子圈的精神景象,做了清晰、鲜活、全面的呈现。

为此书作序的韩少功说刘禾“把思想理论写成侦探小说”。刘禾在文体上展开了特色鲜明的探索,做了一次大胆实验,创造出新的写作方式:既不同于学术研究,也不同于小说虚构,而是一种综合多重叙事元素的跨文体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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